第21章
青年道士坐在门槛上,一身白衣,一派优容自得,唤道:“三?娘,你有没有兴趣算卦?”三?娘回?头?:“算卦?”
玉无瑑信口开河:“我观三?娘的面相田宅开阔、山根饱满,一看就是福相,所以想给您算上一卦。”
女人谁都爱听赞美?奉承的话,春三?娘自然也不例外,她很快便忘了方才因为孙危楼带来的不愉快,兴冲冲地找了小板凳。
刚坐下来,就有人出来扫兴,裴小柯不知从哪个角落疙瘩里钻出来:“春姨可别被?这江湖骗子给骗了,我师父他眼瞎,他哪里能看出春姨你田宅开阔、山根饱满?”
玉无瑑:……
三?娘瞅着玉无瑑用来覆眼遮光的黑色绸带,恍然道:“哦,玉相师你是怎么?看见的?”
玉无瑑暗骂这小徒弟就知道拆台,回?头?真该好好收拾一顿。他轻咳了一声,继续胡说八道:“三?娘一听声音就是个好人,我以心眼观之,就知道必是生得好相貌,哪里还需要用眼去看……”
春三?娘被?他夸得恍恍惚惚,“是真的吗?”
玉无瑑十分肯定地道:“当然。”从怀中取出签筒:“来,三?娘,先抽根灵签,我给您算算。”
裴小柯倚着门:“春姨,别听他瞎说,我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十卦九不准’,他欠了别人五万两?银子,都穷疯了,一定是想骗您的钱——”
玉无瑑简直想将这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泼猴叉出去,斥道:“小柯,李府主昨日教你的剑法练会了吗?还不赶紧去练剑!不然一会李府主回?来,我让她抽你——”
裴小柯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
玉无瑑脸上堆着笑,道:“三?娘,今日算卦,不收您银钱。您要是信呢,就姑妄听之。要是不信呢,就当是我陪您聊聊天,也没有什么?损失,是不?”
三?娘一听说不要钱,顿时有些心动。又觉得这小道士虽说目盲,但长得实?在不错,笑起来更是面目可亲,不像个骗子。
她将手伸进?签筒,掣出一只?竹签来,道:“不如就请你帮我算算我的财运如何?”
玉无瑑将竹签摸了一番,辨认了一番字迹,念道:“石中藏碧玉,老蚌含明珠;五马庭前立,能乘万里程。”他笑得满面春风:“恭喜三?娘,这可是一支上上签。石中藏玉,老蚌含珠,三?娘近日运气不错,应该是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三?娘想起昨日带那卢四爷发财,最后得了二十两?的赏银,觉得这小道士算得真心不错,全然忘了昨日司花殿,玉无瑑也在场,本?就知道此事。她又问?道:“那之后呢?还有这种能来钱的好事吗?”
玉无瑑煞有介事的掐指算了半天,道:“三?娘你这几天吉星高照,机遇不少,还有能发大财的机会在前头?等?着,可一定不能错过。”
三?娘听说还有挣钱的机会,登时心花怒放,一拍大腿,道:“好,我若这几天挣了大钱,一定回?来好好感谢你。”她听了好一番奉承话,此时看玉无瑑是越看越顺眼,道:“你这小道士,长得好,算命也好。可惜就是命不太好,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呢?唉,那位李姑娘带着一老一小加一个瞎子还这么?爱凑热闹,想必这几天你们?在这里也免不了吃苦。这样吧,你平日要有什么?事,就让你那小徒弟到?司花殿那边寻我,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就尽管开口……”
玉无瑑道:“眼下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请三?娘帮忙。”
春三?娘拍拍胸脯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玉无瑑道:“方才我听您和那位孙大夫说话,您唤他‘少谷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是想打听这事。”春三?娘叹了一口气:“我和他何止认识,从前这位孙大夫是药王谷上一任谷主的嫡传弟子,他若是留在药王谷,说不定便能继承药王谷主之位。可惜那一年他遇上了命中的那个人,为了那个人毅然而然的抛弃谷中的一切,离开药王谷……”
玉无瑑:“命定之人?”
