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司机空出一只手拍拍腰间,狭小空间内响起拍击硬物的声音,同时冷冽银光闪过,“我等不会轻易插手沉家的事,这也是少帅曾经的命令。哪怕……他被那女人羞辱欺负。”青黛冷笑,“扯什么胡话!”
司机叹气,“少帅他便是这个性子,对自已再狠,也不会让外头拿住沉家一点话柄。”
“这不,雁城上下哪里有说沉家半点不好,只在议论少帅本人罢了。再多诟病污点只管往他一人身上砸。”
“他有病。”青黛不客气道。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自已上司单纯天真的脸,笑道,“是了。大少奶奶往后可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沉之川伸过脑袋,“教训我吗?”
司机点头,“没错。”
“啊——”他扮可怜,用脑袋顶着前面座椅靠背旋转,“夫人姐姐,我很听话,不要教训我。”
司机拉了拉帽檐,装作没看见。
他少看几眼。
希望少帅到时候能少打他几顿。
看沉之川态度,眼前人大概确是对他们无恶意,青黛沉默片刻,问,“沉之川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这个大少奶奶放心,我等敢这么放任那女人作威作福,就是因为少帅一定会康复。”
“在少帅一出事,我们就带他去找了当时最权威的脑科医生。按照医生说的,今日算来也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快则一月,慢则半年。”
青黛不说话了。
原剧情中,宁青黛嫁入沉家后,在第一年冬去世,沉之川在第二年夏清醒,刚好三四个月。
傻子,会变回真正的沉之川。
军阀少帅他搞强制爱9
渐入深秋,春桃拿了把苕帚在平章馆前院里大力横扫落叶,秋水则趴在石阶边来来回回地瞅馆内颇有姿色的下人。
秋水眼珠滴溜溜转,“春桃,六姨太说我们再传不回有用的消息,就不让我们回去了。”
春桃闻言翻白眼,“我还不想回去了呢。在大少奶奶这,我一周两休,遇上过节的日子,还能领到兰华斋的糕点礼盒,病了伤了,都给咱发钱!”
说着,眼前路过了位汗衫的年轻花匠,秋水笑嘻嘻,“也是。大少奶奶好。”
外头进来一人,正是六姨太身边的阿梅。
阿梅原本急匆匆的脚步停下,瞪两人,“还巴巴干上活了是吧!叫你们来是做什么的都分不清,没用的东西!”
春桃点头哈腰,恭恭敬敬,“是是。梅妈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关于大少奶奶的大事!快叫她出来见客!”
春桃就问,“是哪位贵客?”
“哼!是她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贵客!”阿梅薄红的嘴唇大张,咄咄逼人,“去,叫她出来,便说宁家人来了。”
春桃略微思量,态度大变,苕帚一横,叉腰喊,“秋水,去通知少奶奶,就说宁家人来作妖了!”
双辫儿丫头扭头就往回跑。
附在竹苕上的尘土和枯叶乱飞,阿梅边咳边后退,老脸凶狠,“贱婢!你做什么!什么叫作妖?来的人是她大少奶奶的至亲!你乱传什么闲话!”
她试图上前,“我自个儿去喊人。”
“哎哎,不可不可。”春桃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大少奶奶说了,平章馆不能进闲杂人等。”
阿梅啐了一声,“那女人给你们喂什么迷魂药?竟叫你们分不清沉家主子是谁了!”
春桃露齿笑,“也没什么。我认得谁给我发工钱就好。我若做得好,有奖金呢。”
话音落,石阶上女声凉凉,“找我?”
春桃收回苕帚,喜道,“大少奶奶!”
青黛上身月白色收腰竹兰纹短袄,下配一条长到脚踝的黑色长裙,长发未挽,披散及腰,高高站在台阶之上。
她什么都没做,只单单站在那里,就叫人不敢造次。
阿梅莫名咽了口水,总觉得这女人更加不好惹了。
青黛一步步走近,脚步轻巧无声,她说,“宁家来了几位?”
