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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寻我作什么?”今夏低声取笑道,“你那晚祸闯得还不够大么?半个扬州城都震了三震,我要是老爷子,就关你三个月,不许你出门半步。”

    “你怎得知道……”谢霄说了一半就停了口,狐疑地看着她。此时杨岳也行过来,朝他抱拳施礼。

    “上官姐姐呢?”今夏往旁边张望。

    “她不在这里,昨日帮里有事,她去了江宁,还未回来呢。”

    ☆、第三十一章

    今夏与杨岳对视一眼,心下皆奇怪,明明上官曦一早去见了陆绎,怎得说还未回来。

    莫非此事她有意瞒着谢霄?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说破。杨岳道:“谢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谢兄可否帮忙。我们现下正在找一位姑娘的住所,只知道在水边不远,乌安帮帮众甚多,不知可否替我打听下?”

    “这点小事,还用个求字,你也忒小瞧我了。你说,要找的是谁?”

    “她姓翟,名兰叶,是翟仲翟员外的养女,据说这位翟员外还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

    谢霄听到这里,大手一招,从近旁唤来一位卖鱼的年轻后生,如此这般问他。年轻后生笑答道:“他家爱喝鲜鱼汤,老胡头隔天就往他家送鱼。原是住凤桥街,最近不知怎得搬到观前后街去了,倒给老胡头省了好些事。”

    “观前后街的何处?”

    “他家后角门紧着棵大槐树,旁边还有个土地庙。”

    谢霄是自小在扬州城疯跑长大的,听他这么一说,立时就明白了,当下解开缆绳,朝今夏杨岳道:“你们上来,我带你们去!”

    沿着水道走,左转右拐,直到了一处桥头,谢霄指道:“你们只管朝前走,见着土地庙就是了。我横竖无事,就在这里等着,等完了事咱们吃酒去!”

    今夏正欲上岸,又看见杨岳小心翼翼怕碰着小米糕的模样,干脆唤住他,将装香料的木匣子递过去:“大杨,你去吧,我同谢大哥说说话。”

    杨岳楞了楞。

    “你呀,不用着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啊。”今夏笑道。既是替陆绎送物件,想必翟兰叶会亲见,只怕还得多问上几句话,让杨岳独自去还能与她说上话,多少解些他的相思之苦。

    杨岳接过木匣,挠头笑了笑,转身走了。

    谢霄栓好绳子,往船上一靠,奇道:“你们不是来查案的么?这姑娘有嫌疑?”

    内中详情不好对他说,今夏只道:“这位翟姑娘生得极好,陆大人今早在船上见了她一面,回去之后念念不忘,这不,置备了香料让我们送过来献殷勤。”

    “陆绎……”谢霄冷哼了一声,“看不出,他那德行,居然还是风月中人。”

    “就是就是。”

    今夏笑嘻嘻地迎合着。

    “你当他狗腿子当得还挺乐呵呀?”谢霄斜眼睇她。

    “哥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今夏也不恼,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我这应该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谢霄嘿嘿笑着摇摇头,问她道:“那晚,你怎得知道是我?”

    “我不光知道是你,还知道用雷明霹雳弹的是上官姐姐。”今夏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说哥哥,你也太不当心了,换了身皮就想混进去,那帮锦衣卫虽然不是好东西,可也不是混饭吃的。”

    “行了行了……帮不上忙还说风凉话。”

    “你且安心吧,陆大人现下忙得很,压根顾不上去理会你兄弟,提刑按察使司的人上赶着巴结他,肯定不敢乱动私刑,把你兄弟看得紧是必然的。他好端端在牢里头,不会有什么事。”

    听她说的有理,谢霄稍稍放心。

    “我也悄悄替你探听着,若是打算将他移送到京里……”今夏瞥他,慢吞吞道,“在路上总是好行事些吧。”

    谢霄不做声,哼了两声。

    今夏手脚闲不住,一边说一边起劲地折腾船橹,这种摇橹船北方少,江南多,她也没怎么见过,只懂拉来推去,弄得船左摇右晃。

    知她图个新鲜,谢霄跟着船身晃来晃去,也不着恼,由着她顽耍。

    两人正闲话时,一艘摇橹船飞快地从桥那边划过来,溅起的水花响成一片。

    “少帮主!出事了!”

    谢霄腾地立起身来,喝问道:“什么事?”

    “十几名弟兄在贺家庄撞上了东洋人,那些人蛮横得紧,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死伤了好几个弟兄,剩下的敌不过他们,进了芦苇荡才勉强逃了性命。”

    “东洋人!”

