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步重华:“??”“结账,点心另外打包五……不,十份。”严峫回头低声吩咐侍应生:“今天这顿务必我请了。”
半小时后,三个人拎着六个巨大的打包袋从酒店出来,因为东西太多,出电梯时差点被门卡着。
“阿花,”严峫沉重地说,“你这么抠门真的太过分了。”
步重华:“我没有,你不要乱想!而且你别再那么叫我了!”
吴雩拿着车钥匙往街对面开车去了,兄弟两人面对着面,气氛僵持,良久后严峫缓缓吐出一句话:“我国刑法第260条规定,虐待罪处以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步重华恼火道:“他今天中午刚吃了大半碗饭、半斤银鳕鱼和二十个油爆大虾,要我回去提取厨余垃圾给你当物证吗?”
严峫内心挣扎,片刻后做了决定:“好的,提一下吧。”
步重华:“……”
“我这是为了你好。”严峫站在人行道的树荫底下教训弟弟,满脸语重心长:“你看你都这么大了,也没个伴儿,天天回家面对着四堵白墙,除了用微波炉热外卖之外十天半个月都不用进一次厨房,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好不容易瞎猫抓着死耗子,差不多就得了,吃饭、水果、零食、点心、奶黄包要管够,整天强迫人家跟你一起啃青菜沙拉和白水鸡肉,你俩过不到半年就得散伙,别怪哥没事先教育你。”
步重华想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但两手都拎着巨大的塑料袋,只得无奈作罢:“你能不能别说得好像自己很有经验一样?”
空气陡然陷入安静,少顷步重华眼睁睁看见严峫挑起眉毛,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
一个令人不愿相信的念头从心头升起,步重华愕然张了张口,挤出一个字:“你……”
“以后抽空介绍我爱人给你认识。”严峫怜悯地望着表弟,“公大毕业的哦。”
……是哪个小网红PS出公大毕业证书来骗了你!
步重华没有任何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刹那间他又想起了开裆裤时代被表兄摁在地上暴打的心情,只不过这次被暴打的是他饱经沧桑的灵魂。
不远处喇叭哔哔两声,吴雩开着车接他俩来了。
步重华把几大袋下午茶点心放进车后箱,看在刚撞了人家千万豪车的份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刚打算含蓄地劝劝他经常选择性眼瞎的表兄,突然裤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刚带人出发去“请”陈元量来分局谈话的廖刚。
“喂?”
步重华以为廖刚是办完事来复命的,谁知对面语气却不同寻常:“喂队长,情况有点不对。”
“怎么?”
严峫刚要打开车门,脚步陡然顿住,大步走了过来,兄弟两人皱着眉头对视,只听手机那边清清楚楚传来廖刚不安的声音:
“陈元量昨晚自称出门见一个朋友,然后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他家人心里有鬼不敢声张,但技术队分析以后,说他的手机现在呈机卡分离状态。”
“陈元量他……失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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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昨晚十点,
陈元量自称有事出门去跟老朋友商量,
一个人匆匆打车走了。当晚十一点老伴打电话,
陈元量没接,十一点半再打,还是没接,
但回了条消息说有事耽搁了会晚点回去;近十二点提示音说对方已关机,此后再也没联系上人。”
步重华推开刑侦支队办公室门,边走边头也不回问:“手机最后一次跟基站交换信号的定位查到了吗?”
“查到了,
昨晚十一点三十五分在城郊化肥厂附近,
此后暂时还没结果。”
“让技术队尝试做更精确的定位,各单位下达对陈元量的协查通告!”
“是!”蔡麟一溜烟跑了。
严峫一直在追查秦川的下落,
好不容易查到线索兴奋赶来,千万豪车却被亲表弟一头怼进了半个屁股,
情绪直线低落;随即在表弟身边见到了吴雩,为人颇合得来,
看表弟都觉加倍亲热,又升起一丝小欣慰小愉快;谁料还没愉快几分钟,紧接着得知陈元量那糟老头子失踪了,
大惊之下怒火上头,
心情再度down回谷底,只觉人生果然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三个人只能马不停蹄赶回南城分局,步重华连办公室门都没进,就带着吴雩直冲进了外勤组,紧急指挥全城搜索和发布协查通告。
严峫没有管辖权,
只能百无聊赖地歪在刑侦支队长办公室里,拿着手机跟他那疑似“P出公大毕业证书的小网红”爱人煲电话粥:“喂,媳妇,中午吃了吗,吃了什么啊?你们警校新来那搏击课教官今儿没再偷偷送你小粉花儿了吧……别担心,你那两本笔记我早倒背如流了,放心吧就这煞笔考试我还能不一次过吗……什么,你问那个破坏咱俩婚礼的孙子有消息了没有?放心吧抓到他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想把他红烧清蒸爆炒滴蜡吊起来抽个十八遍都没问题!……”
严峫大腿跷二腿,卿卿我我逼逼叨叨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满脸柔情蜜意地挂断了电话,紧接着一抬头,满面戾气勃然而出:
“我说你们南城支队是他妈被非洲人诅咒了吗?!”
