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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本朝尊佛尚道。不少贵族女子都曾出家,或为比丘尼,或为女冠。譬如高宗皇后武则天曾在感业寺出家为尼,号明空法?师;玄宗贵妃杨玉环亦曾出家为女道士,道号太真。

    杜馨儿的母亲楚阳公主,在嫁入杜家一年之后就自?筑了一座紫云观,出家为女道士,道号持月真人。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观里居住。也是因?此,杜馨儿对自?己的母亲颇有微词,平日也并不怎么亲近。

    李澈斥道:“馨儿,姑母心里当然是关心你的。为了你的十六岁生辰宴,已是费心筹备好些时日。你这话若是传到姑母耳中,她该难过了……”

    “好吧。”杜馨儿吐了吐舌头?,摇着李澈的手臂,撒娇道:“可是澈哥哥,我不想这么早回家。我可是整整大半年没见到明光禅师了,我只想见他一面,见到了就回家。”

    李澈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他随手召来几名侍卫,吩咐道:“你们陪襄宁郡主在这儿守着,等见过明光禅师之后就送她回去。”

    侍卫应声道:“是。”

    李璧月也走到高如松、夏思槐两人面前,脱下蓑衣,将手中马缰解下扔了过去,低声道:“你们先带人回承剑府,晚点我自?己回去。”

    两人知道李澈在李璧月入城前亲迎,想必有要事相商。两人告了罪,翻身上马,挥了手,十几骑踏过长?安城雨夜空寂的街道,疾驰而去。

    李璧月跟着李澈,上了那辆宽大的马车。

    她才?坐定,杜馨儿从外?面扒开?车帘,道:“璧月姐姐,明天下午是我的生辰宴,不知璧月姐姐是否有空赏光?”

    李璧月下意识地就要摇头?。长?安城里王公贵族众多?,三日一宴,五日一会,今日吟诗饮酒,明日赏花作画,这些风雅之事,她向来附庸不来,所以这种邀请一向都是婉拒的。

    可是她忽然想到那日高正杰在地上写?的那个“楚”字。

    高正杰会道家方士“寄魂”之术,他背后之人说不定与道门有关,而楚阳长?公主出家为道。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而李澈方才?所言,杜馨儿的生日宴会是楚阳长?公主亲自?筹备。

    楚阳长?公主嫁入杜家一年就出家。之后圣人允许驸马杜尚亭另娶新妻,但长?公主之后并未还?俗再?嫁,而是独居紫云观,深居简出,等闲不见外?人。杜馨儿是她唯一的女儿,想必心中还?是有几分关切,说不定明日她有机会见到长?公主本人。

    她问道:“不知生日宴是在何处举办?”

    杜馨儿道:“在我母亲的府邸。我说的不是紫云观,是长?公主府。”

    李璧月心念一动,既然是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必会在场。她点头?道:“我若有空闲,必会亲临。”

    杜馨儿高兴得跳起?来:“璧月姐姐,你对我真好。”

    她虽是闺阁少女,不谙世事。但是平日也与闺中姐妹往来,知道自?从李璧月接任承剑府主之后,长?安不少世家贵族都暗中嘱咐家中的妻女,找机会结交这位朝中的女新贵,可是迄今为止,李璧月对各家的诗会、花会从来都是婉言谢绝。

    方才?她的生日宴会也不过是随手一提,没想到李璧月竟真能?应允。她估计李府主多?半是看太子殿下的面子,心中仍然雀跃不已。

    她拉着李璧月的手,道:“璧月姐姐喜欢吃什么,我今日回去吩咐厨下早日准备。”

    李璧月待要拒绝,她对吃的向来不挑剔,有啥吃啥。而且这种宴会,自?然是客随主便。

    李澈在一旁打趣道:“难得见到馨儿对谁这么上心。阿月,你这次有口福了,姑母为了这次生日宴,请了好几个厨子,来自?全国各地,天南海北,不管你想吃什么,都可满足。”

    他忽地想到什么,道:“阿月,听说你自?幼在灵州长?大。可有什么家乡菜想要吃的,大可吩咐他们去做。”

    李璧月摇了摇头?,她离开?灵州时只有十一岁。如今十年过去,对故乡风物已记得不多?。不过,主人家一番盛情却是推却不得,她在脑中搜罗片刻,开?口道:“此去海陵,当地有一味酒酿团子,味道不错。”

    杜馨儿脸上洋溢着笑容:“好,我回去就让他们备下,璧月姐姐明日可一定要来。”

    ***

    马车辘辘,不一会就到了位于?平康坊的胡姬酒肆门口。

    这平康坊是长?安城一等一的热闹处,才?一入夜,便亮起?了无数的红灯笼。到处都是倚红偎翠,上街游玩的士子与游女。

    酒肆的胡姬们为了招揽客人,摇曳着腰肢在坊市门口跳舞,远远就可闻到来自?西域的葡萄酒浓香。

    李璧月跟着李澈,一前一后进入酒肆之中。

    早有侍者领着两人,进了最靠里面的包间。李澈要了胡饼、饆饠,又要了几样小菜,打发侍者去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李澈注视了李璧月半晌,忽地柔声道:“阿月,这趟在海陵,你应是过得还?不错。”

