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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什么?”

    段翰林瞪大了双眼。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给我过来,到时候误了开讲的时辰,你我都是要被问责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段翰林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跟着他后头一路小跑过去。

    衣袖里的那包小麻花也随之晃起来,这一路上,段翰林连将这包小麻花放出去的空档都没有。

    他摸着袖里的那包小麻花,欲哭无泪。只能安慰自己道:我又不是展书官,就是个凑数的。再说了,又有这么多翰林在,需要自己不露馅,一定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东宫文华殿外,站了少说二三十个红袍翰林,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补子圆领。

    一眼望过去,乌央乌央一片红。

    段翰林才来没一会儿,便有东宫近侍传召,于是大家鱼贯而入,围绕着御案,左右两边相对而立。

    正与御案相对的,是展书台。展书官抱着一本书往展示台前站定。其余翰林也各司其位。段翰林立于其中,还是在后排的位置,格外的不显眼。这使他的内心稍稍安定下来,虽然衣袖里的那包麻花还是跟烫手山芋一样,弄得他不安宁。

    满满一屋子的人,都悄无声息的立着,恭候太子驾临。

    通传声里,穿着蟒袍的太监簇拥着皇太子走来。

    皇太子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眉眼都像极了贵妃,白白净净的。

    他在宝座上坐定,薄唇紧紧拧着,似有一丝不耐烦。

    等众人行礼毕,经筵便开始了。

    今日的侍讲是位老臣,声若洪钟,滔滔不绝的讲着《帝鉴图说》。

    他讲,太子听。

    听着听着,太子的目光就有些游离起来。

    讲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内监提醒道:“小爷,到了歇息的时辰了。”

    听了这话,太子一下子坐直了,点了点头向众人说:“请先生们用酒饭。”

    众人行礼之后缓步退出大殿,在偏殿稍作休整。

    段翰林仍挂念着他袖子里头藏着的那包小麻花,和同僚说话都没精神,只想等会儿找个地方躲起来,将这小麻花吃掉。不然等会儿下半场经筵,他还得提心吊胆。

    众人来到偏殿不久,就有小火者送上酒饭来。

    这也是东宫的惯例了,会给今日侍讲的大人奉上酒饭。

    一片感激声里,大家略动了动筷子,便算吃过了。

    原因无他,这赐食的酒饭滋味确实不怎么好。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些都是一些冷酒冷饭。本来嘛,一大早光禄寺就已经将赐食的酒饭准备好了,再一路端过来,直到这个时辰才呈上。就是再好吃的美食,放冷了之后,吃起来也有些没滋没味的。

    众人敷衍的吃了赐食之后,大家终于可以休息片刻,有急着更衣的,也有二三攀谈的,都有些松散。

    段翰林瞧准这个空档,借着“更衣”的名义偷偷溜出殿去,寻了个僻静的墙角,藏在一对铜鹤后头,飞快的将小麻花拿出来,咔嚓咔嚓的吃。

    为了赶时间,他吃得囫囵吞枣,心里不禁有些惋惜:这样好吃的小麻花,合该细细品尝才是,怎么能用这种牛嚼牡丹的吃法?

    他正痛心呢,忽然听见一声:

    “先生在吃什么?”

    吓得段翰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把自己噎住。

    他压抑着咳嗽了好几声,一边给来人行礼:“小爷万福,是臣失仪。”

    太子好奇的问:“这是什么点心,怎么这样香?”

    段翰林忙将可怜的小麻花往衣袖里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点心,是臣之过,请小爷责罚。”

    太子笑嘻嘻的,向他摊开一只手:“你给我吃一个,我就不罚你。”

    “这……使不得呀……”

    段翰林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说辞,太子却朝他的伴当使了个眼色。

    伴当会意,趁段翰林不备,抢过那包麻花来递给太子。

    段翰林来都来不及来拦,太子已经将一根小麻花塞到口里,咀嚼起来。

    这小麻花入口酥脆,夹花里的什锦酥馅更是美味。核桃仁、桂花、熟芝麻还有其他尝不味道的小料碾得极细,搀着冰糖炒制而成,吃起来满嘴余香,回味绵长。

    “这东西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着实不错。”

    太子越吃越开心,几乎将半包小麻花吃完了。

    段翰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半包小麻花吃完,太子心满意足,向段翰林笑了笑:“我不会和旁人提起这件事,先生也不许和外人说。下回日讲的时候,先生也带些点心给我吃,好不好?”

