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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步重华脚步一顿。

    “戒毒所定期组织他们给家人写信,她写了一封给她妈,写了一封给吴雩,跟他说戒毒很痛苦,后悔当初沾了毒,又谢谢他从李洪曦刀下救了她。教官说回信可以鼓励犯人重拾对未来生活的信心,问小吴有没有时间给回几句话,随便什么都”

    廖刚手里一空,话音戛然而止,只见步重华一把抽走了信纸,那双冷冰冰玻璃似的眼睛瞅着他。

    “知道了。”步重华一字一顿道,“小廖警官。”

    廖刚:“……”

    步重华修长弹钢琴的手指把信纸一折,又一折,动作优雅不带丝毫烟火气,然后低头钻进车后座,淡淡道:“开车去。”

    廖刚:“………………”

    成千上万个问号轰隆隆奔腾而过,紧接着嘭!!巨响劲风擦过,步重华重重关上后车门,险些夹着了廖刚的鼻子。

    郜灵的书包里不能同时装下人骨头盔和笔记本电脑,但这只能算案情重大疑点,不能证明杀死年小萍的凶手并非高宝康。如果想要说服市局和检察院,他们必须找到铁板钉钉的东西,作为五零二两起命案不能并案调查的铁证。

    “一边搜查酒吧一边加紧提审刁建发,完事以后来开发新区高宝康家,步支队跟我正开车去他家的路上……行,行我知道了,你们赶紧哈。”

    廖刚挂了电话,一边开车上高速,一边偷偷瞄向后视镜。

    后座传来纸张轻微的悉悉索索,只见步重华从裤袋里摸出那封信展开,一目十行看完,眯起了线条锋利的眼睛。

    “……”廖刚睁大了好奇的小眼睛,突然后视镜里的步重华眉宇一抬,直勾勾撞上了他。

    “!!”

    廖刚虎躯一震菊花一紧,警车险些走出一个漂亮的S。

    步重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那封笔迹歪扭、错字连篇的信,斟酌再三后从笔记本后撕下一张纸,摸出笔来用牙拔了盖,凝神思忖片刻。

    “刘俐:你也好!”

    警车呼啸穿过高速,其余车辆和路灯飞快向后掠去,步重华在微微颠簸的车厢中用平板电脑垫住了笔记本。

    “听说你改造较好,我感到非常欣慰。”

    “在脱毒第一阶段交替采用冻火鸡法及替代药物递减法可使戒断症状在7到10天内迅速缓解,因此虽然痛苦,却是戒毒必须经历的,望你坚持。”

    “进入康复期后强戒所会安排你去学习刺绣缝纫等,望你将来出狱时掌握合法谋生技能,以新面目迎接新生活,牢记违法可耻,劳动光荣。”

    “PS”

    步重华面无表情,笔锋一转:

    “感谢关心询问,那位‘电视剧里专门演反派的小白脸领导’最近给我涨了津贴,我非常感动,决定好好工作报答他。因此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写信了。”

    “此致敬礼,吴雩。”

    步重华收起纸笔,向前座专心开车的廖刚瞟了眼,镇定如常将回信折了两折,放进口袋。

    警车如海戟逆浪前行,前方阴灰天幕下,隐约现出连绵不绝的港口建筑,那是津海市开发新区。

    南城公安分局。

    “在这儿写上时间日期,这儿签个名……行!好嘞!”

    吴雩签好表格,从物证室窗口底下递回去,只见值班民警把郜灵的黑色书包重新装进透明袋,放回了五零二案专用的物证纸箱。

    “吴警官您看这几张拍得还行吗?”

    新来的刑事摄像实习生把刚拍的照一张张翻过去,吴雩看了几眼,唔了声:“行,谢谢你。回头发给步支队看看。”

    “哎!您客气!”

    实习生挥挥手走了,吴雩慢慢踱出物证室,看了眼窗外铅灰的天色。

    已经快下班了,不用加班的都在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就怕待会撞上倾盆暴雨。吴雩站在窗缝前点了根烟,深深呼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因为被摩挲了无数遍,此刻还带着体温的遥控器钥匙。

    他低头的时候,玻璃窗隐约映出烟头一点红星,以及鼻翼两侧鸦翅般垂落的眼睫。他唇角天生向下,仿佛总噙着一丝沉默的阴影,但随即被袅袅上升的烟雾湮没了。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吴雩五指一收,握住钥匙,抬头只见有人从楼道上层探出头,是秘书处的:

    “吴警官!许局那儿来了人让你过去,正找你呢!”

