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是一种毫不设防的姿态,好像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李璧月原本只?是想帮他将绸带重新?系上。可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用手轻轻触上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又顺着眼睛的轮廓划过那修长温润的眼尾。
玉无瑑忍着没动,但呼吸莫名有些轻颤:“李府主,你……”
“哦,你绸带掉了,我帮你系上。”李璧月骤然反应过来,匆匆帮他把绸带系上,飞也似地回到岸上。
***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李璧月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平息了下来。
方才,她竟然忍不住对?玉无瑑动手动脚。纵然承剑府主一向清冷自持、不动声?色,此时也感?觉脸上有些烧。
不,这不是她的本意?,一定是喝醉了,所以有些色迷心窍。
对?,明?日若是玉无瑑问起,她就说她是喝醉了。
没错,就说那荷花酒虽然喝起来酒味不重,但是后劲太大。反正云翊也知道她从小喝酒人?菜瘾大,方才那半坛,足够放倒她了。
而她喝醉酒之?后,一向是不太规矩的。
这么想着,她愈发觉得头重脚轻,一阵失重感?传来,一头栽倒在床上,往那无何有的梦乡而去。
……
秋山书院。
十?岁的李璧月猫在檐廊下面,向武宁侯府的小世子招手:“云翊,过来。”
云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要去教室,看到李璧月叫他,便快步走?了过来:“阿月,什?么事?”
李璧月指了指不远处的厢房,小声?道:“云翊,你有没有听说师娘来了。”
云翊:“师娘?”
李璧月:“就是程夫子的夫人?啊,她最近来灵州探望夫子,就住在书院里呢,听说这位师娘是个大美?人?呢,云翊,你想不想去看看?”
云翊不赞同地摇头:“这不太合适吧?如果夫子知道我们去打扰师娘清净,你恐怕又要挨罚……”
李璧月嘟着嘴:“可是听薛家的大牛小虎说师娘长得真?好看,他们都翻墙进去看过了,我也想……”
“不行,你不能翻墙,万一摔下来,会受伤的。”云翊义正词严道。
李璧月拽着他的衣袖:“可是云翊,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师娘长什?么样嘛。这样吧,师父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来浇花,你把他引开,我偷偷进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我就出来——”
“真?的?”
“真?的,我就只?看一眼。”
云翊无可奈何道:“好吧,那说好了,只?许看一眼,不要闹出动静。”
两人?在檐廊下等了一会,程夫子果然拿着水壶出来,浇种在篱笆旁的几株素菊。
李璧月推了推云翊,云翊走?上前去,躬身一礼,道:“夫子。”
程夫子看到是云翊,山羊胡子微微上翘:“是小世子,你找我有事吗?”
云翊道:“弟子最近新?作了一篇文章,不知褒贬如何,想向夫子请教。”
程夫子见云翊这般好学,露出欣慰的笑容,将水壶放下,道:“你随我到书房来。”
李璧月看着云翊与程夫子的身影消失之?后,从檐廊下转了出来,向程夫子居住的厢房而去。
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偷看师娘,而是看上了程夫子藏在房中的酒。
半个月以前,程夫人?从老家来灵州探望丈夫。武宁侯云嗣秋想起程夫子与夫人?长期两地分居,好不容易相见,便赐下两坛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程夫子心中高兴,逢人?便炫耀一番,还将这两坛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
李璧月性子顽劣,这段时日没少受罚,她便寻思着将酒偷偷藏起来,让夫子找不到,出一口恶气。
她潜入程家地窖,果然见到那两坛酒就藏在地窖中。
她将一坛葡萄酒抱在怀里,忽又改变了主意?。
灵州地处边境,城中阁楼酒馆常常传唱各位诗家的名作,诸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骆驼红乳葡萄酒,袒割一醉千百觞”等等。
她出身灵州参军府,将来可是要做女将军的,竟然都没有喝过这西域特?产的葡萄酒,这像什?么话?
不像话!
