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没什么忘不忘的江玄言的身世总结起来连命运多舛都没法形容,若是沈闻溪此时再认真想想那些记忆,便能认得这人其实就是当年跟在长青身后跑的伴读。
李长青从小性子冷,在学院里没什么朋友,后来去翰林进修,身边也只有他一个跟着。
等小伴读长大了,再加上本就是丞相的庶子,在太子的关照下竟然也能在金鸾殿里蹭了个位置。
不过李长青离宫离的早,小伴读一路辅佐李谏坐上高位,被封右相的当天晚上就拔剑将他刺死,也算是为李长青报仇。
下场自然也没好到哪去,就算当年司马家的后人跃上王位,可他毕竟有了弑主之名挂身,没多久便被秘密处死了。
可李长青因为执念化成实体初来世间那天,就发觉眼前这少年的魂魄熟悉的紧。
他犹豫万分,还是问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司马玄言,你是谁?”
说来也巧,那小伴读的名字就叫玄言。
司马家的子嗣多,他头上有九个哥哥,底下有三个弟弟,还不算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他生来体弱没有夺嫡资格,根据李长青的话说,就是魂魄不稳。
宫里还有个英年早逝的嫡次子。
司马冶十五岁夭折,司马玄言又幼年丧母,
便被收养进皇后膝下,成年后父皇赐名赐了个“冶”,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做回在雪地里惆怅没有人陪伴的小孩了。
他变成了一个替代品。
裴衍做了他的老师,二十年过去容貌未变,人人都将他当怪物,只有司马冶成日跟在他后头跑,从叫“老师”到叫“长青”,就这么再续了前缘。
他总觉得天道也是偏宠他的,该遇见的人会遇见,该得到的也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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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衍早上起得晚,出了院门走两步就是神武大街,此时茶馆早早开业,上边长着两撇胡子的说书老头唾沫横飞的讲皇宫里的八卦。
他寻了个角落坐下,听那些或真或假的皇室秘闻乐得自在,眼前的茶杯却忽然被人端走了。
“还以为你来这儿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是养老。”
沈闻溪熟门熟路的给两人杯子里添茶,顺便听了一耳朵那老头在说什么。
“长公主病重,太子前些日子出行又遭遇意外摔断了腿,皇帝头发都熬白一半,成天派人来我院里。”
裴衍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头发都有些散了,衣服也没整理好,琢磨出一点别的意味来。
“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想见你。”
沈闻溪顺口说着,乌黑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影子来。
“其实对你来说那些记忆就像是话本,时间过得太久,有些东西忘了就忘了吧。”
裴衍没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只是微微笑着,垂眼抿了口茶。
他左眼下的两颗红痣只剩一颗,眼梢上挑,看人时总是含了层雾似的淡薄,就算面上是笑的,眼底却冷的没有一丝光彩。
“习惯了,没什么忘不忘的。”
沈闻溪收回视线,原来一肚子的话现在问不出来了。
到底还是自己经历过的,潜意识忘不了那些人和事,她也没有办法。
裴衍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果不其然的瞥见她无意识地将手放在杯沿摩挲,这是她在想东西时常有的动作。
“你这次来,应该不止是为了我吧。”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二楼的雅座。
“还记不记得青阳?我来处理林浣的事。”
沈闻溪一手支着脑袋,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他别打草惊蛇。
“听说此事牵涉极多,你查下去会挡了别人的路,别惹祸上身。”
裴衍收回视线,极轻的嘱咐道。
“知道了,你之前匆匆来京城又是为了什么?”
“有点事。”
“不方便便不说了。”
“嗯,有机会告诉你。”
两人此时的状态很奇怪,沈闻溪一边说着话一边摆弄手上的茶具,裴衍只是坐着,见缝插针的去给她添置。
京城是天龙命脉所诞生之地,长公主此番病重,其实就是天道的一些小惩罚。比起青阳躺在床上休整了整整半年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警告罢了。
过了不久,灵芽也来了。
她身后还跟了个少年,头发扎成了小辫,吊梢眼打量了茶楼一番,随后将视线落在了有些愣神地沈闻溪身上。
“师姐!”
他眼睛一亮,像只小狗似得窜到她身边。
“……百禄?”
