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章

    谢霄说这酒后劲大还真没错,隔夜酒尤其不好受,头晕口渴,她转了一圈也找不到水喝。

    “喵呜,喵呜……”

    “我正想着你呢。”今夏亲热地把肥猫一把抱起来,搂在身上取暖,“跟你打听个事儿,附近有没有鸡啊?有么?有么?不会被你吃了吧?”

    “喵呜,喵呜……”

    雨打得梧桐叶哗哗直响,今夏随意往窗外望了一眼,突然怔住——这个时辰,还点着灯的人家屈指可数,从西北侧的窗子望出去,可巧就有一家还点着灯。

    可巧也是一栋小楼。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中出现在陆绎书桌上看见的那张地图:翟兰叶之前所住的地方正好就在此间的西北侧!

    难道说……

    今夏丢下胖猫,从怀中掏出黄铜单镜筒,举到眼前,调好焦距——

    镜筒那头,小楼窗子也开着,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倚在窗前,神情似有些不耐。

    顿时,今夏觉得头发有点发麻。

    隔着这么老远,今夏硬是看懂了陆绎的手势,尽管她懊恼地要命。

    出来得急,她压根没带雨具,便顺手折了张美人蕉叶顶在头上挡雨。刚走出两步,就听见阿虎在廊下喵喵直叫。

    她回头看它:“我身上没吃的。”

    阿虎接着叫唤,尾巴柔柔地摆动着,目光又是期盼又是委屈。

    “好吧好吧,你跟我一块儿来,”今夏心软了一大半,折回去抱起它,“待会有好吃的,我就让你尝一口。”

    往翟兰叶家宅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今夏才走了莫约一半路,堪堪拐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雨巷,便看见一柄青竹油布伞迎面而来。

    伞下的人,身量修长,眉目隽秀,正是陆绎。

    今夏微微怔了下,赶忙迎上前去,施礼道:“卑职来迟,请大人恕罪。”

    四目对视,陆绎默然片刻,才道:“……听说昨夜你在七分阁吃得颇为惬意,酒也喝不少?”

    果然这高庆不是个省油的灯,预料到他会向陆绎回禀此事,好在该如何应对,今夏早就想到,当下立刻做出一副愁苦状:“您也知道,头儿当年对乌安帮帮主有恩。昨日我们打听翟兰叶的新住处,他家少帮主十分热情,非得请我们去七分阁吃饭,说不然他爹一定怪他不懂事。酒菜他是一个劲儿地劝,不吃就是不给他面儿,我和大杨想着与他熟络些,将来替大人您办事也方便,只好豁出去了。您没瞧见,大杨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我酒量虽然比大杨好些,可现下头还昏着呢。”

    “如此说来,你们是为了我才勉为其难地去的?”陆绎颇有耐心地听完她这通长篇大论,“我还得谢谢你们?”

    “不敢当不敢当,卑职为大人分忧,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今夏陪着笑道,“大人您看,卑职一片赤胆忠心,那二两银子是不是……”

    一听到银子两字,陆绎转身继续前行:“不急,此事改日再议……你在小楼上,可得了线索?”

    “卑职觉得,在周显已上吊自尽之时,必定十分恨翟兰叶。”

    “哦?”

    雨点打在油布伞上,陆绎手持着伞缓步而行。

    “我也只是推测,”今夏还是顶着美人蕉叶在头上挡雨,肥猫老老实实地蹲在她肩头,“若是一个男人真心爱着一个女人,怎么忍心让她看自己的死状。他故意要让她看见自己上吊自尽,这大概就跟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争宠不得,故意吊死在厅堂差不多,呕得老爷夫人非得请人作法事。”

    这个比方着实有点别扭,陆绎默了默,问道:“你觉得周显已是因为翟兰叶另有所爱才上吊自尽?”

    “究竟什么缘故倒很难说,但凭我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我认为他死时一定心存怨恨。”她微皱着眉头,“让心爱女人看自己吊了一夜,实在不厚道。”

    雨点打得她头顶上的蕉叶叮咚作响,甚是好听,陆绎侧头看见雨滴顺着蕉叶淌入她的衣袖。

    今夏继续侃侃而言:“此后,翟兰叶就搬离了这处宅院,如此看来,她确实对此事心有余悸……”她仰头看向陆绎移到自己头顶的青竹油布伞,心中不禁有点感动,这位锦衣卫大人总算有点人情味了。

    “这猫怕水,淋了雨,怪招人心疼的。”

    陆绎淡淡道。肥猫哀怨地将陆绎望着,深以为然。

    “……”今夏讪讪把猫抱下来,用衣袖替它抹了抹尾巴尖上的水珠子,把猫放到他怀里去,忍不住憋屈道,“大人,您就不觉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

    他没理她,接着向前行去。

    伞仍旧遮着她,而他自己的半边衣衫却被雨点打湿。

    行了一小段路,今夏忽又想起另一事:“大人,您先前为何要我留在小楼上,鸡叫过三遍方可下楼?”就算陆绎想试试那夜翟兰叶究竟看见了什么,也不用让自己呆整整一晚啊。

    “哦……”陆绎偏头想了下,“是这样,上次你说周显已是冤死的,我恐小楼上不干净,想你一身浩然正气,多呆一会儿,镇一镇总是好的。”

    “你……”今夏欲哭无泪,“大人你这是逗我玩呢?”

