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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晋宁军来了,不仅要粮食,对这些牲口也进行了一下征用,现在当然还得吐出来,在城门口处,运粮的商队和这群底层士兵“贼配军”之间就爆发了一些规模并不算很大的争吵,谩骂,比比划划,互相问候对方的身体状况,家庭构成,以及各位列祖列宗的近况。

    这个守着西城墙的士兵就被吸引了,不仅自己向城下看,还喊了几个一起在城墙上站岗的士兵往下看,津津有味地吃起瓜来,以至于忽视了在西面山上,渐渐集结起来的黑点。

    那些黑点在山坡上并不显眼,况且他们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们只是用肉眼衡量了一下山坡的高度、坡度、与清源城之间的距离,以及清源河是不是已经冻结得彻底,在那之后,他们就骑上了马。

    他们的号角声没有传进城中,他们一开始的马蹄声也没有传进城中。

    当大地不同寻常的震颤传到夯土筑成的城墙上时,城下争吵的士兵与商贾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与城上的士兵不约而同,一起向着山坡的方向看过去。

    但女真人的马蹄经过下坡的充分加速后,已经快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没有产生真切的惊慌,他们心中还只是诧异,不明白这些身着甲,头戴盔的人是从哪里出现的,他们旗帜上的图案又为何那样陌生。

    最愚鲁的那一个车夫甚至连旗帜都没有看清楚,但他记住了那面旗帜的触感。

    它自他脸上拂过,轻柔得像是没有任何质感,却冷得让他的骨头都结冰了。

    敌袭!敌袭!

    城上的守军原本想要跑向钟楼的,可城下有人弯弓搭箭,一箭便射穿了他的头颅!

    但有人在他身后跑过去,跑向了城楼上那口吊着的钟。

    “生狼烟!”又有城门官的咆哮声响起,“快生狼烟!贼人入城了!”

    贼人入城了!那岂止是贼人,他们像寒风一样冲进了清源城,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有的刚要上前,就被一枪戳翻,还有的想要关闭城门,也被一刀砍翻在马下。

    那个城门官是坚持得最久的,他甚至组织起了二三十个士兵,想要将贼人赶出城去,但敌人的马蹄比他的脚步更快上一步。

    那个为首的武将像个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样,他将手中那根闪着寒光的狼牙棒从城西往东杀了一条街,狼牙棒上沾满了热气腾腾的黏腻猩红。

    这条街上就暂时没什么活人了,甚至连这条街的尽头,清源城的东城门处,也再没了一个站着的士兵。

    完颜活女将狼牙棒丢给了身边的扈从,取了一块肮脏的细布擦了擦手。

    “城中兵马多少?都在何处?”

    “城中有厢军一百,晋宁军千人,在城南粮仓处,还有灵应军二百,护朝真帝姬而来,都在城南!”

    完颜活女擦手的动作就是一滞。

    “那咱们须得再快些!”

    狼烟生了起来,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正准备在清源县府休息一下,吃些点心的帝姬就僵在了那里。

    “什么声音?”

    但晋宁军那个虞侯就反应得很快,带着三五十个精兵就冲进了县府:“金贼攻来,清源已陷!帝姬快些上马,臣护送帝姬回太原!”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因为晋宁军的过错,帝姬身陷险地,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为金人所擒,他别说一死,全家都死上十个来回也不够的!

    但朝真帝姬坐在那,雪白的一张小脸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失去了反应。

    这位虞侯就等不得了,急的伸手想要将她扛起来丢上马匹。

    “有多少敌人?”她问。

    虞侯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此处距石岭关近二百里,这可不是官路二百里,是二百里的吕梁山,一匹马倒要十个人去背它,”她说,“金人能有多少骑兵翻山越岭?”

    虞侯就懵了,“帝姬如何能这般言之凿凿?”

    “我送德音族姬至河东,什么事不明白?”她的声音静而冷,如金石般掷地有声,“这多半是女真人的选锋,步卒还在后面,咱们须得集结起人马,将城门夺回来!”

    虞侯就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浑身又冷又热,说不清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和西夏人打过仗,他们晋宁军原本是守在宋夏边界上的,他不怕战争!如果只有他和一千兵卒在城内,他大不了一死也就完了——可这里还有一位帝姬!

