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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收回目光,在“受赠人”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

    “股权变更的合同,还有一些别的需要你签字的文件,我尽快让章珺准备好拿给你。”我说。

    陆培风问:“不可以你亲自拿给我吗?”

    “没这个必要了。”

    “我就知道。”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一如既往这么狠心,我就放心了。”

    我站起身,离开之前,陆培风拉住我的手臂。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他问。

    我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我还有一句话想说。”陆培风缓缓松手,望着我,眸色深沉,“我想让你知道,对我的信任并不是你的错,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责备自己。”

    我低下头,良久,缓慢地点一点头:“嗯。”

    “抱歉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我想,你应该不会原谅我了。那就这样吧,怨恨我,记住我。”

    起风了,窗外的银杏树枝在风中簌簌摇晃,我和陆培风一起下楼,一路无话。

    江荆的车在门外。

    我知道他今天会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见陆培风,他说,他先去一趟医院,然后去公司找我。

    陆培风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江荆刚好从车里下来。

    二人各自停下脚步,看向对方的目光挟带隐隐敌意,谁都没有先开口。我走下楼梯,走到江荆面前,说:“你过来了。”

    江荆收回目光,神情缓和了些:“嗯。谈完了?”

    “谈完了。”

    陆培风慢慢走上前,停在距离江荆两步远的地方:“江总。”

    江荆抬眼,皱了下眉头:“什么事?”

    “没什么,不用这么紧张。”陆培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江荆说,“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你。”

    江荆说:“我倒是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结局?”陆培风笑了,“不不不,不要这么早下定论。虽然以后我不在小蕴身边,但人生这么长,或许还会有对他更好、更爱他的人出现。如果你把他最爱你的那一刻当做结局,我保证,未来你一定会后悔。”

    “以后你不在……?”江荆皱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在他的人生中落幕了。我不想对你说恭喜,但是恭喜,他爱你比我想象中更多。”

    陆培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最后将目光转向我。

    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半晌相对无言,他笑笑:“代我向伯母问好。”

    我没有回答。

    陆培风走了。

    他说我心狠,我时常也这样觉得,但是昨天晚上睡前,躺在床上和江荆说话的时候,我问江荆我是不是一个非常冷漠狠心的人,江荆却说,我只是对自己狠心罢了。

    我问江荆:“我对你难道不狠心吗?”

    江荆说:“比起你对自己,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说完他又补充:“当然这不是允许你对我狠心的意思,十分之一也足够让我痛死了,我不要。”

    ……

    江荆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好了,走吧。”

    “嗯?”我抬起头,慢半拍的回神,“去哪儿?”

    “去看房子,拖了好几天了。”

    “你爸他……没事了吗?”

    “今天可以靠着床头坐起来了,神志比昨天清醒。不过,左半边身体神经坏死,完全失去知觉,医生说,后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看来,还是没有躲过偏瘫的厄运。

    如果意识清醒的话,这对江峰来说,可能比死了还要难受。

    不过对于家人,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江荆对此早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讲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十分平静,不过我还是按照习俗安慰了他:“别太难过。”

    “嗯。”江荆点头,“我没事。”

    “阿姨呢、还好么?”

    “我妈也很好。”

    “嗯……”

    “好了,不说这个了。”江荆故作轻松地对我笑笑,“难得你今天没有工作,走吧,我们去看房子。”

    第64章

    64

    得到爱也好难

    日子平稳的过了几天,我没再去过医院,听江荆说,江峰能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这已经是超出预期的好结果。

    命运真是奇妙,给了趾高气昂的人最没有尊严的结局,他在对我咄咄逼人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不久后的自己会因为一场车祸,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最近我没有多余的功夫关心江峰的死活,下周我妈生日,除了我爸去世头两年,每年我都会回家陪她吃饭、给她过生日。

    今年比较特殊。今年陆培风不在。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她说陆培风的事,最近偶尔打电话,也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我的工作、她养的狗。她没有问过我和江荆怎么样,或许已经猜到了,或许是不愿说。

    日子一天天临近,这天我订花的时候被江荆发现,他没有当面问我给谁订,而是在晚上睡觉之前,用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知道吗?百合花对猫有毒。”

    我:“?”

    “我们家养猫,要小心一点。而且我不太喜欢百合花,百合花的气味太香了。”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半晌,我忽然灵光一闪——今天给我妈订的花,是百合。

    我问:“你看我手机了?”

    江荆目光躲闪,心虚地说:“不小心看到的。”

    “……那不是给你订的。”

    “不是给我,那是给谁!?”

    “我妈……我妈喜欢百合。”

    江荆愣住,张了张口,没说出一个字。

    我又无奈又好笑,实在不能理解江荆是怎么觉得一束粉色百合是送他的。

    随后,他解答了我的问题:“我以为……你想跟我,百年好合。”

    “……”

    这太离谱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江荆调理好了自己,低头清清喉咙,恢复平时的语气说:“没事了,是我多想了。”

    既然说到这儿,我正好告诉他生日的事:“这周六我要回家,陪我妈过生日。”

    江荆点点头:“哦。”犹豫片刻,又问:“阿姨她,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吗?”

