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话音落下,护士敲门进来,问:“江峰先生的家属在吗?患者醒了。”我和江荆一起转头望去,江荆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我也跟着起身,江荆回头,向我投来一道欲言又止的目光,我说:“我没事,我想去看看。”
到病房,江峰病床前站着一位医生和两名护士,江荆进来后,他们自觉让开,医生说:“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不太清醒,还需要观察。”
江荆点点头,说:“谢谢医生。”
我没有去床前,而是站得远远的。一是不想靠江峰太近,二是怕他原本没事,一看见我,当场气死过去。
他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唯独不能死在我和江荆面前。
不过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江峰现在,连江荆都不一定认得。
他虽然睁着眼,但眼球几乎不动,眼神也极其浑浊,想起医生昨天说,“就算醒来,很大概率会偏瘫”。
江荆站在床边,迟疑许久,低声叫了句:“爸。”
床上的人无动于衷。
医生安慰说:“患者头部受伤严重,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江荆的表情,只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了攥,然后对医生说:“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慢慢转回身,视线交错,我在他眼睛里看到几分落寞和无措。
毕竟是亲生父亲,再怎么样,他心里一定是难受的。
“我出去,给我妈打个电话。”江荆哑声说。
我点点头:“嗯。”
我们两个一起离开病房,到走廊里,不远处的电梯忽然叮的一声,本以为是宋筝来了,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生急匆匆跑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三步并两步跑到江荆面前,抓起江荆的胳膊:“爸醒了?!”
爸……?是江荆的弟弟么?
我仔细看了眼,男生的五官确实和江荆有几分相似。
江荆点点头,说:“在里面。”
“我进去看看。”
男生松开江荆,头也不回地跑向病房,等到他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后,我收回目光,问:“那是江彻吗?”
江荆回答:“嗯,他昨天下午也在。”
“哦。”
“走吧,先回去吧。”
回到休息室,江荆给宋筝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房门再次推开,江彻沉着脸走进来,看了眼江荆,说:“哥。”
说完,他余光瞟见我,顿了顿,转过头来。
刚才走廊里匆匆一眼,我本以为他是个年轻版的江荆,现在面对面看,才发现他和江荆长得并不一样,气质也大不相同。
江荆在同样的年纪,像杯冰镇矿泉水一样干净纯粹,而眼前的男生,眉眼之间透着股远超同龄人的敏锐和老成。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你就是我哥的男朋友吗?”
我站起身,对他点点头:“你好,我叫谈蕴。”
他没说话,仍旧这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直到江荆出声打断:“江彻。”
这一句带着警告的意味,江彻撇撇嘴,移开目光。
第62章
62
我早就忍够你了
江荆一整天都在医院,我还有工作,中午和他一起吃完饭便一个人去工作室,还是和昨天一样,收工后回医院接他。
这几天没那么忙,收工才六点多,到医院的时候刚过七点。江荆发消息说他在病房,让我先到休息室等他一会儿。
可以想象江峰醒来后病床前会有多么门庭若市,光子女就有四个,江荆的哥哥姐姐还都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
加上探病的亲友、医生律师,江荆在医院应付一整天,恐怕早已经身心俱疲。
来的路上,我给江荆买了一盅梨汤,用保温壶装着。上楼到休息室,没看见他,倒看见江彻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我敲门进去,江彻抬眼,问:“你来找我哥吗,他在我爸病房。”
我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在这儿等他。”
我把梨汤放到茶几上,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江彻瞥我一眼,说:“我知道你,你是裴以宁的化妆师。”
?
我问:“你是裴以宁的粉丝吗?”——除了粉丝,谁会关注某个艺人的化妆师是谁?
江彻额角青筋很明显的跳了下,说:“不是。偶然刷视频看到的。”
“唔。”我点点头,“我以为你们都不喜欢刷视频。你哥就不刷。”
“……”
“不是说刷视频不好的意思,我自己也刷。”
江彻还想说什么,江荆从外面推门进来,打断我们的对话。
我闻声回头,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回来了。”
“嗯。”江荆原本没有表情,看见我,勉强扫去眉眼间的疲倦和低沉,问,“等很久了吗?”
“没等很久。”我说,“我给你带了梨汤。”
“梨汤?”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小小保温桶。
我说:“我想你可能没吃晚饭。”
“是还没吃,忙得没顾上。”
“那你要喝一点吗?”
“好。”
江荆挨着我坐下,拧开保温桶,温暖甜蜜的梨香丝丝缕缕飘散出来,他拿起勺子,忽然想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抬起头,目光投向沙发另一头的江彻。
四目相对,江彻愣了愣神,双眉不自觉微微收紧。
江荆问:“谈蕴带了梨汤,你要喝点么?”
江彻别开脸:“我不喝。”
意料之中的回答。江荆安心收回目光,换了更温和的语气问我:“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尝一点?”