    朝真帝姬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臣,臣孙破奴……”

    “好名字,”她说,“你愿不愿将你的性命,还有你的士兵都交给我?”

    无论对于晋宁军还是赵鹿鸣而言,这都是永生难忘的一天。

    晋宁军这一天的心情像在过山车上一样,跌宕起伏,上上下下——而赵鹿鸣则更甚!

    她不曾上过战场!她学过的那些本事,全部都是纸上谈兵的本事!

    可那山一样高,夜一样黑的手向她而来了,她却无路可退——金人只要一进城,花五分钟就能知晓她在这里,到时哪怕她的马再快,也快不过金人弯弓搭箭的骑兵!

    所以她必须登上她的战车,拿起她的长枪和大盾,冲进这燃烧的战场。

    佩兰和宫女们快手快脚为她着甲,赵鹿鸣忽然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阿皮。”

    “小人在。”

    那个跟在宫女与内侍后面的壮汉立刻应了。

    “你们的弓都上了弦吗?”

    “都已完备,”阿皮沉声道,“只等帝姬下令。”

    二百灵应军都已穿齐了两层甲,里面一层是棉甲,外面一层是札甲,人人都背着与宋军很不一样的弓箭,手里拎着长柯斧。

    有脚步声声,正向清源而来。

    那是翻山越岭的金军步兵,他们埋伏在山后,此时见清源城升起狼烟,便立刻爬上山坡,向着这座城池而来。她虽不知多少,但她知道待他们入了城,女真人就在这里获得了一个立足之地。

    在新一批援军到来前,太原与石岭关都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赵鹿鸣整了整头盔,再次适应一下这幅精美的铠甲,而后取过她的剑,将剑鞘扣在腰带上,走出了县府的门。

    火光弥漫,浓烟滚滚,哭声震天。

    “咱们现在就去迎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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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大标枪!◎

    清源城原本是一座建在吕梁山下,清源河边的小城。

    它在山里,但距离京城也不算很远,往来有车马经过,冬天在清源城的客舍里喝一碗热酒,牛马也能在马厩里吃点干草,歇一歇;夏天在河滩边洗一个澡,牛马也跟着下河踩一踩水。

    平平无奇的小城,但你尽可以想象它的美。

    现在它不再美了。

    它变成了人间地狱,令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倍感煎熬。

    这其中甚至包括完颜活女。

    当他下山时,他预估这座城里应当没有太多守军,他可以很轻易地将它拿下,并以它为据点,一边努力建立起一条从忻州绕路到清源城的道路,一边尝试对石岭关发动一场快速的合击。

    这很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但一旦打下了石岭关,西路军就可以合围太原,并且一路南下,占据太行山。

    但这座城里不仅有守军,而且还是两个营的晋宁军,外加二百灵应军,这就超出了完颜活女的预估。

    平庸的将领说不定会心生惧意,但完颜活女就很不同,他入城横扫了东西两座城门后,就迅速奔向下一个目标——晋宁军了。

    晋宁军此时在做什么呢?

    这一千人是住在城内的,清源小城不会长出一大片的空房子,所以他们就同县府进行了一些“交涉”,征用客舍、酒家、店铺、以及县府的一部分房屋。环境有好有差,但士兵们不挑,只要头上有瓦,四面有墙,寒冬腊月就算没炭盆也冻不死,客舍那上等房一间住俩人,这群贼配军进去了,一屋能住上十七八个呢。

    他们吃饱了饭,又得了天大的好消息,其中一部分新兵就被安排了活计,忙忙碌碌地去搬粮,赶车,城门处和商队吵架的士兵就在其中。

    还有一部分士兵原没什么事,留在住处就开始聚众赌博。

    就这么个很悠闲的下午,突然之间敌人冲到了眼前,就像冬日里的一声惊雷。

    士兵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他们扬了手里的骰子,贪心些的抓上一把崇宁重宝塞进怀里,胆小些的推开同袍就往外跑。

    跑到大街上,正好就被完颜活女的马蹄踩过去,洒了一地的血。

    还有些士兵没有跑,说不清是来不及还是忠心耿耿,总之军官们冲进来,将他们一个个集结起来,要他们穿上铠甲,拿起武器,按照建制出门迎敌。

    但当他们出门时,完颜活女的马蹄又冲过来了。

    这次不仅有马蹄,还有烈火。

    “快跑呀!”有凄厉的喊声,“金人烧屋子了!”