    我回答:“大概知道。”

    “她同意么?”

    “她……”

    我的迟疑给了江荆答案。

    他眼底闪过一抹早有预料的失落,垂下睫毛说:“我理解。如果阿姨不接受,我可以不出现在她面前。”

    我叹口气,说:“这件事,需要一点时间。”

    “嗯,我知道。那,周末我送你回家。”

    “好。”

    转眼到周六,我带着蛋糕和花,还有礼物,一早从家里出发,准备早点回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江荆把车开到我家楼下,打开后备箱帮我拿东西,我提着蛋糕、抱着秋花下车。

    ——带秋花回家是临时起意,早上出门的时候,它一直在门厅喵喵叫,江荆说要不把它带上吧,让它去替老父亲挣一些好感。

    于是我就把秋花带上了,想着如果它在路上表现出不适,就让江荆带它原路返回,如果它接受良好,我就把它带回家。

    现在看来,它是一只十分随遇而安的小猫。

    江荆把花和礼物从后备箱拿出来,问:“你一个人拿得了么?”

    我掂量了一下,回答:“让秋花系上项圈自己走吧。”

    说完,我抬起头,忽然看见不远处我妈一手牵着来福,一手提着买菜的帆布包,好像刚遛狗回来的样子。

    四目相对,她脚步顿住,目光在我和江荆之间停滞片刻,抬脚向我们走来。

    我说:“妈。”

    江荆随着我声音抬头,动作一滞。

    我妈已经走到近前,江荆无处可躲,手足无措地问好说:“阿姨好。”说完立马补充:“我来送谈蕴,送到就打算走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我妈看了眼我怀里的猫,又看了眼江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不进来坐坐吗?”

    江荆犹豫:“我……”

    “难得来一次,留下一起吃饭吧。”

    说完,来福立马在地上摇尾巴:“汪,汪汪!”

    秋花听到狗叫,摆出战斗姿态,冲来福哈气:“嗷——!”

    我连忙拦住秋花,以防它跳下去找来福打架,身旁的江荆悄悄伸手到我背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拽了一下我的衣服,向我求助。

    我一边观察我妈的脸色,一边试探说:“要么,你就留下吧?一起吃个饭,下午再回去工作。”

    我妈不予置否。

    江荆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说:“那好吧……谢谢阿姨。”

    一进门,江荆放下东西就钻进厨房,洗了手开始择菜。我妈跟进去,还没说什么,江荆抢先道:“没关系阿姨,让我来就好,平时在家我也经常干活的。”

    我觉得他有点用力过猛,但我妈好像还挺吃这套,就这样由着他忙活去了。

    我不放心猫和狗,留在客厅看着它们两个。

    狗倒是很乖,热情好客,站在我脚边拼命摇尾巴,猫就不那么友善了,凶巴巴瞪着狗,偶尔哈一声气。

    我拍它一巴掌:“不许哈气。”

    秋花:“喵……”

    我妈从厨房出来,问我:“一直抱着猫不累么?”

    我回答:“我怕它欺负来福。”

    说完,我瞟了眼厨房的方向,问:“江荆他……”

    “在洗菜。”我妈淡淡地说,“这孩子,和他家里人很不一样。”

    “你不讨厌他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从始至终,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对了,有件事。江峰出车祸了,前几天**高速那起很严重的连环车祸,他在其中一辆车上。”

    我妈沉默了一下,问:“人怎么样?”

    “伤得很重,终身偏瘫。”

    一阵漫长的沉默,我妈移开目光,平静地点点头:“哦。”

    我站起身,把猫放下,说:“我去看看江荆要不要帮忙。”

    她点头:“嗯,去吧。我帮你看着猫。”

    事实证明秋花是仗势欺人,我放下它,它反而老实了,既不乱叫也不哈气,变得文静起来。

    我走进厨房,江荆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剥葱,听见我声音,他回过头:“你怎么进来了?”