    “外头的点心,不似宫里,不好多食用的。”段翰林摆出一张苦瓜脸:“若是让旁人知道,臣该如何是好呀?”

    太子也是不是不讲理,想了想,说:“也是。母妃父皇若知道,顶多骂我一顿。可换成你,怕就会被责罚了。那你就偷偷告诉我,这点心是在哪家买的?我自叫伴当买去,不连累先生。”

    段翰林松了口气,面色仍很为难,搪塞道:“这其实是南边来的点心,臣也只得了两包,还是学生送来的。在京中还没得卖呢。”

    “别想哄我。”太子一指那朵杏花:“这上头不是写着的嘛,杏糖记。”

    “是杏糖记没错,可他们家在京里的店还没开呢。”

    太子很会抓重点:“还没开?也就是说,会开对吧?”他扭头向伴当吩咐:“你叫人出去留意一下,这杏糖记什么时候开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买些点心回来。”

    第75章

    蛋黄酥

    月牙儿抵京后一两日,

    原本随船运来的东西也都送来了,就放在隔壁的一个四合院里。

    隔壁的四合院很久都没有人住进去了,年久失修,

    屋檐下都生了青苔,因此价格也格外的便宜。鲁伯依着月牙儿信中的指点,

    特意选择这么一处地方,一边算是住宅,

    另一边就算做放货物的仓库,

    也可以算作一个小小的作坊。因为东厢房收拾了出来,做了一个大厨房,

    庭前也有口井,井水清澈,十分清甜。

    鲁伯又购置了小石磨等物,甚至还牵回来了一头小毛驴,其余的摆设、用具同杏花巷旧宅的厨房并没有什么差别。

    月牙儿又定做一块“杏宅”的匾额,

    叫人挂在了门前,两盏灯笼也都挂上去了,

    每天晚上入夜时分,

    就有人出来点上烛火,悠悠的照着光亮。

    吴勉除了起初去拜访了段翰林之外。就足不出户,

    一直在书房里攻读文章。月牙儿倒是在外头跑得很勤快,因为“杏糖记”新店打算赶在腊月里开张,样样事情都要她来决定。她随身携带着一张京城的舆图,无论去哪里,

    她都会对照舆图着看。七八天下来,月牙儿对整个京城的轮廓布局有了个大致的概念。

    人手是第一个要解决问题,虽然鲁伯、鲁大妞以及一个账房是月牙儿从江南一起带过来的,但跑堂的伙计,作坊的人员都需要现找。所幸鲁伯之前就一直在物色着合适的人选,拟了一张单子,等月牙儿来京,便请她过目。

    月牙儿亲自主持了一场小型的招聘会,找到了五六个跑堂的伙计,一个专管采购的,还有两位点心师傅以及两个帮厨。统共分为两组,一组就在杏园隔壁的小作坊制作原材料,进行粗制加工。另一组则让他们在店里现场加工点心食品。

    说起跑堂的伙计,还有一件新鲜事,月牙儿招了两个女子作为招待。虽然月牙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江嫂却很是惊讶,偷偷同她说:“虽然说如今店铺里也接待旅客,但我从未见过招女子作为接待的呀。”

    江嫂迟疑道:“说实话,我在京中那么久,只听说过在那等风月之地才有女子作为接待的。”