正巧步重华带着吴雩推门而入,闻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严峫阴森森:“迈凯……”
唰唰两声,步重华吴雩同时定住,如同被套上了价值八位数的紧箍咒。
严峫不满地来回打量他俩:“有陈元量消息了吗?”
“没有,”步重华冷冷道,“寻人通知已经下达到各个机场、港口、火车站、高速公路出入口,但情况并不乐观。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就算要跑路也不至于三更半夜独自动身,而且从监控视频来看没有带任何换洗衣物,也不像是藏了大量现金。我更倾向于他可能真是去见什么人,然后遭遇到了……某种不测。”
严峫久久瞪着表弟,半晌吐出几个字:“你不检讨一下自己吗?!”
步重华:“……”
“看看你们南城支队最近的案子,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郜灵,结果郜灵不仅失踪了,还腐成了巨人观;又费吃屎的劲从DNA查到高宝康,结果高宝康不仅失踪了,还只找回来两条腿;你亲表哥撞废一辆SLR来给你送线索,区区一顿下午茶的功夫,陈元量也他妈给我失踪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水逆事件为什么始终没有引起你的警惕,步支队长?!”
“……那个,”吴雩抬手摸摸鼻子,虚弱地辩解:“陈元量是满了四十八个小时拘传期才放出去的,跟步支队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严峫怒道,“我刚才看了,全支队只有他的电话机底下没贴逢案必破符!”
吴雩:“……?”
吴雩表情空白,眼睁睁看着严峫打开自己的手机壳,嗖地摸出一张小纸条,正面写着“宋慈洗冤”,背面写着“水逆退散”,步重华接过来,面无表情压在了自己电话机底下。
“跟你们楼上技术支队学学,整个鱼缸养几条金鱼,明白了吗?”严峫皱眉叮嘱。
步重华:“行了我知道了。”
“……我相信因果报应是事在人为的一种,风水学说是地理、心理、群体效应共同作用的巧合……”
“一切鬼神导演的闹剧,帷幕后都印满了犯罪分子的指纹……”
吴雩终于意识到那果然只是学院派领导在自己面前装的高级B而已,南城分局最后一个无神论者终于在水逆面前现出了原型。
宋慈祖师爷可能不喜欢自己好端端从最新款肾机里突然移到了电话座机底下,以至于在最开始的几个小时里,并没有发功保佑焦头烂额的南城支队。
机场、车站、高速公路等各方面反馈,都没找到陈元量的踪迹,监控也没拍到他昨晚离家时那辆出租车的完整车牌。直到晚上八点,针对全市出租车公司的排查还在继续,茫茫人海中却没有陈元量的任何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某种险恶的预兆,于冥冥中散发出了阴森的气息。
八点半,视侦监控室。
“交管局调来的所有监控都在这儿了,喏。”王九龄一脸周日晚上被抓回来加班的不满:“但从晚十点夜生活最繁忙的市中心找到那一辆出租车,困难程度不亚于大海捞针,我劝你们想个其他法子吧,不然把视侦组全体瞪成斗鸡眼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姓陈的糟老头。”
步重华站在王主任椅背后,剑眉拧紧不语,只见监控视频中,陈元量蹒跚的背影出现在右下角,低头钻进一辆看不清牌照的出租车,几秒钟后消失在了监控死角里。
“你有啥想法啊?”王九龄忍不住抬头问。
“津海市八大出租车公司,运营出租车共三万辆,个体营业执照六千辆,统一青蓝色白条涂装。这三万六千辆出租车中,九成车型为丰田花冠和一汽威志,区别只有顶灯牌,其中又有四种顶灯牌跟陈元量上的那辆车非常相似;结合运营时间、行驶路段、登记信息来看,我们需要排查的出租车数量,应该还剩四千四百辆左右。”
步重华的声音稳定清晰,王九龄却听得一阵头大,忍不住用圆珠笔搔了搔稀疏的头皮,又顺手用笔尖在屏幕画面上一敲,说:“你看这车半新不旧的样子……”
嗖!