    李璧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这趟去海陵,公务可说是办得一塌糊涂。佛骨舍利虽然失而复得,然而扶桑使船一船人尽皆被杀,最后幕后主使者竟然是鸿胪寺卿高正杰。这些腌臜事她都已经上奏朝廷,李澈作为太子想必已然知晓,不知他是如何得出“她过得还?不错”这个结论?。

    “若是从前,驿馆里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你定然不会关注到‘酒酿团子’这种街头?小吃。”李澈笑了笑,声音轻缓:“阿月,你结识新朋友了。”

    这是一个肯定的语气。

    李璧月答道:“是一个游方道士,他为人不错,还?算值得信任。”她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道:“他帮过我两次忙,请我吃过一顿饭。”

    在冠盖满京华的长?安城,李澈可算是她最好的朋友。李澈是大唐储君,而她是承剑府主,如无意外?,会在这个位置上坐上很多?年。圣人已经不再?年轻,承剑府这柄利刃早晚会交到下一任君主手上,李澈对她的重视多?少有点笼络的意思。

    这位大唐的储君性情温和,善解人意,就算有笼络之意,但对她确实是一片赤诚,会为她结交新的朋友而开?心。

    李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阿月,这是好事。你找了云翊这么多?年,也该从过去走出来向前看了。”

    李璧月一怔,她不过是与人吃了一顿饭而已,李澈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李璧月开?口道:“殿下误会了,他只是个普通朋友。”

    李澈轻轻叹了一声:“阿月,你身上背着的壳太重太厚了。有的时候,也该放一点下来。”

    烛火摇晃,照亮了大唐储君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的眉眼深邃,满是关切。

    李璧月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承剑府、武宁侯府、云翊。从她承剑府主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背负着这些而活。可承剑府已是她无法?抛却的责任,也是维系两人关系的重要纽带,李澈是希望她放下云翊,放下武宁侯府那些旧事,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

    从关心朋友的角度,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那是云翊啊。

    她轻轻闭上眼。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灵州城,回到了花园的那个午后。

    蝴蝶轻轻扇着翅膀,她从此走入了另一种命运。

    ,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酒肆的胡姬端着两人点好的菜品上来,又悄悄退了出去。

    李璧月重新睁开?眼睛:“殿下今日亲自?到城门迎我,不知是有什么事?”

    李澈见李璧月已经将话题转开?,只好放弃继续劝说的打算,说起?正事:“大概是在二十天前,你上呈给圣人的奏折到达御前。陛下当晚就召昙无国师进宫议事。不知昙无说了什么,当晚圣人极为震怒,下了密诏,派最为信任的內监马元湘为钦差大臣,并命令御林军中的几位高手陪同,要押解你回京问罪……”

    李璧月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她在海陵确实收到了来自?长?安的密诏,但诏书的内容只是关于?后续的处置:鸿胪寺少卿高正杰勾结逆贼并劫杀扶桑使团毕竟惊世骇俗,圣命隐下此节,对外?只说高正杰到海陵后水土不服,死于?任上,火化遗骨,令其家人收葬。佛骨舍利仍由?她亲自?护送往长?安,法?华寺的开?光典礼,仍按照原计划再?下月二十五日举行。关于?傀儡宗、高正杰可能?与武宗太子李屿勾结一事,也由?她到长?安后亲自?细禀。

    是以,她这段时日栉风沐雨、日夜兼程赶回长?安。但这一路上并未遇到马元湘或其他钦差大臣。

    李澈道:“我知道此事已是第二日早上。当时,驿马都已经走了大半夜了。我大为着急,正欲往甘露殿向父皇求情。谁知,我才?到前殿,便见到父皇派出內监,说是要将钦差大臣追回来。我进到御书房,见父皇已重新又拟了一封密诏,命我派人将密诏送往海陵。这封密诏才?是后来阿月你见到的那一封。”

    李璧月轻轻“呀”了一声,没想到中间竟有这等曲折。

    而且,圣旨既下还?能?被追回,这着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李澈又道:“后来,我私下问过父皇宫中的内侍。据说第一封密诏陈了你三条罪状。其一是玩忽职守,致使佛骨舍利失踪;其二是徇私枉法?,纵放与此案有涉的扶桑女子。其三是办事不力,致使高正杰死亡。”

    李璧月无语,她于?佛骨舍利之事上可谓尽心尽力。高正杰之死,更在意料之外?,怎么也算不到她的头?上。唯一可以说道的,是她在唐绯樱一事上确实有徇私之处。但唐绯樱纵然有错,后来也戴罪立功,协助她找到背后操控傀儡之人,才?能?顺利抓到高正杰。

    她的这点过错,再?怎么说也到不了派出钦差大臣押解回京问罪的地步。

    李澈恨恨道:“不消说,此事定然是昙摩寺那老秃在圣人面前进献谗言。我还?听说,你不在长?安的这段时日,昙无国师多?次向父皇进言,说你本不配承剑府之位。”