    月牙儿才排完日账,听了这话,有些惊讶的望着她。再联系起这几日在京中的所见,月牙儿这才发觉京城的风气和江南的风气略有不同。

    江南之地,虽然一些大家闺秀、尤其是儒者之家出身的女孩子,是恪守家规,不许随意出门的。但是也有许多底层的女性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譬如卖花、譬如买卖首饰、再比如绣娘。此时江南的刺绣丝绸可谓是一绝,而参与其中的又多是女子。前几日月牙儿才来京,就收到一封信,是薛令姜寄来。信中说道,她已经买下了一家绣坊,雇了七八个绣娘做事,来信也附上了账本以及经营的方向。

    相比之下,京城的风气倒略微保守些,没见着那么多做事的女性。

    月牙儿皱着眉,问江嫂说:“国朝律法,有哪一条规定不许女子作为招待的呢?”

    江嫂答不上来:“这……好像也没有,不过都是老规矩,大抵所有店铺都是用的男子作为招待。”

    “我家的店铺,规矩如何,自然由我来定。”月牙儿笑一笑,将日账收好,起身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人手一定,月牙儿便专注起店铺的装修来。

    杏糖记是两层的店铺,原本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建筑样式。可月牙儿想要凸显的,却是自家的点心来自江南。说来有意思,如今京中正流行南货,而其中最受追捧的,是“苏样”,即苏州的东西。

    月牙儿私下里猜测,这流行“苏样”的风气,原因大概有两点:其一是吴中繁华,所用之物多精细绝伦,受世人追捧;其二是吴地擅长刺绣,宫里御用的衣料,有大半来自吴地。而宫中最为得宠,又生育了太子的贵妃也是吴地选出来的淑女,因此她所用之物,大多是南货。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有所兴”。连天家都爱用“南货”,爱穿“苏样”。官宦人家,乃至小门小户,也都有样学样。姑苏所流行的种种事物,传到京里来,也必定会收到追捧。

    月牙儿起先还没意识到这点,她还是来到京城之后才发现这一股追求“苏样”的风气。于是月牙儿索性用苏式园林的理念来改造新店铺。就是后来的宣传,也注重突出杏糖记是来自南边的点心。

    既然定下店铺的风格基调,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造了。为此月牙儿请了一班匠人,特地对二层小楼进行了一番改装,运用了苏式园林的理念,不追求对称的格局,而是在店里有意做了隔断。人行其中,自下而上,自左往右,几乎不用走回头路。

    原本那班匠人看了月牙儿给的图纸,眉头紧皱,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式的店铺。可谁叫月牙儿出的钱足够多呢,匠人们只好拿出家传的本领姜月牙儿的图纸差不离的造了出来。

    等到货柜摆进去了,花草树木也摆进去了,领头的那个匠人自己走了一遍,感慨道:“我打小就跟着爹爹爷爷学手艺,三十年了,这是我造过的最惊喜的店铺。”

    他问清了杏糖记开张的日期,连声说:“到时候,我一定带着老婆孩子过来买点心。”

    腊月初七,老天爷难得给面子,放了晴。

    东宫内臣夏维坐在轿子里,打了个哈欠。今日本来不该他当值,做个儿夏维回到宫外的宅子,打算在家里睡一天。可是偏偏赶上了杏糖记开张的日子,他不得不起来,亲自去挑选些点心。距离上映日。太子说想要吃小麻花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这些时日也没听他再提过。但太子可以忘,他却万万不能忘,这是作为内臣的本分。

    轿子外,夏维收的干儿子殷勤道:“小爷想要吃点心,您只管差使儿子去买就是,何苦大冷天的还亲自出来跑一趟。”

    “你懂什么?”轿子一停,夏维□□儿子搀扶着下来:“咱家在东宫这些年,能混到这位置,全靠一点——将小爷的所有事,都当作大事来办。”

    “说的是,说的是。”

    夏维抬眸望去,只见杏糖记门前站了好多主顾,眉心一挑。看来这杏糖记的东西,应该还不错。

    出来帮太子买外头的吃食,夏维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譬如东福楼的肘子、锦食记的果脯,他都曾给东宫买过。太子喜欢新鲜玩意,因此听说了什么好吃的,就叫他去买。但毕竟是宫里娇养长大的孩子,口味极刁,寻常也很少有什么外头的点心能让太子叫夏维买第二回