    “在你眼中,我是这种人?”陆绎微微挑眉。

    今夏被噎了一下,正色道:“当然不是,卑职完全能理解大人此举是为了锻炼我。”

    “你这么想,也行。”

    陆绎施施然继续往前行去。

    ☆、第三十五章

    二月,内卦为乾卦,外卦为震卦,卦名是雷天大壮。两个阴在上,四个阳在下,阳气已经上升超过地面。

    杨程万半靠在医馆内的竹榻上。

    “爹,这是麻沸汤。”杨岳端着药碗过来,“沈大夫说了,喝了这碗药,过半个时辰就能帮您重新接骨。”

    杨程万接过药碗,仍是有些迟疑:“我这腿……还是算了吧……”

    “别呀,头儿。”今夏忙劝道,“陆大人亲自把您送过来,沈大夫特地腾出空来,大杨昨夜都没睡好,都是为了您这腿。咱们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可不带您这样的啊……”

    这丫头的嘴嘚吧嘚吧没个歇,杨程万拿她没奈何:“陆大人还在外头站着呢,你稳重点,好歹是个当差的人。”

    “行!”今夏麻利地答应。

    杨程万把麻沸汤都喝了,杨岳陪着他。今夏端着空碗出去,看见陆绎斜靠在竹椅上,正懒懒地抚弄着桌几上的兰花。

    虽然不待见他,不过今夏不得不承认在给头儿治腿这事上,陆绎确实尽心尽力。暂且不论他的缘由,此事上欠了他份人情。

    “大人,您渴不渴,我给您煮茶?”她凑上去狗腿道。

    陆绎连眼皮都未抬,摇摇头。

    今夏循着他的视线看那株兰花,恍然大悟道:“您是想翟姑娘吧?昨儿给她送香料时,翟姑娘还听打您的喜好呢。说不得,这两日她就会亲自下厨整治几道小菜,请您一尝。您应该很快就能见着她了。”

    这下,陆绎总算看向她,慢悠悠问道:“我有什么喜好?”

    “呃……闲暇时喜好烹调之道,经常自己下厨做菜。”

    陆绎默了默,转过头不再理会她。

    隔着油光水滑的木屏风,两名医童的对话传入今夏耳中。

    “你再多烧些水送后厢房去,还有换下来的衣物布条都要用沸水煮,东洋人这种毒师父至今没试出解药来,当心着点。”

    另一人担心问道:“我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快不行了,身子都烂半截了,这……”

    今夏正听着,就见陆绎一下子站起来,转出屏风。

    “你们说的,可是三天前被东洋人所伤的那两人?”陆绎沉声问道。

    “大人……是、是的,也不知道东洋人用得什么毒,身上一块一块地溃烂。若是能抓到那些东洋人,逼他们交出解药,说不定还有救。”医童恭敬答道。

    东洋人用的毒!

    今夏顿时想起昨日乌安帮受伤的人,莫非他们中的是同一种毒,也是被暗器所伤?

    “他们中毒的伤口是什么样的?”她急忙出去问道。

    “伤口很小,入肉不深,但切口异常光滑。”

    今夏迟疑片刻,自怀中掏出昨日收藏的那枚暗器,问道:“像不像被它所伤?”

    该暗器为六菱形,六面皆凸出刀刃,微微泛着蓝光,陆绎看了一眼便皱眉道:“这是东洋人的袖里剑,你从何处得来的?”

    “昨日我与倭寇交过手,乌安帮那边被他们伤了不少人,死了四个,还有六、七个中了毒。”

    之前丝毫未听她提及此事,陆绎盯了她一眼,神情复杂难辨。

    医童仔细端详过袖里剑,才道:“我虽然不敢十分确定,但从刀刃形状来看,有八成可能是被它所伤。”

    今夏谢过医童,一径低头思量:昨日官府得知此事之后,不知是否派兵围剿这伙倭寇?这伙倭寇深入内陆横行乡野,除了有向导之外,莫非还有别人在帮他们?若是官府无作为,乌安帮中毒的六七人也是性命堪忧,自己是否应该尽快告知谢霄或上官曦,让他们想法子拿到解药?……

    一时间脑中千头万绪,她烦忧地推了推额头,抬眼正对上陆绎,旁边的医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倭寇此事未听你提过只字片语,为何?”陆绎淡淡问道。

    “这个……那个……我想此事与本案无关,大人日理万机,还是不要让您更操心了。”

    陆绎转身复行到里面:“进来,详细说与我听。”

    今夏无法,只得跟进去,将昨日倭寇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张非?”