    今夏吃了一惊,立时想起之前听杨岳略提过在医馆是有被东洋人打伤者前来医治,官府竟然还未缉拿他们。

    “你且下船去,我须去看看弟兄们。”谢霄朝她道,“回头得了空我再来寻你们。”

    “我同你一块去。”出于捕快本能,今夏想瞧瞧究竟是哪些倭寇如此猖獗。

    谢霄只犹豫一瞬,便痛快地点头道:“你坐稳了!”

    摇橹船沿着水道飞快前行,绕出扬州城,箭一般射入大湖,朝西南面驶去,不多时便可看见一大片芦苇荡,两艘小船鱼一般钻进去。两人多高的芦苇在周围轻轻摆动,船左一转右一拐,初时今夏还能勉强记住路径,但三弯五绕之后就完全迷糊了,每个弯口看着都是一模一样,实在瞧不出有何不同。

    “莫白费神了,”谢霄看出她想记路径,“没我领着,你进来就只能鬼打墙。”

    今夏叹道:“读《忠义水浒传》时,石碣村也有这么一大片芦苇荡,阮氏三兄弟出没其间……”

    “那书为一伙强人著书立传,你是个官差,怎得也看?”

    “又不是禁书,怎得不能看。”

    “也是,如今朝堂奸佞横行,俺答都敢抢到北京城外,哪天你若被人逼得落草,我瞧也不新鲜。”谢霄口中说着,摇橹摆了方向,朝左边荡去,周遭豁然开阔起来。

    船聚集在此处,上官曦一袭藕色罗衫,立在其中,凝眉沉目正听手下帮众回禀事务,分外醒目。几乎在今夏看见她的同时,她也看见了他们,似未料想到谢霄与今夏会在一块儿,神情略怔了怔。

    “少帮主,少帮主……”周遭帮众纷纷唤道。

    谢霄迈开大步,踏着船板跃过去,一直行到上官曦身旁。

    “少帮主,”上官曦又看向跟过来的今夏,……袁姑娘。”

    今夏朝她拱手施礼:“还请姐姐恕我冒昧,听说这里出了事,和东洋人有关,所以我跟过来看看。”

    “言重了。”

    “姐,”谢霄问上官曦:“伤了几名弟兄?”

    “重伤六个,轻伤三人,”上官曦深吸了口气,“死了四个弟兄。”

    谢霄沉默片刻,然后道:“带我去看看……对了,老爷子那边,先瞒着点。”

    几名受伤的弟兄已经被送到医馆,上官曦先带他们去了岸边摆放尸首的所在。阴沉沉的屋子里,摆放着四具尸首,都用白布盖着。

    “我能看看吗?”今夏虽是官差,但此地毕竟是乌安帮的地盘,仍要讲些礼数。

    上官曦望了谢霄一眼,见他并不反对,便上前揭开尸首所盖白布。

    今夏先探手按了按最近死者的肌肤,尚有弹性,死亡还不到半个时辰,再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他身上一共有十几处伤口,其致命伤是胸膛一刀,自右上往左下,刀口颇深;另外十几处分别在肩胛腹部和大腿,另外还有四处伤口发黑……

    谢霄这几年不在帮中,这四名死者他都不熟悉,低首询问上官曦,忽得眼角余光瞥见今夏凑近发黑的伤口伸手拨弄,连忙探身伸臂把她拽开,喝道:“当心,有毒的!”

    声音之大用力之猛,把近旁的上官曦都惊着了。

    “我说哥哥,你别一惊一乍地行不行。”今夏无奈,把手亮给他看,“我又不是头一天当捕快,连这都不懂么。”

    此刻方见她手中还有根小小的银签子,谢霄讪讪丢开她的手,仍是道:“有签子也当心点,你要死在这里,给我们惹的麻烦就大了。”

    “放心吧放心吧,我死也爬回去死。”

    今夏满不在乎地漫应着,又转身去查看其它几位死者。

    上官曦见他们两人口没遮拦一点忌讳也不讲,道:“老四,袁姑娘是客,怎好这样和她说话。”

    谢霄道:“她没那些忌讳,姐,你不必与她见外。”

    又过了一会儿,今夏收起银签子,皱了眉头问上官曦:“他们遇上了多少东洋人?”

    “受伤回来的弟兄说,与他们交手的是四个东洋人,在贺家庄渡口遇上的,远远地还能瞧见庄里也有东洋人,估摸着至少有数十人。”

    “庄里还有!”今夏大惊道,“你们可曾报官?”

    “方才已经派人去报了官。”

    今夏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仍是紧皱眉头:“这帮东洋人颇为凶悍,恐怕……贺家庄怎么走?距离此地远不远?”