    李璧月神色一冷。

    李澈继续道:“这一年多?以来,你得父皇信重,昙无国师早视你为眼中钉。不过抓到一点错处,就使劲大做文章,好在父皇并未完全昏聩,这才?收回成命。”

    “阿月,你此番回京,想必明日早朝以后便要面圣。我今晚特意告知你这些,便是希望你心里有数。明日御前奏对,须得小心一些,以免惹陛下不快。”

    李璧月知道李澈此番着实是为她着想,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

    李澈面露忧虑,道:“如今昙摩寺势大,陛下又对国师极为信宠,实非大唐之福。幸亏老天保佑,阿月你这次才?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李璧月心中一动,右手下意识摸上手上的荷包。

    荷包里有一张黄色的符咒。

    那是玉无瑑在当日离开?海陵前送给她的。

    “我观李府主这些日子不仅丢东西,还?经常受伤,想必是流年不利,运气不好。这是我亲自?画的好运符,咳,李府主将之藏在身上,保管你接下来一个月之内,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当时,那江湖骗子着实没半点正形的样子。

    她也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顺手收下而已。不过仔细回忆起?来,在刚过去的一个月中,她确实事事称心如意,在过往数年之中,也从未有这般处处被命运之神眷顾的时候。

    难道说玉无瑑并没有骗她,这世上真有好运符这种东西?

    她从荷包里将那张“好运符”取出来,问李澈道:“太子殿下见多?识广,可曾识得这样的符咒?”

    作为大唐储君,李澈平日里也结交了不少僧道,他仔细辨认了一番,道:“不曾见过。这是什么?”

    李璧月道:“是一位朋友送的。”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游方道士?”李澈脸上浮起?微笑:“这符咒我虽不认得,但是我知道楚阳长?公主出家多?年,于?道法?上颇有造诣。阿月如果好奇,明日在襄宁郡主的生日宴上可以向她请教?。”

    ***

    承剑府位于?大明宫西南角上。从外?表看去,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殿前台阶分三层,每层三十六阶。承剑府的主体建筑便在这一百零八级台阶之上,比周围的其他宫阙都略高一截,更显宏伟巍峨。

    宫殿主体是以色彩暗淡的黑瓦砌成,瓦用黑色琉璃。重檐九脊,斗拱交错,庄严而肃穆。

    石阶的最下方,是一座用汉白玉雕成的牌楼。玉柱高擎,两边各雕刻着四个大字。右边是“承天授命”,左边是“剑法?浩然”,最中间的横楣上则刻着“承剑府”三个大字。,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十一个字俱是草书,笔走龙蛇,剑意沛然。据传,是两百年前,承剑府刚刚落成的时候,秦士徽大喜,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借着三分酒气,亲自?用剑在汉白玉上刻写?出来。

    有人说,秦士徽这十一个字除了臻于?书法?至妙之外?,亦是浩然剑意的巅峰。

    微雨之中,李璧月站在牌坊下方,用手轻抚下方的“浩然”两字。

    忽地,她长?袖一舞,一道雪亮剑光飒然出鞘。这一剑刺破漫天雨帘,雨丝汇聚,在空中凝成“承天授命、剑法?浩然”八个大字。

    随后,雨丝化作无数道剑影,没入青石地板中。

    李璧月叹了一口气,这一剑依旧只得其形,未得其意。就算如今紫府中剑种重燃,她仍然无法?达到浩然剑意的巅峰。

    她收剑回鞘,撑起?一柄油纸伞,沿着大理石砌成的石阶一步步向上。

    石阶的最上方,站在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见到李璧月,他屈身行礼,道:“府主。”

    李璧月上前将他扶起?,道:“三师伯,何必多?礼。”

    中年人问道:“海陵的事情可还?顺利?今日太子殿下特地在城门口等你,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中年人名为长?孙璟,是温知意的师兄,掌管承剑府的麒麟堂,平日负责承剑府的诸多?庶务,李璧月往海陵公干的这段时日,也是他代理府主职务。李璧月今晚回长?安,消息早就送回了承剑府,长?孙谨本来已到城门亲迎,到了地方却发现?太子李澈已经到了。

    长?孙璟不便打扰,便带人早早回府候着。

    李璧月看长?孙璟的表情,似乎并不知晓圣人前后两道密诏的事——此事可大可小。若往小了说,她李璧月并没有见到那封密诏,不过是虚惊一场。若非李澈特地提醒,甚至她完全不会知道此事。可是若往大了说,圣人至今仍未完全信任承剑府。不过昙无大师稍弄口舌,圣人便会因?为一些小事问责于?承剑府。

    她想了想,瞒下此事,道:“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朋友关切之心罢了。”

    长?孙璟心头?松了一口气,道:“太子信重你,这是好事。”在长?孙璟心中,谢嵩岳当年一言之差,使承剑府被闲置整整十年。如今虽换了李璧月为承剑府主,但承剑府远不及旧日声势。谁都知道圣人记仇,昔年圣人与谢嵩岳的那点过节,并未被彻底放下。

    李璧月与太子交好,这才?是承剑府将来的倚仗。毕竟,圣人年已老迈,将来坐在那个位置的会是太子。

    李璧月轻轻“嗯”了一声,道:“三师伯,我想去剑堂祭拜谢府主。”

    长?孙璟面露讶然之色:“你才?刚刚回来,今天天色已晚。何必这么着急?不如明日再?去……”

    李璧月坚持道:“今晚就去。”

    长?孙璟还?欲再?说,想起?方才?李璧月在牌楼之下的惊鸿一剑,道:“阿月,莫非你还?不死心,还?想再?试一次?”