    “嗯,可此人狡猾得很,我料这名字未必是他真名。他说得一口流利官话,东洋话也说得颇溜,听不出究竟是何方人氏。”

    陆绎继续看着她:“还有呢?”

    今夏侧头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他一身东洋人打扮,看不出什么破绽,肤色偏黑粗粝,符合他所说曾在汪直船上干过几年。”

    “外貌有何特征?”

    “长脸,小眼,无须,眉毛稀疏,颧骨高,鼻翼左边有颗小黑痣。”

    今夏知道锦衣卫的情报网堪称无孔不入,不要说大明国土,便是在高丽东洋也皆有暗探。若说查出这个人的底细,陆绎显然比她要更有优势得多。

    一名医童进来,道:“外头有位卖鱼的小哥找一位唤杨岳的,在这里么?”

    卖鱼的小哥?怎么会找到医馆来,杨岳也是一头雾水:“是我,我出去看看。”

    他到了医馆外头,果然看见一位戴着遮日黑箬笠披着旧布衫的年轻人,旁边还摆着一副卖鱼担子。

    “你是?”

    “你是杨岳杨捕快吧,我家少帮主让我给你捎个口信,他有急事找你相商,请你速往城西桃花林一见。”

    原来是谢霄,也不知究竟有何事?杨岳犯难道:“可是我现下有事走不开啊,能不能改日?”

    那小哥无奈道:“我只管把话带到,别的可做不了主。我想少帮主定是着急得很,才会赶着找你。那桃花林好找得很,出了西城门,往西南不到一里地就是。”说完,他也不管杨岳应不应承,挑起鱼担子竟就走了。

    杨岳烦恼地回到里间,把今夏唤到外面静僻处急道:“谢霄派人来传话,说有急事要我去城西桃花林见面,可我现下走不开,怎么办?”

    “谢霄找你?”今夏率先想到倭寇的事,还是诧异道,“他怎么知道咱们在这里?”

    “大概是昨晚我说的吧。”杨岳酒量不佳,吃酒后的事情模模糊糊的,“你说他找我什么?还非得跑那么远上桃花林。我这里走不开啊!”

    今夏想了想:“我替你去。”

    “你去?”杨岳犹豫了下。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你安心守着头儿,有什么事我回来告诉你。”

    “行,桃花林出西城门,往西南不到一里地就是。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别节外生枝。”

    出了西城门,今夏从马背上望去,正是春日,西南面一座小山开满桃花,远远望去,如一大团粉粉的云彩栖息在地上。她策马疾行,很快到了桃花林前,昨夜一场春雨,落红满地。捡了棵树拴好马匹,她往里行去,边走边寻谢霄。

    这片桃花林颇大,往山中深处不知绵延多少里,她往里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觉得此地处处透着蹊跷……

    春日正是赏花时节,这片桃林距离扬州城并不远,花开烂漫,按理说应该有许多人来此观景赏花,可她非但看不见人影,且连地上都少有人迹;其次,桃树最易招蝇虫,此间却几乎看不见嗡嗡乱飞的蝇虫,愈发显得生机寂寥。

    无人迹,也许是因为猛兽出没,又或者是闹鬼,所以无人敢来;但连蝇虫都踪迹全无,又会是何缘故呢?

    今夏颦眉望着桃林深处……

    医馆内,陆绎冷眼看见杨岳与今夏到外面鬼鬼祟祟说话,半晌后杨岳自己复进来,却不见今夏,他心中已有些疑虑。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未见今夏再进来,他不由疑虑更甚。

    “我爹爹已经睡着,是不是可以请沈大夫开始了?”杨岳问医童道。

    医童进去看了看杨程万,颔首道:“我去请师父来。”

    “多谢多谢。”

    要把爹爹的腿敲断重接,杨岳还是有些紧张,总担心出什么岔子让爹爹受罪。他深吸口气,转身正对上陆绎。

    “不必紧张,这位沈大夫精研骨科,治好过许多人。”陆绎看出他心思,先安慰了他一句,转而貌似漫不经心问道,“袁姑娘呢?”

    “她、她……去办点事?”

    陆绎继续轻描淡写地问道:“哦,什么事?”