我想了想,把保温桶拧下来的盖子递过去:“那我喝一点吧。我和章珺一起吃过晚饭了。”
江荆一边给我倒梨汤一边问:“吃的什么?”
“公司附近那家越南粉。”
“这么清淡?”
“嗯……”
……
我和江荆说话,对面的江彻忽然站起身:“我去病房看看。”
说完,他也不管我和江荆是否回复,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带上门走了。
砰。
房门关上,我和江荆面面相觑。江荆淡淡地说:“不用管他。”
我收回目光,默默端起自己的碗:“哦。”
梨汤还是刚出锅的温度,有些烫口,我和江荆小口小口、慢慢地喝完一壶汤,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暖了起来。
江荆问:“那我今天要一个人吃晚餐了吗?”
我想了想:“嗯……我陪你吃一点也可以。你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回去看看阿姨做什么。”江荆站起身,把保温壶收起来,“回家吧。”
我们两个一起离开病房的楼层。江峰醒来后,江荆的精神终于不像昨天那样紧绷,他牵着我的手,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推开医院的玻璃大门。
还未走下台阶,昏暗夜色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我刚好往那个方向看,一抬头四目相对,我与那人同时停下脚步。
——陆培风。
他穿着一件过膝的黑色大衣,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几天没见到他人,听章珺说,他去美国出差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培风脸上露出一抹惊讶:“小蕴。”
我还没说话,江荆忽然走上前,用力一拳砸在陆培风脸上。
皮肉撞击发出巨大的闷响,江荆下了重手,陆培风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没等站稳,江荆大步上前抓起他衣襟,把人拽到面前,咬牙切齿道:“陆培风!”
说完又是狠狠一拳,这次打在小腹,陆培风的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几乎整个人蜷缩起来,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
我出声制止:“江荆!”
江荆回头看我,神情仍有戾色。
“住手!”
江荆攥了攥拳头,没有松开陆培风,也没有继续打下去。
陆培风缓过劲来,抹了把嘴角,笑笑:“这是替谁打的,小蕴吗?”
“你还敢提谈蕴的名字,”江荆再次抓起陆培风的衣领,问,“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我干了又怎么样,你难道希望我忏悔吗?哈。”
“陆培风,你这个畜生!”
“江荆!”我连忙上去拉开江荆,把他拉到我身后,问陆培风:“你来这儿干什么?”
陆培风撑着大腿,缓缓站起身,说:“听说江总受伤住院,我赶回来探望。你呢小蕴,你在这里,是为了看仇人的惨状吗?”
江荆再次冲上前:“陆培风!”
我拦住江荆,他力气大,险些把我带倒。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按住他手臂,说:“别冲动,江荆!”
陆培风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暴怒的江荆,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浅笑:“生什么气呢?我说实话而已。”
我回头怒喝:“你闭嘴!”
陆培风怔住,微微皱起眉头。
好不容易按住江荆,他喘着粗气,恶狠狠盯住陆培风。陆培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迹,脸上笑意淡去,变成森然的冷意:“我劝你,不要插手我和谈蕴之间的事。”
江荆说:“我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么?”陆培风走上前一步,冷冷看着江荆,“我早就忍够你了。”
我一把推开陆培风:“你想干什么!”
陆培风皱眉,不敢置信似的,抬眼看向我:“你为了他,和我动手吗?”
“你敢碰江荆一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这样……是会让哥寒心的。”
“你算什么哥,少恶心我了陆培风。”我冷声道,“你想把我当成你养的宠物,我告诉你,你做梦。”
“宠物?哈,你见过哪个人类,陪伴在宠物身边二十多年,对宠物予取予求?我都能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扪心自问,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不必江荆多么?”
“感情不是多少衡量的,少自我感动了。既然你回来,那就抽时间看看合同,趁我最近工作不忙,早点把事情解决。”
我拉起江荆的手,离开之前,最后对陆培风说:“进去让医生看看你的脸,看完最好再去精神科挂个号。我现在发现,陆培风,你才是最有病的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拉着江荆离开,走出去很远,仍然能够感受到陆培风的目光,像萧索的夜风,紧紧跟随我,直到消失在夜色尽头。
“为什么要拦我?”
坐进车里,一直沉默的江荆终于出声。
我说:“再不拦你,陆培风就要还手了。”
“让他尽管来。”
“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无奈叹气,“你后背的伤还没好全,打起来撕坏伤口,痛的是你。”
江荆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问:“你是担心我、不是担心他吗?”