步重华抽出一张纸巾,在屏幕上刚被圆珠笔敲过的地方仔细擦了擦。
空气凝固了。
“……”王九龄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风雨来临前危险的轻柔:“步支队。”
“唔。”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桂告诉我说最近刑侦支队盛传一个流言,有人背着我造谣秃头是病毒导致的,会通过眼神和呼吸传染……”
步重华淡淡道:“怎么会?世上没有那种病毒。”
“那请问你这是?”
“强迫症。”
王主任满怀狐疑,然而步重华俊美冷漠的脸没有丝毫异样,正当这时只听身后“哟!”一声,严峫吃着最后一截火腿肠走进门,把皮儿往垃圾箱一丢,顺手拿起桌上那张刚擦过屏幕的纸巾就往嘴上抹:“怎么样啦你们,搜索有进展没……喂!”
步重华闪电般攥住他表哥的手,一把夺下那张纸巾:“小心!”
严峫:“?”
“那谣果然就是你造的吧!”王九龄掀桌而起,怒道:“太过分了步重华!我要去检察院告你!”
王主任津海本地TOP医科大学毕业,早年在医院工作练就了好身手,人称铁掌轻功王少侠。后来王少侠声名远播,每每成为职业医闹的主要打卡对象,最终不堪其扰,只能无奈跳槽;跳槽不久被许祖新局长以包分配住房、包爱人工作、包子女学校为诱惑,勾到了南城分局技术支队,随后发现法医室果然是个患者各个乖巧可爱的好地方,于是就此安心工作了二十年,一辈子再没受过医患纠纷的困扰。
即便如此,昔年王少侠的攻击力还是很惊人的,险些把假发套盖步重华头顶上去,被严峫忙不迭拉住摁回椅背上:“别跟这孩子计较,从小就不尊老爱幼,回家我一定教训他……您坐,别生气,再过两年他就懂得我们老一辈人的无助和心酸了。”
王九龄望着严峫浓密的头顶,内心升起一丝希望:“难道严队您这也是……”假发套?
“哦那倒不是。”严峫说,“但我今早梳头掉了整整三根呢,气得我,一定是北方太干燥水土不服的原因吧。”
王主任:“………………”
王主任再次掀桌而起,悲愤道:“你们兄弟俩看完监控就赶紧从技术队滚出去!”
兄弟俩同时向后仰,唯恐被带有秃头病毒的唾沫星子喷到。
“那辆,看看,就是那辆八位数啊!”
“妈呀”
“这一辆车顶我不吃不喝加班多少辈子才能买得起啊?”
“打扰了打扰了……”
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里,一堆刑警头挤着头凑在窗前,一边争相围观楼下空地上那辆瘪了半个车尾翼的黑色奔驰小跑车,一边嗦着方便面啧啧感叹,冷不防听背后传来威严的:“咳咳!”
蔡麟一回头,吓得打了个激灵:“许,许局!”
所有人呼啦啦嗦面条回头,只见许局宝相庄严,双手背后,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美貌的女实习生,正羞答答低头抱着一叠文件,看着非常眼生,应该是新来的。
“你们步支队人呢?”
“哎,步支队在视侦组,跟王主任在一块儿。”蔡麟双手捧着老坛酸菜面,点头哈腰汇报:“下午散出去了三百多个人手摸排全市出租车公司,王主任问交管局调来了陈元量失踪前后的监控录像,两人正组织视侦进行广泛排查您有什么吩咐?我这就给您叫去?”
许局点点头“唔”了声,倒也没忙着立刻把步重华找回来,伸手指指走廊尽头洗手间,略微凑近了点,不满地压低了声音:
“我刚上厕所碰到个男的,人模狗样,个头还挺高,一边蹲坑一边念叨‘这破支队连厕纸都不舍得用纯木浆的,财政还行不行啊,别哪天经营不善倒闭了吧’那人谁啊?来干嘛的?”
