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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如果不是这间世代相传的酒坊,他也不会从小在异国他乡,饱受欺辱。既没有对国外的认同感,也找不到身为国人的血脉。

    他游离在两种不同文化之间,近乎被撕裂。

    而本应该撑起这个家的父亲,从未给过他关怀。母亲为了挣钱,只有白天才能回家休息一会,整个手掌被水泡得掉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这种内心隐秘的痛苦,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懂。

    母亲去世前,让他回到青山村,说这里有他们的根。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有根的人。

    他对酒厂的态度,就像对父亲的态度一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不断撕扯,扰乱他的心绪。

    强烈的情绪从路恒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散发出来,裴舒清楚地闻到了,那是悲伤的味道。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给路恒:“吃吧,虽然心里苦,但起码嘴里是甜的。”

    有的人表面看来完美无缺,内心却满是伤痛;有的人比谁都自信满满,却也有悄悄落泪的时候。正因为这些,才形成了独属于路恒这个人的纹理。

    月光下,路恒的脆弱,让裴舒疼惜万分。

    路恒透过裴舒的眼睛,感受到了善意与心疼,那样纯粹的真切,仿佛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是值得拥有温暖和爱的人。

    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泛起意味不明的苦涩,因为他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真心。

    她不过是自己复仇路上的一个筹码而已,路恒反复地告诫自己。

    为了让曾经犯下罪恶的人得到惩罚,他蓄谋已久。如今父母不在人世,他更能放开拳脚的去做,让那些毁掉他们家庭的人,血债血偿!

    路恒在裴舒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仿佛昙花一现。那日之后,他又变成了无坚不摧的高冷男人。以至于裴舒差点出现了自我怀疑,仿佛大梦一场。

    院内,裴舒支起烧烤架,化身烤串小裴,邀请“创业搭子”吃烧烤,路恒也赫然在列。

    邀请路恒时,本以为会被拒绝,谁知他竟然答应了。

    于是裴舒就如芒刺背了。

    “烤得太咸了。”

    “又有点淡了。”

    “有点老了。”

    “里面没熟。”

    裴舒脸在笑,心在骂:快来个人啊,把这刁民给朕拖走!

    旁边传来呼噜声,定眼一瞧,陈师傅早就喝大了,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一转眼的工夫,路恒已不见人影,一同消失的,还有老王。

    裴舒走出院子,远处站着的,正是路恒和老王。

    两人面对面,不知在说些什么。肉眼可见,老王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散发着冷光的小刀出现在老王的手里,尖锐的刀刃直直冲路恒捅了过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裴舒大喊道:“王石头,你要干什么!”

    22

    土鸡

    我叫王石头,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很聪明。

    上小学的我,能自学数学,做的题连学校的老师都看不懂。

    家里的奖状贴满了墙壁,直到无处可贴,奶奶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那架势,仿佛要传给我以后的孩子。说不定几百年后,还能被盗墓的挖出来,赞一句这文物保护得真好。

    不过奶奶高兴,我就高兴。能用我擅长的事情哄她开心,再好不过了。

    奶奶养了两只鸡,每天都盼着它下蛋,说我在长身体,要吃鸡蛋。

    可一连几个月,它们每天光吃不下,连个蛋壳都没看见,奶奶生气地要把鸡杀了炖肉吃。

    我舍不得,拦住奶奶,说我来养,不吃鸡蛋也没关系。

    于是我每天上山割草,剁碎了,一天喂三遍。朋友找我,总看到我在喂鸡,就给我起了个土鸡的外号。

    我觉得当土鸡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吃有喝。白天出去玩,晚上回来睡,不用干活,日子别提多滋润了。

    14岁那年,家里突然来了个生面孔。我以为他是骗子,说了一堆刻薄话,想把人打发走。

    比如我家穷,没钱,再比如我床底下有个镰刀,你要是敢欺负我和我奶,我就把你的头给割下来。

    那人似乎被我的态度给吓到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血腥的话。

    他愣神了半天,才说自己是少年班的老师,想要让我去上学。

    少年班是个什么班?