“三……三位。”阿梅一下被唬住,气势弱了不少,“宁老板,宁大小姐和宁三小姐。”
“宁三?”青黛摸着自已发丝,莞尔一笑,“她还敢来。”
“大少奶奶……”
青黛迈步,“带路。”
秋水在后头小声,“不带大少爷去吗?撑撑场子也好,长那么一张脸呢……”
春桃赶紧捂她嘴。
谁知大少奶奶竟转过头,对两人浅笑道,“有人说,厉害的是我。我想看看……他说的对不对。”
骤然见到那张意兴阑珊的脸上片刻真心笑容,两个丫头傻愣愣,“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似是被她们盯得有些恼,颇为不自然,色厉内荏,“至于沉之川,先让他数清楚十根指头吧。”
一进入前厅,六姨太与宁父坐在主位上热切攀谈,一来一往,倒显得两人有多熟似的。
宁大小姐坐在下方,表情如常。宁三则在见到青黛的一霎那,眉毛一拧,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青黛明白了。
原以为是宁三找她算账来了,没想到……是六姨太的手笔。
因觊觎沉之川手上私产,六姨太从内拆不散他们夫妻,就想从外来击破他们。
宁家人,无疑成了这道极合适的“外力”。
六姨太率先见到了青黛,忙起身嗔她,“青黛来了,怎么不叫人呢?”
青黛不说话,自已寻了个舒服的座位。
宁维远冷哼,脱口而出,“嫁作他人妇,还这般不知礼数。实在招人烦!”
六姨太回头睨了他一眼,打圆场,“青黛,你爹是关心则乱,怕你在沉家言行有失,遭他人嘴舌!”
短须的中年男人抿了口茶,努力作出长辈的和蔼姿态,但面容实在僵硬,那高耸不下的眉毛跟不服输似的,好似贴在门上的恶煞凶神。
“……青……”半晌,宁维远服不下软,尴尬别过头。
这时,一身雪纺连衣裙的宁大小姐起身,仔仔细细同青黛打了个招呼,“二妹,好久不见。”
青黛掀起眼皮,回她,“大姐。”
宁家大小姐,叫宁知桑。
她与宁三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不像母未详的宁青黛,她们母亲可是位商户小姐。
宁家一共才三个女儿,一个叫知桑,一个叫知榆,倒是从名儿上就把宁青黛排出了宁家女儿的行列。
宁青黛幼时被丢弃深山,是有意还是无意,可真不好说。
宁大小姐是女子学校的老师,她五官舒展,长相比妹妹大气些,“二妹,你从前不会对我们这般冷淡,莫非还记恨前几日三妹在大街上冲撞了你的事?”
大小姐转头,嗓音沉了点,“知榆,道歉。”
宁知榆立马站起嚷嚷,“凭什么!”
宁大小姐反手甩了她一巴掌,干脆道,“凭你损了宁家脸面!”
青黛低头把玩手中发丝,没忍住勾起唇角。
损了宁家脸面……
是啊。若以为宁知桑是真心实意为青黛出头,那可大错特错。
宁知桑可不是什么高光伟正的正义之土,她最在意的,是脸面。
她的脸面,宁家的脸面。
所以当初宁青黛也没少受她的冷眼和鄙夷。
她是厌恶宁青黛的。
因为宁青黛是个疯子,会损了宁家脸面。
“大姐!”宁知榆不可置信捂脸,凄惨道,“爹!大姐竟然打我!为了别人打我!”
宁维远那对居高不下的眉头终于下来了,心疼地蹙成一团,“桑儿,不要对你妹妹动手……”
“爹。你不要插手。”宁知桑看向青黛,“须得二妹消气才好。”
她说,“一家人,勿生嫌隙。”
青黛又想发笑。
这时候,她们倒成一家人了?