“嘿这我知道,”蔡麟连忙回答:“建宁刑侦支队长严峫,特地来跟咱们交流五零二案的线索,同时他还是……”
许局更不满了:“那也不能这么嚣”
“……还是楼下那辆奔驰车主,”蔡麟小心补完了后半句话:“就是今儿下午被步支队一脚油门怼进去半个车屁股的那辆奔驰迈凯伦。”
周遭一片安静,没人敢偷觑许局的脸色。
“……也不能让客人用中低档的厕纸啊,对健康卫生多不好。”许局咽了口唾沫,镇定道:“赶紧让后勤买纯木浆的去,以后咱们局里都用纯木浆的,不能输给建宁市局。”
众人山呼万岁,连忙找后勤处传旨去了。
蔡麟冲红着脸的小姑娘扬了扬下巴,忍不住问:“这位是……”
“哦,这是你们刑侦支队新来的小丫头。”许局语气明显十分慈爱,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警院挑来你们支队实习三个月,待会步重华回来你转告他一声,要好好照顾,不要欺负人家,明白了吗?”
蔡麟的第一反应是:许头亲自下来介绍她,这姑娘跟小吴一样是个背景党吧?
但紧接着他又打消了念头,没有哪个有家世有背景的小姑娘会愿意来刑侦支队实习的,即便有也早被爹妈把腿打断了估计许局也是第一次见到全家脑子都被水泥灌住了的小美女,感天动地政工情!我们支队终于要拥有除孟姐之外的第二朵警花了吗!
“是是是,明白,明白。”蔡麟一脸肃穆,biu一声把老坛酸菜面扔了,亲手接过女实习生怀里那厚厚一叠文件:“我这就亲自让人安排桌椅、护眼灯、暖手宝、毛绒靠枕、办公室拖鞋、粉色马克杯,另外再让后勤去淘宝两盆多肉两盆富贵竹,一切配置都按最高规格来,保证不让女同胞受到一点委屈!”
许局欲言又止:“你们步支队那边……”
“是,我明白!”蔡麟心领神会:“他要是再拿上次骂哭法医室小姑娘的态度出来,我就跟他拼了!”
许局翘着三根手指,比了个赞赏的OK手势,又叮嘱小姑娘几句,满意地走了。
小女实习生约莫也才二十出头,水灵灵嫩葱般的年纪,杏仁眼、柳叶眉,齐耳短发十分俏丽。蔡麟心中老泪纵横,脸上还强自淡定,仿佛一秒之间从刑侦支队最烦人的那个崽变成了沉稳可靠的大哥哥,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抿着唇一笑,害羞地道:“我姓宋。”
姓宋。
蔡麟瞅着她,浑然没反应过来,突然迎面嘭!
吴雩正端着方便面一边吃一边转过拐角,迎面差点撞上梦游般的蔡麟,幸亏在千钧一发时闪身避让,方便面汤在半空中一泼
“嘶!”蔡麟被两滴汤汁烫着了手背,条件反射一松手,文件哗啦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怎么回事啊,害我第一次见到小姑娘就出洋相,”蔡麟哭丧着脸说:“我距离上一次见到活着的、非嫌疑人的、三十岁以下女性生物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好吗,能不能体谅一下啊?”
吴雩把方便面碗放在窗台上,蹲下身捡地上那堆文件:“你影射孟姐长得不像三十岁以下,我要去跟孟姐举报你了。”
“?!”蔡麟愕然道:“我吴儿学坏了!”
吴雩一哂,把文件收拢起来跺整齐,突然瞥见了其中的内容,神情一凝。
那是宽带运营商提供的一部分信号传输记录。
“这是哪来的?”
吴雩半跪在地上,从女实习生这个角度向下望去,他秀气的眉角如剑一般扬起,眼瞳又黑白清澈如寒星,肩背似有一丝紧绷,出乎寻常地挺拔严肃。
小姑娘心里漏跳了半拍,紧张地道:“刚运营商传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许叔许局让我打印了一部分转交给步支队!”
“这是什么啊,”蔡麟也蹲下来翻了几页:“老昌平区XX巷XX户网络访问信息记录……这不刘俐家地址么?”
“这是刘俐的上网记录?”吴雩问。
“嗯嗯,对。”蔡麟拿在手里翻了翻,越发确定:“步老板说凶手带走了刘俐的电脑,可能是因为郜灵曾经偷用刘俐的电脑跟他在网上联系,所以让宽带运营商提供了网络访问信息记录,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怎么?这些数据有问题吗?”