    。

    大约这杏糖记的点心,也会和东福楼的肘子、锦食记的果脯一样,太子吃过之后便不再念了。

    夏维向杏糖记走去,尽管他并未来过,但绝不可能认错。因为杏糖记的粉墙黛瓦在一众京城样式的店铺里,格外显眼。

    等走得近了,却见杏糖记的门外竟然排着一行队伍。前头有个招待的伙计向众人解释道:“现在店里人多,请再等一等,便可以进去了。”

    干儿子轻声问:“要不,我去和这店家亮明身份?”

    夏维一拍他脑门:“你是生怕科道官不晓得,是不是?左右今日无事,等一等也无大碍。”

    他既然发了话,干儿子也不敢多说什么。两人在队伍里等着,听着其他排队的人说闲话。

    “我有兄弟在江南做生意,他之前就来信同我说,杏花馆的点心可是金陵一绝。原本他还想给我寄一些过来,可距离那么远,就是再好的点心,味道也坏了,只得作罢。现如今它竟然在京城开了分店,那我一定要来尝一尝。”

    “哪有那么好,不就是点心而已,还能吃出多花儿来?我瞧着我们京城的点心也挺好吃的。”

    “那你在这里干嘛?”

    “凑热闹,不行?这店门前这块地也不是你家的呀!”

    “别理他,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再说了,他不买,咱们还能多买些。”

    众人正叽叽喳喳的争论呢,眼见着另一道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些主顾,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皆是一张喜气洋洋的脸。

    于是话题一边,大家催促起伙计来:“他们都出来了,我们能进去了罢?”

    伙计数着人头,放了一批人进去。

    夏维正在其中,跟着众人走进宝瓶门。说起来,进去的路委实有些窄,按理说瞧着应该有些闭塞。可妙就妙在,有一面宝瓶式的铜镜悬在墙侧,折射出里边几案上的盆松。乍一看,跟有两道门似的,因此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里面别有洞天。

    一路弯弯曲曲的前行,一面是小路,一面是货柜。这货柜竟然是敞开的,各自分了格,每格里有包装好的点心,伸手即可拿到。

    有个圆脸姑娘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用梅花盒盛着各色小点心,给众人试吃。

    “尝一尝味道罢,若觉得合胃口再买。”

    夏维瞧见梅花盒一瓣格子里装着一小截小麻花,拿起来咬了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便说:“给我称两斤这个。”

    招待姑娘递过来一张油纸:“您吃的是小麻花,就是右手边贴了红笺的那一格,要多少,装多少便是。”

    她将手里的梅花盒转一转,眉眼弯弯道:“这位主顾,要不试一试我们的限量点心——蛋黄酥?”

    第76章

    艾窝窝(略修细节)

    蛋黄酥?

    饶是夏维在宫里吃过许多酥皮点心,

    但却未曾尝过蛋黄酥,便点点头:“那就试一试。”

    圆脸小姑娘将一个蛋黄酥切开,介绍说:“虽然价格贵些,

    但我们家的用料都是极好的。”

    一个蛋黄酥切做四份,酥皮之下的起酥层分明可见。最外层是酥皮,

    因为是刷过蛋黄液之后烤制而成,颜色格外漂亮,

    一片灿烂金黄;第二层是细腻的红豆沙,

    隐约带着点桂花香气;再往里,是糯米做的雪媚娘,

    柔软而白嫩;最里面的咸蛋黄色泽微红,内里流油,令人满口生津。

    夏维尝了一小块,酥皮脆而不硬,隐约还有一股奶香。相较于外皮的酥脆,

    内馅却赋予蛋黄酥柔软的口感,红豆泥的清甜包裹着蛋黄的咸香,

    夹层的雪媚娘细白软糯,

    如嚼白云。

    这样的点心,便是在宫宴上食用,

    也是足够了的。

    “给我来四盒这个。”夏维立刻说。

    圆脸小姑娘柔声解释道:“实在抱歉,因为这蛋黄酥做起来工序复杂,食用的时限也短,所以目前一位主顾只能买一盒。若想要多的,

    需得提前预定才好。”