    老师说那里面全都是聪明孩子,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聪明的孩子?我笑了笑,这辈子我还没见过。

    奶奶虽然听不懂,却知道那是个好地方,手舞足蹈地让我必须得去。甚至在还未联系上我外出打工的父母时,便一口答应下来。

    就连行李都被她里里外外收拾了三遍。

    那天的我,特意在路家酒坊的周边晃悠,希望能与路建东巧遇。在不经意间,让他知道我要去少年班了,那可是个好地方。

    我就是想第一个告诉他,亲耳听到,他夸奖我厉害。

    他比我只大了几岁,早已经开始在酒坊帮忙。每天背手走路,忙忙叨叨,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他身上总有股酒香,就像飘散在村里空气中的味道,只不过比那更好闻。

    虽然…

    我叫王石头,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很聪明。

    上小学的我,能自学数学,做的题连学校的老师都看不懂。

    家里的奖状贴满了墙壁,直到无处可贴,奶奶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那架势,仿佛要传给我以后的孩子。说不定几百年后,还能被盗墓的挖出来,赞一句这文物保护得真好。

    不过奶奶高兴,我就高兴。能用我擅长的事情哄她开心,再好不过了。

    奶奶养了两只鸡,每天都盼着它下蛋,说我333360643632在长身体,要吃鸡蛋。

    可一连几个月,它们每天光吃不下,连个蛋壳都没看见,奶奶生气地要把鸡杀了炖肉吃。

    我舍不得,拦住奶奶,说我来养,不吃鸡蛋也没关系。

    于是我每天上山割草,剁碎了,一天喂三遍。朋友找我,总看到我在喂鸡,就给我起了个土鸡的外号。

    我觉得当土鸡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吃有喝。白天出去玩,晚上回来睡,不用干活,日子别提多滋润了。

    14

    岁那年,家里突然来了个生面孔。我以为他是骗子,说了一堆刻薄话,想把人打发走。

    比如我家穷,没钱,再比如我床底下有个镰刀,你要是敢欺负我和我奶,我就把你的头给割下来。

    那人似乎被我的态度给吓到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血腥的话。

    他愣神了半天,才说自己3360是少年班的老师,想要让我去上学。

    少年班是个什么班?

    老师说那里面全都是聪明孩子,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聪明的孩子?我笑了笑,这辈子我还没见过。

    奶奶虽然听不懂,却知道那是个好地方,手舞足蹈地让我必须得去。甚至在还未联系上我外出打工的父母时,便一口答应下来。

    就连行李都被她里里外外收拾了三遍。

    那天的我,特意在路家酒坊的周边晃悠,希望能与路建东巧遇。在不经意间,让他知道我要去少年班了,那可是个好地方。

    我就是想第一个告诉他,亲耳听到,他夸奖我厉害。

    他比我只大了几岁,早已经开始在酒坊帮忙。每天背手走路,忙忙叨叨,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他身上总有股酒香,就像飘散在村里空气中的味道,只不过比那更好闻。

    虽然在同村,可路建东家住大宅子,我住石头房。他有新衣服穿,我衣服上还缝着俩补丁。他有慈爱优秀的父母,我的父母大字不识一个。

    原来再聪明的脑袋,也不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差距。

    几年前的我,还因为这无法逾越的差距,干了件蠢事:半夜趴在草丛里,朝他扔石头。

    因为第一次干这事儿,没什么经验,扔石头的时候太过专注,不小心站起了身,让他发现了我的存在。

    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

    我躲进养猪场,因为天太黑,没看到猪圈的大门是开着的,身子一歪,整个人栽了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威胁,十几头几百斤的猪,因为我的出现,惊慌地互相拥挤。我拼命地想要从他们的脚底下钻出来,却怎么也钻不出来。