吴雩嗯了声:“问题很大。”
蔡麟根本看不懂那密密麻麻的流量数据记录,闻言一愣。
“这些记录里有大量访问亚马逊
AWS、微软
azure等云计算平台的流量数据,而不论刘俐或郜灵都仅有初中文化,不可能也没必要使用这种企业级的开发平台,尤其频率还高得很不正常。”
吴雩低头看着文件,小女实习生不自觉蹲下身盯着他,紧紧攥着两个拳头,问:“难道是凶手偷用了她们的电脑?!”
“?”吴雩瞥了她一眼:“哦,不是。”
小女实习生眼光炯炯,紧张无比。
吴雩倒没有特别在意她,又低下头翻了几页,“在网络侦查中,有一种访问云计算平台的流量是被伪装过的。用户流量被封装到火狐的HTTPS载荷中,而HTTPS是火狐和亚马逊
AWS、微软
azure这类云计算平台进行通信的协议头;流量在到达云计算平台服务器之后,被解析出HTTPS内容,然后经过中转服务器,进行再度转发。使用这种方法可以让用户流量看上去只是在频繁访问云计算平台,实际却是包裹着云计算平台的皮,用来访问第三方匿名网络。”
蔡麟从没听过那个温和、老实、沉默的吴雩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且语气沉着,有条不紊,一时感觉仿佛看见了外星人登陆地球:“还……还特么能这样?!哎,这是不是说明郜灵买了VPN啊?”
“这不是一般的VPN,这种流量特征通常只出现在一种情况下洋葱浏览器4.0版本最新内置的流量混淆插件,叫做meek,政府防火墙目前对它束手无策。”
吴雩站起身,蔡麟和小女实习生都下意识地跟着他站了起来。
“去通知步支队,我们需要向宽带运营商征调陈元量、刁建发、李洪曦这三人的上网记录。”吴雩合上文件,眉心微拧,语调沉凝:“凶手带走郜灵的手机和电脑,不是因为怕暴露聊天记录,而是怕暴露他身后更大的暗网。”
第57章
“李洪曦办公室及家中网络流量记录调取到位!”
“酒吧员工证明笔录到位,
供述李洪曦曾经多次上门帮刁建发调试电脑!”
“步支队,
网侦大队打电话来有了最新发现!”
清晨七点,
一个接一个发现接连轰炸南城分局,成了五零二案发以来最猛烈的强心针。
支队长办公室,吴雩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转椅上,
廖刚跟王九龄站在椅背后;步重华一手撑住桌沿一手搭着椅背,这个动作让他上半身略微前俯,专注地望着电脑屏幕上滚动的英文字符。
“洋葱路由最早是美国海军实验室研发的匿名通讯技术,
而所谓meek,
”吴雩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击,少顷点了几下鼠标,
屏幕上出现了【正在连接】的loading状态:“是洋葱浏览器4.0版本内置的一个流量混淆插件,通俗来说是一架最新、最强大的网桥。”
电脑屏幕陡然一变,
显示出【已连接成功】状态,随即在网页上方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洋葱头。
吴雩戴着他平时看书用的眼镜,
食指一敲显示器:“这个浏览器现在已经配置为Tor了。”
廖刚疑惑道:“为什么网速这么慢?”
吴雩说:“meek以火狐浏览器加密协议头的方式访问微软Azure或者亚马逊云,再从这两个云服务平台,跳转到位于全球各个角落的很多台服务器上,
分别获取很多个Tor的节点,
最终随机选取两三个节点跳转到暗网。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翻了好几道墙,网速慢是必然的,现在已经算快了。”
廖刚眼前一亮:“那如果我们从刁建发的电脑上提取他访问暗网的历史记录,说不定能找到他跟人骨头盔买家的聊天记录,岂不是就能定罪了?”
吴雩缓缓摇头:“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没有历史记录这个东西。”吴雩似乎有一点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想了想才尽量简单地解释:“打个比方说,如果我们想上暗网买半斤冰毒流量的入口节点只知道我们是买家但不知道商品是什么,出口节点只知道商品是冰毒但不知道买家是我们,而中转的两三个节点则买家和商品都不知道,一切能加密的都加密了。而且,暗网的所有中间节点都是全球志愿者免费提供的,你根本追不到这些志愿者是什么人,尝试破译他们的服务器历史数据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廖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玩意还他妈有志愿者?!”
“有啊,还挺多。”
“为什么?为了挖比特币?”