    叩叩叩,门被敲了几下。

    “进来!”

    吴雩动作一顿虽然隔着门板相当模糊,但这声音不是许祖新,是宋平。

    他推开门,抬眼果然只见许祖新并不在办公室,宋平正在陈列柜前专心致志观察地球仪,而沙发上坐着的赫然是林炡,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双手垂落交叠在身前,利落点了点头:“吴雩。”

    “……”吴雩半只脚定在门外,上下打量他:“怎么了这是?”

    林炡一个字废话没有:“云滇那边出了件事。”

    林炡与吴雩互相对视,彼此都一动不动,空气僵持得几乎凝固。半晌吴雩目光转向宋平,宋平背手而立,沉着地看着他。

    长久的静默后,办公室内终于响起吴雩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可以。我先跟步支队请个假再走,稍等。”

    他摸出手机,刚掉头向外,突然却只听林炡在身后:“等等!”

    “……”

    “你可以和步支队请假,但你先听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听完之后你自己决定,想跟谁打招呼都没问题。”

    津海上空,乌云翻滚,倏而一道闪电划破层云,重重闷雷由远而近。

    少顷,豆大的雨滴终于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还记得十年前你卧底时向张博明传递消息,使我们抓住的那个北美毒贩亚瑟霍奇森吗?这个人的死刑判决被外交抗议数年,最近终于被最高院核准了,将于下个月执行注射。”

    “两天前,他向云滇省公安厅提出了一个请求,为此愿意以‘马里亚纳海沟’的机密情报来作为交换。”

    “他想在死前亲眼见‘画师’一面,想亲眼见证那个单刀赴会,深渊屠龙的传奇。”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用其他人冒名代替你去见霍奇森,但我想你至今都没有见过自己抓到的毒贩长什么样。如果有机会,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去看一眼,或许能够感受一下那逝去的十三年并没有空掷,所有的付出也曾经值得。……”

    暴雨倾盆而下,千万道水箭贯穿世界,将天地变为白茫茫一片。

    如果从高处向下俯览,能看见几道身影匆匆离开南城分局大楼,钻进停在台阶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随即轿车缓缓发动,在前后两辆警车护卫下,急速驶向津海市机场。

    与此同时,越过暴雨冲刷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熙熙攘攘的街道,城市另一端,津海市开发新区。

    几辆警车冲破雨幕,戛然而止,随即只见戴上防雨服帽子的刑警们纷纷冲下了车。

    刺啦

    步重华亲手撕下封条,推开了大门。窗外黯淡天光映在阴暗的楼道里,满地狼藉的五零二杀人案凶手高宝康家,再次出现在了刑警面前。

    第49章

    狭小的一室一厅里挤得满地警察。窗台边、墙根下、门缝间,

    到处有人在提指纹找血迹;碗柜里,

    架子上,

    床底下,每张纸每团垃圾都被翻出来仔细甄选。步重华从阳台踩着勘察板走进屋,每一步都要跨过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的现勘,

    此时如果有人经过,绝不会看出这只是重复搜查,肯定以为是在勘验连环杀人案现场。

    窗外一道雪亮闪电划破天空,

    滚滚闷雷轰隆震响。

    “步重华!”卧室里传出王主任的叫唤。

    步重华侧身从两名痕检员中间挤进屋:“有发现了?”

    王九龄半个屁股悬空坐在脏乱不堪的床边,

    跟他临时打报告申请来的网警两人头凑着头,四只眼睛对着高宝康那台旧款外星人电脑,

    目不转睛说:“有。”

    步重华动作一顿。

    “去,给我们一人买瓶脉动上来。”

    “……”

    步重华面无表情,

    掏出十块钱塞给极有眼色的实习生,少顷实习生一路小跑从楼下小卖部买来两瓶脉动,

    被王九龄跷着脚接了过去。

    “现在能告诉我有什么发现了吧?”