***
孙危楼在七岁时拜入药王谷,成为上一任药王谷主孙郁南的弟子。他聪明好钻研,在十五年的时间就尽得孙郁南的传承,于针灸一道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早早被?孙郁南视为药王谷的继承人,药王谷之人皆以“少谷主”称呼他。
,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一年夏至,又是莎诃魔罗花的花期。
在义诊的最后一天,药王谷来了一位双腿残疾的少女。少女名为夏白茵,她孤身一人,杵着双拐来到?药王谷,想要求药王谷的莎诃魔罗花医治她的腿疾。
当时义诊的乃是药王谷主孙郁南,他诊断出少女的双腿残疾乃是天生筋脉不续所致,只?有得到?圣花,她的腿疾才有可能治愈。孙郁南决定允许她进?入药王谷参与圣花的追逐,这件事却被?孙危楼阻止。
孙危楼仁义心肠,不忍心少女为了争夺莎诃花而不明不白死在药王谷,就提醒夏白茵说:“夏姑娘,每年的莎诃花的争夺都激烈无比,多少武林高手都死得无声无息,你孤身一人,死在谷中说不定连尸体也找不到?。如果你现在反悔,就算你的双腿再也治不了,你也还能再活上三?五十年,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赌命。”
夏白茵却说道:“上天给了我一双无法行走的双腿,却从来没有束缚我的心。我从小就立誓,终有一天要用自己的脚丈量山河的尺寸。如果我不能凭借自己的双腿站起来,生命于我毫无意义。因此就算死在药王谷中,我也无怨无悔。”
女子眼中那坚定的渴望在那一刻打动了孙危楼,他向自己的师父孙郁南请求,让夏白茵留在药王谷。那时,孙危楼于针灸一术上已?小有成就,他打算用自己的针灸之术帮助夏白茵重新站了起来。
孙郁南同意了弟子的要求,但是他有一个条件:夏白茵必须成为孙危楼的试针人。
在孙郁南之前,药王谷的医术都是以草药为主。针灸之术是孙郁南首创,后又传于孙危楼。孙危楼青出于蓝胜于蓝,在针灸一术上的成就超过师父,最为擅长的便是断脉重续,但是这门技艺想要更加熟练成熟,还有不少阻碍。
一来,就算是药王谷也并没有多少需要断脉重续的病人。
二来,就算是有,彼时孙危楼的技艺并不稳定,并没有哪个病人愿意忍受针刺之苦让他试验提高。
夏白茵的出现完美?地解决了这两?个问?题。
孙郁南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孙危楼的针灸之术更上一层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挑断夏白茵一条筋脉,再让孙危楼用针灸之术替她治疗。
在药王谷的三?年时间,夏白茵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除了每天忍受针灸之苦之外,还需忍受筋脉被?断的痛苦。可是为了能早日能站起来,她都默默忍受,不发一言。
孙危楼为了不让夏白茵饱受筋脉被?断之痛,只?能拼命精进?自己的针术,意图尽早让夏白茵康复。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当他可以轻松治好夏白茵的一条筋脉之时,孙郁南就会同时挑断两?根筋脉,给他的医治加大难度。
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救人的医者和待救的病人在不知不觉中相恋了。
于夏白茵而言,忍受病痛与折磨之时,唯有孙危楼坚定温和的目光能够给予她抚慰,让她坚信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孙危楼对夏白茵既是愧疚又是怜爱,是自己当初的提议,才会让夏白茵每日饱受折磨,所以他倾尽自己的一切对她更好。,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白茵最喜欢湖畔的风光,孙危楼便在湖边修筑了这座房子,又自己造了一艘小船,每日带着夏白茵泛舟湖上,赏花吟月,尽量让她生活得开心一些。
夏白茵心巧手也巧,每到?夏天,就会采摘荷花瓣,酿造荷花甜酒。她酿出来的荷花酒清香馥郁,十分甘甜,为人又大方,喜欢分享给众人,因此谷中之人都对她喜爱又同情。
三?年之后,孙危楼终于针术大成,治好了夏白茵的双腿,两?名年轻人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他向自己的师父提出娶夏白茵为妻。孙郁南同意了,亲自为他们?操办,整个药王谷中的人都为他们?庆贺。孙危楼认为一切的苦难都将结束,他们?终于可以步入新的生活。
婚后有一天,孙危楼外出看诊之时,孙郁南又打断了夏白茵的两?条腿。
“医学探索的道路永无之境。她既然选择成为你的试针之人,又成为你的妻子,便该承受这样的命运。”孙郁南对自己的徒弟说。
第048章
漩涡
孙郁南认为孙危楼在成亲之后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妻子?身上,
不再像从前那般精进自己的医术,他想用这种方法逼自己的徒弟继续进步。
这一次,孙危楼再也无法忍受。
但?是孙郁南在谷中积威甚重,
孙危楼不敢与师父正面对抗。他表面上虚与委蛇,
将夏白茵带回家。
恰逢莎诃魔罗花盛开之时?,药王谷中聚集了各方来求药之人。孙危楼在那一夜潜入司花殿,
盗走莎诃花。
他用莎诃花治好了夏白茵的腿伤,之后?趁药王谷大乱,
搜寻窃贼之时?带着妻子?离开了药王谷。
孙危楼带着莎诃花叛逃出?谷,
让药王谷大失颜面。孙郁南大怒,
派谷中守卫四处捉拿。不过,
很多人都觉得孙郁南对自己的徒弟过分,
很同情这一对小夫妻的悲剧命运,
并未认真找寻。
孙郁南为此事亲自出?谷两次,
都没有结果。后?来,
孙郁南从谷外带回了一个新的女弟子?叶衣霜,
他将叶衣霜视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不再出?谷寻找孙危楼。
再后?来,春三娘也?同谷中大多数人一样,
渐渐忘了这位曾经?的药王谷“少谷主”,直到?方才看?到?孙危楼那推船入水的姿势过于熟悉,才勾起她久远的回忆。
玉无瑑若有所思:“三娘的意思是,叶衣霜是孙先生的师妹?”