    杨岳脑中紧张地临时措词:“我让她去买点果脯蜜饯,等我爹喝汤药的时候可以吃。”

    “你是个孝子啊,想得倒是周全。”陆绎点了点头。

    看来他是信了,杨岳才刚刚暗松口气,就听见陆绎又道:“不过医馆斜对门就有一家卖果脯蜜饯的店,而袁姑娘已经消失了快半个时辰。”

    “……”

    “此番我奉命与你们六扇门协同查案,我自问尽心尽力,却不料你们对我处处提防,是不是你们与此案有什么牵连?”陆绎冷冷道。

    “绝对没有!真的没有!”这个罪名扣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杨岳急忙道,“我没说实话是怕大人对我们产生罅隙。方才有人替乌安帮少帮主传话,让我去桃花林一见,也不知究竟何事。我因为这里走不开,所以让今夏替我走一趟。我真的不知道他找我们做什么,我们向来公私分明,绝对与此案没有任何牵连,大人您千万千万别误会!”

    “乌安帮少帮主?桃花林?”陆绎看着他,“何处桃花林?”

    “从西城门出去,往西南方向一里地就是桃花林。”

    说到此处,沈密衣玦带风进来,旁边医童捧着医箱,径直朝里间去。杨岳抱歉而小心地望了眼陆绎,然后急匆匆跟进去。

    片片桃花无风自落,落在今夏的头上、肩上和鞋子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眼前美景如斯,醉人心脾,可惜与之不相称的是,鼻端隐约能嗅到某种令人不适的气味,像沉积数年的尸气,透着地底冰潭的寒意。

    她谨慎地撕下一方衣角,将口鼻遮掩起来,继续往内缓步而行。

    杂草渐行渐深,已没过她的膝盖,今夏胆子一向颇肥,倒也不是傻的,几乎可以肯定谢霄并不在林深处。不知是否那气味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头一阵阵发昏,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心中暗叫不妙,拔腿欲往行去,却在转头间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下有人……

    ☆、第三十六章

    虽然模模糊糊的,仍可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女子被男子拥在怀中,两人相互依偎着,静静地一动不动。

    “你……你们……”今夏张口欲唤,却发现嗓子干哑地出不了声,张口竭力而喊,也不过如蚊蝇般的声音。

    那二人犹自不动,自然是听不见她这边的动静。

    未带朴刀,今夏抽出靴筒内的匕首,也不出鞘,就用刀鞘用力砍向近旁的桃树干,想着弄出大动静来,引他们看过来。

    谁知她连着敲了十来下,那对交头鸳鸯却是置若罔闻,不理不睬,犹自依偎着。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顾不得眼前的恍恍惚惚,今夏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跌行,行到近处,可看见那男子面带笑意,双臂紧紧搂着女子,而那女子、那女子……

    神智愈来愈迷糊,整个人犹如在山海经中沉沉浮浮,今夏不得不努力集中神智,让自己定睛看清楚——那女子的头搁在男子肩上,面色黑青,嘴角淌出一缕细细的血线,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她死了?!这个男人呢?

    单从外表看不出来,今夏探手想去试男子的脉搏,突然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医馆内,整个治疗过程出乎意料地快,沈密用一把小银榔头将杨程万的伤腿敲断,然后重新进行重接。杨岳一直担心爹爹会被断骨之痛折磨,好在杨程万一直在昏睡中。沈密手法轻稳准,在他醒之前就已经把腿骨接好,上夹板,用布条固定好。

    “接下来还需要观察几日,这几日你们就在这里住着,我已命人在后厢房安排了房间,待会儿有人会带你们过去。”处理妥当,沈密边净手边朝杨岳道。

    “好的好的好的,谢谢沈大夫。”

    杨岳连声道。

    沈密开了方子,让医童去煎药,接着又忙别的事儿去。杨岳千恩万谢地送他出门,返身长舒口气,继续回到床边守着爹爹。

    昨夜的酒还有点上头,他靠着床柱闭目养神,心理还惦记着别的事:也不知今夏和谢霄那边商量什么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别惹出什么祸才好;不知翟姑娘可吃了小米糕?她喜不喜欢?她若不喜欢自己下回就换个花样……

    “杨公子,有人找。”医童唤他道。

    又有人找?杨岳疑惑地起身,刚要伸手掀布帘,布帘已自外被人掀开,谢霄捧着好几个锦盒出现在他眼前。

    “你……”

    杨岳话刚出口,谢霄便把一摞子锦盒一股脑堆给他,探头去看床上的杨程万:“我叔怎么样了?怎么躺着不动弹?”