看来这回宁家有事要求她呢。
“嗯。”青黛赞同应声,“那继续打。”
冷淡的女人表情厌倦,眼底漆黑的零碎阴火灼灼燃烧,“因为我还没消气。”
军阀少帅他搞强制爱10
前厅众人表情各异,六姨太高挑眉梢,坐回主位喝茶看戏,宁维远脸色赤红,先前那一巴掌仿佛响亮地扇到了他脸上。
宁知桑眼皮低垂,没有犹豫,“好。那今日便叫二妹消气为止。”
她语气如常,自然到宛若没听见青黛那句继续打,“知榆,跪到你二姐前头认错。”
宁知榆眼里含着愤怒的泪水,像被压扁的熟桃,脸皮下的艳红怎么也盖不下去,“打我不够,还要我跪着认错!”
“我不过说了她几句,竟要这样羞辱我!”
青黛指尖绕着发丝转圈,闻言抬头,“羞辱?”
“我一没在外坏你名声,二没把你当疯子戏耍轻贱。”
“那三妹教教我,你嘴里的羞辱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神从漠然转为嘲讽,“我如何你了?是我打的你?还是我叫的你上沉家道歉?”
宁知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一下不知如何反驳,气得心口炸疼,只咬死她,“宁青黛!明明就是你!是你害的我!爹和姐姐那么疼我,从不舍得让我委屈半分!都怪你!”
宁知桑斥她,“住嘴。”
青黛摇头,“看看,又不懂礼貌了。”
“没事,不用让她跪了。”她对宁大微微一笑,颇为优雅地提起黑色裙摆,走到宁知榆身前,“我亲自打吧。”
“二妹!”
“宁青黛你敢……!”
青黛面不改色抽了她两掌,垂落腰际的长发荡漾起漂亮的小弧度,又迅速归于平静,“你该叫我什么呢?”
宁知榆这下连哭爹喊娘都忘了,傻傻捧着发烫的侧脸:“……”
宁知桑忙过来拦人,“……二妹,有话好好说,亲姊妹间这样做到底不体面!”
青黛挥开宁大的手,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到她脚边,用力地踩过一块瓷片碾上去,“好好说?大姐,你自诩持正不阿
,所作所为都是为顾全宁家脸面。”
“可我有话时,你为何总听不见呢?”
“女佣下人把我往池塘脏水里摁的时候,宁三坑害我罚跪祠堂数日,不给我吃饭的时候,你听不见。因为你巴不得我这个宁家污点去死。”
茶水和瓷片飞溅,六姨太脸色一白,下意识反胃,连忙退远开。
幸好她没插嘴!
宁父则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傻在原地。
宁知桑愣愣看沾湿的裙摆,发黄的茶水迅速爬上她雪白色的连衣裙,张牙舞爪,像她人生里一块怎么也洗不掉的污迹。
她抿唇,“二妹……”
青黛拾起地上一片碎瓷,礼貌道,“大姐,所以该闭嘴时就闭嘴哦。否则我可能要先教训你啦。”
宁知桑长久地沉默。
“三妹。你该叫我什么?”青黛又问。
她摩挲着价格不菲的青花瓷片,“我是个疯的,可三妹你是个伶俐人儿,总不该几次三番都学不会这点礼数吧。”
“……”
“嗯……”青黛扬起瓷片。
“二姐!二姐!你是我二姐!”宁知榆一说话就发疼,左右两边脸皮拉扯得她有些崩溃,“你为什么非要揪住这点不放啊!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知死活地冒犯你,坏你名声。我错了还不成吗!”
回她的女声很冷静,“虚的握不住,实的总要抓。”
青黛不需要宁家人来爱她、把她真心实意地当作女儿,但她就得是宁家正牌的二小姐。
否则那被丢弃深山的八岁小孩多可怜。日日等,夜夜哭,也抓不住一个本就属于自已的身份。
青黛扔开瓷片,坐回去,“所以,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见她终于“冷静”,宁维远忍气吞声,上前,“青黛……”
“哎。你一说话我就头疼,我一头疼,就容易生气。”青黛摊开手掌,无奈道,“换个人来说。”
“你……!”
“好。二妹,我来说。可以吗?”宁知桑站在一地碎瓷里,柔声道。
青黛眼神从宁维远面如土色的脸上扫过。看来宁家是真摊上大麻烦了,居然还没跳脚。
宁知桑便道,“二妹你也知道,我们宁家做的生意多是辗转不同地方的交易买卖。如今司令和少帅不在,多地动荡再起,我们家的生意……”
青黛揉额头,耐心告罄,“说重点。是要钱?要多少?”