    第二批集结起来的士兵也开始跑。

    跑去哪?他们乱糟糟地问。

    城南,城南有门吗?这小城,它有那许多城门吗?!

    那就只有去东门了!他们说,往东门逃呀!

    城里的火还没有烧起来,但已经冒起了烟,百姓们见了,有些吓得紧闭房门,有些就收拾细软,也跟着往外跑,整座城乱糟糟的。

    西城门是谁也不敢去的,于是所有人都往东城门处跑。

    孙破奴就在东城门里的市廛举的大旗。

    没有金钲,旗官将自己的小铁锅取了出来,奋力地敲,旗兵就扯着破锣嗓子开始喊——

    逃有什么用!你们逃得过金人的马吗?快集结起来,快些!再快些!

    这一千人在小小的城中乱窜,很快就被孙破奴拦截收拢了数百人。

    “帝姬的援兵马上就到了!”孙破奴大喊,“你们慌什么!”

    排在最前面的士兵声音里打着颤,“小人不知援军何时到,可金人已经来了!”

    那一群在城中往来冲锋的杀神来了!

    这座城不是没有活人的,因此它还没有死去。

    它像是一个有意志的人,尽管在睡梦中被偷袭,却竭尽全力地挣扎反抗。

    当完颜活女策马走在街上,他感受到了这座城的意志。

    他看到有背着弓箭的士兵在爬上房顶,有人甚至已经向他射出了一箭。

    而他身边最好的骑士也立刻全力以赴地回应了这一箭,那个年轻的晋宁军士兵刚刚爬上屋顶,射出那一箭后还没站稳,就满脸惊愕地仰天倒下,并滚下了房顶。

    “只是负隅顽抗的溃兵罢了。”他的亲兵说。

    “不可小觑,”他说,“他们初入清源城,并不比我们更熟悉这里,怎么会知晓该爬哪一座的屋顶呢?”

    这样的士兵并不是个例,而是接二连三,甚至一个屋顶有三五个士兵结队往上爬,爬临街的房子,也爬那些大户人家的房顶,这就更加认证了完颜活女的想法。

    “晋宁军的骨头还没被我们打碎,”他下了一个初步的判断,“帝姬逃了吗?”

    “还不曾见。”

    就在赵鹿鸣准备出门时,李素拦住了她。

    这个穷酸主簿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帝姬金玉之尊,怎能涉此险地?!”他的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请帝姬速行!速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说,“你要劝我从我自己家中,逃去哪里?”

    李素就讲不出来什么反驳之词,只是在那哭,一边哭一边死死地磕头,嘴里叽里咕噜些言语,她听清楚了,又问:

    “你愿战死在这里?”

    李素猛然抬起头,“臣愿!只求帝姬……”

    “给他一面旗,”她吩咐左右后,又看向他,“你想救我,就去城中喊人,将那些晋宁军和厢军的溃兵收拢起来,再叫上些精壮百姓。”

    有人跑过来,递给李素一面灵应军的旗帜,这位虽然在厢军待过,但从来也没打过架的文官就有些懵了,只是手里死死地攥着旗杆。

    “臣,臣,”他结结巴巴地问,“臣怎么喊?”

    她听了这话就笑了。

    “大宋。”她说。

    “大宋。”李素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宋人在逐步集结。

    完颜活女的铠甲上已经有了两三支箭矢,但没有什么用,晋宁军这两个前军营没带来神臂弓手,就算带来了,他也不准备给他们反攻并关闭城门的机会。

    他的兵马并不多,一共只带出了二百匹战马,其中在山里摔伤了十几匹,还有几十匹备用和留给斥候与传令兵,这样就只剩下一百五十匹马,一百五十个骑兵。

    他还必须给西城门的城上城下留下足够的守军。

    只剩下五十人往来冲锋,可他却能杀得千余人的晋宁军几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完颜活女的悍勇!