    “沈大夫刚刚替他接好腿骨,现下麻沸汤的药劲还未过,大夫说再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醒。你、你怎么在这里?”杨岳费劲地把锦盒都放下来,诧异地看着谢霄。

    “我昨天和爹爹说杨叔在沈大夫这里医腿,爹爹原先把杨叔接到府里去调养,汤汤水水什么的也有人伺候着,可又担心你们毕竟是官家多有不便,就让我送些虎骨鹿茸人参过来。你给杨叔炖了补身子。”

    “多谢老爷子了……今夏呢?她没和你在一块么?”

    谢霄一愣:“她怎么会和我在一块?”

    杨岳楞住:“今早有一位卖鱼的小哥,说是替你来传个口信,约我在桃花林见面谈事,我因为走不开,所以今夏替我去了。”

    谢霄面色骤变:“我没有……等等,是何处桃花林?”

    “说是出了西城门,往西南面不到一里地。”

    他话音刚落,谢霄旋身朝外奔去,只丢下一句话:“不用急,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究竟出什么事……你……”

    杨岳急道,追出门去,却已经看不见谢霄人影。他无法,抓住近处一位医童,急问道:“你可知道西城门外的桃花林?”

    医童点头道:“这片桃花林可危险,尤其这时节千万别去。桃花林有巨蛇出没,此时正值春日,蛇虫复苏,吞吐毒雾,形成一大片瘴气,我们这里管它叫桃花瘴。本地人都知晓,有些外地人不知深浅进了桃花林,轻者神智不清,重者连命都丢了。”

    “这瘴毒可有药解?”杨岳焦急道。

    “我们柜上有芰荷丹可以解一部分毒性,剩下的还得靠慢慢调理。但若中毒太深……”

    “我要买!”

    揣着买好的芰荷丹,又烦请医童照顾爹爹,杨岳上了马背,一阵风似的赶往城西。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枚凉凉的物件,叮嘱道:“把它含化了,咽下去,能解毒的。”那物件入口虽凉,下一刻却辣得人整个口腔就如火在烧一般,今夏痛苦地皱紧眉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腾空而起,被人抱在怀中,是谁?今夏竭力睁开眼睛,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见头顶处的桃花像晕染开的水粉,一团团,如梦似幻,飘飘浮浮……

    随着她的吞咽,火灼般的辛辣到达腹部,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太上老君八卦炉,文武火煅炼……待炼出丹来,我身为灰烬矣……”她神智不清,口中胡言乱语着,随后复晕厥过去。

    梦中,落英缤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今夏!今夏!丫头!……这丫头!今夏!……快醒醒!”

    有人左右开弓在她脸颊上一阵拍打,她皱紧眉头,吃力地想要挣开眼前浓黑的雾霾,眼皮打开一条小缝,一线光透了进来。

    “是你?”

    她勉强辨认出面前的谢霄。

    见她醒来,谢霄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探了她的脉搏,道:“还好,你中的瘴气较轻。我说你也是,傻呀还是呆呀,这桃花林年年都有人死在里头,你也敢闯……”

    头仍旧昏得很,今夏想站起来,腿动弹了两下,压根一点劲儿都使不上。谢霄也不与她啰嗦,拿了她的手往肩上一搭,稳稳将她背了起来,往山下行去。

    “你怎得……知道……我在这里?”今夏问他。

    “我去医馆看杨叔,才知道有人假冒我的名头约你们至此地,这明摆着欺你们是外地人,不知深浅,想借此地要你们的命。”谢霄忿恨道,“敢冒老子的名头,等我查出是谁,老子废了他!”

    他的背颇宽厚,今夏伏在上面,渐渐回神,之前全身的烧灼感已慢慢消退。她慢慢理着思绪:“他想杀的是大杨……我们刚来几天,没得罪人……除了……”

    “除了什么?”谢霄顿住脚步。

    “除了大杨对翟小姐爱慕难舍,可他也就送了点小米糕。不至于因此就要杀他吧?”今夏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你们查的案子,是不是牵扯到什么了?”

    “说查案碍着谁了,那也不该朝大杨下手,要我说,陆绎碍眼多了……”今夏顿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拽着谢霄脖子猛摇,“停!停!停!你快停下!”

    谢霄被她勒得直吐舌头:“你……松手……什么事啊?”

    “林子里有对男女,女的死了,你没看见吗?”

    “没见着。”

    今夏愈发奇怪:“不对啊,他们就在我边上,你不可能看不见的……别走了,转回去,转回去瞧瞧!”她使劲拍着谢霄肩膀。

    “找死啊你,幸好中的瘴气不深,捡回一条命来,还想着去送命。”

    谢霄不为所动,径直大踏步地往前走,任由她在背上拍拍打打。

    不远又有一人骑马飞奔而来,片刻功夫便到了眼前,正是杨岳。见着今夏伏在谢霄背上,面色虽差了点,但总算全须全尾的,还能动弹,他顿时松了口气。

    “小爷,还好你没事。”今夏是替他而来,若是出事他怎能心安,他自怀中掏出一小瓷瓶,倒出一枚芰荷丹,“来,把这个吃了,能解瘴毒的。”

    “不要,之前他已经给我吃过一枚,太难吃了这玩意儿。”今夏直摇头。

    谢霄转头奇道:“我给你吃过?”