宁大神色尴尬了一瞬,“要五千两。还有……可能需要少帅府亲兵护卫。不用多,有十人足矣。”
前厅安静无声,墨发披散的女人忽然笑弯了腰,她边笑边鼓掌,“我竟不知宁家这么会做生意。”
掌声响亮,像扇到他们每人脸上的耳光。
六姨太见她神色,立马站得更远。
宁大,“什么……”
“宁维远啊宁维远,你用一百两卖了个女儿,如今竟想在她身上捞五十倍的钱!”
青黛笑容满面,神色里尽是无法掩饰的嫌恶,“你们都恶心到我面前来了。我现在……好想生气哦。”
“二、二姐,”宁知榆结巴道,“你先前不是还去了兰华斋吗?你是有钱的对吧!以前是我们不好,你就帮我们这一回,往后你就是宁家的大恩人!爹、姐姐和我,我们都对你好!”
事关宁家生意兴亡,宁维远接话,“爹从前不是个好父亲,千错万错是爹的错!这难关过去,我们就好好做一家人。”
青黛起身,细致抹平裙摆褶皱,“尽是废话。早点滚。”
说着,竟真的抛下几人走出前厅。
“二妹!”宁知桑喊住她,“莫不是五千两太多?那……那有少帅的亲兵护卫也成!”
青黛一顿,乌黑黑的眼珠转回六姨太身上,“是你叫他们来的吧。”
六姨太头皮发麻,简直要跪,“……不是。”
“不管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请来的,就怎么把人扔出去。”青黛瞅了一眼六姨太身边一樽价格不菲的花瓶,笑笑,“你大概不太想沉家和宁家一样,家宅不宁吧?”
六姨太咬牙,朝佣人使了个眼色,把宁家人赶出去。
被请走的宁知桑不甘,难免加大音量,“二妹,你不是同意帮忙了吗!”
青黛笑容不变,“哦,没有呀。”
“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悲惨祸事,来高兴高兴呢。”
宁父气晕。
青黛回了平章馆,阿梅扶住六姨太,“太太,这贱人是不好对付!连至亲都捏不住她!”
六姨太不屑,想起前线战事电报,“哼。她不过是仗着沉家大少奶奶的身份罢了!等沉之川一死,我看她能得意几时。”
军阀少帅他搞强制爱11
战事电报送到平章馆时,沉之川终于数清楚了他的十根手指头。
六姨太那边等了许久没动静,几日后,一行手持枪械的队伍冲进大门,把青黛几人团团围在客厅,为首的人是沉司令手下一位冯副官。
他脚步很快,几乎一步没停,径直走到客厅中央。
冯副官看沉之川呆傻的样子,皱眉一皱,不太耐烦地按下腰边手枪,“少帅。混战又起,雁城将乱,您……得随我等出征。”
沉之川傻愣愣地眨眼睛,他蓦然扑到青黛腿边,把人挡在身后,“坏人!出去!你们吓到我和夫人姐姐了。”
“少帅……”
“沉家是没人了吗?要一个傻子去帮他们出征?”青黛的视线没离开手中报纸,头版头条白纸黑字皆是时局动荡的报道,那群洋人的手,也快伸到雁城了。
原剧情中战乱发生在年后,并且是恢复正常的沉之川心灰意冷地放弃少帅之位,远走雁城之后。
居然这么快推前了。
其中的变量,是什么?
是有人听到沉之川越来越像正常人的消息,而迫不及待地在他痴傻时,赶紧吞掉雁城,乃至整个南方?
六姨太?
她可没那个本事搅动战局。
青黛折起报纸,在手中卷成一团。
看来沉之川的痴傻,不是意外。
冯副官骂了一声粗口,眉心皱褶紧巴巴揉成一团,“你以为老子想带个傻子去?”