    “他们不是好惹的,你莫去凑热闹。”谢霄皱眉道,“走走走,我先送你回观前后街去。扬州地界的官役又不是死光了,要你这外来和尚念什么经。”

    “我就是去看看,你看这几个伤口都是被小型暗器所伤,暗器上淬了毒,这毒不至于立即要人性命,却会让人行动迟缓。你看这十几处刀口,简直就是在戏耍他,直到最后一刀才取了他的性命,说明在当时他已经没有还击的余地,只能任人鱼肉。这群东洋人中,用暗器者是最要命的。这毒以前我没见过……上官姐姐,受伤的弟兄里可有中毒的?”

    上官曦点点头:“有,大夫对此毒不熟悉,虽然熬了解毒汤药,但把握不大。好在不致命,可以慢慢试。”

    谢霄听罢,目光缓缓在尸首上巡视,片刻后道:“老子废了他,走!”

    “老四,你不能去!”

    上官曦急忙要劝阻住他。

    “哥哥,我是官差,没法子,说到底是分内的事,你就别来凑热闹了。”今夏也不想让他去。

    谢霄眼一瞪,手一挥:“老子不能让这些弟兄白死。”

    “眼下情况不明,究竟有多少东洋人都不知道,你若是要去寻仇,那咱们还是别去的好。”今夏也拦着他,“我就是去看看,可没打算去拼命。”

    “老子也是去看看。”谢霄瞪着她。

    今夏晃着手指头,与他约法三章:“那先说好,你不许动手,只能跟着我,谁动手谁是癞皮狗。”

    “还癞皮狗,多大了你……你得跟着我才对。”

    谢霄口中嘟囔着,但总算没反对,拉了她出门,解了条船就跳上去。上官曦劝不住他,只得跟上船来。早间今夏在船上见到的那个年轻后生一直默默蹲在门外等着,此时也默默跟上船来。

    “姐?”谢霄愣神。

    上官曦也不看他,只吩咐那个后生:“阿锐,从西面水路绕到九里亭上岸。”

    “九里亭?”

    “从九里亭到贺家庄只有半里路,且有大片桑林可以藏身。”上官曦解释道。

    谢霄还未说话,便听今夏赞许道:“还是上官姐姐想得周到。”

    说话间,那位叫阿锐的后生已经将船荡开,穿过芦苇荡,一路隐蔽地驶向九里亭。

    ☆、第三十二章

    从上官曦淡淡的神色中,今夏察觉出几分排斥的异样,与此同时,她也对上官曦与谢霄之间的关系很是好奇。

    按理说,谢霄三年前拒婚且离家出走,此举着实伤了上官曦的颜面,她对他即便不恨,也该是心存芥蒂。可照眼下情形看来,她对谢霄着实关心,不似作假。

    眼下上官曦不说话,谢霄偷眼看她脸色,气氛有点古怪。今夏颇不自在,便行到船头与阿锐搭讪。

    “你是练内家拳的吧?”她笑眯眯问道。

    阿锐压根不看她,寒着脸不做声。

    “哪个门派的?”她接着问。

    阿锐仍不吭声。

    今夏毫不介意,接着道:“去年我在京城也遇见过一个练内家拳的,年纪吧,大概四、五十岁,青靛脸,一张大口,两边胭脂色的鬓毛,三面紫巍巍的虬髯,鼻子像鹦嘴,拳头像钵盂……”

    这是夜叉还是人啊!阿锐冷眼瞥她。

    今夏却在骤然间停了口,急打手势,示意他把船往边上靠,同时要大家都低俯下身子。

    风起,水波澜澜,隐隐约约听见前头水湾处有人语声。

    饶得是船技娴熟,阿锐将船悄无声息地滑入近旁的芦苇丛,高大茂密的芦苇将他们隐在其中。

    随着水声,人语渐近,已经可以听出他们所说的话是东洋话,今夏将身子俯得更低了点,从草缝间往外看。上官曦也俯低身子,双目看的却是谢霄,后者低俯身子,全身紧绷如蓄势猛虎。最后是阿锐,一手操着船橹,一手按扶在船帮上,随时等着上官曦的命令。

    过来的船上,仅有三人,身量都不高,宽衣阔裤,腰佩长刀。一人在划船,另外两人嘻嘻哈哈地正在翻捡着什么,今夏听到的声音正是发自他们口中。

    定睛望去,他们衣袍上尚有斑斑血迹,手中翻捡摆弄的有女人家的头钗,男人的玉佩,还有孩子颈中的长命锁,也不知是从那户人家劫掠了来的——今夏瞳仁紧缩,在京城就曾听说过倭寇在沿海一带烧杀强掳无恶不作,竟是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谢霄肩头才微耸,便被上官曦一把按住。

    “老四,说好不动手的。”她提醒他。

    “才这么几个人,怕他做甚!”谢霄挣开她,“咱们那四个弟兄,我得替他们找几个垫背的。”

    话音才落,这边动静已然被船上的东洋人听见,腾地一下拔出刀来,口中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船调转了方向朝他们过来。