    我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说:“我来看看,你吹的牛要怎么收场。”

    江荆的脸垮下来:“你救救我吧,我做饭很难吃的。”

    “怎么救你?我做饭也很难吃。”

    “你找个理由把阿姨带出去,我叫厨师来做。”

    “遛狗也遛了,买菜也买了,你这是在为难我……”

    “那怎么办啊……”

    我压住上扬的嘴角,幸灾乐祸说风凉话:“我妈好不容易允许你进门,你可千万别搞砸了。”

    “……”

    江荆还想说什么,表情忽然凝滞,我顺着他目光回头,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说:“好了,你们出去等吧。”

    江荆连忙道:“我可以帮忙,阿姨。”

    “那、小江留下帮忙,小蕴出去吧。”

    我看看二人,心下了然:“好。”

    不用我干活,我乐得清闲,从酒柜里拿了瓶陈年汾酒,倒上一杯,放在我爸的遗照面前。

    “好久没回家了,今天我妈生日,跟您喝一杯。”我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多事情都解决了,我竟然也能够坦然面对照片里那双眼睛,然后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没有我记忆中那样严厉。

    我对照片笑笑,说:“说起来怕您生气,我和江荆,还是在一起了。”

    “您想骂我,就托梦骂吧,但是这次,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和他分开了。”

    秋花跑过来,跑到我脚边,用脑袋顶我的腿。我弯腰抱起它,举到我胸膛的高度。

    “对了,我和江荆一起养了一只猫。孩子可能不会有了,就给您看看猫吧。”

    照片里的人仍是静默不言,记忆里我总是仰望他,而如今,他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我要垂下眼帘,才能与他对视。

    “爸……”我望着他,露出苦涩的微笑,“爱一个人好难,得到爱也好难……你就让我一次吧。”

    第65章

    65

    你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

    饭桌上四个座位,我和江荆、我妈、来福,没有秋花。因为秋花不愿意乖乖坐在椅子上,江荆给它挖了一点奶油,让它自己去客厅吃了。

    我和江荆一起唱了生日快乐歌,然后我妈许了愿望,一顿饭吃得平淡安宁,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厨房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总之最后坐在餐厅,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自然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陌生和局促了。

    饭后,江荆找借口说公司还有事,要回去一趟,我知道他是想给我和我妈留一点时间说话,便和他约好晚点来接我。

    江荆离开后,我回到家里,来福和秋花都在午睡,忽然少个人,安静得有点不习惯。

    我妈从房间里出来,问:“你要睡一会儿吗?”

    我摇头:“不了,我不困。”

    “小江走了吗?”

    “嗯。”

    安静片刻,她微微叹了口气:“今天我和他在厨房的时候,他说,希望我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这么说?”

    “嗯。他还说,一定会对你好,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他当成是第二个儿子。”

    ——江荆会说这种话,是我没想到的。

    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坐吧。”我妈淡淡收回目光,“坐下说。”

    我走进去,坐到沙发上,问:“他还说了什么?”

    “问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都是闲聊。”我妈说,而后话锋一转,“你呢,你今天,是不是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什么……?”

    “你和培风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今天早上,他打电话问候我,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他顾左右言他,就是不回答。”

    果然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这个名字。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躺在地毯上的秋花:“我和陆培风……绝交了。”

    我妈轻轻皱了下眉头:“为什么?”

    午后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晒得秋花张开肚皮。

    沉默许久,我回答:“他做了一件我不能原谅的事。我和他,这辈子都没有再和好的可能了。”

    我知道我妈大概没办法理解我,过去这些年,陆培风替我做了许多本该我来做的事,我不够听话懂事、不够成熟、不够孝顺,对她来说,陆培风可能更像她的儿子。

    “对不起。”我说。

    她问:“为什么道歉?”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应该更希望陆培风是你的儿子吧。”

    虽然我心里早就认同这句话,但说出口,还是有一点失落。

    空气安静下来,良久,我妈问:“你这样认为吗?”

    我点头:“嗯。”

    “你想错了,我没有这样想过。你爸爸也没有这样想过。”

    我抬起头,望着她,她的眼神和表情告诉我,她不是在说假话安慰我。

    “你说、真的吗……”

    “嗯。我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想,我也是在你爸去世之后才开始反思,我们对你,是不是太严厉了?”我妈说着话,目光变得柔和,“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但我和你爸,很少夸奖你。”

    “妈……”

    “我不知道你和培风之间发生了什么,既然你已经有你的决定,作为母亲,现在支持你,希望还不算晚。”

    莫名的,我忽然鼻子一酸。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了。”她对我露出微笑,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我,最后只是落在我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几个月我好像总是流泪,因为伤心、难过、绝望、愤怒、崩溃……只有这次,是因为自责。

    过去几年,我被消极的情绪裹挟,不敢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甚至逃避自己的家。

    我总是忘记,我的逃避会伤害到爱我的人。

    我哽咽着说:“我从来没有怪你不支持我。我不是不想回家,也不是不想见你。我只是,我……”

    “我明白。”我妈仍然对我微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惆怅和欣慰,“我都明白。我不怪你。”

    “我和江荆在一起,你也不怪我吗?”

    她摇摇头:“你幸福就好。”

    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幸福。

    秋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许是看到我在哭,它跳上沙发,跑到我身边,小声地喵喵叫。

    我抱起它,埋头在它柔软的皮毛里,轻声说:“我没事的。”

    我妈说:“江荆是个沉稳细致的孩子,你和他在一起,总好过你自己孤零零的,让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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