我转头瞪他:“我当然是担心你。”
或许是我语气太凶,江荆愣了愣神,慢慢垂下眼帘:“对不起。”
他一道歉,我又不禁心软,转回头说:“不是责备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让律师处理就够了,我不想再和陆培风纠缠,更不想把你牵扯进去。”
“嗯,我明白……”
“回家吧。”
我和江荆一路无话,到家后,他去洗澡,我抱着秋花坐在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发呆。
——陆培风并不是打不还手的人,他白白挨了江荆两拳,原因是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清楚归清楚,我并不感动。他希望我心软也好,对我存有愧疚、想借江荆的手惩罚自己也好,都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我低下头,手放在秋花脊背上,无意识地缓缓抚摸。
江荆的声音打断我的走神:“我洗完了。你现在洗澡吗,还是睡前再洗?”
“嗯?”我抬起头,慢半拍听懂江荆的问话,“哦,我现在洗。”
江荆走到我面前,挡住我头顶的光线:“你在发什么呆?”
“没有……”
他弯下腰,直勾勾盯着我,仿佛想要用目光穿透我的心。我一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江荆洗完澡总是不吹干头发,此刻他发梢挂着细小的水珠,睫毛也湿漉漉,我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抚摸到他的脸颊。
江荆愣了愣神,耳朵慢慢地红了。
“你干嘛……?”
“没什么。忽然觉得,你在我身边,很不真实。”
“那你摸到了吗?我是真人。”
“你当然是真人。”我没忍住笑了,“我还不至于发昏到,把真实的世界当成是幻觉。”
我放下秋花,从沙发站起身,轻轻亲吻了一下江荆的嘴唇:“好了,我去洗澡了。”
第63章
63
十分之一也足够让我痛死了
第二天上午,陆培风约我在公司见面。
我早已经做好了与他和解无果、最终走到法庭上的准备,然而我走进办公室,坐到他办公桌前,等待我的却是一份无偿赠与合同。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陆培风说:“翻开看看。”
我打开合同,——陆培风要把自己所持全部股份,无偿赠与到我名下。
我问:“为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我说过,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江荆昨天那一拳在陆培风颧骨的位置留下一片淡淡的淤青,他没有刻意掩盖,只戴了一副细框眼镜,此刻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复杂而幽深。
我说:“我不需要你的赠与。”
陆培风平静地说:“本来一开始,就应该全部都是你的。我不想让你觉得欠我人情,所以才拿走一半股份。”
“你知道我不想欠你人情,现在更不应该这么做。”
“小蕴,你确定要跟我算账么?”陆培风似笑非笑看着我,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算得清么?”
“以前的算不清,这一笔必须要算。”
我的态度不肯软化,陆培风也不松口,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的僵持。良久,陆培风摘下眼镜,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
“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伤害你吗?”
他垂眸看我,双瞳像幽深的湖泊。
“这么多年,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我有很多机会。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越来越有恃无恐,不是么?”
我摇头:“不,我没有这么想过。”
“是吗?”陆培风笑笑,“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舍得伤害你。只是,我不想你用江荆的钱来和我谈判。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第三个人的名字,股份我给你也好、不给你也好,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都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明白吗?”
“钱是我借的,我会还他。”
“你是在告诉我,你和江荆的关系还没有到不分你我的程度,我还有机会么?”
“……不。”
“那就收下吧。最后一次,再听我的话一次,好吗?”
——我不明白陆培风。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认识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弄懂过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我熟悉的东西,比如以往的耐心、温柔、诚恳……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一样。
陆培风说:“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变得不认识了?”
他轻而易举看透我的心,我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其实我从来没有变过,小蕴,只是有的东西,时间越久,越不容易隐藏。”陆培风垂下眼帘,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结束在这里,对我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我不用再牵挂你了,不用再想,要如何在你身边扮演一位无害的兄长。”
我问:“这么多年,你演得不累吗?”
陆培风摇摇头:“演戏演久了,就不觉得自己在演了。”
“我不理解……”
“不需要你理解,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还想问陆培风后不后悔,话到嘴边,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
他的性格,从不为已经发生过的事后悔,
记得小的时候,我父母工作忙,时常加班,有时我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便会去隔壁陆培风家写作业。
陆培风从小品学兼优、性格温和,我父母很放心我和他在一起。他于我而言,一直扮演着一位兄长一样的角色,他的性格、还有立身处世的方式,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我许多。
比如,永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就是我性格里和他最像的一部分。
陆培风说:“签字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想,你应该也厌烦了和我纠缠。”
我确实厌烦。
但不知为何,事情这样结束,我一点也不觉得畅快,相反有很多不甘心。
陆培风看出我心中所想,说:“不必觉得亏欠。当初我只投入两百万,而现在,我手里的股份价值超过两千万,投资成功带给我的欣慰和满足,比钱重要得多。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算账,把我的本金还给我好了。就当这个公司,从来没有过我的参与。”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安心接受他的赠与,我知道。我更知道,收回两百万是他最后的底线。
我拿起笔,顿了顿,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前,抬起头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培风笑笑:“你担心我纠缠你?”
“不是。”
“我打算回新加坡。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应该早就走了。”
“……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还算康健,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想了想,说:“代我向他们问好。”
“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