    “儿郎们!”他大喝了一声。

    女真骑兵们用同样的怒吼回应了他!

    完颜活女挥了一下被清理干净的狼牙棒,他一夹马腹,座下的战马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迈开步伐,向着晋宁军而去。

    太阳向西斜了一格,大地渐渐就笼罩上一层昏黄的光。

    那血红落日正在女真人的身后,将他们铠甲上血染得更加浓稠,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所向披靡。

    晋宁军布了拒马,但短时间内,他们寻不到粗壮的木头,也削不出一段的尖刺,而女真人的马术好得像是自小长在马背上一样,有那么两个被绊了,但更多的骑兵轻轻一跃,就冲过来了。

    于是第一排的宋军就架起了长柯斧,想要将马腿劈断,将他斩下马来。可对面的女真将军一定是换了一匹马,他的马跑了这么久,披着马甲,竟然还这样有力量!

    他也有斧子,当他挥起手里那极沉重的长柄斧,径直冲向晋宁军时,这座城池卷起了一股猩红的热风!

    两军交锋,片刻间晋宁军新组织起的防线就被他撕开了一条裂口,完颜活女将马转了个弯,跑了出去,可留下的裂口自然有人继续上前,将它越撕越大,直至第一条防线彻底崩溃。

    晋宁军还有第二条,第三条防线,可一个数百人的军阵能有多厚的防线?他们甚至无法背靠城墙,因为城墙上也在进行激烈的争夺战!

    前排为数不多的士兵还在支撑,后排的亲兵已经有了惧意。

    “虞侯,咱们逃吧!”他们的声音已经带了哭音,“再不走,咱们的人就死光了呀!”

    孙破奴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转头看了一眼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帝姬,以及那二百灵应军。

    帝姬依旧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像是一尊雕像,一动也不动。

    他忍不住了。

    “帝姬?”

    “再等一等。”她说。

    等什么?等金军主力入城吗?

    再等一等。

    她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在拼命抠着自己的掌心,却一点也察觉不到痛。

    她有什么本事?她有什么金手指?她此刻能倚仗的,只有这二百灵应军,以及他们的重弓。

    他在城内杀了好几个来回,有宋军弓手弯弓射箭,可其中没有强弓,他身上那几支箭矢纵然能射穿铠甲,也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完颜活女是个极机警的,如果察觉到了有人能开强弓,他断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他甚至可能改变战术,不寻求以少数精锐击溃晋宁军,从而换取西城门更宽裕的时间。

    但他不知道。

    他对灵应军毫无防备,会轻而易举冲到她面前来!

    她!一位大宋的公主在这里,看起来是个多脆弱的吉祥物!

    就在须臾之间,她面前的晋宁军因为女真骑兵的冲击而再次乱了阵脚,将她的前方竟然让出了一条空路。

    完颜活女骑在马上,看到了她。

    就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是那个小公主。

    完颜活女的内心像是被惊雷劈了一道!

    那个小公主坐在屏风后,细声细气地请他吃一盒荔枝蜜的点心;

    那个小公主走上醮坛,纤细的身体甚至撑不起那一套繁复的大礼服;

    那个小公主穿着铠甲,夕阳照耀在她的铠甲上,耀眼得像是一轮迫不及待将要升起的烈日!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那一眼,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他面对的是一个年纪尚幼,却将会成长得极其可怕的敌人!

    此时此地,他必须立刻杀了她。

    这个念头出现得这样突兀,又这样强烈,它一瞬间席卷了他全部的神经,控制了他所有的行为。

    完颜活女一夹马腹,手中长斧如疾风,一片片在寒冬萧瑟的大地上收割,将挡在面前的晋宁军推开,冲向了那个始终在与他对视的少女。

    就在他冲向她的一瞬。

    就在他带领着全部骑兵冲向她的一瞬。

    她终于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在他的目光下畏惧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为这微不足道的战绩感到欣悦,就发现她身后还有一百多个穿戴与晋宁军并不相似的灵应军士兵。

    有人忽然高喊起来。

    灵应军将握在手中的弓举到身前。

    那弓很是奇怪。

    他们又搭上了箭。

    那箭也很是奇怪。

    奇怪,又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但他已经来不及细思了,因为他已经冲到了离她很近的,近到几乎只有三四十步的地方,他能看到她闪闪发光的眼睛里,起了冰冷的风暴!