春三娘点头道?:“没错,
不过叶谷主跟在前谷主身边没有孙危楼那么?久,
她的医术也?比不上孙危楼。不过,他们两人擅长的地方也?不一样。孙危楼擅长针灸,
叶谷主擅长用毒、解毒。”
玉无瑑:“多谢三娘告知消息。对了,三娘之前说,那位夏白茵擅长酿制荷花酒。我这人啊,最好世间美食佳酿,不知如今药王谷中可有此酒留存?”
春三娘咂舌道?:“这都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怎么?可能还有留存。这荷花酒三娘我从前也?很喜欢,可惜再也?尝不着喽。”
玉无瑑面露惋惜:“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没有口福。”
春三娘想了想,又道?:“那倒也?未必。”
玉无瑑:“嗯?”
春三娘:“当年我与那夏娘子?交情不错,她见?我喜欢喝这荷花酒,离开之前将酿酒的配方写下来留给我。可惜三娘我这人心粗,干不得那般精细的活,若是道?长你真的想喝那酒,我可以将这配方送给你。”
玉无瑑惊喜道?,“真的?”
春三娘是个行动?派:“我这就?回去拿给你。不过你要是能酿出?那酒,可记得一定要送我两坛。”
玉无瑑连连道?:“当然,当然。”
李璧月从卢氏别馆回来的时?候,正见?到?春三娘用小车搬着一车空酒坛子?向?湖边小院而去。
她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三娘,这些酒坛子?是干什么?用的?”
春三娘喜笑颜开:“你们家玉相师说想要喝荷花酒,自己来酿,我寻思着他要酿酒没有酒坛可怎么?行,所以我就?给他先送一些过去。”
李璧月心下嘀咕,这两天也?没听玉无瑑说起要酿酒的事,这又是想的哪一出?。不过,他既然喜欢,就?由他折腾去,最多就?是听他们师徒两人嬉闹斗嘴。她道?:“三娘,我来帮您推车——”
两人推着车绕湖边小道?而行,很快就?接近了前夜李璧月遇到?洗剑少年的那座低矮房子?。
李璧月心念一动?,那白衣少年既然不是来药王谷求药之人,说不定是药王谷的人。她问道?:“三娘,那座房子?,是不是有人居住,我前夜……”
她话?音未落,春三娘便一个哆嗦:“李姑娘,你遇到?水鬼了?”
“水鬼?”
春三娘压低声音:“对啊。这房子?以前是叶谷主的护卫住的,后?来他落水而死。死后?冤魂不散,成了这湖中的水鬼……在深夜,住在湖边的人偶尔会见?到?他的鬼魂。不过若是被人发现,他就?会投水凫走……”
李璧月一愣,她遇到?的情形与春三娘说的倒是差不多。
可是,水鬼会在湖边磨剑吗?
李璧月按捺住疑问,道?:“药王谷闹鬼,难道?没有请和尚道?士前来超度吗?”
春三娘:“怎的没有,和尚道?士都轮流请过好几拨了,可是大概是这鬼怨念太深,怎么?都超度不了。后?来叶谷主就?不费这劲,反正这鬼从来都不会作祟。你要是不小心看?见?,就?当没见?过就?好。”
李璧月:“那这水鬼是怎么?落水而死?”