她心想,她就偷偷喝上一小口,再将它原样复原,程夫子想必也不会发现。
她打开酒封,灌了一口,一股馥郁的果香沁入肺腑,颊齿留芳。她可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她越喝越上头,越喝越好喝,那一坛美?酒竟顷刻间被她喝掉大半。
喝醉了的她醺醺然,觉得自己是骑着高头大马征战沙场的女将军,而她的面前有很多的敌军,她手持长枪,将这些敌军一个个全部都杀得片甲不留,最后凯旋而归。
最后她到了金殿,圣人?亲自封赏于她,命宰相给她送了解酒茶来。
她本来是不想喝的。
她立了这么大功劳,圣人?竟然不再赏她几坛御酒,竟然只?给她喝茶,真?是岂有此理。
可不知怎么的,那宰相的脸变成了云翊。她想云翊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便将那解酒茶一饮而尽。
……
酒醒之?后,李璧月简直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她骑的大马是学堂的长凳,手中的长枪是一根鸡毛掸子,至于敌军——
书院的同窗,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躲在角落里嗷嗷哭……
云翊则跪在一脸铁青的程夫子面前,替她赔不是。
可是这次,就算是侯府主母白夫人?亲自出面都没有用。
她被程夫子用戒尺狠狠打了五十?下。
这也罢了,云翊竟也连坐被罚——从前程夫子喜欢云翊,虽然知道云翊偏私于她,从来不会苛责于他。可这次,程夫子痛心疾首,深感?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学生被她给带到沟里去了,竟敢欺瞒师长、纵她偷盗酗酒,终于咬牙狠心打了他的手心好多下,直到将戒尺抽断这才罢手。
李璧月自己皮糙肉厚,痛感?迟钝,再加挨打的次数多了,五十?下也不痛不痒。可是云翊长这么大,可是平生第一次挨打,手肿成了个包子,半个月都握不住笔,可把她心疼坏了,只?好在心里又暗暗给程夫子记上一大笔。
这次之?后,李璧月恹恹的,将平日狷狂收敛了许多。
程夫子似乎终于发现了管教她这个“差生”的正确方法,但凡她犯错,也不管教她,只?寻别的由头逮住云翊重责一顿,云翊从来不哭不闹,也不回家告状,每次生生受着。
这可把李璧月气得牙痒痒,几次与程夫子顶撞,想给云翊出头。
可是程夫子压根不理她,她闹得越狠,云翊就会受更多的罚。
几次之?后,李璧月终于焉了。只?好小心翼翼藏起一身逆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她本是三天两头就要上房揭瓦的性子,这般生生忍下来,每日没精打采,笑容愈少。
云翊约莫看出她不开心,这天放学后,拉着她去他的书房,说是有好东西给她。
云翊的书房除了书还是书,李璧月从前是不愿去的。可看着云翊那殷切的样子,终究是没有拒绝,跟着他进了书房。
云翊将侯府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又将房门从里面锁死,用桌子堵住。
李璧月看着他这架势,很是好奇——他这是在房里藏了什?么宝贝,至于如此吗?
然后,她看着云翊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坛酒来,和程夫子藏在地窖中的那坛一模一样。
云翊献宝似的看着她:“阿月,你上次不是说程夫子家中的葡萄酒特?别好喝,还想再喝一次吗?所以我特?地向我爹求了一坛,我们一起喝。”
李璧月看着那紧锁的房门,不解道:“喝酒为什?么要锁门?难道你娘不许你喝酒?”
云翊摇头:“没有。是薛大牛和薛小虎说你喝醉了,揍人?不认人?。我怕你万一喝醉了……”
李璧月接过话头:“你不怕我揍你?”
云翊看着她,叹气道:“你若实?在是不认得我了,揍我也没关系,只?是不能将旁人?引过来,这样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李璧月:……
敢情他锁门只?是怕她喝醉酒揍他,会引来侯府其他的人?,害她受罚。
她看了看云翊,又看了看桌上的酒,有些犹豫。
云翊长得细皮嫩肉的,和大牛二虎这些塞外风沙里长大的泥腿子还不一样,肯定都挨不了两下。要是她真?的打伤了他,就算是破块皮她都得心疼死。
她还在犹豫,云翊打开酒封,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递给她道:“果然好喝,阿月你试试……”
李璧月闻着空气中熟悉的甜香,舔了舔唇,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她安慰自己道,上次醉酒时,最后云翊给她解酒茶,她最后还是喝了。可见她喝醉了,不认识旁的人?,应该还是认得云翊的。
她端起酒坛,郑重道:“云翊,你放心。就算这世上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了,我一定还认得你。”
她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云翊,将那碗红滟如琥珀的葡萄酒喝了下去。
……
晚饭之?后,玉无瑑在床上打坐。
以往他闲暇之?时喜欢看书,不拘是什?么书。自从失明?后,这点消遣也没了,只?好打坐静心。
往日他都可很快入定,今日始却?终有些道心不宁。他一闭上眼睛,似乎便能感?觉到女子细润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睫毛,划过他的眼尾,游走?在他的肌理上,引起阵阵战栗。
他想,应该是自己太敏感?了。
也许,李璧月只?是帮他拂去眼睑上的灰尘而已,他不应该想太多。
承剑府主高如九天华月,他岂可有非分之?想。更何况,他半生修道,焉可起念动痴,耽于尘俗,还为此辗转不寐,岂非自坏修行。
他索性将覆眼的绸带取下,随手抛在床上。又念了两遍清心咒,打算先睡再说。
这时,门“吱呀”一动,有人?推门进来。
玉无瑑:“谁?”