    “哥哥,你等等。”今夏拽住他,转头示意阿锐,“把他们引进芦苇荡里头鬼打墙。”即便人数占优势,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向来尽量避免正面交锋。

    “我说你胆子是老鼠做的!”谢霄朝她嚷嚷。

    阿锐望向上官曦,后者朝他点点头,船橹一摇,转进芦苇深处,船尾哗得一下激起大片水花,声响颇大。

    后头是叽里咕噜地叫唤声,同时也能听见水声哗哗,应该是追过来了。

    谢霄一身气力没处使,斜瞥了眼今夏:“我说你这点出息,还不如你小时候那会儿呢。”

    今夏不理他,转头去看后头。阿锐对这片水域极为熟悉,丝毫不用人担心,船儿左转右拐,如鱼儿般轻巧。

    “你慢点!把后头甩丢了,老子就收拾你。”谢霄朝他嚷嚷道。

    上官曦不用看,侧耳听了片刻水声,沉声道:“他们不敢进来,在外头打转。”

    倭寇虽通水性,但此间人生地不熟,也不敢随意进芦苇荡来。

    “这帮狗娘养的。划回去!”

    谢霄怒道。

    “老四……”上官曦看向他,“这帮东洋人究竟什么底细,还未查清楚,咱们最好不要贸然动手。”

    谢霄不明白上官曦为何这般缩手缩脚,哪里还像是独挑董家水寨的女中豪杰,恼怒道:“帮里兄弟都死伤好几个了,怎得?就让他们白死了?!”

    上官曦只望着他,颦眉不语。

    谢霄盯了她半晌,焦躁地使劲搓了搓脑门,然后道:“姐,我不想回来,可你非要我回来当这什么破劳子的少帮主。好!现下我也当了,可什么事我也办不了!连一个划船的我都使唤不了!”他的手指向阿锐。

    “帮里事务我管不了,想痛痛快快打一架不行,想替死去的弟兄出口气不行。你去买一副画挂起来也比我强,你说,你到底要我回来干什么!”

    他冲着上官曦怒嚷道。

    上官曦的嘴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仍沉声道:“我只是想让你慢慢熟悉帮务,我以为你明白。”

    “我不明白!”

    谢霄顶回去。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今夏扑倒谢霄。

    一枚暗器挨着两人头皮顶斜斜削过,钉在船板上,差点把谢霄头发犁出条沟来。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两枚,分打左右两路,一枚被阿锐用船橹击开,另外一枚划破了上官曦的衣袖,所幸因芦苇遮挡,暗器准头难免偏差,未伤到她皮肉。

    今夏仍压在谢霄身上,不让他动弹,探了一只手到船帮外悄悄划水,配合着阿锐将船滑到旁边去。

    谢霄看向仍压着他的今夏,身体不自在的挪了挪,语气颇有些艰涩道:“谢了,老子欠你一份人情。”

    “嘘……”

    今夏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目光仍在芦苇缝中紧张地搜索着。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谢霄尴尬道。

    上官曦望了他二人一眼,随即朝旁别开脸去。

    “哦。”

    今夏翻到一旁,朝阿锐小声问道:“能不能绕到他们后头?”

    阿锐不言语,探寻地望向上官曦,后者淡淡道:“听少帮主的吩咐。”

    谢霄半撑起身子,瞥了上官曦一眼,然后朝阿锐冷冷道:“绕到他们后头去!”

    阿锐面无表情地摇橹。

    旁边,今夏自怀中掏出一条帕子,小心地将那枚暗器自船板上拔下来,用帕子包了揣进怀里。

    也不知道阿锐是怎么摇的,小船在芦苇丛中一阵穿行,没一会儿功夫他停了下去,示意他们往左前方看。

    悄悄拨开芦苇,今夏又瞧见那船——东洋人只是偶尔往芦苇里张望,估摸着以为里头是湖上的寻常渔夫,也没当回事,多半时候弯腰撅腚地寻水里头的鱼。

    耳畔厉风掠过,竟是谢霄用脚挑起船舱内的鱼叉,大力投掷出去。

    鱼叉箭般射向中间的倭寇,或许是感觉到了劲风,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鱼叉穿过他耳朵,飞入芦苇丛中……