    “你把我抱出来的时候啊,让我在嘴里含化了咽下去,”今夏皱着眉头,“这玩意儿辣得要命,简直就是把人串在火上烤。”

    闻言,谢霄将她放下来,转身莫名其妙地看着杨岳,又看看今夏:“我说丫头,你是不是脑子给迷糊涂了?还是什么事情记岔了?我何曾给你吃过什么东西?”

    今夏楞了半晌,终于意识到其中有什么事不对劲:“哥哥,你看见我时,我在何处?”

    “在桃花林外,靠着块大石,人晕晕乎乎的。我想你该是入林之后意识到不对劲,自行退了出来,却仍是中了轻微瘴气。”

    “不对不对……”今夏摇头道,“我进了林子,后来瞧见那对男女,女的已死了,再后来、后来……有人往我嘴里放了药丸,让我含化了咽下去……是他把我抱出林子的?”

    “他是谁?”

    谢霄问道。

    今夏颦眉使劲回想,但那人面目始终模模糊糊,如隔着一层薄雾,分辨不明:“想不起来。”

    “你说,那对男女,女子已死,是不是那男子救了你?”杨岳问道。

    “不知道,”今夏偏头苦想,“那男子瞧着也不对劲,不知道死了没有……不行,我得转回去看看。”

    她还未起身便被杨岳与谢霄齐齐按住。

    “不可鲁莽,既是有人故意骗我们来,保不齐人就在附近等着下手。”此事大有蹊跷,杨岳不安心地朝四周张望,“眼下再进桃花林也是死路一条,今日我们先回去,等想到法子再来。”

    双腿尚使不上劲道,今夏也知道再进桃花林着实凶险,只得作罢。

    谢霄方才连马都没栓就奔去找今夏,现下将手凑到唇边打了个唿哨,不远处啃草茎的高头黑马得得得地跑到他跟前来。

    “我的马呢?”今夏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马匹,伸长脖子四下张望,“我明明……明明栓在石头边上了。”

    青石旁空空荡荡,哪里有马匹的踪影。

    “糟了,完了完了!这可是官驿的马匹,弄丢了肯定要我赔!”

    这下,今夏如遭晴天霹雳,一脸的大祸临头。

    死里逃生不见她怕,丢了匹马倒吓成这样,这点出息!谢霄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马背。终是杨岳眼尖,把晃荡进深草中的马匹寻了出来,今夏方才安心。

    ☆、第三十七章

    他们一行人回到医馆时,听闻医童说杨程万刚刚醒来。谢霄听说醒了就放了心,他素来不惯那些嘘寒问暖的礼数,也不愿麻烦杨程万病中见客,当下请杨岳代为问候便匆匆走了。

    踏入房内前,杨岳与今夏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桃花林之事暂且不向杨程万提起,让他静心养伤才是正事。

    “爹爹,来,喝药。”

    杨岳小心翼翼地扶起爹地,今夏端来医童煎好的汤药。

    虽刚刚经历伤腿打断重接的过程,元气大伤,杨程万的目光却依旧犀利,只望了今夏一眼,便问道:“夏儿,你脸色不对,出什么事了么?”

    “啊……嗯……”今夏支支吾吾,撒了个谎道,“不知怎么回事,马丢了……我找了半晌也没找着。”

    原来如此,杨程万素知她性情,但凡牵涉到银两,对她而言都是天大的事,当下也只能叹口气道:“官家的马都打了印记的,民间不敢私藏,你且慢慢找。”

    “我也是这么劝她的。”杨岳接过汤药,岔开话题道,“我方才问过沈大夫,他说腿接得很妥当,这几日就让咱们住后厢房调养,方便他随时给您复诊。”

    杨程万深知自己小小捕头,能受此厚待,必定是陆绎使了银两嘱咐下来的,缓声问道:“陆大人呢?”

    今夏楞了楞,这才想起陆绎来:“不知道,我没留意,之前他还在的……”

    “你们,”杨程万顿了下,才已有所指道,“你们要谨慎,说话,做事都要规矩,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这个人难道是指陆绎?杨岳诧异道:“他一直热心给您治腿,只要不越逾,我想他应该不至于为难我们吧?

    对两个小辈有些话不好明说,杨程万叹了口气道:“他热心自然有他热心的道理,锦衣卫何时会做亏本买卖。”

    头儿指得是陆绎别有所图?