来人?没有应答。
有了上次被挟持的经?验,玉无瑑飞快地跳到窗边,打算随时叫人?并跳窗逃走?。
忽地,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和女子身上熟悉的冷冽剑息。
他试探问道:“李府主?”
来人?还是没有应答,只?是那模糊的影子却?离他越来越近,那确实?是李璧月的轮廓。
如果玉无瑑此时能看见,他很快就能发现李璧月此刻双目无神,眼神空洞,不过是因为醉酒而再次陷入了梦游之?境。
可是他并没有看见。他松了一口气,道:“李府主下午早早回房休息,应该还没有吃晚饭。我让裴小柯将饭食用热水闷在锅里,现在应该还热着……”
他还没说完,李璧月已经?走?到他面前。
她用手将他抵在窗户上,方才被他放在床上的绸带不知怎么又出现她手中。她踮起脚尖,手再次轻轻拂过他的眼尾,将那黑色绸带又系了一遍。
玉无瑑感?觉有点不对?,低声?道:“李府主?”
李璧月的脸贴了下来,她的目光注视着他,她的呼吸带着清冽的酒香喷洒在他的脸上。玉无瑑虽看不见,可此时也莫名感?受到了某种暧昧的气息,他直觉自己应该将人?先推开,可李璧月习武多年,他试了一下,眼前之?人?竟是纹丝不动。
“李府……”
最后那个字没有吐出来。他的鼻尖被压住,一阵柔软的触感?攫住了他的双唇。
玉无瑑脑内一阵轰鸣,同时一股最原始的欲望升腾而起,心跳如鼓声?。在这一瞬之?间,他几乎陷入彻底的混沌状态,不知有天,不知有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存在。
他看不见,只?能闭眼感?受,顺应着自己的本能,回应,攫取,放任,索求。
……
梦境之?中。
李璧月将那碗葡萄美?酒一饮而下,周边场景竟是一变。
古朴雅致的书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荷香清韵的荷塘。
她从十?岁的孩童变成威严持重的承剑府主,而云翊也不再是清风朗月一般的武宁侯世子,而是化作放浪形骸的江湖道士。
他同样将酒坛递给她,笑道:“这坛荷花酒是以茵娘留下的酒方所制,味道清甜。李府主下午忙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不妨试试……”
看着他唇角温柔笑意?,李璧月不知为何,忽然想要流泪。
她想起她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他了。
十?年之?后,她终于找到她珍藏心底的那个人?。
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黑色的绸带。她想起来了,现在云翊看不见了,眼睛畏光。于是她走?上前去,用手指轻拂他的眼尾,替他将绸带系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一幕有些熟悉,好像发生过。
忽然,李璧月反应了过来,她眼下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不知真?的。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醉酒之?后做梦将白天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她犹豫着要不要醒来。一抬头,见眼前有一双微微勾着嘴角的唇,近在咫尺,仿佛在说些什?么。
她忽然福至心灵,她醒着的时候需要守着那些秘密,不敢告诉玉无瑑他的身份,可是做梦,当然就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了。
比如偷偷亲一下这张好看的嘴唇,一点问题也没有。
于是她毫不犹豫一口吻了下去。
……
这是一个极为缠绵和漫长的吻。
几乎等到玉无瑑喘不过气,李璧月才放开了他。
玉无瑑纵是道心再坚定,此时也碎成了一地渣渣,更何况他本来也没那么坚定。他气喘吁吁,脸红心跳,终于忍不住道:“李府主,我们……”
李璧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满足的笑意?:“云翊,我终于找到你了……”
玉无瑑的心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
云翊,是李璧月寻找十?年的那个小竹马的名字。承剑府曾悬赏千两找他的下落。