    “……”步重华问:“跟五零二案有关的呢?”

    王九龄沉思片刻,郑重地问:“在过去一个月内多次搜索肢解、尸体处理、匿名潜逃等等算吗?”

    网警默默用水瓶挡住了自己半边脸。

    步重华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盯着王九龄,

    屋里稀薄的空气渐渐凝固增压。

    “那个……步啊,你别这样。”王主任缩着脖子真心诚意地说,“我跟你这大半夜的忙半天,不值当你一瓶脉动吗?有时候心急反而吃不成热豆腐,你得让案件背后的真相随时间慢慢展露,让时光带走你此刻的焦虑与忧愁……”

    步重华冷冷道:“就像带走你的头发那样?”

    王九龄:“!!”

    步重华五指把自己浓密的头发向后一捋,沐浴着周围瞬间满点的仇恨值,徐徐转身出了卧室。

    “老子以后再也不出刑侦支队的外勤了,”王九龄咬牙切齿道。

    “……”网警委屈地说:“我也是。”

    “走了走了!”晚上十二点半,地毯式搜索终于基本完成,王九龄一边扶墙挪动着酸麻的腿,一边挥手驱赶自己麾下各部门可怜的崽,有气无力吩咐:“检材都收好,分析结果等明儿回局里再说,半夜回家都小心!外面雨下这么大!哎,慢着,叫两个人开车先把网警送回家!”

    步重华侧身站在窗台前,手机贴在耳边,少顷听见对面传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忙……”

    没接。

    “你还跟这儿干嘛呢,”王九龄从玄关探出个脑袋,阴森森说:“你答应超过十二点没完工就送我回家的,还不赶紧走?”

    “……”步重华摁断电话,显示着“吴雩”两个字的屏幕熄灭下去,若无其事起身:“走吧。”

    王九龄站在楼道口抽烟散气,步重华最后在每个屋里逡巡一圈,回到大门口蹲下身脱鞋套,但动作又慢慢顿住了。

    人声脚步散去,刚刚还无处落脚的一居室陡然冷清起来。黑暗中隐约显出室内家具矗立的阴影,暴雨噼啪击打玻璃窗,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

    几道闪电一现即过,刹那间映亮了这屋里的满地狼藉。

    所有人都知道高宝康的死有疑点,但没有人拿得出证据,证明这个凶手死于他杀。

    几个小时以前,刘俐那间出租屋被第四次地毯式勘验过了,刁建发的酒吧被查封之后扫了个遍,郜灵遇害那个泄洪洞周围方圆百米被警犬来回啃得连草都不剩一根……现在连高宝康家都被扫得精光,如果过两天检验结果出来后再没有异常,那他们还怎么办?

    监控不是万能的。天眼系统在建设,在发展,但不可能覆盖到人类社会行踪所至的每个角落,每一厘米。

    仿佛被某种力量驱使着,步重华梦游般起身,再度走向屋内。

    杀死郜灵后,高宝康有可能回过家吗?

    他跟踪了郜灵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内,黄雀有没有可能也正窥探着螳螂,以至于留下蛛丝马迹?

    步重华从屋里每个角落走过,随着他的脚步,杀人凶手的生平一幕幕浮现在虚空中:

    坐在方桌前吃外卖的高宝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游戏直播视频。他把手机放在纸巾盒上,向周围扫了一圈,随手抓了个东西撑在手机壳后,支撑着屏幕斜斜立起

    桌面杂乱无章,半空的纸巾盒上有个圆滚滚的东西,那是个干瘪了的橘子。

    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的高宝康时而破口大骂,时而用力狂摁鼠标敲击键盘,激动时顾不得弹烟灰,老长的烟蒂掉在桌沿周围的地上,良久后不耐烦的高宝康顺手把烟头往桌面上一摁

    外星人电脑左侧,桌面上油漆斑驳,被经年累月烫黑出了数个圆点。

    床底下的无数纸团,墙壁上的点点污渍,墙角边的空零食袋,垃圾桶里的外卖小票……无一不在诉说着主人生前空虚重复的日常。另一道时空中那无数个打游戏、看视频、抽烟骂人、陶醉自撸的高宝康,在步重华眼前无声演绎着自己苍白无望的短暂人生,事无巨细点点滴滴,旋即随着光影灰飞烟灭。