    可头儿就算治好了腿,也只是个小小捕头,以陆炳呼风唤雨之能,又能图他什么呢?

    今夏不解,杨程万却已不愿再说下去。

    服侍爹爹用过汤药,仍扶他躺下休息,杨岳要照顾爹爹,晚间自然留在医馆内;今夏是个姑娘家,多有不便,只得回官驿去。

    “你记得把这个吃了。”杨岳把那瓶芰荷丹给她。

    “我没事了。”

    “保不齐身体里还有余毒未清,吃下去妥当。”

    今夏只得接过来。

    “六枚药丸就得一两银子呢,你可别糟蹋了!”杨岳担心她不吃,把药丢一旁糊弄事儿。

    今夏大惊:“这么贵!那怎么能吃,咱们把它退了吧,能不能退?”

    杨岳无语:“我说小爷,命要紧钱要紧?这玩意退不了,你不吃可就糟蹋一两银子呢。”

    “我知道了。”

    今夏百般无奈地把药瓶揣进怀里。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亦无风无雨。

    今夏躺在官驿厢房的床上,了无困意,脑中密密匝匝都是这几日间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在脑中来回交替。不知是否体内果真有剩余毒瘴,她灵台一片混沌,丝毫理不出头绪,便爬起来倒了一枚杨岳给的芰荷丹吞下去,恐辣得难受,又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

    此丹完全不像她之前所吃的那枚药,入口冰凉,带着淡淡水菱角的清香,简直可以称得上爽口。

    那么,她之前所吃的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喂她吃的?

    今夏愈发弄不明白,拖了脚步复躺回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间梆子响了两声,才模模糊糊睡去……

    恍恍惚惚间,她身处一处既陌生又熟悉的大街上,周遭灯火璀璨,人们摩肩擦踵,处处笑语喧哗,仿佛在过什么热闹的节日。她茫然四顾,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繁灯似锦,她却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奔跑着,仓皇寻找,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寻什么……

    身子忽然猛地落下,踏入半溪流水,似飘似浮,听得流水潺潺,见一艘画舫缓缓飘来,舫中有丝竹之音,娉娉袅袅,少女眼梢眉角般勾人。待那画舫自她眼前驶过,她才见到舫内一对男女相拥而立。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朝今夏嫣然一笑,面似桃花柳如眉,赫然是翟兰叶。

    今夏正想开口,忽见那男子也转过头来,正是杨岳。他嘿嘿笑着,眼耳口鼻渗出细细红线,越来越多,鲜血泊泊而流,笑容扭曲而狰狞。

    “啊!”

    今夏大叫一声,腾地坐起身,自梦中惊醒过来。外间春雷滚滚,电光将室内照得惨白,她方才想起来,今日正是惊蛰,雷从地底而起,惊醒万物。

    起身摸到桌边,想点灯却一时摸不到火石,摸索间她把早前喝水的瓷杯碰落在地,摔了个响脆。

    还不及叹气,她尚未回神之际,只听哐当一声,门被人踹开,有人强行闯了进来。

    身上只着单衣,手边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她随手抄起茶壶就预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砸过去再论其他。

    “袁姑娘!”那人道。

    这声音有点熟,今夏手一滞,夜空又是一道电光闪过,那人眉目隽秀,正是陆绎,却又乌发散落,素袍半披,显然是急匆匆而来。

    “陆大人?!”

    陆绎原是全身紧绷,见她全然无恙,似松口气,没好气地瞥了眼她手上的茶壶:“……这也算是待客之道么?”

    今夏捧着茶壶,慢吞吞地看向半残的门:“您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做客的。”

    “方才我听到你这里有叫声,”他并不习惯对别人解释,“还有瓷杯碎裂之声,以为此间在打斗。”

    想不出什么借口,今夏只得如实道:“我被梦魇住了,起身后想点灯,不小心把杯子打了。大人您真是内功深厚耳力非凡,这么远都能听得清楚。”两人所住厢房相隔甚远,况且还夹杂着雷声,她着实由衷钦佩。

    陆绎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屑她的钦佩,还是不齿她惊叫的缘由。

    雷声阵阵,仿佛从屋檐边滚过,今夏借着闪电总算摸着了打火石,将灯点起,看见地上的碎屑,暗叹口气,扯了块布将它们收拾起来,裹了裹丢在屋角。等她做完,回身看见陆绎竟然还在,而且还坐了下来,原本半披的素袍已穿戴整齐,乌发仍旧披散着。

    既然他不走,今夏也不好怠慢,倒了杯水推过去:“大人,请喝茶。”