沈闻溪“唷”了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被她丢给武安后久甩手不管的小师弟。
当初的眼光果然没错,唐百禄少年抽条地快,此时瞧着已经同她差不多高了。面容清俊,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这是裴衍,也是上仙界的,叫……”她哽了下,“叫师兄吧。”
他歪歪头,随即说:“师姐,我有自己的武器啦。”
裴衍抬眸,深深看他一眼。
第
31
章
时间是向前看的
唐百禄说完也没有去打量眼前端正坐着的男人,而是跟屁虫似的默不作声站在了沈闻溪身后,垂着眼睛将她上下瞧了瞧,大约是在确认她是个完好的。
裴衍则先是看了眼唐百禄用来束发的木簪,接着状似无意道:“云梦,你从哪儿捡来的孩子?”
“他原本是问天宗的外门弟子,我看他资质不错,家中又没人,就将他带着了,也好同我做个伴不是?”
沈闻溪笑眯眯地喝茶,灵芽却在边上翻了个白眼。
楼梯上走下来三两个奴仆打扮的男人,原先坐在柜台里数豆子的老板忽然正身,颇为恭敬地走到他们面前低声说着什么。
在座几人不做声的听着,随即就见上边又下来了个戴着斗笠,包裹严实的女人。
那人只着了素服,却格外消瘦,仿佛衣服之下只有一具骨架。
“我前些月见到她,尚还是丰腴饱满的身子,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灵芽撇撇嘴,小声和唐百禄说。
他皱了两下鼻子,瓮声道:“这女人身上飘着死尸味,臭死了。”
“什么意思?”
灵芽愣了愣,重新将视线落在林浣身上。
“她签了契,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全都卖给邪修炼化去了,不臭才奇怪。”
裴衍慢条斯理地理理袖子,将手腕处一圈梵文挡住,才开口道。
“京城内有专人看守,邪修露头不容易,这次最好能一网打尽。”
沈闻溪没去看,只觉灵识异动,好像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片刻后,她伸手拍了拍唐百禄的肩。
其余人疑惑地侧目去看,只见他背着的长棍外符纸自焚,另一头传来声尖利的叫喊——林浣弯腰捂着耳朵,怒目朝茶馆里扫视。
“五感尽通,林浣若是难活,国将覆灭。天道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只怕会生夺别人的气运供龙脉。”
裴衍拿筷子敲了敲杯沿,水波荡开,飘飘忽忽地浮上来一根茶梗。
“我去一趟皇宫。”
他垂眼看了半晌,重新开口道。
他幼时就爱偷偷研究玄术,一根茶梗就能辨别真假未来,沈闻溪挠挠头,问:“我能去吗?”
“我这次也许要下皇陵,你也去?”裴衍笑了笑,故意问。
沈闻溪懂了他在说李谏的事,只是说:“不怪他,不怪他。”
“天道向来公平,怎么会生夺别人的气运?”
灵芽听的一头雾水,没工夫去管那两句莫名其妙的“不怪他”,注意力全被裴衍的话抢走了。
“当然公平,牺牲小我以拯救天下,那人是认定的英雄,会流芳百世的。”
唐百禄呵呵笑了两声,侧眸看了眼面容平静的沈闻溪,手无意识的拢了拢。
林浣此时又如木偶般恢复正常,几个仆人警告似的扫过底下好奇的脸,匆匆护着她走了。
沈闻溪直到觉出他们上了马车走远,才说:“咱们怎么进去?皇宫有禁制,我们法术受限……”
“不用这么麻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裴衍压住她的手腕让她稍安勿躁,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直到傍晚时分,裴衍才慢悠悠地回了院子。
院门外静静等候着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太监打扮的老人,看见他时眼睛一亮,脚步却稳稳当当地迈了来。
“裴先生,您愿意进宫,那是再好不过的了。皇上已经为您备了晚宴,等着您用膳呢。”
他微微弓着腰,连眼睛都不敢直视他的脸。
“李公公客气了,不过这几位都是我的坊间小友,能力不在我之下,若是能同我一并进宫,相比长公主殿下的病……”
裴衍也笑,状似无意的用手往身后三人比划了一下。
“自然,自然,几位请随奴才来吧。”
李公公连忙点点头,目光触及其余几人,心里惊讶。沈闻溪这张脸他是记得的,便是当年跟在问天宗术师后边打下手的女孩,想必如今是一朝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