“当然是为了叶谷主。唉,他名叫蔺一觞,总是穿一身白色衣裳。当年叶谷主入谷拜师学艺,他就?跟在叶谷主身旁保护她,两人相伴多年。唉,后?来有一次,叶谷主得罪了人,遇到?刺客刺杀,这蔺一觞便是为了保护叶谷主死在这湖水之中……唉,他死的时?候,鲜血将岸边的湖水都染红了,也?是可怜……”
“再后?来,叶谷主从谷外带回了穆成安,接替蔺一觞的位置。说起来,穆护卫和蔺一觞长得还挺像的……”
春三娘啧啧叹息。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湖边小院。不知是不是听春三娘说了这一番鬼故事的缘故,李璧月总觉得这盛夏湖边的风都让人脊背发凉。
玉无瑑将酒方和那一车酒坛子?收下,向?春三娘道?谢。他眼睛看?不见?,便让李璧月帮他读春三娘送来的酒方。
李璧月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酿酒?”
玉无瑑答道?:“我方才从春三娘口中听了一个关于孙大夫的故事……”
他将听来的故事向?李璧月转述了一遍,又道?:“从孙大夫进入药王谷,我便感到?他似乎不开心。我想他自己造了一艘小船,泛舟于湖上,多半也?是有追忆妻子?的意思。这荷花酒既是那位夏娘子?生前所酿,想必孙先生也?会喜欢。所以我想便想试着酿一下……怎么?说我的命也?是他所救,就?当是我感谢他的一番心意。”
李璧月听完这位夏娘子?与孙危楼的遭遇,也?觉得唏嘘。就?算他们逃离了药王谷,最终也?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最后?茵娘惨死,孙危楼锒铛入狱,与儿子?分散。她叹息一声:“我来帮你——”
那荷花甜酒原是米酿,酿制方法倒也?简单,前两日两人一起煮莲子?汤倒也?培养了不少默契,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完成,封坛装好,只需发酵几日,便算大功告成。
晚饭之后?,李璧月教了裴小柯几招剑法,早早休息。
夜。深空中玉盘如镜。
小舟之上,孙危楼倚舷看?向?满天的星斗。失意的归乡之客,漂泊在大湖之上,再无泊岸之处。
药王谷,是他从小长大之地,他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可这次再回来,山川依旧,人世已非。他不是归人,仍是过客。
是啊,人生于天地,本是宇宙洪荒的过客。唯有她在,他才算有归处。
可是,茵娘早就?已经?不在了。
天上的星子?散落在湖心深处,摇曳着一顷碧波。孙危楼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十?五年前……
……
孙危楼清早到?湖边那座竹屋的时?候,发现茵娘不在。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泊在湖边的那艘采莲船,看?到?茵娘果然蜷缩在小船之中。她脸色苍白,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湿透,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孙危楼心中一惊,道?:“他昨夜又来过了。”
孙危楼口中的“他”,指的是他的师父孙郁南。自从茵娘留在药王谷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孙郁南都会使用特殊的方法,弄断她身体中的一两处筋脉,将她作为考查徒弟医术的“试题”。
他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茵娘治愈,才算完成师父布置下来的“作业”。
茵娘轻轻点头。或许并算不上点头,疼痛让她的身体僵硬,其实她只是下巴动?了一下而已。
看?着茵娘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孙危楼知道?,这应该就?是新的“功课”了。
他将手按在茵娘的脉搏之上,眉头几乎蹙成一道?雪峰。随着夏白茵的腿伤逐渐好转,孙郁南的下手愈狠,这次竟同时?毁掉了她手臂和手腕的韧带。还在她脑脊处埋入一根银针,让她疼痛加剧,又绝不会昏迷过去,只能一直忍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
他将茵娘抱在怀中,为她流泪。
他当初自以为好心,以为用针术可以治好茵娘的腿伤,让她重新站起来,却是将她推向?更深的地狱。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茵娘,你再忍一下,我来为你施针……很快,很快就?不会再痛了……”他心中酸涩,这不过是言语上的安慰,筋脉受伤本就?十?分疼痛,若再施针,必会使疼痛加剧。
有的时?候,他需要将茵娘死死绑在床上,才能让她不至于过度挣扎。
他抱起茵娘,想将她抱回房间里去。毕竟这船上并没有床,一会茵娘疼起来,他若是按不住,将这艘小船打翻都是可能的。
茵娘却止住了他的手,“我不想回房间,就?在船上……在船上,在湖水中,在天地之中,我才不会那么?痛……”
孙危楼将她放了下来。
夏白茵曾经?说对他过,在那些受到?腿疾折磨的日日夜夜中。她常常喜欢将自己置身于一艘船上,那时?,她会将自己想象成一只飞鸟、一尾游鱼,或是山川中的一滴水,那时?她就?会忘记自己身体上的那些痛苦。
孙危楼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传说中有羽化得道?的仙人,但?他从未见?过。他见?过的只有形形色色的病人,不论是谁都必须囿于这具肉体凡胎而存在。□□的苦痛是永恒存在的,他的职责就?是将病人治愈,解除他们的病痛。
孙危楼拿出?银针,褪下茵娘的衣袖。他的手轻轻一顿——茵娘的胳膊上已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几乎没有下针的地方。
不,就?算有,也?没有人愿意对着这样的躯体继续施加如此酷烈的刑罚。
见?他没有动?作,夏白茵微微睁开眼,她声音微弱,却仍然坚定:“孙大夫,你下针吧,我,我可以的……”
孙危楼抱紧她,喃声道?:“茵娘,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自作聪明,你根本不会成为什么?试针人,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夏白茵双眸清亮道?:“孙大夫,你不要这么?想。其实我也?很愿意为你试针……这段日子?以来,孙大夫你也?说了,你的针术进步神速,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治好我的双腿。”
她断断续续地道?:“这天下,像我这样天生不良于行的人还有很多,孙大夫你的医术越高,便能救治更多的人。所以我的这些痛苦也?并非没有意义,不是吗?”