    李璧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长?孙璟轻叹一声,道:“随我来吧——”

    剑堂位于?承剑府主殿的最深之处。

    这地方是承剑府的禁地,平日封闭,钥匙分成两半,李璧月与长?孙璟各执一半。

    李璧月将自?己的钥匙取出,交给长?孙璟。长?孙璟将两把钥匙上下一扣,插入锁孔之中,只听得“咔嚓”一响,锁钥应声而开?。

    长?孙璟点燃烛火,推开?大门。

    李璧月跟长?孙璟的身后,缓缓步入剑堂。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一一照过影壁上的十二幅画像。从最前面的秦士徽,直到最后面的谢嵩岳。

    这座剑堂是供奉承剑府历代英灵的地方,从秦士徽传到谢嵩岳,一共十二代。

    而她是第十三代,也许将来,这里的影壁也还?会再?增一幅她的画像。

    李璧月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供奉谢嵩岳的灵位之前。

    长?孙璟料她也许有话想说,将烛火放在供桌之上,悄然退了出去。

    李璧月点燃三支清香,插入香炉之中,跪在地上的蒲团上,静静凝望壁上的谢嵩岳画像。

    谢嵩岳晚年时,总是愁眉深锁,以至于?额间有着重重的“川”字形。这张画上的谢嵩岳则要年轻许多?,独立高崖之上,负剑而立,遥望涧中一轮明月,意态潇洒,风华绝代。

    她进入这里时,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说她遇到了传灯大师,重新点燃了紫府的剑种。

    比如说计划一切顺利,她一定会不负重托,完成谢嵩岳的遗命。

    她还?想说,“承天授命,剑法?浩然”,她既已受命,成为承剑府主,就会收敛过去的一切任性,将这个府主好好做下去。

    可是真到了谢嵩岳灵位之前,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间所有的话,都是同活着的人说的。

    人死了,就不会再?听到她说话。她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我的心理安慰而已,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她看着那三只清香燃尽,重新站起?身,继续向剑堂最深处走去。

    剑堂最深处之处是一座圆形的祭剑台。台上设有剑架,摆放着十二柄名剑。剑堂的前台供奉的是历代府主英灵,而此处则供奉他们的随身佩剑。

    这十二柄剑,有的森寒如水,有的剑气横天,也有的剑身已经破损断裂,甚至还?有些刃尖上犹沾染着鲜血。两百年的光阴,这些剑同它?们的主人一起?,一一见证过承剑府的辉煌、荣耀,也经历过短暂的衰落、沉寂。

    最后,李璧月的目光落在最中间的那柄剑上。

    那柄剑的造型,在这十二柄名剑中并不算好看,黑鞘黑柄,质朴无华。但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剑身中那沸腾的剑意。如果拔出剑柄,便可见到暗金色的剑身闪耀着炽烈的剑芒,照澈无尽黑夜。

    既承浩然剑,便照夜八荒。

    这柄剑就是承剑府的镇府之宝——照夜八荒剑。

    自?从十年前,谢嵩岳身死。这把剑便再?没有人能?拔出,只能?同它?的历代主人一起?,就此尘埋于?祠堂之中,被时光掩没,共青史成灰。

    李璧月伸手抚上剑柄。瞬间,剑躯剧烈震颤起?来,发出阵阵金光,与她紫府中剑种共鸣,无数道剑意直冲霄云。

    剑躯被她拔出一寸,暗金色的剑光,照亮如此寂夜。

    李璧月心神振奋,继续用力。可是不管她如何使劲,剩下的剑身始终牢牢锁于?剑鞘之中,岿然不动。而她紫府中剑种的光芒也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几近熄灭。

    李璧月无奈放弃,照夜八荒剑的剑身重新归于?剑鞘之中。紫府中的剑种终于?重新颤颤巍巍亮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但始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显然经此一番,削弱不少。与此同时,她全身骨骼传来剧烈的疼痛。

    李璧月坐在地上,心情有些颓丧。当初传灯大师助她重新点燃紫府剑种,她满以为可以拔出这柄神剑,可最终仍是功败垂成。

    “阿月,不必这般着急。不论?你是不是能?拔出这柄剑,你都曾得谢府主临终授命,是承剑府的第十三代府主。”

    长?孙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安慰道。

    李璧月轻声道:“可终究不是名正言顺。”

    当年秦士徽留下遗训,历代承剑府主唯有拔出照夜八荒剑方可继任。唯有李璧月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她继位之时,谢嵩岳已在弥留之际。而承剑府再?无第二个人能?拔出照夜八荒剑。承剑府不可一日无主,事急从权之际,她就这样被推上了高位,当时圣人也并未对此表示异议。

    这一年以来,承剑府得到起?复,她李璧月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此事如果无人提起?也就算了,可若是有心之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实在难以应对。

    是以,她见了李澈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剑堂尝试。

    她忽又想起?传灯大师最后所言:“看来即使是我养了三十年的浩然气,也不足以完成最后一次锤炼,替你完全修复剑骨……李府主既承天命,必得福佑。只是你的机缘,还?在往后……”

    看来想要拔出此剑,定要等到剑骨彻底修复。

    只是传灯大师所言的机缘,又在何处呢?