李府主是认错人?了。
不,不是。他是眼瞎没错,可李府主可没瞎,不会连人?都认不清。
他的手飞快地按上女子脉搏,脉象涩、结、错杂,正是梦游发作的症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仍有些抽搐。
李府主这是做梦梦游,亲错人?了。
第052章
疑云
玉无?瑑冷静了下来,
捻了一道安神诀,轻轻贯入李璧月眉心。
不一会,眼前的女子便软软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人抱起,
放在床上。自己则找了一个蒲团,
在窗边打坐。
夜静更深,玉无?瑑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却是越念越清醒。他刚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忽然感觉到一道森寒的杀意从窗外逼近。
又是昨晚那个剑者,
看来这个“忘尘”的解法对对方至关重要?,
他竟再次暗夜前来。
他正犹豫要?不要?唤醒李璧月,
谁知窗外那人看了躺在床上的李璧月一眼,
似乎对她颇为忌惮,
又飞快地?消失了。
玉无?瑑松了一口气,
看来李璧月昨晚虽是误打误撞摸到他的房间里,
却也因此?又救了他一次。
第?二天早上,
李璧月起床之?时,
微微一惊。这湖边小院简陋,每间房陈设都差不多,她还是很快认识到这并不是自己住的那间。
一抬眼,青年道士正在窗边打坐。想?来是她鸩占鹊巢,
他不得不坐了一晚。
李璧月顿时有些心虚,“我……我怎么在这里?”
玉无?瑑声音倒是平静:“李府主昨晚梦游之?症复发,不知怎么就到了我的房间。我不敢惊扰,所以便守在这里。”
梦游!
李璧月顿时想?起昨夜那个无?比清晰的梦境来,
她记得她最后强吻了玉无?瑑。
不,
也不算强吻。因为他开始虽然也有些懵,也很快回应了她,
甚至比她还上头。
她今早竟然躺在玉无?瑑的房间,那么昨晚那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还是她趁着做梦的时候对他图谋不轨?
那个梦境的后面发生了什?么,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心中惴惴,忍不住试探道:“昨晚……”
玉无?瑑正襟危坐:“李府主放心。在下是修道之?人,昨晚对李府主绝无?逾礼之?举。”
李璧月一噎。
她当然知道玉无?瑑不会对她有什?么失礼之?举,可她想?知道的是她对他有没有失礼之?举。
可这个问题眼下自然是不好再问,本来她梦游摸进他的房间睡觉就已经够离谱的了。再问就显得她好像对他觊觎已久,随时准备图谋不轨似的。
她向窗边望去,却见那人白衣出尘,清正端方,清心寡欲,绝不似沾染红尘俗念的样子?,与梦中判若两人。
——她松了一口气,应该确实只是个梦而已。
她收起心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道:“没想?到喝醉酒还会梦游,打扰玉相师清眠,实在抱歉——”
玉无?瑑的声音听起来也毫无?情绪,他缓缓道:“我想?是因为李府主最近遇到的案件疑难太多,难免思虑过?重。而我上次给你画的清心符失效了,才会再次出现这种症状。好在我前些日子?画了一些新?的清心符。不过?我眼睛不便,不好辨认。早饭之?后,我让裴小柯找出来,李府主随身携带,应该就没事了。”
李璧月抬起手臂,上次玉无?瑑给她画的那只蝴蝶形状的符咒果然消失了。
听玉无?瑑的意思,是打算补一张普通的纸符给她。
她抚着手臂,竟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只淡淡回了一个“好”字。
回去不久,就见春三?娘急匆匆赶来,道:“李府主,昨晚又出事了。叶谷主现在召集药王谷内的所有人,让大家早饭之?后去司花殿,是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李璧月:“又出什?么事了?”
春三?娘道:“昨晚程拓浪死?了。本来叶谷主昨夜给他治伤之?后将他留在司花殿养伤,谁知今早叶谷主起床,发现他被?溺死?在湖边。叶谷主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连自己的护卫穆成安都骂了一顿,罚他跪在司花殿前思过?。”
李璧月不解问道:“叶谷主为何生气?”