她太善良了,明明自己身在地狱,却还想着其他人。
孙危楼又忍不住流泪,他不明白,为何他的师父就?能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如此善良又柔弱的女孩子?。
他取出?银针,找准穴位,一针一阵地刺了进去。
茵娘的身体不停颤抖着,近乎痉挛,但?是她忍着尽量不动?。孙危楼用左手抱着她,右手撑着竹竿将小船划向?湖心,希望船身的摇晃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
他的眼泪留在她的脸上,泪眼朦胧之间,他听到?茵娘喃喃道?:“孙大夫,你亲亲我……”
孙危楼怀疑自己听错,他将耳朵凑得更近,茵娘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一字一句吐出?来:“太痛了……孙大夫,你吻我吧,我就?,就?不会这么?疼了……”
孙危楼无法再说些什么?,他吻上她的唇,将自己的爱意奉献于她。
在漫长的折磨中,他们彼此抚慰着,期冀借此忘记身体和精神上的那些疼痛。
……
治疗总算在半个月后?有了起色,他差不多为她接起断裂的筋脉,便不再积极治疗。因为对夏白茵而言,彻底的治愈不过是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他只会在师父规定的最后?期限之前,才会将人彻底治好。眼下,这种“治了但?没完全好”的状态,是夏白茵难得的喘息之机。
,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时?候,夏白茵便会央着他带她泛舟于湖上,她喜欢采摘莲子?回来煮汤。
孙危楼每次都会吃一点,但?他不喜欢。
莲子?心太苦了,他受不了那种苦味。夏白茵发现他不喜欢,便每次都将莲子?心取出?来再入锅,可他还是觉得就?算去了心,那苦味仍散不去,加再多冰糖都没用。
后?来,夏白茵便采摘荷花,尝试做荷花甜酒。她做出?来的甜酒,清甜甘爽,后?味绵长,带着令人微醺的酒味。她热情又大方,将酒送给药王谷的每一个人。,尽在晋江文学城
生活于她是苦痛,可是她却愿意将每一分甘甜分享给他人。
这份甘甜,让孙危楼第一次有了背叛师父、离开药王谷的想法。他说:“我想过了,这次的治疗结束之后?,我的针术应该能达到?师父的要求,我应该可以出?师了。到?时?候,我带你离开这里,到?师父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一日的晚霞正好,夏白茵答道?:“好啊。我想啊,将来我们也?还要找一个有水的地方定居。你去行医,我就?在船上等你。一个地方呆腻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五湖四海,我们一起漂泊。”
她拥抱着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纯净。
“孙危楼,我想和你有个家。”
……
孙危楼坐在孤舟之上,十?数年的回忆历历于心。
家。
孙郁南已死多年,此番旧地重游,他曾以为药王谷会是自己的归乡。
可是午夜梦觉,才恍然发现。数十?年湖海漂泊,他并没有归处。
今夜的孤舟,只有他一个人。
……
一日辛劳,李璧月晚上睡得颇沉。第二天早饭之后?,春三娘上门,李璧月才知道?晚上又出?事了。
这次死的人是红鹛夫人。
李璧月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
红鹛夫人夫家是蜀中巨富,她这次到?药王谷求药,带了不少的护卫。她也?担心出?事,所以晚上睡觉之时?,有两班护卫轮流守卫。可是现在这些护卫全部都死了,身上不见?任何伤口,而红鹛夫人本人则是被自己的腰带吊死在房梁之上。
没有人相信红鹛夫人是自杀而死。
开玩笑,到?药王谷求药之人多半是因为想要求生才会来求药,又怎么?会跑到?药王谷来自杀,是吃饱了撑了吗?