    第024章

    宴会

    第二日早朝之后?,

    李璧月去往甘露殿觐见圣人。

    尽管按品阶论,她已是朝廷二品大员,但因承剑府并不属三省六部,

    也不参政议政。她并不需要上朝,

    只需朝后?在甘露殿应卯即可。

    因是面君,李璧月换了一身青衣纁裳的官服,

    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再束以玉冠。她身量高挑,

    配上这一身?装扮,

    英姿勃勃,

    气质卓然。

    她在甘露殿外侯了一会,

    便听?到小太监唤她进去。

    李璧月行了面君之礼,

    听?到圣人道了声“平身?”,

    站起身?,

    抬头?向上首看去。

    圣人依旧是同从前一样,

    坐在书案之后?,

    问她:“李卿啊,这次海陵之行可还平安?”

    他目光温和,声音柔缓,并没有任何的压迫感,

    就像是与臣子闲话家常,并不像是一位威严的君主。

    但李璧月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当?今圣人李怡在成为大唐天子之前做过十年的皇子,做过五年的皇弟,

    后?来又做了二十一年的皇叔。对谁都是一团和气,

    从不与人结仇,任何人都认为他毫无威胁。在先皇身?亡之后?,

    他却因为“老好人”的形象,被各方?势力认为是一个合适的傀儡,被推到宝座之上。

    成为皇帝之后?,李怡才?展现出他真正的野心和手腕,一步步拿回属于?皇帝的权柄。

    李璧月将装有佛骨舍利的檀木盒子奉上,道:“托陛下的福,臣一切都好。虽然经?历波折,但传灯大师的佛骨舍利总算平安回到长安。”

    李怡眼神?示意,内侍上前,将佛骨舍利奉于?御案之上。

    李怡的视线在佛骨舍利上短暂停留后?,重新落在李璧月的身?上,缓缓道:“这次扶桑遣唐使团的事情震动朝野,如何向扶桑国主回报,朕还没有主意。这次的事既是由李卿经?办,个中详情究竟如何,不如现下再给朕说道说道。”

    其?实具体的情况,李璧月在奏折里都已经?写过了。不过毕竟奏折篇幅有限,难免有疏漏之处。李璧月知?道圣人的习惯,不希望她有任何隐瞒,便将她到海陵之后?发生的事情按照事实又详细陈述了一遍。

    最后?提到高正杰时,李怡又反复向她询问相关细节。

    当?她提到高正杰最后?用树枝画了一个“楚”字时,李怡的神?色明?显变了,瞳孔向内收缩,眉间也凝成一条细缝。

    又过了一会,李怡的神?色又缓和下来。靠在龙座之上闭目沉思,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李璧月自然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开口,甘露殿中一片缄默。

    不知?过了多久,圣人终于?再次开口:“扶桑使船在海上就已经?出事,此事着实怪不到承剑府头?上。朝中有人弹劾卿家在此案中徇私,纵放杀了扶桑遣唐使的人犯,你怎么?看?”

    李璧月心道,来了。

    李璧月昨日从太子口中得知?圣人曾发密诏问罪于?她,后?来虽收回成命,但是圣人疑虑之心并不能彻底消除,必会问及此事。

    她早已做好准备,道:“启禀陛下。那杀了滕原野的并非扶桑女子,而是我唐人的后?裔,也是陛下的子民。”

    李怡抬了抬眼皮:“哦?”

    李璧月道:“陛下可听?说过当?年杨贵妃东渡扶桑之事?”

    李怡点头?。杨妃东渡虽属本朝秘闻。但他既已成为大唐朝的主人,这等天家秘密自然知?晓。

    李璧月继续道:“当?年贵妃娘娘东渡,玄宗皇帝命承剑府派人保护。当?时承剑府派出玄剑卫十二名,黑骑百人,在唐如德的率领之下,护送贵妃东渡。因为知?道此一去再无法回头?,这些人都携带家眷,登上前往扶桑的海船。”

    “贵妃殁后?,这些人本想回归家乡,但是海路茫茫,诸事迁延,始终未能成行。六十年过去,承剑府诸人和他们的后?人都已客死异乡,唯有唐如德的孙女唐绯樱存活于?世。唐绯樱牢记祖父遗训,欲携唐如德的骨灰归葬,这才?登上了扶桑遣唐使的大船。但是在船上多次遭受滕原野的歧视与侮辱,这才?动手杀人——”