春三?娘道:“我们叶谷主对自己的病人一向尽职负责,叶谷主昨日为了给程拓浪治脚伤,可是花了不少精贵的药材,今早程拓浪就给人杀了,叶谷主当然生气了。”
李璧月:“那这件事又和穆护卫有什?么关系?”
春三?娘道:“穆成安是叶谷主的贴身护卫啊。这穆成安本来是一名江湖杀手,一次执行任务时身受重伤,是我们谷主救了他,还将他带回药王谷医治。后来,他便自愿留在药王谷,保护叶谷主的安全。昨夜,他都没有发现有人闯入司花殿,还溺死?了在司花殿养伤的程拓浪,姑娘当然生气。从前,蔺护卫——就是李府主你遇到的那个‘水鬼’——在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李璧月眯起眼睛:“三?娘是,穆成安晚上都是守卫在司花殿的?”
春三?娘道:“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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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沈云麟潜入司花殿偷花的那一晚,司花殿中根本没人,叶衣霜和穆成安都不在。第?二天,叶衣霜给她解释那时她在密室医治病人,那么穆成安去哪里了?
这时,玉无?瑑听到春三?娘的话声,从屋内走出,吆喝道“三?娘,您要?的荷花酒好了,您要?不要?现在来拿?”
春三?娘道:“不了,我现在还要?去通知其他人,下午的时候再来。”
她和李璧月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去了。
玉无?瑑走了过?来,问道:“李府主,又出什?么事了?”
李璧月摇头:“我现在要?去司花殿一趟,有事等我回来再。”
玉无?瑑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李府主,前夜那名挟持我的剑者昨夜又来了一次。他大约见到李府主在我房间,不敢冒犯,自己退走了。”
李璧月狭眸一睐,脸上不露声色:“好,我知道了。”
***
李璧月到司花殿时,司花殿中的人还不多。
叶衣霜所住的内殿紧闭,穆成安在门外跪着,他面容沉肃刚毅,不发一言,双眼却始终望着司花殿的方向。李璧月隐隐觉得,那双眼中压抑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疯狂。
程拓浪的尸体在司花殿后,离那棵生长着莎诃魔罗花的大榕树不远。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口鼻间还留存着一些细小的白色泡沫和湖里的淤泥。以死?状来,他应是被?人溺死?的,可诡异的是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干的,只有靠近脖子?的那一块沾染水渍。
他的尸体后面有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从司花殿延伸到湖边。不过?,一夜的时间过?去,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尸体四周围了不少人,不过?,想?来这些人没人与程拓浪相熟,大多只是冷眼旁观,不定有不少人心中窃喜自己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忽然,一个人挤到李璧月身边,微笑问道:“李府主,你怎么看?”
李璧月抬头一看,又是沈云麟。
李璧月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冷笑道:“沈大掌柜,你不会又想?。程拓浪前天晚上与我结仇,是我暗夜行凶杀人吧!”
沈云麟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李府主,你误会我了。程拓浪身后有那么长的血迹,口鼻有泡沫和泥沙,应是溺死?,可是衣服却是干的。李府主杀伐果决,杀人何须如此?麻烦。而且,李府主也应知道程拓浪前夜意图偷花,已被?取消资格。不,李府主没有杀他的动机,连我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李璧月:“哦?那依沈大掌柜之?见,他是被?谁所杀?”
沈云麟没有回答,而是扭头望向司花殿后面那棵枝桠遮天的榕树,道:“明日就是莎诃魔罗花的花期,可是药王谷中的多起命案迄今没有一个结果。以李府主猜测,药王谷司花的叶谷主会将莎诃魔罗花给谁呢?”
李璧月沉默不语。
这时,司花殿围着的人愈来愈多,穆成安依然跪在司花殿前,他高耸的背脊愈加沉默。
又等了一会,叶衣霜终于从殿内走出。
她着一袭月白色留仙裙,水佩风裳,站在门口,神情肃杀而凝重。
场中有人开口问道:“叶谷主今日叫大家来司花殿,所为何事?”
叶衣霜朝李璧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大家也都应该知道,自此?次仙品大会以来,药王谷中已接连多次死?人,范阳卢家的卢四爷、蜀中唐氏的红鹛夫人,还有金陌刀程拓浪,都死?得不明不白,凶手却迄今仍未找出。按照历届仙品大会的规则,圣花不能交给在药王谷犯下杀人之?罪的人。明日晚上黄昏之?时,就是莎诃魔罗花绽放之?期。因此?我决定,谁能在明日黄昏之?前找出这三?桩案件的凶手,圣花就归谁所有——”
此?言一出,场间沸腾,人群煊赫。
大家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参加仙品大会,不就是为了得到圣花,疗愈自身疾病吗?