    左侧倭寇发觉他们,手腕微抖,两枚暗器自袖中激射而出。

    上官曦双刀出鞘,只听得清脆的“铛!铛!”两声,暗器被击飞出去。

    中间倭寇右耳鲜血淋漓,一手捂着耳朵,哇哇大叫,另一手已拔出长刀,雪亮的刀锋来回挥舞,又朝划船的倭寇大叫,示意他把船靠过去。

    因未带兵器,手边也没个趁手的家伙事儿,谢霄低首瞧见舱内还有个盛清水的封口木桶,手一伸就把它拎起来,大力一掷,朝着嗷嗷叫的倭寇就砸过去。

    倭寇拿刀来挡,将木桶劈开,哗啦啦的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顿时愈发怒不可遏。

    此时两船之间还有些距离,谢霄手边再无物件,他又是个急性子,长身一纵,竟径直跃上倭寇的船。上官曦生怕他孤身吃亏,紧随其后,也翩然跃上船。

    那船原就是条渔夫捕鱼所用的小船,船身狭小,一下子承载这么多人着实拥挤,更不消说还要你来我往地过招。倭寇想把长刀施展开来需要空间,眼下挤成这样,刀才挥到一半便被谢霄重重一拳打在腹部,疼得身体蜷缩。谢霄擒住他握刀的手腕,将人死死按住,用膝盖连连猛击,打得那倭寇连刀都握不住,瘫软下来。

    旁边上官曦也制住了用暗器的倭寇,将他按倒在船舱底部。

    划船的倭寇见状,一下子就弃了同伴,返身朝水中跃去。谢霄伸手想去抓,却差了一点点,眼睁睁看他入了水。

    “他娘的,属蚯蚓的吧!”

    他狠狠骂着,一脚踩在倭寇身上,顺手捡起那柄长刀当鱼叉般用,要往水里掷去。

    正值长刀堪堪脱手之时,水面上哗哗一阵水花,冒出两个头来,正是今夏和那名遁水的倭寇,也不知她是何时下得水,在水下又如何制住了他,反正那倭寇软绵绵地被她拖着,毫无还手之力。

    无须再掷刀,谢霄随手把长刀往船板上一插,正把使暗器倭寇的手穿了个透骨凉,牢牢钉在船板上,后者吃痛惨叫,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朝今夏抬抬下巴,问道:“你什么时候钻到水底下去的?”

    今夏还浮在水上,顾不得答话,把那倭寇使劲往船上推,示意阿锐搭把手:“赶紧的,把他弄上去,看着瘦不拉几,沉得跟铁秤砣似的。”

    两船此时已经挨近,阿锐将倭寇拖上船来,让他趴在船舱底呕水。今夏紧跟着湿漉漉地爬上船来。

    “我还以为这帮东洋人有多厉害呢,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谢霄将长刀拔起来,用力踢得倭寇翻过来,“拿你们给帮里弟兄垫背,算是便宜你们了!”

    说话间,长刀就要往倭寇心口插下去。

    “哥哥不可!”今夏急唤道,她身为捕快,向来是反对民间自行动用死刑。

    上官曦却瞧出一星不对劲儿来:“老四,小心!”

    那倭寇眼看要死在谢霄刀下,目光异样,双唇微启,从口中疾射出一道银光,直奔谢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曦推开谢霄,而阿锐却扑倒上官曦。

    长刀钉入倭寇心口,他气绝身亡。那枚细针没入阿锐的肩膊,他吭都不吭一声,只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第三十三章

    “阿锐。”上官曦不知该说什么,赶紧查看他的伤势。

    谢霄已是勃然大怒:“临死还想咬老子一口!”说话间手起刀落,将另一个倭寇干脆利落地杀了,待要去杀之前逃走的那倭寇,却听那倭寇满口求饶。

    “大侠、大侠、女侠……饶命啊,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他竟说的一口官话,口音比久居京城的今夏还标准上几分,众人皆是一愣。

    “闹了半天,你们是一群假东洋人啊!”谢霄拿刀尖轻一下重一下地戳他耳朵,吓得那人动都不敢动一下。

    “不是不是,他们是真的东洋人,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们在内陆人生地不熟,就抓了我来,我一点功夫都不会的……”

    扯开衣袍,上官曦仔细查看,阿锐的肩膊处仅能看见一处红点,细针没入肌肤,一时找寻不到。

    好在并不见伤口附近肌肤发黑,上官曦松了口气:“还好,这枚暗器他含在口中,没有抹毒,只是得尽快找磁石把针吸出来。”

    “不……不碍事。”

    不惯在她面前光着膀子,阿锐不自在地赶忙拉起衣衫,也不知是否因为疼痛,脸涨得通红。

    “脸怎么红成这样?”今夏瞅着他脸色,诧异道,“真的没事?”

    阿锐怒瞪了她一眼,重重道:“没事。”

    刀尖在假东洋人的耳畔划了几下,没伤到肉,倒把头发剃下来不少,谢霄瞪着他喝问道:“你东洋话说得那么溜,想骗老子啊?”

    “我真的不是……”碎发纷纷,不知道下一刀是不是就划开头皮,假倭寇吓得身子直抖。

    今夏示意谢霄先停手,半蹲下身子,拿了他的手掌扫了几眼,平和问道:“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会说东洋话?”