    一双比我大一点的手拽住了我的衣襟,一个用力,将我拉了出来。

    身上满是猪粪和泥土,那味道让我终生难忘。

    更让我难为情的是,他干净整洁的衣服被我蹭上了泥垢。

    那泥垢在白色衬衫上,格外碍眼,与他格格不入。

    还好夜色太深,他看不清我脸上的羞愧。

    他担心地看着我,上下左右地打量,用正在变声的公鸭嗓询问,我有没有受伤。

    那样难听的声音,我却觉得悦耳如山涧清泉。

    之后,他看到我时,会露出温柔的笑,如阳光般和煦。

    他总会给我塞糖,仿佛我还是个小孩。

    他夸我把鸡喂得好,雄赳赳气昂昂,打鸣的声音他在家都能听到。

    他还向我请教数学题,为了计算从家走到酒坊,最近的距离。

    在我想要告诉他,自己要去少年班的时候,奶奶昏倒了。因为我的父母,死在了外地。

    我突然感觉到,不会飞的土鸡,妄想扑腾翅膀,飞入天空。这样的幻想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我的身上,死死的将我摁倒地上。顺带还嘲笑我一句:就你个土鸡,还想飞?

    我放弃了少年班,过着与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

    那一年,我放下了书本,还有我最爱的数学。为了挣钱,我进了路家酒坊。

    我虽然身板小,但我听不得人家说我弱,也最讨厌被人瞧不起。

    他们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都甩给不讨喜的我,就算干到天黑,我也一声不吭。

    我不抱怨,只闷头干。

    日复一日,变麻木就好了。

    每每与路建东擦肩而过,我都假装没看见。

    越来越沉默孤僻的我,在某一天里,突然发现自己的活计变轻了。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是路建东,一定是路建东。

    可又有个声音在说:别痴心妄想了。

    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他悄悄嘱咐管事的:“王石头正在长身体,你别总让他做重活……”

    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我不自觉地背诵着π约等于

    3.…

    发现不管用,我又背了牛顿公式,泰勒公式,斯托克斯公式,欧拉函数公式……

    我更卖力地工作,也更加用心地工作。

    果然,我就说我是最聪明的,酒坊会计的账目有问题,被我给发现了。

    我飞奔到路建东的面前,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能帮到他,比能去少年班还开心。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我做得好。

    被他拍过的脑袋,暖洋洋的。

    成年的那天,我成了酒坊的会计。

    我挣了更多的钱,又成了奶奶的骄傲,让她在得知儿子儿媳去世后,第一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我也可以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站在路建东面前,告诉他我很厉害,不仅会做账,还会帮他省钱。

    那几年的日子就像在云端一样,所接触到的一切都绵绵软软的,舒服得让人汗毛都放松下来。

    越是这样的日子,越让我害怕,害怕一只土鸡,真的能飞起来吗?

    我与被我一手养大的大公鸡,面面相觑,谁也看不懂谁。

    三个月后,路建东结婚了,对象是青山村的一个孤女。

    那夜我喝了很多酒,除了替他挡的酒,还有我自己主动喝的。

    路家酿的酒,真他妈好喝,也真他妈不醉人。

    随着路家酒坊名声日盛,一杯难求,逐渐威胁到了其他酒厂,他们决定联合起来。

    他们举报酒厂有税务问题,造谣白酒质量不过关喝死了人,组织消费者闹事,掐断供应链,泄露造酒秘方。

    一个又一个的歹毒阴招,让路家毫无还手之力。

    那夜,我站在路建东的面前,第一次发现,曾经瘦弱的我,已经比他高了,他却好像变得又瘦又小。

    风吹过我们两人,我静静听他碎碎念。

    “石头,珍珍怀孕了,我要有孩子了。”

    “路家酒坊保不住了。”

    “我要一无所有了。”

    “那些疯狗不会放过我们家的每一个人。”

    “我父亲让我跟珍珍离开这里,他已经安排好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路建东又问了一遍:“背井离乡,落子无悔。”

    我当夜收拾行李,不顾奶奶的阻拦,来到约定的地点,可等来的不是路建东,而是警察。

    我被警察以生产伪劣产品、危害公共安全、恶意扰乱市场秩序,偷税漏税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抓了起来。