    陆绎并不去端茶,略挑起眉。

    对于这位锦衣卫大人细微表情的含义,今夏已能猜着几分,无奈且歉然道:“我知道是茶是凉的,可三更半夜,我也没地方烧水去。大人您大人大量,将就一下吧。”她自己也口渴得很,自倒了一满杯咕咚咕咚喝下去。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杯子,陆绎并不解释自己为何还不走,况且锦衣卫做事向来没解释的必要。他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说说你的梦。”

    “……没什么,就是寻常噩梦,”今夏本能地不想说真话,信口胡诌道,“被狗追,被蛇咬之类的。”

    陆绎抬眼望她,缓缓道:“我听说你今天去了城西桃花林。”

    今夏愣住,一时想不出他是从何处听说,且究竟知道多少,只能顺势应了声。

    “命还挺大,没死啊?”他淡淡道。

    瞳仁嗖一下紧缩,今夏背脊绷紧,戒备地盯着他,沉声问道:“我没死,大人很失望么?”

    闻言,陆绎似乎怔了下,复打量她的神情,压抑着语气中的气恼:“你以为是我想杀你?不是我妄言,我若想要你死,有三十六种以上的法子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若是我,你以为你此时还能在这里么?”

    锦衣卫的手段,今夏自然是知晓的,说老实话,她也想不出陆绎有什么杀人理由,当然她也没听说锦衣卫杀人需要理由。

    于是,她只好不吭声。

    大概也懒得和她计较,陆绎接着问道:“你在桃花林里遇见了什么?”

    “一对男女,抱在一块儿……咳,他们都穿着衣服。”生怕陆绎误会,她补充道,“女子已经死了,我不认得她的脸。那男子我没看见长相就晕过去。后来有人往我嘴里塞了一枚药丸,让我含化了咽下去,再后来有人把我抱出了桃花林,我也没看清他的样貌。最后,是谢霄背我下山,说起来,我在此事上还欠了他份人情。”

    陆绎冷哼了一声,才皱眉道:“你能确定真有一对男女,会不会是你中毒后的幻觉?”

    今夏怔了怔,脑海中,那对男女确是古古怪怪模模糊糊,更像是幻境中的人,可是自己又怎么会有如此臆想呢?

    “我、我不知道。”她慢慢道,“我方才梦见那男子转过身来,是大杨,脸上都是血。”

    陆绎静默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道:“你觉得他想杀的是杨岳?”

    “来人约的是大杨,大杨走不开,我才替他去。”

    “此人知道到医馆找杨岳,必然知道杨程万正在医治腿伤。自己爹爹在治伤,杨岳多半走不开,而你会替他去。”

    今夏颦眉思量:“有此可能,但来人为何不直接找我呢?”

    “也许你认得他而杨岳不认得,也许他身上有破绽担心被你看出来,也许就是故意要让你放松戒备……”陆绎斜眼瞥她,语气不善,“亏你还是个捕快,怎得连这层都想不到?或者,你是关心则乱?”

    兴许是因为谜团太多,自己在此事上确是有点着慌,今夏梗梗脖子道:“大人您对头儿也挺好的,你也不想大杨出事吧。”

    陆绎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凉水,才道:“福寿天定,杨岳若真殉职,我能做的,顶多就是自掏腰包让他享受捕头待遇。”

    “……”今夏怔住,眨巴了几下眼睛,紧接着又眨巴了几下眼睛,脸上骤然堆出与此时极不相称的灿烂笑容,“大人,若是我……就是我!我也殉了职,您会不会也让我享受一下……嘿嘿嘿……那个……捕头待遇?”

    陆绎默然起身。

    “大人!大人!您别走啊,咱们再聊一会儿……我给您烧水泡茶,行不行……”

    任凭今夏打叠起十分殷勤,陆绎恍若未闻,径直离去。

    ☆、第三十八章

    清晨,桥头正是一天中最嘈杂的时候,一艘艘小舟之中满载着鱼虾,买主或拖着板车或挑着胆子。鱼主人一声开市,到处都是买卖的讨价还价声,鱼腥味弥漫在整个桥头。

    一柄青竹油布伞压得低低的,伞下人穿过几位鱼贩子,径直上了一艘浪船,身子钻入船舱,青竹伞方才合上,隐入竹帘内。

    他才入内,浪船缓缓荡开。

    舱内的上官曦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到来人,脸上并无诧异,也未有丝毫热络。

    “前日有条船进了扬州,”她淡淡叙述道,“是从北方来的,船上的人,虽然还未查出真实身份,但锦衣卫一日之内出入其间三、四次,姿态恭敬,应该是官家的人。”

    “姿态恭敬?”来人问道。

    “上船之后,在甲板上更靴方才入内。”

    “出入其间的锦衣卫,你可认得?”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