如此诡异的情景让谷中人人惶惶不安。如果说昨日卢四爷之死还算得上意外事件,今日红鹛夫人之死便是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少部分人开始打退堂鼓,红鹛夫人身边保护的人如此之多,都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和何况自己!这些人当场就?提出?放弃莎诃魔罗花,只求尽快离开。穆成安也?不阻拦,放任他们离开。
剩下的一部分不想放弃的,便开始勘验尸体,寻找线索。
很快就?有人发现红鹛夫人颜面青紫、肿胀,脖颈处有较深的压痕。显然,她并非上吊自尽,而是被人勒死之后?悬吊在房梁上。
至于那些护卫,最终被人发现头顶发丝缝中各有一个极为细小的针孔,原来是被人以针刺入头顶要穴致死。
这与卢四爷完全不一样的杀人手法,让谷中人人自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觉得凶手就?在自己身边。
这时?,沈云麟越众而出?,望向?李璧月,道?:“李府主,你还真是好手段,没想到?这么?快红鹛夫人就?死在你手下——”
李璧月声音冷冽:“沈云麟,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诸位,我认为杀死红鹛夫人的就?是眼前这位李府主!”沈云麟微笑道?:“大家都知道?,昨日红鹛夫人当众指认李府主是杀了卢四爷的凶手,昨日一整天她都在卢氏别馆调查线索,有人心虚,害怕她找到?证据,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红鹛夫人杀死。李府主,你说我说得对吗?”
李璧月心中冷笑。
昨日沈云麟明明不忿红鹛夫人,为了撺掇她去对红鹛夫人动?手,不惜告诉她红鹛夫人与傀儡宗有关的消息。
今日一见?红鹛夫人出?事,便想把这两件事一并栽到?她的头上,真是阴险无耻。
李璧月反驳道?:“就?算我昨日与红鹛夫人起争执,也?没有必要非杀她不可。而且红鹛夫人的这些护卫是以银针刺入头顶要穴而亡。我李璧月虽然剑法不错,却不会这种阴私下作的杀人手段——”
沈云麟笑道?:“李府主你不会,不代表你带来的人不会。据我所知,李府主此行还带了原先出?自药王谷,以一手神针名冠当时?世的孙危楼。如果是你和那位孙大夫同时?出?手,杀死红鹛夫人和他的护卫岂非轻松得很。”
李璧月道?:“孙先生虽与我一起行动?,但?他并不会听我的,更不会杀人。”
“李府主贵为承剑府之主,这位孙先生只是李府主的阶下囚,你说他不会听你的,有谁信——”沈云麟顿了顿:“更何况,我昨夜亲眼看?到?这位孙先生独自一人乘船泛于湖上。李府主,你说说看?,你的人半夜三更不睡觉,乘着船在湖上乱逛是要做什么?呢?”
李璧月心一沉。
孙危楼昨夜晚饭之后?,便驾着他的小船往湖心而去。李璧月昨日听了玉无瑑说的故事,想着孙危楼思念亡妻,也?就?没有管他,眼下她也?确实无法证明孙危楼毫无嫌疑。
她心念急转,很快就?有了主意。她看?向?沈云麟,脸上浮起笑容:“若是按照沈大掌柜的这番说辞,沈大掌柜你反而是嫌疑最大的人。”
沈云麟一怔。
李璧月继续道?:“昨日红鹛夫人指认的人可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沈大掌柜手下那位名为傅小蝶的剑客。红鹛夫人在卢氏别馆调查线索,沈大掌柜也?有心虚杀人灭口的嫌疑。”
沈云麟洋洋得意道?:“可惜我手下可没有擅长用长针之人——”
李璧月上前一步,握住沈云麟的手臂。沈云麟尚未回神,李璧月轻轻一按,从他的手臂的银镯中便弹出?长长的机关丝。
李璧月道?:“沈大掌柜虽然不懂针术,可是你臂上着机关丝杀人于无形,若是贯入头顶,同样也?可以造成这样的细微的伤口。”看?着沈云麟吃瘪的神色,李璧月脸上笑意愈发浓郁:“沈大掌柜在大半夜看?到?孙大夫泛舟于湖上,可见?沈大掌柜昨夜也?没有睡觉。沈大掌柜,你说说看?,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在湖边乱逛是要做什么?呢?”