“是,六姨太那一房的意思,确是想撺掇老子带少帅去送死。但我好歹在他亲爹手下做事,不至于这么丧良心。”
“我倒想带她两个儿子去战场,可那两个玩意儿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压根指望不上!雁城没那么多时间了。”
“不管少帅是傻了痴了,还是疯了伤了,就凭他是雁城少帅沉之川,他就必须跟我们走。”
“让少帅去,是定军心,安民意。”冯副官烦躁得直叹气,操劳多日后疲惫目光投向青黛,“大少奶奶,我知道您是个聪明人。您明白,我没得选,少帅更没得选。”
他推上保险杠,将枪口抵上沉之川额头,“少帅,请吧。”
沉之川蹙眉,嘴角一瘪,倔强瞪他。
到这里,青黛心里有了数。她笑出声,摆出看戏的姿态,“他可吃软不吃硬。”
“难不成要我哄着他走!”冯副官突然对沉之川发狠,黑漆漆的枪口在他额头压下一个圈痕,“老子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我告诉你!这一趟,你装也要给我装一个正常人!”
沉之川歪头,模糊而相似的回忆闪过,刺鼻的硝烟味烧得他血液逆流,好似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寸寸断开,又用尖锐钢针刺穿骨肉一点点缝合。
他一手握上枪身,小指轻轻勾动扳机,语气平直道,“冯叔,不要这么凶。”
冯副官忙扯开手枪,塞回皮夹,差点惊出冷汗,“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是不是!这一扣,你小命就没了!”
“操!真是欠了你们沉家的!”冯副官挥手,斥退手下,“好好好,你们想怎么样才愿意跟我走?”
沉之川嘿嘿一乐,由阴转晴,抱住青黛的腿,“都听夫人姐姐的~我要听夫人姐姐的话,你们也要听夫人姐姐的话,所有人都要听!”
冯副官看着他,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他娘的!恶心!”
青黛道,“我和你们去。”
冯副官,“去去去!走,出发……等等?谁和我们去?”
沉之川双手往上一举,“和!夫!人!姐!姐!”
冯副官:“出了雁城,外头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们这群蜜罐里泡大的小孩,根本就不知道……”
“天灾、人祸,我见得不少。”青黛用指尖戳沉之川额头圈痕,她依旧未挽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像铺陈开的华丽丝绸,“比起死亡,我这种人……更怕失去一颗跳动着、属于我的,真心。”
沉之川还在那傻笑。
冯副官倒听懂了,他舒了一口气,视线在两人脸上打转。这一去,事关雁城生死存亡,没人能保证他们可以活着回来。
他一个大老爷们莫名有点鼻酸,犹豫片刻,“我晓得了。沉司令对我有恩,虽没十足把握,但……只要我还有口气,不会让你们小夫妻死的。”
“今天下午,动身。”冯副官用力摁了一下沉之川的肩膀,抬脚往外走,“好歹是新婚,得把你们完完整整地送回沉家啊。”
“哦,对了。出征前,别忘了去看看你亲娘。”
下午,沉府门口。
六姨太和她两个儿子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她急躁却兴奋,“快!快去把小川请出来,就说军队都在门口候着呢!”
小丫头刚往里跑,骤然瞧见了谁,蹬蹬后退几步,声若蚊蝇,“少、少帅。”
六姨太闻声压下嘴角,假惺惺地看过去,“小川………”
走在最前的男人很高,一身深蓝色军装,布料挺括,轮廓分明。大檐军帽压下曾经乱糟糟的头发,露出的发尾妥帖流畅。
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男人脚踩军靴,手腕边金色纽扣折射刺目光彩。
他抬眼,深邃视线里并无笑意,倒乖乖翘起嘴角,“六姨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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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六姨太面部僵硬,暗中掐自已虎口,直到痛感勉强压下心悸,她温声叫他,“怎又这副打扮?乍一看当真以为……”
沉之川正低头戴皮革手套,动作流畅,金扣哒得一声轻响,“六姨娘是说,少帅服,我穿不得?”
旗袍女人把手腕掐到没知觉,都耐不住一阵阵的腿软,“小川……”
军装男人眉间一挑,“我不记得,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六姨太血液冻住,停了几秒,而后极速逆流,刹那间,她眩晕般向后仰倒,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接住。
商铺……她日进斗金的商铺……
她颤颤,“少、少帅,您……您都想起来了?”