之?前能不能得到圣花全凭叶衣霜的认可,可叶衣霜的好恶根本无?人知道。
而眼下叶衣霜终于给出了一个确定的方法,那便是找出在药王谷杀人的凶手,这标准就清晰多了。
马上就有人问道:“圣花只有一朵,凶案却有三?起。如果这三?起案件并非一人所为,有三?个人分别找到了三?个凶手,圣花如何分配。”
叶衣霜道:“在大家的见证之?下,抓阄分配。幸与不幸,但凭天定。”
又有人问道:“如果我找到凶手,对方却拒不承认怎么办。比如我指认承剑府那位李府主为杀人真凶,她当然不会承认。”
叶衣霜语气沉肃:“不论是谁,如指认他人为凶手,都需拿出证据。不可胡乱攀扯,若有确切论据,可到司花殿来找我,我叶衣霜自会判断是非。”
她顿了一顿,又环视场内:“当然,眼下距离莎诃魔罗花的盛开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也不敢保证那位凶手会不会再作案,诸位缉凶的同时也需保护自身安全,晚上更是如此?。还有疑问吗?”
人群有些沉静,人人想?得圣花不假,可这凶手如此?凶残,谁也不想?缉凶不成平白送命。
叶衣霜见无?人话,又道:“我要?的就是这些,如果大家没有疑问,可以回去休息,也可以寻找线索破案。”
她转身就要?回殿,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女声:“叶谷主,且慢——”
叶衣霜回头:“李府主,你还有何事?”
李璧月上前一步,道:“如果,我是杀人者并非来谷中求药之?人,而是药王谷之?人。”她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穆成安身上,道:“比如我找到证据,证明杀人者乃是叶谷主身边这位穆护卫,也能得到圣花吗?”
叶衣霜点头道:“当然。只要?在明晚子?时之?前找到凶手,不拘凶手是谁,都可以得到圣花。”
李璧月微笑:“好,我没有其他疑问。”
叶衣霜回殿之?后,人群纷纷散去。也有人继续留在原地?,查看程拓浪的尸体,希望能找到新?的线索。
穆成安依旧跪在地?上。叶衣霜刚才出来小半时辰,没有看他一眼,他便只能继续跪着,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叶衣霜离开的方向。
李璧月总觉得那双眼中怀着某种渴望与期冀,就像被?遗弃在路旁的小狗渴望着自己的主人能回头看他一眼。
李璧月离开之?时,沈云麟追了上来:“李府主为什?么认为凶手是穆成安?”
这人很没脸色,不管李璧月态度如何,他都能自己贴上来。
李璧月冷笑道:“沈大掌柜,首先,我并没有凶手就是穆成安。其次,圣花只有一朵,如今你我可是竞争的关系,你以为我会将自己掌握的线索告诉你吗?沈掌柜如若怀疑,不妨自己调查。”
“我就是随便问问,李府主不就算了”眼见李璧月走出几?步,他又追了上来,“李府主,我想?去卢家别馆和红鹛夫人的居所再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李府主要?不要?一起去。”
李璧月:“沈大掌柜请便,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看了看沈云麟离开的背影,沿着湖岸,从司花殿走回湖边小院。
虽然今日司花殿人群煊赫,叶衣霜当众宣布将会将圣花交给破解谜案之?人,就连沈云麟都积极寻找破案线索。
但是李璧月并不着急,今早看过?程拓浪的尸体之?后,她心中对这几?桩谜案已有所猜测,但心中始终有疑惑不能解,或许还需再问问三?娘。
不,孙危楼曾是邪医孙郁南的弟子?,恐怕他知道的情况比春三?娘更多。可惜,他因为茵娘的事始终无?法谅解她。
她穿过?篱笆,回到小院门口,意外看到孙危楼正站在门口等她。
破天荒地?,孙危楼主动开口问她:“叶衣霜怎么?”