    这么麻烦,夏维挑挑眉,低声道:“不知你们店主人何在?我有一桩大生意,怕是要和他当面谈。”

    消息传来时,月牙儿正在后厨看着新来的师傅做事。

    小满姑娘掀帘子进来,向她道了个万福。

    “东家,有位客人想请您出去谈生意。”她看了看厨房里的其他人,欲言又止。

    月牙儿会意,走到她身边来,一齐走到亭子间里,小满才说:“如果是寻常的客人,我自不会随意打扰东家,可这一位——”

    小满轻声说:“我看他面白无须,说话声气也有些细,一举一动都很有规矩的样子。怕是在宫里当差的。”

    “你是说内侍?”月牙儿垂下眼帘,问:“请他过来说话罢。”

    不多时,小满引着两位客人来到亭子间。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领头的那个约莫三十来岁、背微微有些弓着,长得一团和气。

    “贵客临门,不胜欣喜,二位请坐吧。”

    那个年纪较小的男子皱眉道:“合该要店主人招待才是,一个女子能做什么主?”

    月牙儿笑一笑,吩咐小满端茶来,而后才看向那人,落落大方道:“我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人,如假包换。”

    那人还想说什么,见前者转动了一下佛珠,便知趣的不说话了。

    “鄙人姓夏,如今在东宫当差,见你家点心做得好,特意想买一些回去。”夏维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牙牌亮了出来。

    月牙儿起身敛衽:“失敬失敬,原来是如此贵客。”

    小满端了茶来,放在几案上请两人用。

    夏维道:“茶就不吃了,请将小麻花、蛋黄酥等包一些,给我带去。”

    月牙儿一面吩咐小满去拿点心,一面同他攀谈起来:“说来也是荣幸至极,上一回我做出了一道点心,竟然得了贵妃娘娘的意,实在是受宠若惊。不知道这一次,福气还够不够用。”

    “还有这事?”

    月牙儿将之前郑次愈送金箔蛋糕的事简短的讲给他听。

    夏维听了,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金箔蛋糕原是你做的?”

    “正是,借花献佛将方子献给了郑公。”

    “这样说来,你同郑公也是认识的。”

    “不瞒您说,这次进京,还是跟着郑公的船队后头回来的。”

    “若是这样,那大家都是熟人。”

    夏维的语气柔和了些:“挺好的,你那店竟然开到京城里来了。”

    月牙儿笑说:“这也是幸得贵人相助。”

    正说话,鲁大妞抱着两个梅花盒掀帘子进来了。

    月牙儿将那梅花盒盖打开,只见五瓣格子里依次放着小麻花、蛋黄酥、桂花糕、龙须糖和粽子糖。

    “这些都是小店卖得最好的点心,您看怎么样?”

    夏维俯身看了看:“你这梅花盒子也挺好看的,这样装点心,倒瞧着更好吃了。”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月牙儿将梅花盒叠在一起,说:“这点心也得要包装。”

    小满也拎过来三四包寻常包装的点心,同那梅花盒放在一处。

    月牙儿说:“这些是孝敬二位爷的,都是些小东西,若吃得好也是我们杏糖记的福气。”

    送走两人,小满神情很激动:“竟然还有宫里的贵人愿意吃我们店的东西。”

    “少见多怪。”鲁大妞道:“在南边的时候,东家做的金箔蛋糕就曾送到宫里了呢。”

    她忽然想到一事,拉住月牙儿问:“这一回,你还是打算把点心方子卖出去?”