    “小的姓张,单名一个非字,徽州人。早些年、早些年在海上跑过几年船,跟东洋人做买卖,所以会说一些。”

    “这年头,敢在海上跑船的,可都是人物啊,失敬失敬!”今夏啧啧道,“能问下你跟着谁吃饭么?”

    张非道:“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听说下海来钱快,就跟着汪直干了几年……”

    汪直,字五峰,号五峰船长,徽州歙县雄村拓林人。在海上纠集帮众与日本浪人,组成走私船队,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自称徽王。明朝有“片板不得下海”的禁海令,走私船队横行,倭寇重患,致使江浙沿海民不聊生。

    今夏继续啧啧:“失敬失敬,原来你还是汪大老板的人。”

    谢霄在旁听得不耐烦:“你别废话了行不行,汪直的人不就是倭寇么,老子给他一刀痛快的。”

    “小的、小的已经知道错了,就是想洗心革面才离开了船队。”

    “离开船队就带着东洋人进内陆了,你晓得他们不认路,特地带路的吧。”谢霄扬手就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水声,且有东洋人的说话声,上官曦侧耳细听:“至少有七八条船,老四,扯风。”

    谢霄虽然忿忿,但眼下船上有人受伤,确实不易久留,便抬脚将两具死尸踢入水中。

    阿锐虽伤着,还欲去摇橹,肩膊一痛,半身发麻,差点跌倒,今夏赶忙扶住他。上官曦接过摇橹划起来,担忧地看着阿锐。

    张非趁着众人不留意,朝船舷处挪了挪,紧接着“扑通”一声,船边水花溅起,他已窜入水中。

    饶得谢霄反应快,伸臂去抓,可惜仍未来得及。

    “这王八犊子!老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早知就一刀剐了他。”谢霄恼怒道。

    上官曦将船儿摇得飞快,芦苇叶啪啪啪地直朝人脸上打,半晌功夫便回到了之前上船的地方。她先将阿锐扶上岸,又急命人去请大夫来,脸色始终铁青着。

    这帮倭寇人数众多,且行踪飘忽,居所不定,今夏想着要赶紧去通知官府,调集兵马,对他们进行围剿方可。谢霄拦住她道:“已经有弟兄去通报官府。”

    “我是官差,此事还是我自己去的妥当。”

    “你一外来和尚,连地名方位都说不清楚,去了又有何用。”谢霄鄙夷道,“况且,你若是个三品大员也就罢了,可偏偏你连个品级都排不上,去了谁听你的。你听我一句,我们帮里与官府关系还算不错,颇有几个老熟脸,每月里喝酒吃肉地厮混。他们去通报,比你的话有用得多。”

    他的话确也有理,今夏也知自己人微言轻,况且来江南是为查周显已的案子,管倭寇之事未免让人有狗拿耗子之嫌,只得作罢,入内去看阿锐的伤势。

    大夫来了之后,用磁石吸不出阿锐肩膊处的细针,无奈之下只得用利刃割开肌肤,取出细针。阿锐疗伤时吭都不吭一声,反倒上官曦要亲自替他包扎伤口时惊得跳起来,脸涨得通红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上官曦正待皱眉,谢霄已在旁径直接过布条替他包扎起来。她望了他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自己缓步出去,也不知从何处取了套衣裳,拿给今夏让她换上。

    今夏谢过上官曦,换好衣裳,等大夫得了空,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那枚暗器:“大夫,你瞧瞧,这上头淬得是什么毒?”

    那大夫擅治外伤跌打,对于毒物却不甚熟悉,当下取了暗器到旁边,用银针探验。

    这厢谢霄已经替阿锐包扎好伤口,阿锐嘴唇紧抿,对少帮主连句谢也不说,披上衣袍,起身径直出了屋子。

    “这几天你就先歇着,好好将养。”上官曦朝他道。

    肩膊包得结结实实,手都抬不起来,偏偏阿锐还要逞强:“不用歇,这点小伤,不碍事。”

    谢霄行出来,插口道:“让你歇就歇着,伤口长好才行,我让兄弟们给你送好酒好菜,你只管养着就是。”

    上官曦没好气地瞥他:“他有伤在身,你还送酒?道人人都跟你似的。”

    “呃……错了错了,好饭好菜。”谢霄笑着,改口道。

    瞧他的模样,上官曦微叹口气,脸色稍霁,低声嗔怪道:“就你这性子,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外头是怎么过的。”