沉子凌跟着打磕巴,“大、大哥……”
沉以叙没敢接话。
少帅的视线从两个弟弟头顶转了一圈,一言不发。无形压力铺天盖地,像险峻深山中看不见却无所不在的猎网,蒙头捂断两人鼻息。
两个弟弟汗流浃背,愣是不敢抬头,
熟悉的可怕女声响起,倒叫他们所有人喘了口气。
青黛凉凉插刀,“不是说了吗?弟弟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沉以叙:“……”
如果说从前那个只有蛮力的傻子能把他打成脑震荡,那么他毫不怀疑,面前这位沉之川,能让他回炉重造。
沉以叙忙架起被打击到恍惚的六姨太,踢了沉子凌一脚,“大哥!大嫂!前头军队早就候着呢,祝你们早日凯旋。姨娘不太舒服,我们就不送了。”
“啊…哦。”沉子凌在两重阴影冲击下,小脸煞白,同手同脚,“我、我们先回去了。”
在两人错身之时,青黛格外友善,“弟弟们,不要挑食哦。”
啪唧。
沉子凌左脚绊右脚,重重磕倒在一掌高的门槛上:“………”
他愣愣摸下巴,只摸到满手湿漉漉的液体,小脸煞白又煞白,“宁……!”
只喊了半个音节,大哥的死亡视线如影随形,仿佛在静静等他骂出声。
是这样!是这样!
大哥从前就笑眯眯地看他们闯祸,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统统收拾一顿。
沉以叙十岁那年,在供奉列祖列宗的祠堂前玩火镰。火星子燃起来的时候,大哥看见了却没制止,只告诉他木头牌位燃得更快。
沉以叙偏偏照做……结果就是大哥亲自把快被烟呛死的闯祸精揪了出来,并在沉以叙养好病后,扔去焦黑的犯罪现场再抽了十鞭。
从此以后,他二哥再也不敢在沉府里玩危险玩意儿了。
是真大哥!活的真大哥!
沉子凌笔直站起,“子凌谢谢大嫂教诲。大哥再见,大嫂再见。”
而后架起六姨太右胳膊,一瘸一拐地跑路。
青黛注视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暗叹少帅皮肤真好用,周边风声一荡,毛茸茸的披风就围住了她。
沉之川捧上青黛的脸,“走吧,夫人……姐姐。”最后两个字无比小声,偷偷说给她听。
青黛半张脸埋在绒毛里,想退开一点距离,沉之川却不紧不慢地拢起披风,把脸凑得更近,“不可以哦。外人都看着,夫人姐姐不可以拒绝沉之川。”
青黛无奈。
让他学,没让他超越。
沉之川眼睛飞快地亮起来,似乎是记着规矩,他立刻把大檐军帽往下拉,抿直唇角,“启程了。”
他转身,趁军队离得远,刚走出一步又转回去,咳嗽一声,牵牢了青黛的手。
青黛小声,“你娘可说了,沉家少帅不近人情,对谁都无一例外。你别黏着我。”
沉之川也小声,两颗脑袋在众目睽睽下讲悄悄话,“那是以前,现在娶了夫人姐姐,就应该和夫人姐姐在一起!我是少帅,但不是渣男!”
才刚刚数清十根指头的人,在某些事情上脑子倒转得快。
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砍掉二百五的智商,还依旧很聪明的那种人。
青黛和沉之川去见沉大太太时,那个慈眉善目的传统女人正在抄写经书,祈求她的丈夫能早日归家。
沉太太看到一身军装的傻儿子,明白他要上战场的宿命,没有关心叮嘱,只说了一句,“之川,你可一定要把你爹爹找回来啊!”
沉之川心口不舒服,但他说不出原因。伸手接了滴沉太太淌下来的泪,他问,“你是在为爹哭?”