吴雩说:“跟钱没关系,暗网也不全都是……嗐。”
所有人都站在电脑前,只有吴雩坐着,他戴着无框眼镜的模样看起来比平时年轻,甚至还有一点文气,自嘲似的摆了摆手,止住了话头。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望着显示器,没人在意他这掩饰般的细节,但步重华一直看着他。
那瞬间他似乎感觉到吴雩原本想说什么“可暗网也不全都是坏的啊。”
他正坐在这台电脑后帮警方追查暗网犯罪,但他并不觉得暗网志愿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也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观点告诉任何人。
步重华收回目光,拍拍吴雩的肩站起身:“老王跟市局打个报告,申请网侦参与进来协同办案,另外咱们自己的技术队如果有互联网技术背景的,也欢迎参与进来发表意见行了,散了吧。”
王九龄揣着刚才从刑侦支队摸来的一袋卤蛋出去了,吴雩刚要起身,步重华按在他肩上的手却倏而一用力,把他按回了转椅里。
“廖刚!”
廖刚正出门,闻言探回头:“哎!”
“出去以后别跟任何人提吴雩。”
廖刚一愣。
步重华站在办公桌后,声音轻而严厉:“郜灵、刁建发等人网络流量数据异常的事不是他发现的,明白了吗?”
廖刚一点也不明白。当蔡麟夸张描述吴雩对网络通讯技术“超级懂!好牛逼!”的时候他还挺不信,直到刚才亲眼见证了,他才感到惊讶和感慨,觉得小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却有很高的专业水准,真是个很踏实低调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了。
步重华一向不忌讳下属展露锋芒,甚至还持比较鼓励的态度。为什么要抹煞吴雩的功劳呢?
“明白了吗?”步重华加重语气。
“行行,明、明白了!”廖刚条件反射一立正:“是!”
廖刚一肚子疑惑地退了出去,门咔哒一关,宽敞的支队长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吴雩想起身,但刚有动作,又被步重华搭在肩上的那只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蔡麟那边我也叮嘱过了,”他俯视着吴雩,不动声色道:“这个安排你满意么?”
“……”吴雩瞅着他眨眨眼睛,笑了起来:“满意,当然满意嗨,我这不是社恐呢吗?”
社恐是他跟蔡麟学的新词,如获至宝,正值新鲜期,最近天天用。
步重华慢慢道:“那现在只有咱们俩,你总不该社恐了……”
这倒是实话,如果这世上还剩最后一个吴雩稍微不那么恐的人,那大概就是步重华了。
吴雩向后靠在他老板的椅背里,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摸了根烟,刚想说我吃了你这么多鱼已经不好意思恐了,就只听头顶传来步重华淡淡的声音:“那为什么我还听不到你说半句实话呢?”
吴雩动作一顿。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丰源村时路上的对话吗,”步重华双手插在裤兜里,视线向下盯着他:“我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去当卧底。”
越野车在山道上微微颠簸,吴雩一手开车一手夹着烟在鼻端前嗅,突然只听副驾上的步重华放下工作手机:“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跟张博明认识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吧,那么年轻,为什么选择去当卧底呢?”
吴雩意外地瞥了眼,只见步重华一手肘搭在车窗边,把玩着刚从下属那里收缴来的打火机,头发被窗缝中吹来的风吹拂,显得很放松。
“……没什么原因,”吴雩收回目光,“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吧。”
“搏前程?”
“是啊,警校一年年扩招,岗位却就这么多,没钱、没门路、没过硬的专业成绩,就算找到工作基层待遇也够呛。又不像你这种精英学院派,不搏一把怎么找得到出路啊,最初还不是想混个铁饭碗。”
“就因为这个去做卧底?太拼了吧?”
“嗨”吴雩漫不经心望着前方灰尘弥漫的公路:“当时谁知道一做这么多年,还不是以为两三年就回来了。”
步重华还想追问,但吴雩随口应付完,犬齿一叼烟头,伸手就想去抠被领导攥在掌心里的打火机。
“干嘛呢,开车去!”步重华把手一抽。
“步支队!你再不把打火机还给我,我就在你车上吃烟叶了……喂!”
吴雩还没来得及用牙把香烟外层白纸撕掉,烟也被步重华一把抽走了,呵斥道:“惯得你什么毛病。”
车辆沿公路向前飞驰,扬起一路滚滚尘烟,只听吴雩无可奈何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总有一天要教会你抽烟……”
“我以为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听到你说句真话,那个人应该是我。”步重华淡淡道,“我想错了。”
周一上午分局忙碌异常,空旷的会议室却变得非常安静,窗外马路上的喧杂热闹隔着玻璃窗,一声声模糊又清晰。
吴雩取出嘴里那根没点的烟,夹在手指间,半晌低头道:“我没骗你。”
步重华冰冷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
“我当年确实……要给自己博一条出路。因为我念不下去书,认识张博明以后就……退学了。那时候年轻不懂,后来才慢慢意识到念书的好处,很多当警察需要的专业知识都是我后来自学的。”
步重华盯着他乌黑的发顶,“什么样的卧底经历能让你意识到掌握暗网专业背景的好处?”