    谢霄嘿嘿笑着,也不答话。

    见两人交谈,上官曦的脸色总算和缓了许多,阿锐看在眼中,默默转身离开。

    因这个大夫也说不出暗器上究竟淬得何种毒物,今夏只得将暗器复包好揣入怀中,皱着眉头自房中走出来。

    “走!我请你吃酒去!”谢霄大力拍她肩膀。

    今夏被他拍得一踉跄,骤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糟糕!把大杨忘了!走走走,赶紧回去接他。”

    谢霄跳上船,今夏连忙跟着跳上去。

    “姐,快上来啊!”谢霄朝上官曦唤道。

    上官曦站着不动:“少帮主,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谢霄是个粗心的,听她如此说,连劝也不多劝一句,只道:“那等你办完了事记得来寻我们,我在七分阁等你。”

    今夏原已上了船,瞧见上官曦神色,思量一瞬,又复跃上来岸来,歉然道:“上官姐姐,今日若非我要去探倭寇行踪,也不会害得阿锐受伤。明儿我一定登门致歉!”

    上官曦淡淡道:“这事不能全怪你,不必介怀。”

    不能全怪,意思是终究还是得怪一点,今夏心领神会,继续陪着笑脸。

    她将嗓音压低了些:“今早姐姐见了陆绎的事,他好像不知道?”

    上官曦转过头,双目望向她,看不出情绪:“你告诉他了?”

    “没有,我看他并不知情,寻思着姐姐大概另有打算,就什么都没说。”

    上官曦目光温和了些:“多谢你想得周全。”

    今夏等了片刻,见她并无告诉自己的意思,便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多嘴。姐姐身为堂主,自然是有胆有识的,只是容我多说一句,那陆绎颇有城府,心机难测,姐姐须多加小心才是。”

    “我知道。”

    只听上官曦淡淡道,她头微微低着,看不清眉目。

    谢霄复将船划回挨着观前后街的桥头,今夏一眼便看见杨岳坐在延伸到河中的石阶上,低垂着头,望着河水呆呆出神……

    “大杨!”船还未靠近,她就高声唤他。

    杨岳慢吞吞地抬起头,慢吞吞地看向他们,慢吞吞地站起来,等着船靠过来。

    “都见着人,你怎得还是蔫头耷脑的?”今夏伸手拉他上船。

    “你怎得知道我见着她了?”

    “匣子你都送出去了,以翟姑娘对陆大人的用心,她应该会亲自见你,多半还得向你打听陆大人的喜好。”

    杨岳犯难地推了推额头:“她确是向我打听陆大人的喜好了。”

    “你怎么说?”

    今夏颇感兴趣。

    杨岳瞥了她一眼,复垂下双目:“我说,陆大人闲暇时喜好烹调之道,时常自己亲自下厨煮点小菜。”这原是他自己的喜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还说……小米糕是陆大人亲手做的,我想这样她大概不至于把它全赏给丫鬟,多少自己会尝点。”

    “美得很,美得很,说不定下回她也会做些小菜回赠,这样咱们也能吃点。”今夏笑道。

    谢霄听不太明白,莫名其妙道:“什么小菜?你们不是查案么?”

    “有人中了美人计,”今夏笑眯眯道,“不过没事,不耽误查案。”

    杨岳也不反驳她,蔫蔫坐下。

    身为乌安帮少帮主,谢霄直接领着他们上了七分阁,要了间楼上的雅间,点了一桌子的菜。

    “要不要再找人来唱个小曲?你们好这口么?”谢霄果然财大气粗。

    今夏正把身子探出窗子外瞧景致,来不及回答。杨岳已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那就不叫,其实我也烦听哼哼唧唧的曲子,喝酒都喝得不快活。”谢霄拈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口中,“上次你不喝酒,今日你爹爹也不在这里,给兄弟个面子,喝几杯如何?”

    杨岳原就心绪不佳,加上今日已无事,确也想喝几杯,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行。”

    谢霄招手让店小二上了两坛子竹叶青。

    今夏回到桌边,见店小二正忙,自己便启了酒坛子,倒了一碗尝了尝:“好香的酒,两坛子只怕不够喝。”

    “你一个姑娘家,喝几杯应个景就算了,喝醉了我可没法向杨叔交代。”谢霄拦了她的碗,给她换了个小酒盅。

    今夏转头就把小酒盅换给了杨岳,依葫芦画瓢地嘱咐道:“你喝几杯应个景就算了,喝醉了我可没法向头儿交代。”

    杨岳叹口气,果然乖乖接过酒盅,预备斟酒。

    她转头朝谢霄解释:“大杨是出了名的三碗不过槛,换个酒盅子,他还能多喝上一会儿。”

    “什么不过槛?”