    这些事情都是唐绯樱后?来告诉她的,御前奏对,她便稍稍润色了一番。

    李怡神?色一冷:“是这样吗?”大唐作为天朝上国,作为大唐皇帝陛下,不管自己治下是不是政治清明?,百姓是否安居乐业,听?闻自己的国家的子民在异国他乡竟然遭受欺辱,心态多少有些微妙。虽然这次死的是扶桑遣唐正使,李怡也觉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李璧月道:“正是。唐绯樱的剑法得唐如德的真传,说起来是我承剑府遗脉。她见到我之后?,主动以身?为饵,帮助承剑府找出此案的罪魁祸首,戴罪立功。并且奉上了她从唐如德身?上得到的佛骨舍利。而且,她还提出,她想加入承剑府,今后?一同为陛下效力。所以,我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怡的神?色舒缓了一些,道:“原来如此,那说起来她也不算大过。承剑府的遗嗣,海外飘零一甲子,尚有思故国之心,也算难得。至于?她要加入承剑府,这件事卿家自己做主便是。”

    李璧月松了一口气,知?道唐绯樱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至于?剩下的,便是她的借题发挥了。

    她上前一步,面朝李怡单膝跪下,道:“启禀陛下,承剑府素来忠于?帝室。六十年前,承剑府百余府卫,因为玄宗皇帝一言,便携带家眷,飘零异国,死而无悔。如今的承剑府亦可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她低着头?,感觉到李怡的目光在她后?背上逡巡。

    她看不到李怡的表情,却知?道此刻皇帝陛下的目光应该没有那么?温和,而是如同鹰隼一样,审视着她。

    良久,她听?到李怡的声音响起:“你昨晚见过太子了。”

    圣人虽然年老,但不失敏锐。她不过多说了一句话,他便立刻知?道其?中因由。她知?道前后?两封诏书的事,所以急着向他表忠。

    李璧月道:“是。”

    李怡道:“那武宗太子李屿呢?你怎么?看?”李怡声音幽幽:“十年前,谢府主似乎有意于?辅佐李屿继承皇位。”

    李璧月背上一凉。

    她至此终于?明?白,分?明?她并无大错,在此之前圣人也对她十分?倚重,何以昙无大师一言挑拨,就差点被下诏问罪。

    什么?徇私枉法都是借口,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当?年谢嵩岳站错了队。

    海陵一案,高正杰的背后?有武宗太子李屿的影子,而且对方?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谋逆篡位。——这使得圣人对承剑府的信任已不如当?初那般牢靠。

    毕竟,在李怡心中,高正杰与承剑府的差别自然是有,但是也并没有那么?大。高正杰能与李屿勾结,承剑府自然也有可能。

    对于?一国之君而言,只是怀疑臣子不忠,便可下诏入罪,本不需要有什么?证据。

    李璧月抬起头?,声音昂然,斩钉截铁:“并没有什么?武宗太子,我大唐朝只有一位皇帝陛下,也只有一位太子。其?余敢僭越者,皆为叛逆。李璧月手中之剑愿为陛下肃清逆党,还朝野一片清宁。”

    李怡又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道:“爱卿能这么?想,朕心甚慰。你起来吧。”

    她重新站起身?,这才?感到背上已是汗流浃背。

    李怡又道:“卿家之前说,高正杰曾经?招供,指使他的人是姓楚?这个人是谁,卿家是否有方?向?”

    李璧月回答道:“高正杰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楚’字,便蛊毒发作身?亡。朝中诸臣,姓氏或封号中有‘楚’字的不少,范围太大。微臣打算趁这一段无甚大事,慢慢排查。”

    李怡点了点道:“那此人就交由承剑府继续追查,若有消息,爱卿可随时向我汇报。”

    李璧月:“是。”李璧月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能让她继续追查此事,表明?她已重新得到了圣人的信任。

    ***

    从甘露殿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午时。

    李璧月算了算时间,离襄宁郡主的生日宴会只有一个时辰。

    她回到自己居住的拂霜楼,换了一身?衣服。上午那一套算是朝服,过于?庄重了些。她不喜欢时下贵族间流行的广袖高腰襦裙,嫌裙子太长,不方?便走路,便选了一件月白色对襟褶裙,配上绿色披帛,只是这样就不方?便骑马。

    她想了想,最终换了一套青灰色的锦澜衫,着白玉冠,腰间配剑。这是男子的装束。

    既是嘉宁郡主的生日宴,到场的应该多是世家贵族家中的女眷。她虽与她们年岁相差不多,但对女子闺阁之间的话题应该是聊不到一起去。

    既然有壁,便不必强融。

    反正,届时李澈也会到场,她与他一席便是。

    到达长公主府的时候,府邸门口已经?停下了不少车辆。果然如李澈所言,这次的生日宴规模颇大。

    李璧月翻身?下马。

    杜馨儿?带着侍女早已守在门口,见到她这身?装束,吃了一惊,随即又掩口笑道:“璧月姐姐,你这身?衣服可真是英气十足,可把咱们长安城的好多公子哥都比下去了。”