沈云麟没想到?会被李璧月反咬一口,此番实属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目瞪口呆地望着李璧月:“你……你……”
李璧月:“你什么?你,我敢去司花殿向?叶谷主申辩,沈大掌柜愿意与我同去吗?”
沈云麟眼神畏缩:“还是算了。我不过是提出?自己的怀疑而已,李府主既然说此事与你无关,就?当是我指认错了。”
这货倒是能屈能伸,走到?李璧月面前,长躬一礼:“沈某这厢给李府主赔礼道?歉,我刚才纯属胡说八道?。”
李璧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璧月回到?小院,本想找机会问问孙危楼昨夜之事,却见?孙危楼又撑着船往湖心远去。
她有些心事,便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坐在水榭栏杆旁,望着眼前这片湖泊出?神。
……分明是盛夏的午后?,湖中满塘荷花盛放,美景一如既往,她的心境却有了很大的变化。
药王谷虽名为谷,实则一切与眼前这座湖有关。
药王谷的司花殿便在湖心深处,谷中的房子?也?大多修建在湖边水榭旁。
那日她见?到?的那个“水鬼”少年,便是出?现在湖边,最后?跳入湖中消失不见?。
孙危楼这位前少谷主,总是沉迷于泛舟于湖上。
虽则湖水清澈,水波不兴,李璧月总觉得眼前这片湖泊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李府主,你在想什么??”耳边一道?声音响起,李璧月应声抬头。
见?玉无瑑轻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盛夏天热,他只穿一件宽松的广袖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朵刚摘下来的白色荷花,香风盈袖,萧疏清举。
李璧月抬眼望向?湖心小船,道?:“我在想,孙先生有没有可能是昨夜凶案的杀人凶手?”
玉无瑑眉峰轻拧,道?:“李府主为什么?会怀疑他?”
李璧月将今早发生的案件给他说了一遍,又道?:“红鹛夫人应该确实是死于长针之下,沈云麟的机关丝虽然也?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但?是我在海陵与他交过手,他的武功不足以对付那么?多的侍卫,如果他的三个下属帮忙,那些尸体上必然会有刀剑留下的伤痕,所以凶手应该也?不是他。”
玉无瑑:“可孙大夫与那位红鹛夫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杀她?”
“我想他或许是在报复我。他是由我带入药王谷,若是他在谷中杀人,我们就?会被判出?局,无法得到?莎诃魔罗花。”李璧月道?:“想必你也?听说过,一年前濮州的那桩案子?,孙大夫认为处置不公,他若想要报复我,也?是有可能的。”
玉无瑑摇头:“我觉得李府主想太多了。不管怎么?说,我的性命是他所救,药王谷之行也?是他的提议。如果他想报复李府主,又何必救我……”
,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地,他话?音一顿。
他方才说了什么?。若是报复李府主,又何必救我。
他是如何觉得孙危楼选择不救他便能报复到?李璧月的。李璧月是承剑府主,可他并不是承剑府的人。
他一阵恍惚,自己是怎么?大言不惭、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的。难道?在他心中,自己与李璧月的关系亲近到?了这种地步吗?
他看?不见?李璧月的表情,只感觉女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尴尬得正想找个理?由解释,李璧月竟然接受了他的说法。她叹了一声:“你说得没错。唉,他若是想报复我,又何必救你,更没必要告诉我关于莎诃魔罗花的消息。这几天的事情有点多,让我脑子?有些乱。”
玉无瑑脑子?嗡的一声。
他诡异地想起那天上午在司花殿,沈云麟和李璧月的对谈。
“李府主身边这位玉相师,如果脸上长成我这样,李府主难道?不会嫌弃吗?”
“当然不会……”
难道?李璧月喜欢他?
不知为何,他蓦地想起之前在倒塌的青羊宫下,女子?将他压在身下,几乎紧紧贴住他的身体。又想起,他慌慌张张起身时?,不小心碰触到?的那一截温滑柔腻的腰身。
他只感觉呼吸热了起来,道?心都有些不稳。
他连忙打住,心想,不不,李府主这样只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凡事以救人为先而已。
玉无瑑啊玉无瑑,你虽然不是昙摩寺那些只知道?修行断情绝爱的和尚,可也?算是半个出?家人,竟然放纵自己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难道?十?年的修行都喂了狗吗?