吴雩犹豫数秒,才说:“……马里亚纳海沟。”
这个名字就算步重华不是网侦也听过,因为太出名了。
马里纳亚海沟是最早被外界公布的暗网电商交易平台,因为担保信用度高、物流安全快捷,在短短两三年内迅速崛起,成为了全球最大暗网电商之一,其创办者兼管理员ID叫shark1325,国内的网侦都管这个人叫鲨鱼。
“鲨鱼”跟很多脾气古怪的极客一样,是个拥有高超网络技术的无政府自由主义者,这与几个最早开始利用暗网做生意的大毒枭不谋而合。他创办“马里亚纳海沟”的初衷是为了帮这几位大毒枭分销货物,但后来发展成了暗黑版淘宝,不同的是绝大多数商品都违法:毒品、武器、色情视频、人口交易……网站为顾客提供交易担保,为一部分高V商家提供物流服务,并从每一单交易中抽取佣金。根据国际刑警发布的不完全统计,马里亚纳海沟上线一年内,每周交易额就达到了数百万美金之多。
分布在全球各个机房的服务器中转点和匿名通讯技术有效地保护了这座网站,各国刑警都尝试过调查打击,但均无功而返。
“你还记得我上次去云滇见的那个鬼佬么?亚瑟霍奇森,就是马里亚纳海沟的高级安全主管。十年前他来金三角跟一个叫塞耶的毒枭谈合作,中间被我截了胡霍奇森本人被活捉,塞耶跟其他毒贩也被当场打死了,那漫山的罂粟田被缅甸军方放火烧了一天一夜。”
“塞耶的势力被全部消灭之后,我独自逃出,无所事事,在金三角各大赌场间东躲西藏。就这么游荡半年后,我混进了另一拨毒贩内部做打手,发现这帮人也开始用网络分销鸦片,他们所在的平台还是叫马里亚纳海沟。”
吴雩呼了口气,两手肘搭在大腿上。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他上半身弓起,然后抬起一边眼梢,自下而上地瞅着步重华:
“此后我又在金三角混了九年,接触过不下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贩毒团体,深入过三四个像塞耶那样有规模的毒枭集团。我发现这些毒贩中,十成里有六七成都利用暗网来销货,他们的大麻、冰毒、海洛因远销北美甚至东欧,而合作方毫无例外都是马里亚纳海沟。”
“我开始意识到马里亚纳海沟是这一切的源头,只打击贩毒是不够的,必须潜入到深渊最底,才能除掉那条真正的恶龙。”
吴雩点上烟,白雾呼地飘散的空气中。两个人都没说话,良久安静后,步重华突然问:“你说你曾经差点暴露过一次,但幸运躲过去了,就是十年前抓霍奇森的时候?”
“是。”吴雩叹了口气,“抓住个暗网管理员可他妈不容易了。”
“那你还觉得那些暗网志愿者没问题?”
他们原本距离就非常近,转椅背又抵在办公桌沿上。步重华弯下腰盯着吴雩,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撑在椅背上,这个姿势几乎就把吴雩锁在了他自己和办公桌沿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连任何转动或回避的空间都没有。
“……”吴雩说:“我这不是觉得技术自由无罪呢吗。”
“控制技术的是人,人也无罪?”
吴雩向后一仰头,拉开了几厘米距离,举着烟说:“我喷你了啊。”
步重华眉角长、眼睛深,那张脸一旦没有表情,就自然散发出一种目中无人的冷峻感。所以他在警院上学时当选系草全凭硬件,实际人气是没有的,任何一个正常女生被他这么近距离一盯,都会油然而生一种仿佛欠了他很多钱的错觉。
但当他像现在这样,一边眉角微微挑起、眼神半笑不笑,弯腰靠近看着吴雩的时候,又有种年轻和成熟、含蓄和挑衅糅合起来的,很难用语言形容的魅力。
吴雩上半身向椅背后倾,喉结轻轻滑动了下,似乎是咽了口唾沫:“我真的喷你了啊。”
步重华轻声说:“你喷。”
“……”
“喷啊?”