    她一边说着,挽着李璧月的胳膊往公主府的花园内而去。

    此时已是五月,长安的不少花都已经?谢了,但长公主的花园里依然盛开着各色蔷薇、芍药、月季、八仙花等,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格外媗妍。似乎占了这富丽堂皇的皇家气息,连花也比别家精神?些、花期也更长一些。

    李璧月忍不住赞叹道:“这花开得真好。”

    杜馨儿?笑道:“我母亲喜欢花。这园里的花草都是园丁精心伺候的,连用的土都是从专门从荷塘里挖出来的藕泥混着草木灰沤成的黑土,所以这花园里长的花儿?长得格外好一些。”

    生日宴会设在花园的水榭之中。春末夏初时节,水榭之内凉风习习,对一池青翠荷叶,通透凉爽,十分?舒适。

    此时,水榭之中已设好席案,坐了不少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女,男子列左席,女子列右席,一席两人。不过此时并未开宴,人群三三两两聚着说话,场面非常热闹。

    众人见杜馨儿?如此亲昵地?挽着一名男子的胳膊,皆是十分?讶异。

    杜馨儿?噗嗤一声,笑道:“今日生日宴,我可给大家请了一位平时见不着的稀客。”她推着李璧月到一众贵女跟前,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如今承剑府的府主李璧月。”

    杜馨儿?眉飞色舞地?道:“怎么?样,看我大唐女儿?,这气势是不是不输儿?郎?”

    一众贵女皆露出十分?艳羡的神?色,她们平日里各种诗会花会,都不知?道往承剑府递了多少帖子了,可是都未曾见过这位神?秘的女府主,没想到李璧月竟会愿意参加襄宁郡主的生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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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人人都想邀请李璧月与自己同席。毕竟,能与这位女府主结交,成为闺中密友,可是好处多多。

    “李府主,我是徐御史的女儿?,我这里还有一个位置,李府主不如坐我这里。”

    “我是威远侯家的妹妹,月姐姐,坐我旁边吧。”

    ……

    一时之间,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

    这时,水榭左侧那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子笑语:“阿月,来,坐我这边。”

    出声的是当?朝太子李澈,有他开口,这边的声音自然是一起静了下来。毕竟,谁也不敢和太子殿下抢人。

    李璧月走到李澈身?边,与他并排跪坐。虽说这种场合男女混席并不合规矩,但是两人一人是太子,一人是最得圣人信重的承剑府主,倒是没有人敢说什么?。

    杜馨儿?凑了过来,道:“太子哥哥,璧月姐姐,你们先坐一会,我还要去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

    李璧月应道:“你去忙吧。”

    等杜馨儿?的背影消失在廊桥之后?,李澈忽然压低了声音,笑道:“阿月,你今日穿这身?装束,可真是遭人恨。”

    李璧月不解,问道:“怎么?就遭人忌恨了?”

    李澈往周围觑了一眼,道:“馨儿?过了今日,便满十六岁了,姑母琢磨着替她找个夫家。今日生日宴上得到邀请的男子,都是姑母相中的公子王孙,也是想让馨儿?相看的意思。谁知?,你穿了这么?一身?,可把这满座衣冠都比了下去,偏馨儿?还与你这么?亲密,可不是遭人忌恨吗?”

    李璧月往四周看了一圈,果然见不少人的目光追逐已远离的襄宁郡主而去,她笑道:“殿下拿我打趣了,横竖长公主也不可能将郡主嫁给我,忌恨我干什么?啊?”

    李澈啧叹道:“可惜阿月你不是须眉男子,否则今日一定是雀屏中选,得卧东床……”

    两人谈笑之间,听?到不远处婢女道:“长公主驾到。”

    李璧月朝水榭入口过去,楚阳长公主李梳嬛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之下款款行来。她身?着上清道服,紫褐青裙,上加九色,蔚若云霞。头?戴莲花宝冠,手持拂尘,这位长公主果然奉道之心甚是虔诚,今日这样的场合也是一身?女冠装束。

    单论相貌,她与杜馨儿?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端方?持重一些。

    众人一起行礼:“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轻轻颔首,面露微笑:“今日馨儿?生日,多谢诸位赏光。大家不必多礼,快快请坐。”说着便在上席坐定,众人也一定坐下了。

    长公主四下看了一眼,问贴身?女侍道:“襄宁呢?”

    那侍女名为青螺,答道:“小郡主说是还有一位重要客人没来,到门口迎客去了……”

    正说着,杜馨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水榭廊桥尽头?。人还未到,便有银铃般的笑声从水面浮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和尚,那和尚相貌俊雅,行走时衣带当?风,淡然飘逸。

    此人李璧月十分?熟悉,正是同她一起到海陵迎接佛骨舍利的明?光禅师。

    没想到襄宁郡主口中的“重要客人”竟然是他。

    李璧月问李澈道:“我先前听?明?光说,他以前在山中清修,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不知?襄宁郡主是如何认识他?”