    她身边的旗官猛地挥舞下令旗。

    “放!”

    那一支支格外长,也格外沉重的箭矢在弓弦颤动的一瞬,发出了尖锐的鸣响!

    【作者有话说】

    加班结束!对不起今天还很短小,明天开始努力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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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威名◎

    女真人很爱自己的狗和马。

    他们需要狗陪他们狩猎,需要马陪他们征战,因此传闻女真人有些针对战败的“勃堇”的特殊处罚,比如不杀他,而杀他的马和狗——对于许多女真将军而言,这是极其羞辱,胜过处死的刑罚。

    他们这样爱自己的马,因此有些驾驭战马的技巧他们可能学,却一辈子也不会用,比如说将缰绳收紧,向后死勒,就能让战马在快速奔跑时突然站立起来——这也许好用,但非常伤马。

    尤其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马代替自己去死。

    完颜活女在那一瞬间,左手将缰绳兜住,又挽上一圈,死死地向后拽,直拽得战马一声长鸣,前腿腾空,站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一支!两支!三支!

    有惊涛骇浪袭来,贯穿了战马的甲,贯穿战马的脖颈,黝黑鲜红的箭头透出来,犹在他眼前一寸之处狰狞震颤!

    他还活着。

    可他还有同袍——那可不是什么契丹、奚族、高丽的贱民,那是他完颜七水部的儿郎,每一个战士都跟着他的父亲一同自雅挞濑水畔起兵,一路走到这里!

    他们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将性命交托在他的手上。

    此时他们也全心全意地向前冲锋,而后在冲锋途中,战马哀鸣,他们狼狈地跌下马来。

    不要紧,还不要紧,他们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他们还能——

    就在那条的路的尽头,第一排的弓手弯下腰去,露出了第二排的重弓长箭。

    那个周身笼罩在鲜血与明光的公主,双目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放!”

    有人扑了上来,将他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时间短暂停滞,他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忽然有极远的声音,像是从长白山上传下来的:

    “金人入城了!”

    他们入城了!

    宋军一阵骚动,又一阵骚动,许多士兵的脸上露出了惧意。

    可只有那位公主像是铁打的一般,她还在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真人,她的身后,第三排的弓手上前了一步!

    完颜活女挣开了护在他身前的亲兵尸体。

    这消息一瞬间让他的眼前复又光明,可他知道,他还得从这里杀出去,逃出去,爬出去!

    金军跑得并不快,他们在山里忍受着饥寒困窘,因此有了许多非战斗减员,但仍然保留了一支两千余人军队的实力。他们在山的阴影里藏了很久,直到太阳向西,照到了他们身上,斥候报告说,清源城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时,他们才按照完颜活女预先留下的指使,向着清源城进发。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但晋宁军集结又被冲散,花的时间就比他们更久,因此在他们冲向西城门时,那座城门依旧没有被关上。

    但城内并非全无抵抗。

    城门上下,只有一百名女真人,却有比女真人更多的宋军。

    李素原本是收拢不起他们的,他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又该如何喊出他们,甚至连赵鹿鸣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也没有功夫细细告诉他。

    这也不打紧,作为一个被正统儒家文化教育过的书生,李素是有觉悟的,不管帝姬交代的事成不成,他死不就完了吗!

    他扛着旗,手心冷冰冰,又全是汗,嚷了几句,百姓是不见停下的,溃军也没有从房前屋后长出来,他就昏头涨脑,眼里全是泪,一心想着要寻一个女真人,然后一头撞死他,或者一头被他捅死——他死在这里,他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官家,对得起帝姬,他!

    尽忠冷眼看着李素,就很鄙薄地撇撇嘴。

    “一会儿大声点,跟着我喊!”他对李素身边这几个看起来也很无措的小文吏,以及十个保护他们不被乱兵砍死的灵应军士兵大声道,“退敌有赏!重赏!现钱!”

    尽忠这样一边喊,一边从他那个沉甸甸的皮囊里,又一次掏出金灿灿的东西!