李璧月:“叶谷主会将圣花赐予找出谜案真凶的人。”
“此?事想?必难不倒李府主。”孙危楼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是嘲讽,但最后又收敛住了。
李璧月:“孙先生,前天晚上你应该已经认出来了凶手是谁。只是我还有几?件事情不明,想?向孙先生请教,不知先生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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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孙危楼却指了指湖中的那艘船:“李府主随我来吧——”
小舟浮于水上,孙危楼淡淡开口:“李府主想?知道什?么?”
第053章
替身
荷香悠悠,
小舟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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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我想知道?叶衣霜过去的事。”
孙危楼:“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虽然她也是孙郁南的弟子,按辈分?算是我的师妹。可是在她拜入药王谷之时,我已经叛出师门,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又怎么会知道?她的事。”
李璧月摇摇头,道?:“在我们刚进入药王谷的那一天,
孙先?生您第一次看到穆成安时,曾经说他长得像一个你?认识的人。后来春三娘说起,
穆成安是叶衣霜在蔺一觞死后才带回药王谷的,
他长得与蔺一觞非常相似。既然孙先生认识叶谷主的护卫蔺一觞,
又怎么会不认识叶谷主本人?”
她顿了一下,
又道?:“那日在谷外,
孙先?生刻意不下马车,
应该是为了避免见到叶衣霜,
这又是为什?么?”
她说完这句,
孙危楼似乎惊异了一下。随即,
他的目光转为惆怅、惘然,还有一丝丝的悲悯,最?后他叹息了一声,道?:“我认识叶衣霜,
但我确实不想与她见面,因为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
在孙危楼带着茵娘离开药王谷之后,二人四海为家,仍以行医为生。
有一次孙危楼遇到一个棘手的病人,
那病人经脉受损,
导致双腿残疾。若要彻底医治,除了孙危楼的针灸之术,
还需要一种生长在药王谷的药材黑叶草。
孙危楼本想放弃,但是茵娘心善,不忍见到有人遭受与自己过?去同样的厄运。孙危楼耐不住茵娘的求恳,决定?偷偷回?药王谷盗取药材,那是他第一次遇到叶衣霜和蔺一觞。
那天晚上?,他驾轻就熟地摸到药田,采摘了足够多的黑夜草之后,临时决定?回?之前与夏白茵所住的旧居去看一看。他与夏白茵离开药王谷时,走得匆忙,几乎什?么都没带。其他东西也就罢了,有一套银针是他所惯用的。这次回?来,他想如果有机会,就顺手将自己的东西带走。
等?他蹑行到湖边那座小筑时,意外发现那里已经有其他人入住。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的少年,他中了剧毒,全身皮肤都呈现青紫之色,身上?的皮肤不断地渗血,连流出的血也都是紫色的。
这样的症状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应该死了,可那少年偏偏还有呼吸。
孙危楼行医多年,遇到这样的症状,自然也起了好奇心,正想进?去看时,却见一名少女端着一盅汤药从外面走来。
他连忙避到一旁,只从窗外窥视。
那少女似乎对少年的情况习以为常,她先?是从袖中取出干净的白布,擦去少年身上?的血迹。然后扶着他坐起来,用汤匙舀了药汤给他喂药。
随着汤药入体,少年身上?青紫的皮肤慢慢变成红,就像被火灼过?一样。少年脸上?青筋暴出,似乎极为痛苦,他一把将少女推开:“小姐,我好痛……我不要喝药了,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你?杀了我吧……”
见到少年痛苦的模样,少女泪流满面,她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一觞,等?解了毒……”
少年嘶吼着:“啊……我不要解毒,我不要解毒了……”
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用头往墙上?撞。少女娇弱的身体又怎么能禁锢住几乎处于癫狂的状态的男子,她很快就被掀翻在地,头撞在地上?,流出鲜血。
可是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又上?去将少年抱住,几乎是嚎啕大哭:“一觞,你?不要这样,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将你?治好,我一定?可以的……”
她压在少年的身上?,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死死捂着少年的口鼻之处。那帕子上?估摸是沾了某种迷药,很快那少年就昏死了过?去,那少女守在他旁边默默垂泪。
又过?了一会,少年又悠悠醒转,他这次看起来清醒了许多,他少女头上?的鲜血,似乎在一瞬间如梦初醒:“小姐,你?怎么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少女连忙抹去眼泪道?:“没人伤我,是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门……”
少年看着放在一旁的药盅,道?:“方才你?给我喂药了?是不是我挣扎时,又伤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