他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才强自定下心来,继续方才的话?题:“虽然孙大夫有些孤僻不爱搭理?人,未必就?会与杀人案有关。而且,目前药王谷的杀人案不是一件,而是两件。在第一晚,孙大夫在院中根本没有出?去过。”
一阵清风吹过,李璧月只觉得脑子?清楚了一些。她重新梳理?了一下思绪:“如果两起杀人案是不同的人所为,那么?这桩案件复杂,短时?间难以侦破。可如果是一个人所为,我倒有一个新的思路。”
玉无瑑:“什么?思路?”
李璧月道?:“前夜卢四爷身死,红鹛夫人指认我为凶手;昨晚红鹛夫人死亡,今早沈云麟又指认为我凶手。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凶手是针对我而来。”
玉无瑑面露疑惑。
李璧月道?:“也?许凶手感觉到?我会是这次莎诃魔罗花最有力的竞争者,他其实是想将我踢出?局,所以才炮制了这一桩又一桩案件,想让人以为我是凶手。虽然目前我还可以自证,但?是若是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恐怕连我也?难以自辩——”
玉无瑑面容微动?,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今天晚上沈云麟可能会有危险。”
第049章
挟持
今夜无星无月,
山谷之中一片漆黑。
李璧月换上轻便的夜行衣,向沈云麟的居处蹑行而去。她运起?轻功,踏叶无痕,
钻进了沈云麟居住的小院,
连在门外守卫的傅小蝶都没有发现。
她用唾液沾湿了窗纸,向内望去。
沈云麟也刚刚换好夜行衣,
打开另一侧的窗,翻身而出。
李璧月微微一惊,
看?来今晚的夜行客并不?只?她一个,
沈云麟也?另有盘算。她运起?轻功,
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
沈云麟低伏着身体,
借用?高大的荷叶遮挡身形,
沿着湖疾走,
很快就到?了司花殿门口。他在门口侧耳听了听,
便一个闪身进了殿。
没想到?沈云麟的目标竟是司花殿,
李璧月想也?不?想,
追了进去。
司花殿中静得可?怕,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轻轻一跃,攀上房梁,贴着房檐而行。在没有光的情况下,
房顶是视觉的盲区,绝不?会有人注意到?。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小心是多余的,不?知叶衣霜是不?是根本不?怕莎诃魔罗花被盗,这殿中竟连一个守卫也?没有。
她悄悄靠近了叶衣霜的房间。上次,
她就是在这里与叶衣霜品茶、交谈。
“如果一切结束之后,
李府主仍然是我最欣赏的人,我便会选择你。”当时,
这位药王谷的谷主如是说。
可?是眼下,叶衣霜也?不?在房间内。
她的床铺被随意地掀起?,被中犹有余温,应该是出去未久。
她是发现沈云麟潜入,所以去追他了?
还是,她也?是这暗夜中的又一个夜行客?
沈云麟进入司花殿之后,一步都没有停留,径直向后殿的那棵老榕树而去。
虽然说离夏至——也?就是莎诃魔罗花彻底成熟还有五天,但沈云麟还是决定?过来碰碰运气。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李璧月。
这个女人实在可?怕,武功、智谋、心性样?样?都在他之上。而且从她的目光中,他也?能感受到?她对莎诃魔罗花的志在必得。
有这样?的竞争对手,他觉得这次自己能拿到?莎诃魔罗花简直是奢望。
难道他要顶着这样?一张丑陋的脸再等上三年吗?不?,他不?甘心。
今晚他的运气显然不?错,司花殿的守卫并不?森严。他一路潜入后殿,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很快就看?到?了后殿的那株枯树。
那棵树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了,树皮早已脱落,树干也?已经腐朽,干巴巴的连一点?苔藓和藤蔓都不?生,甚至连蚊虫也?不?靠近,从上都下都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就在那腐朽的躯干高处,却生长着一朵美丽的白色花朵。
不?,准确地说是两朵。
在那朵白花的枝蒂之侧,生长着另一朵黑色的魔花。
白色的花瓣优雅、圣洁,黑色的花瓣妖异、幽艳,两朵花互相缠绕着生长在这已死的朽木上,花瓣还未完全打开,便呈现出一种?诡秘的美感。
是生之浮华,亦是死之哀艳。
沈云麟很快靠近了树干,他轻轻把?弄手臂上的机关丝,用?目光丈量着花的高度。
这时,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穿着与他一样?的夜行衣,同样?以黑色布巾蒙面正站一根树杈上。那夜行客伸出左手,向那还未舒展的白色圣花摘去。
原来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偷花贼。
沈云麟瞬间改变了主意,他手中机关丝激射而出,向那夜行客左手袭去。他的这机关丝既细且韧,足以穿透皮肉,将那人的手切下来。那人亦是反应极快,瞬间收回摘花的手,回身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暗金色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