    有晋宁军的溃兵就跑过来了,接着是厢军,再接着是缩在门里的百姓,李素怔怔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是被金子召唤来的。

    可尽忠这时候公报私仇,狠狠地照他的腿上踢了一脚:

    “喊啊!”

    李素忽然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中清醒过来,他将灵应军的旗杆狠狠地砸在石砖上,砸出了金石般石破天惊的声音——

    “大宋!”

    当他扛着旗帜冲向西城门时,他自然在众人眼中被赋予了不一样的身份。

    “宋人孱弱,”女真人站在城墙上,吃惊地望着城下的一幕,“何时竟有这般勇武?”

    汉人曾有“一汉当五胡”的威名,也曾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战绩,那虽已经是很久远之前,但汉人始终是汉人,区别只在于朝廷的法度军规,以及统帅的表现。

    现在有丰厚赏赐,有许多同伴,又有一个被他们认为是军官的人身先士卒,擎着旗一往无前。那些并不认得李素的晋宁军士兵、清源城厢军、以及当地百姓,自然心中就生出了无穷的勇气。

    尤其是那些百姓——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若是城破,难道他们的妻女能得保全吗?

    女真人是有战斗技巧的,也懂得协同作战,但这座城里有三千多的百姓,现在只要出个几百青壮,再加数百名士兵,女真人自然就陷入了苦战之中。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有帝姬身边的宫女,浑身发抖地跑过来,央求着躲在家里的妇孺一起出来帮忙——不要她们出来打仗的呀,只要搬些东西,什么东西都好!

    她们起先只想躲起来,可外面只要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妇孺出来帮忙的也就多了起来——搬些东西,堵在路上!

    有马车堆到路上!把车轮拆掉!

    有木箱也堆起来!拦住他们入城的道路!

    还有什么?有油也倒上去!

    这家有新拉进城的木头杆准备卖吗?拿来削尖,削尖了拿绳子一绑就是拒马!

    自己留些?自己留些也很好!那就有防身的武器啦!

    有人终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城墙,抱着女真士兵一起摔下去,摔得鼻青脸肿,被围上来的金军步兵立刻戳出了十七八个血洞。

    他的眼睛圆睁着,嘴角里涌出了许多血沫,以及一声声嘶吼——“大宋!”

    有人在嘶吼,有人在惨叫,有人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像是这座城活了过来,笨拙而愤怒地挣扎反抗着入侵者,像是要将所有的悲与愤都嚷出来!

    可是太阳将要落山了。

    外面有太多的金军,正在乌泱泱地往城里进,他们一步连着一步,每一步都踩在尸体上,每一步都溅起无数的血,将城门的地面踩成了一片烂泥。

    城墙下的宋军渐渐又开始退却,使劲洒钱的尽忠也不洒钱了,他胳膊挂了彩,一只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小钱袋,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抬头望着刚爬上城墙的李素:

    “李素!我今日怎么要同你死在一起了呀!”他哭喊道,“我还有钱存在京城没取出来花用呀!”

    李素擎着旗,站在城墙上,火光浓烟之间根本看不清脸,可他的声音像是惊雷滚滚:

    “你这阉宦今日且死不了!”他大吼道,“援军来了!是咱们的灵应军!”

    “援军来了!”

    “大宋!大宋!”

    打头的骑兵像一支支箭矢般冲来,可后面还有极长的火把,蜿蜒如燃烧的星河,一路直上北斗,点亮了北边的整个夜空!

    挤在城门口的金军有人已经进城,可还有人在外面排队等着往里进,他们回头一看,立刻心中就生出了惧意:

    他们不是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出来作战的,他们在山里行军,已经挨了几天的冻,体力大不如前不说,眼下跑到清源来,是典型的孤军深入呀!宋军要是败了,天南海北到处都是大宋的城池,他们随便逃,金军抓是抓不完的。可大金要是败了这一场,他们这些在大宋腹地的异族人往哪逃呢?

    金军一阵骚动间,灵应军的骑兵已经到了近前。

    “辽宋永为兄弟之盟!”灵应军士兵的声音在入夜时分,显得格外响亮,“契丹人只需离队!大宋既往不咎!”