“………………”
两人对视片刻,吴雩诚恳道:“我错了队长我下次不敢了,上季度的外勤津贴千万别给我往少里算,求你。”
步重华眼底闪烁着一丝微乎其微的揶揄,又略微更靠近了些,吴雩后脑勺的黑发几乎贴在了电脑显示屏上:“你……”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一开:“报、报告!步支队!”
咣当一声吴雩意一脑袋撞上电脑,步重华霍然站起身厉喝:“出去!我说过谁敢不敲门就……”紧接着戛然而止。
“宋卉?!”
津海公安大老板宋平之女、昨天那个“全家脑子灌水泥的小实习生”宋卉,缩着脖子怯生生地瞅着步重华,两根食指在身后紧紧勾在一起,虽然并不害怕,但多少有点心虚:
“许……许局让……让我来告诉你,垃圾填埋场发现一具老年男性尸体,疑似那个陈、陈陈陈元量……”
步重华的听觉神经捕捉到了陈元量三个字,但大脑却仿佛浑然没反应,那双本来就森冷严厉的瞳孔紧盯着她身上的实习警服,再开口时每个字都隐藏着勃然欲出的怒火:
“谁让你来我队里的,我不是跟你说了去海关实习吗?!”
宋卉:“……”
尽管竭力控制了,宋卉那张小嘴还是不争气地抽了几下,五秒钟后终于:“嘤”
“我不想去海关海关太没意思我想到这里来陪着你顺便学点东西”
“我爸还不知道求求你别告诉他不然我会被打死的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嘤嘤直上九霄,少顷后走廊两侧办公室里纷纷探出脑袋,投来无数震惊、谴责和怜香惜玉的目光。
步重华忍无可忍,拔脚上前,突然只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
大转椅上空空如也,在火山喷发和嘤嘤声浪双重夹击下的吴雩不堪重负,现正钻进了办公桌底下蹲着抽烟。
第58章
周一早上五点,
津海市郊北道村垃圾填埋场,
几名拾荒者突然从垃圾堆中闻到一股有别于周遭气味的恶臭,
随即扒出一段沾满了垃圾的、软乎乎橡胶似的东西。
一名老人颤巍巍提起那东西,对着凌晨黯淡的天光眯眼一看,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连滚带爬摔下了垃圾山
那是半截腐败肿胀的手臂。
“垃圾填埋场工作人员报到固体废弃物管理处,固体废弃物管理处又报到北道村派出所,刑大在垃圾场里挖了好几个小时,
挖到了腰以下的两条腿、脖子以上的一个头,
加上最开始发现的那半截手……嘿呀!走开!”蔡麟在手机那边扯着嗓子,一边跳脚一边挥舞苍蝇,
背景是垃圾场铲车的轰轰声:“现在只差胸腹部和另外半截手就能拼出一个全乎人儿了。走开!走开!张小栎你那个防蚊喷雾再给我来点儿!”
步重华举着手机,大步走下刑侦支队大楼门前的台阶,
吴雩和宋卉紧随其后:“能确认是陈元量吗?”
“小桂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二十四个小时到三十六个小时之间,结合衣着体态和尸表特征来看,
确实是陈元量没错,现在就在等警犬到位搜索剩下的几块儿肉啦!”
步重华大步走向那辆警用牧马人:“知道了,我跟小吴马上就到。”说着挂了电话。
Biu一声越野车开了锁,
步重华钻进驾驶座。
吴雩脚步刻意一慢,
果然只见宋卉直不楞登越过他,伸手就去开副驾座的门。
吴雩没吱声,转而打开后车座。但他人还没钻进去,只见前面步重华突然推门而下,大步绕过车头,
一拍宋卉的肩,伸手拎住吴雩后脖子,一发力就给两人调了个个儿:
“吴雩,坐前面指路。”
吴雩:“不不不……”
步重华完全不理睬他,硬生生把他怼进副驾上,嘭地关上了车门。
呜哩呜哩呜哩
红蓝警灯闪烁,飓风似地刮过周一上午繁忙的市中心交通,向北道村垃圾填埋场方向驶去。
车厢里坐着三个人,但空气却凝固得可怕,连吴雩都一反常态规规矩矩坐着。宋卉缩在后座中间,如同一只心惊胆战的小兔子,视线左瞟一眼,右瞟一眼,半晌终于听见驾驶座步重华开了口:
“还有谁知道你是宋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