    月牙儿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一是离得远,没办法。二是金箔蛋糕这东西,其实稀奇就稀奇在点子上,但从手艺来瞧,其实并没与什么难题。后来不是也有其他店推出了金箔妆饰的点心么?可今天这些点心却不一样,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

    今日呈上去的几道点心,她都是将工序拆开来,分别让不同的师傅做的。譬如蛋黄酥,知道调馅的,不知道怎么将奶味酥皮做好;知道做酥皮的,不知道怎么做雪媚娘,大大降低了完整的方子泄露出去的风险。何况,纸上写得制作方法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动手做,又是另一回事。许多时候看着好像学会了做一样点心,可真开始动手才发现怎么着都达不到效果。

    这个小插曲之后,月牙儿就命人每日特意准备两份梅花盒,里面装着各色小食,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来了个小内侍,将两份梅花盒都买了去。

    月牙儿想了想,将管采购的人喊过来,特意吩咐:“你叫那做盒子的,多做些来。眼看就要过年了,这种梅花盒什锦点心,一定好卖。”

    别小看了这梅花盒,点心用这个梅花盒装着,价格立刻上去了。一个梅花盒什锦点心的价格,可比得上单买三四斤点心了。

    这小内侍两三日会来一回,几乎将杏糖记的点心买了个遍。这一来二去的,也熟悉了,因为每回他来,月牙儿都会叫人赠些点心予他。为了这个,小内侍跑杏糖记都跑得勤快些。

    “还是萧老板好,我有个哥们曾去玉福楼买烤鸭的,那店主人都不出来迎的,更别说有什么福利了。”

    月牙儿同他闲聊起来:“怎么,宫里用的吃食还要到外头来买?”

    “有些侍长喜欢街市上的吃食,嫌宫里的御膳房炒不出味道,便使我们出来买。”小内侍解释道。

    原来本朝的后妃皆选自民间,多是小家碧玉,往日在家时便吃惯了宫外的美食。一朝选秀进宫,偶尔也会忆起待字闺中时所尝过的美味,便差遣内侍去买来。

    当然,这也得是得宠的妃子,才能这样做。

    小内侍望见杏糖记门前络绎不绝的主顾,感慨道:“您家的店,和皇店比起来要热闹多了。”

    皇店是什么?月牙儿听见这个词,问道:“您说的皇店?”

    “就是鸣玉﹑积庆二坊的皇店,专门开了一家茶酒店,若是内库里有不喜欢的不用,就放在皇店里卖。”小内侍感慨道:“说起来,听说皇店初开的时候,仅宝和六店一年的商税,就有数万两白银呢。可现如今……”

    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这时小满已将点心盒准备好,小内侍拿上之后,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月牙儿立刻抓着小满问:“你知道皇店吗?”

    “知道呀。”小满见她问起,便将自己晓得的关于皇店的事尽数说出来。

    原来自文庆年间起,皇帝就将查封的权贵店铺、以及一些官署店铺改为皇店,指派一位提督太监代为管理。每年上缴给天家的贡品,其中不合心意的,就放在皇店里出售,每年盈利,归天子私库。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最近这些年,皇店却越发落寞了。

    小满愤愤不平道:“你不晓得,那管皇店的人真真是蛮横极了。只要是和皇店开在同一条街,必定有人去征税,就是挑个担子去那儿卖馒头,也要交钱给皇店。听说还有对商贾敲诈勒索的,以次充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最后闹得同在一坊的商家,不是把店子卖了,就是换个地方做买卖。原本很繁华的地段,如今竟然落寞了,真是可恨。”

    月牙儿听得很认真,她想起自己才来京城时,也曾从鸣玉﹑积庆二坊过。明明是个好地段,街上却很冷清,那时候她还奇怪呢,原来原因在这里。

    她正沉吟不语,忽然帘外有人轻唤:“东家,我做了样点心,您可有时间看看?”

    说话的人是杏糖记新招的厨子,姓莫,人生得圆滚滚的,很和气。

    月牙儿掀帘子出去,只见他手里托着一碟儿点心,是雪白色的团子,外皮点着一粒红色山楂糕,样子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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