    李澈道:“明?光禅师从前的清修之所是慈州的云台寺。馨儿?妹妹的父亲,也就是长公主出家之前的夫婿杜尚亭如今正任慈州知?府。半年前,馨儿?妹妹曾到慈州小住过一段时日,因此与之结识。”

    “慈州?”李璧月疑惑道:“明?光禅师不是昙摩寺的佛子吗?为何不在昙摩寺本寺修行,却在千里迢迢的慈州,而且这云台寺名不见经?传,似乎算不上什么?名山古刹……”

    李澈道:“云台寺虽然来头?不大,但是云台寺的主持来头?可大得很。说起来还和阿月你这次在海陵的事有些关系……”

    和海陵的事有关……

    李璧月:“莫非这云台寺的主持和传灯大师有关?”

    李澈笑道:“正是。我最近听?说一桩秘闻,这云台寺的主持正是传灯大师的关门弟子,法号昙叶,也是昙摩寺的上一任佛子。本来现在昙摩寺的大主持之位也该由他继承,可惜听?说他在继任之前犯了佛门清规戒律,所以改名戒慧,自请在慈州修行赎罪。”

    “犯戒?”

    “不错。听?说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天子命昙摩寺在洛阳开凿一座石窟,昙叶禅师负责制作窟中的壁画。昙叶大师要画壁画上的舞天女,始终不得其?形,最后?,昙摩寺从洛阳的青楼找了一位擅长乐舞的舞女青鸾,作为他的助手。石窟开凿了五年,两人也朝夕相处了五年。可惜最后?一幅壁画完成的时候,昙叶大师没有把持住,被那舞女坏了修行,据说还生下一个孩子。不过,他虽然曾经?犯戒,但是若论佛家经?义的理解,仍然远超昙摩寺众僧。明?光禅师被选为昙摩寺的佛子之后?,便一直跟随他在云台寺修行。”

    李璧月道:“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传承。那这么?说起来,传灯大师算是明?光禅师的师祖了。”她想起那日传灯大师最后?的元神?没入明?光的身?体之内,莫非也与这有关?

    李澈又道:“说起来,馨儿?对这位明?光禅师颇有些好感。两个月前,明?光禅师来到长安,馨儿?就迫不及待地?想与他见面。只是明?光禅师刚到长安不久,就去了海陵,直到昨日才?回来。我这段时间可是听?她念叨了好久,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李璧月心中浮起一种微妙的诡异之感。楚阳长公主想借生日宴替杜馨儿?择婿,可是杜馨儿?的满腔心思都放在一个和尚的身?上。

    她抬眼朝楚阳长公主望去,果然发觉长公主脸色有几分?不悦。

    此时,杜馨儿?已领着明?光禅师到了水榭之中。明?光与长公主见礼之后?,寻了一个空位坐下。杜馨儿?回到上首主位之上,与母亲并席而坐。

    长公主的声音有几分?冷淡,道:“开宴吧。”

    很快就有女婢仆从鱼贯而入,将酒食奉上。

    公主府的宴席自然是奢华非常。菜式囊括各地?精华,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而且每张桌席上的点心都不尽相同,想必是专门根据宾客口味制作。到了李璧月这里,则是一道汤色清亮的酒酿圆子。

    她尝了一口,与那日在海陵吃到的,风味几无二致。

    菜上到一半的时候,长公主微微欠身?,道:“这水榭风凉,本宫吹得有些头?晕,先回房休息。今日小女生日,来的都是朋友,大家也不必拘泥于?什么?规矩,只管玩得尽兴便是。若有什么?吩咐,也只管吩咐府中的下人们去办。”

    说完,便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离开了。

    李璧月心中明?白,长公主既然有意为襄宁郡主相亲,到此的都是未婚的青年男女。长公主在场,大家多少有些拘束,放不开,故而她提前离席。只是,长公主这一走,她想找机会与对方?结识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长公主离开之后?,场间逐渐热闹起来。大家不再局限于?自己席上,而是寻着自己熟悉的人说话。也有仕女站起来,在水榭边观鱼喂鱼,等上新菜时再吃上一两口。男子这席频频有人将目光投向襄宁郡主这边,只是杜馨儿?的眼神?时不时就飘到明?光禅师的身?上。

    酒过三巡,仆从们撤去残盏,奉上瓜果点心。这时,坐在她旁边的李澈也站起身?来,道:“今日是襄宁妹妹的生日宴会,所谓‘无诗不成会’,今日座上也有不少诗豪,我提议做个小小诗会,今日在座的每人赋诗一首,恭贺郡主芳辰,也算答谢主人殷勤。当?然,既是诗会,是有奖励的。今日所有的诗都会送到长公主手中,由她评选优劣。前三甲者每人可得一块龙骧坊出品的御用碧松烟墨。”

    女眷那边虽没什么?太大动静,但男子这边不少人的目光热切起来。

    太子李澈是长公主的侄儿?,他说的话多半是长公主授意。如果自己写的诗能入前三甲,说不定能在长公主那里混个好印象,成为郡马的人选。

    而且龙骧坊是长安城最出众的卖文房四宝的商号,他们家出产的碧松烟墨一向只向皇室特供,平常贵族之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就算当?不了郡马,赢得这块碧松烟墨,到同窗好友面前也是大大的长脸。,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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