沉太太道:“他是我丈夫!我自然是为他哭。”
傻儿子盯着掌心的泪,“可是为别人哭,你的眼泪是流不完的。”
沉太太哭了太久,她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透过模糊的水光看自已儿子,“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本分。你怎能不为你爹流泪?若你出了事,你的夫人……”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她别哭。”
沉之川怀里捧着军帽,坚硬的帽檐硌在胸膛,冰冷的军徽下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他转头看青黛,那双曾经盛了蓬勃山火的眼睛,不声不响中添了点柔情,细雨与炙火共存,含蓄与纯粹交织,“夫人姐姐要为自已而活。”
沉之川如今就算不用刻意伪装,在青黛每日有意无意的训练引导下,他的思维能力也已渐趋正常。
所以他说这句话,是因为懂了点青黛一路的踽踽独行。
但更多的,是出自于心疼青黛的本心。
沉太太愣住。
青黛皱眉,一巴掌拍响他的脑门,“又在胡说八道!我是不会哭的,我一定让你先哭!”
“嘿嘿。”沉之川用力眨眼睛,“夫人姐姐想看我哭吗?那我哭给你看呀。”
“傻子!”
沉太太仍在出神,青黛把人往她面前一推,同时递过一个小册子,“麻烦太太教教他,怎么在人前做一个少帅。”
沉太太接过册子,胡乱应了一声。
她慢慢地合上了抄写的经书。
雁城关口。
一颗流弹穿过层层军队,准确无误地击穿沉家少帅的车门。
军阀少帅他搞强制爱13
黑车猛然刹停,随后再一声枪响,外头有人轻叩车窗,是当初那位伪装司机的副官。
杨宏顺势坐进副驾驶,“少帅,是松城租界洋人派的杀手,已被击毙。啧啧,他们的耳朵可真灵。”
后头没有回应,杨宏转身,“少帅?”
沉之川按住额角,脸上没有表情,比起惊吓,更像一种茫然的空白。
子弹击中车门时,沉之川不管不顾地护下青黛,危机过去,他反而变得不太对劲。
“沉之川?”青黛紧张地抓过他肩膀,上下打量,没发现血迹,“你受伤了吗?有哪里痛吗?”
沉之川恍惚的视线落在青黛脸上,他戒备眯眼,似乎在辨认眼前人,脑袋里嗡嗡的噪音不停,是……他自已的声音,热情高昂、兴奋不已,是他,又不像他。
“沉之川?”
眼看女人的脸贴近他胸口,沉之川头疼欲裂,记忆炸成无数碎片,他根本无法认清状况,下意识道,“别靠近我。”
青黛担忧更甚,“你怎么了?”
她一推沉之川的肩,把人摁在靠背上,眼疾手快解开沉之川制服最上头的那颗纽扣,“傻子说不清楚,我自已看。”
尚处在一片混沌中的沉之川:“!”
杨宏挑眉,默默扭头。
少帅夫人,好彪悍哦。
此刻,沉之川颇有些宿醉未醒的错乱感,他是雁城少帅?……不对,他好像是个傻子?
他是个傻子?
可他不是领兵打仗的吗?
傻子怎么领兵打仗?
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法理解。
他好像真的是傻子。
沉之川勉强对前头坐着的杨宏副官有点印象,眼看女人已解了他三颗纽扣,沉之川握住她手腕,单手系扣,“杨……宏。我的车里为什么会有女人?”
杨宏以为这又是少帅傻了之后的夫妻情趣,清嗓,配合他们,“因为少帅与少夫人恩爱难分,如胶似漆。”
“你想死?”
沉之川眼皮轻掀,乌云翻涌。他忘了许多,某些本能倒刻在骨子里。
杨宏缩脖子,努力装死。
女人的手还被抓着,沉之川没松开,突然发力往自已怀里一拽。
青黛不受控地跌近,沉之川又两指捏住她的脸,与这位来路不明的女人保持距离,“居然买通了我的副官。你想做沉家少夫人?还是……想杀我?”
青黛嫁入沉家后,脸颊上养出了点肉,沉之川的两根指头跟陷进棉花里似的,他皱眉,奇怪的触感让他当即想松开手。
“……沉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