    我根本听不懂这些罪名,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原来土鸡真的飞不起来。

    有人说路建东带着妻子已经走了,我是被他们推出来顶罪的人。

    有人说路建东死在去往国外的路上,他们姓路的一家人都死了,我应该翻案,犯不着为他们顶罪。

    说的人太多,杂乱的信息,我分辨不出来。

    原来我一3360点也不聪明。

    就在我想要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的那刻,就已经错了。

    我自私,竟然想扔下奶奶。

    我愚蠢,竟然觉得可以触摸幸福。

    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

    从监狱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脸上多了一道疤,也披上了一层别人看不到的,名为“沧桑”的皮。

    再次回到青山村,奶奶已经在日夜等待我的消息中,去世了。

    站在她的坟头,我却没有一滴眼泪。

    耳边又响起了温柔的声音:“落子无悔。”

    风静静地吹,坟头上的草轻轻摇晃。它可能并不明白,自己从出生在坟头上那刻起,就注定了一生的结局。我伸手将那棵碍眼的草拔了下来。

    我在村口开了家小卖部,这里是进村的唯一道路。

    如果……如果路建东回来了,我就能第一个知道。

    不为别的,就是想问一句:这一切的一切,你都知道吗?

    冰冷的刀斜抵在路恒的脖子,他的声音近乎绝望:“路建东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关于一个叫做王石头的人,他有没有提起过?

    23

    保险

    路恒深深地看了眼王石头,摇了摇头。

    一声脆响,刀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失了魂般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

    透过粗糙的指缝,裴舒看到了那道疤痕,还有如雨下的眼泪。

    从低声啜泣,到号啕大哭,他似要哭尽所有委屈。

    透过老王,裴舒得知当年关于路家酒坊的冰山一角,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没有资格议论是是非非,孰对孰错。

    从那夜老王失魂落魄的离开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酒厂的账目又重新交到了裴舒的手上,老王在时不觉得,当他不在了,才发现他的重要。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算账。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把账本塞进桌底。

    对于路恒,她很歉疚。

    在此之前,不光路恒,就连陈师傅都曾表示过老王可能有问题,是自己坚持要让老王留下来。

    不管老王有没有伤害路恒的心思,一想到是自己把路恒置身险境,她就愧疚到难以呼吸。

    那泛着凉意的刀刃,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对不起,路恒,要不是我……”

    路恒转过头不去看裴舒那张因羞愧而涨红的脸,他语气温和,说这事与她并无关系。

    当年的事,老王一定会想尽办法,找自己问清楚的。

    突然被路恒这么温柔地对待,裴舒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心里有愧,行动上就要有所表示。

    裴舒当起了勤劳的小蜜蜂,围在路恒身边打转。

    “路恒,你渴了吗?我给你泡杯茶。”

    “路恒,你饿了吗?这里有我刚摘的水果,新鲜着呢。”

    “路恒,你无聊吗?我给你唱首歌听听?”

    在裴舒五音不全的歌声中,路恒终是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而路恒的笑,竟让裴舒看呆了眼。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男人可不好搞,自己在想什么呢!

    道理谁都懂,可裴舒就是忍不住。

    越仔细瞧,越觉得路恒好看。

    看书时好看,工作时好看,吃饭时好看,还有刚洗澡出来时,更好看。

    裴代思饶有兴致地盯着裴舒打量,说小女孩竟然思春了。

    这话让裴舒的脸从里红到外,扬言自己可没有,她不过是欣赏一下美好事物而已。

    不出意料地,两人又吵了起来。

    裴雪梅在一旁打着圆…

    路恒深深地看了眼王石头,摇了摇头。

    一声脆响,刀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失了魂般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

    透过粗糙的指缝,裴舒看到了那道疤痕,还有如雨下的眼泪。

    从低声啜泣,到号啕大哭,他似要哭尽所有委屈。

    透过老王,裴舒得知当年关于路家酒坊的冰山一角,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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