    “门槛呀。”

    谢霄感慨地看向杨岳:“没事,酒量这东西是练出来的,你在扬州若是能呆上三个月,我担保你喝三坛子也没事。”

    正说着,楼梯上店小二又引着人上来,隔着帘子刚看见人,今夏便慢慢放下碗,朝杨岳打了个眼色。上楼来的是五、六名锦衣卫,其中一位校尉身穿青绿锦绣服,正是高庆。

    ☆、第三十四章

    高庆看见今夏等人的那瞬,她脑中已经把高庆会怎么向陆绎禀报此事,而她该怎样向陆绎解释都思量了一遍,自我感觉应是天衣无缝,脸上便一派轻松笑意。

    大概嫌他们是没官阶的小吏,高庆也没打算进来与他们寒暄,只打量了几眼谢霄,便不动声色与旁人边说边谈地行到另一边的雅间里。

    杨岳皱了皱眉头,正欲说话,今夏已先行安慰他道:“没事,陆大人那边我知道该怎么回禀,保管他挑不出错处。”

    谢霄对锦衣卫并无好感,朝外翻了个白眼,催着店小二赶紧把菜上桌。

    七分阁的几道名菜确实名不虚传,其中那道杨岳提过的春笋蒸肉吃得今夏赞口不绝,又想着回京之后再没这口福,边吃着边惆怅着。

    杨岳一改平日对菜品的兴致,低头闷吃闷喝,连话也不多。

    谢霄看着直摇头,绕过桌子,重重拍他肩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一个女人而已,何必作这等愁苦姿态。”

    “哥哥,你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今夏颇不满地皱眉,“什么叫一个女人而已!女人怎么了?怎么就不值得你们男人一往情深相思愁苦。你好好想想,没你娘,你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投胎去?没上官姐姐,你能在外头自由自在晃荡三年么?没我,……呃,这个……你这一大桌菜找谁吃去?”

    谢霄无话,盯她瞧了片刻才道:“丫头,你喝大了吧?”

    今夏打了个酒嗝,清醒地坚决否认:“怎么可能,小爷我打落地,就没喝大过。”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酒喝着淡,后劲可厉害。”

    “没事……上官姐姐怎得还不不来?”今夏起身往窗外看,潺潺河水上,香船画舫来来往往。其中一艘画舫停靠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穿着沉香纻丝行衣的男子搂着一女子半隐在层层纱幔内,看不见男子面容。女子面目隐约可见,紧闭着眼靠在男子肩膊,面上似有几分哀怨和苦楚。两人静静依偎着,动也不动,只随着船身轻轻晃动。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今夏转头望了眼正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的杨岳,默默叹了口气,复转过头来。

    出于捕快本能,她看出那男子搂着女子的胳膊有些古怪,不知是否受了伤,正待探身眯眼细看,就听得身后“咚”一声,杨岳一头栽倒在桌上,人事不省。

    纤眉似的月牙斜挂在天际,谢霄认命地背着杨岳走在石板路上,心想下回再不能给这位爷喝酒了。今夏拎着两小包果脯晃晃荡荡地跟在后头,头儿明日就要治腿伤,估摸接下来一段日子汤药是少不了,正好打包果脯给他润润嘴。

    心中总有一丝牵挂,似乎今日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她颦眉费劲地想了想,可是脑袋晕乎乎的,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忘了何事。她就这么一路回了官驿,安置好杨岳,与谢霄作别,自己洗漱一番便上床睡去。

    入睡前她还迷迷瞪瞪地想着:“这酒不错,可以背着娘悄悄给爹备两坛子……”

    这觉睡得并不稳,夜半,隔着窗纱,淅淅沥沥的雨声带着春寒直透进来,她翻了个身,骤然清醒,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何事!

    糟了!

    腾地一下坐起身,披上外袍套上皂靴,随便把头发挽了挽,连雨具来来不及拿,今夏就直往周显已的小楼奔去。月黑风高,她熟练地翻墙撬锁,连滚带爬上了小楼,见陆绎并不在楼上,且并无任何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会不会他也忘了此事?

    听见外头梆子声,已经是五更天了,树影憧憧,雨声清冷,显得这座小楼分外凄清。今夏倦倦打了个呵欠,摸出怀中的火石,把灯点了起来。

    仔细回想了下陆绎交代的话:“……点上灯,再把窗子打开……”

    ——于是她把西北侧的两扇窗子撑开,风夹着雨丝铺面而来,她缩缩脖子,避到一旁。

    “……要和周显已自缢那晚一样……”

    ——她抬头瞧了瞧横梁,颇有些为难,总不能把自己吊上去吧。转头四处找了找,瞧见桌上有一盆兰花,于是她用布条给花盆做了个活套,正兜在盆沿上,然后把花盆吊到横梁上。

    “……然后,你就在里面候着。鸡叫过三遍之后,你方可吹灯下楼。”

    ——鸡?这附近有没有人家养鸡?若听不见鸡叫,自己还得呆在这楼上过年不成?今夏颇为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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