    统领这支中军的女真猛安一下子就头皮炸了。

    他的威望与完颜活女无法相提并论,为今之计,只有寻到他们的勃堇,还有他身边的女真士兵!

    他们的勃堇还活着,却无法与他会师了。

    那些英勇的女真军也无法过来镇压这场骚动了。

    他们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为了保护他们的主帅,死在了灵应军的长弓下。

    那些流传在军中的,或真或假,被士兵们当成笑话去说的话突然就成真了——

    你没有退路!同样是在绝境战场上,你是要以死相拼的,可你的同袍就不必,他们有退路!他们甚至被俘虏了还会被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凭什么?!

    有契丹人保持尊严,沉默地站在队里,这或许是旧日辽国贵族出身的军官,但契丹人并不都是贵族,他们当中也有奴隶,为大金打仗可以,卖命?凭什么?

    可当个别契丹人刚想动一步时,周围立刻喧嚣就起来了!

    有人推搡他们,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甚至举起了手里的刀子,而契丹人不会束手待毙,他们也立刻举起了手里的刀子。

    四面都是火光,马上就要被合围,可他们甚至还要在这里争夺城门——想什么呢?!

    火光交织下,不知是契丹人先动的手,还是别族的人先动了手,终于有人冲着自己的友军挥出了那一刀,而后立刻被四面八方的刀子砍翻在地。

    “阿母呀!”有人用宋人听不懂的语言哭喊起来!

    他们花了很久才来到清源城下,可在疲惫与绝境的高压面前,哗变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发生了。

    骑在马上,离城还有四五百步距离的李世辅那颗悬着的心悄悄放下了一半。

    他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夜色中,灵应军士兵跑得气喘吁吁,他们人手一支火把,将队伍拉长了五六倍,这样的队形根本无法进入战斗——可在夜里突然出现,又能实打实的吓对方一大跳!

    城门处的混乱开始了,有灵应军士兵也终于来到了李世辅的身边,他们手忙脚乱地翻出铠甲开始穿戴。

    “儿郎们——”李世辅想要喊一句灵应军很爱喊的口号,什么除魔卫道,无量天尊,可他此时竟然想不起来。

    有城楼上的灵应军旗回应了他。

    “大宋!”

    李世辅浑身一震,“大宋!”

    这场战役开始于一位勇猛绝伦的名将,他突入城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城门,甚至以区区几十骑压制住了千余人的守军,称得上是传奇——因它有一个传奇的开头,那悲惨的落幕才显得格外凄凉。

    满山满谷,到处都是溃兵,到处都是战马,到处都是尸骸,到处都是将头发剃成——或是贴成契丹人模样的降兵。

    月明星稀,极柔和的月光铺洒在吕梁山下,将这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完颜活女牵着一匹马,他和马一样,浑身都已经被血浸透,看不出模样。

    冷风一吹,战马就止不住地哆嗦。

    而他似乎无知无识,依旧站在山坡上注视着这一幕。

    他恨那个公主——她竟没有杀了他!

    她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他的二百女真士兵损失殆尽,三千士兵也都尽折在这里。

    若他死在这里,他依旧是完颜娄室的儿子,他的灵魂可以回到白山,去见他的祖先!

    可他还活着,他身边所有的骑兵都护着他,他们用身躯替他挡箭,将战马送给他,那些笑呵呵,傻乎乎的,完颜七水部的老兵们。

    完颜活女在山坡上站了很久,久到下面的喧嚣渐渐歇了,他终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长箭戳穿的铁甲。

    血已经凝固了,可箭头依旧在身体里,但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完颜活女想,可他须得将这个消息带回去,他须得将金人的这场大败带回去。

    大胜!

    大宋自宋金交战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

    消息自清源往北,传至太原和石岭关,自南又传到汴京,有骑士骑在马上,高举露布,大声喊着报捷的消息冲进京城,瞬间就让整个汴京上下都振奋了起来!

    怎么能不振奋呢?全歼三千金军——这是实在的战报,进了太原,童太师小手一勾,就变成了全歼六千金军,从太原一路南下,进了汴京城时,那就是全歼了西路军一万女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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