    步重华打开衣橱,掀开被子,打开床头柜的每一个抽屉。

    高宝康在二手交易网站上买过一些女性内衣,至于那些劣质口红、粉扑、塑料梳子,以及姨妈红西瓜绿芒果黄等几瓶地摊指甲油,可能是他带三陪女回家时趁机留下的。这些东西数量不多,都堆在床头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内衣带纠缠打结,因为长久没洗过而隐约发黑。中间那个抽屉塞着各种充电器和数据线,换下来的电脑零件,以及报废了的鼠标和一个键盘。最上面的抽屉放着烟盒、耳塞、感冒药、指甲钳、纸抽盒、酒店打火机等等零碎,塞得非常满,步重华伸手掏了掏,也没发现任何异样的东西。

    他直起身,这时一道闪电映亮房间,抽屉那堆零碎中的某个东西跃入视线半瓶透明指甲油。

    其实并不奇怪,高宝康还收集着好几瓶指甲油,赤橙黄绿什么颜色都有。

    但那瞬间,一丝难以言喻的狐疑却骤然擒住了步重华的动作。

    女性物品不是放在最下面那个抽屉的吗?

    “……”他迟疑片刻,拧亮床头灯挪近,再次伸手进去仔细翻了翻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碎。不多时他从抽屉最里面的拐角里又翻出了好几瓶指甲油,全都是透明的,但大多已经空了。

    如果说大红指甲油尚带有强烈的女性色彩,这几瓶透明指甲油又代表什么,为什么和平时最常用的打火机纸抽盒放在一起?

    突然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掠过步重华的脑海。

    高宝康不是在收集它们,他是在……在使用它们。

    但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用到透明指甲油?

    “步重华!”大门口传来王九龄的怒吼,与瓢泼大雨声混杂在一起:“你人呢!拉稀去了吗!妈的你再不出来天都要亮啦!”

    步重华置若罔闻,紧紧盯着桌上那几个透明的瓶子,无数疑点千头万绪,犹如亿万个闪亮光点在深海中沉浮,渐渐归寂于深长的黑暗。

    紧接着,深渊中骤然闪现出一道游丝般的微光

    惊雷震裂苍穹,轰隆!

    步重华霍然转身,一手伸进衣橱,将成排铁丝衣架重重一掀。窗外暴雨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但嘴唇却因极度紧张而死死抿紧,几秒钟后他摸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毫不留情从衣架上用力一抽唰拉!

    唰拉!

    几条牛仔裤被甩在床上,步重华手指颤栗,逐一摸过裤腰内侧,随即在那瞬间心脏猛缩,一股强劲的血液被疯狂挤向四肢百骸

    蹬蹬蹬脚步由远而近,王九龄气冲冲进屋:“你这又是魔怔上了吧,我求求你还不赶紧……”

    “我找到证据了。”

    “赶紧收拾收拾……你说什么?!”

    步重华满眼血丝,踉跄半步,靠在墙上站住脚,从床头柜上抓起两瓶指甲油举到他面前,剧烈喘息着沙哑地笑了起来:“看到这是什么了吗?”

    王九龄一呆。

    “高宝康是个免疫系统失调症患者,具体表现为金属过敏,严重到必须用透明指甲油涂满所有接触人体的金属制品,包括皮带头内侧,牛仔裤金属扣,甚至不直接接触皮肤的外裤金属拉链。而李洪曦交代人骨头盔内部框架由银子制成,藏银的主要成分不是银,是白铜,也就是最容易引发强烈金属过敏的镍铜合金;高宝康只要戴上它,暴雨闷湿环境会加剧金属镍释放,迅速引发整个头部加面部的瘙痒、肿胀和溃烂,严重时甚至会引发窒息,所以他基本不可能戴着头盔完成跟踪杀人再逃逸,他不具备杀死年小萍的能力!”

    王九龄是真正惊呆了,鸡皮疙瘩顺着脊背一层层爬上来,悚然不知如何言语。

    “何星星看到的骷髅杀手另有其人,五零二命案背后还藏着一名凶手。”步重华制住喘息,戴着勘察手套抓起透明指甲油装好,物证袋一封,疾步向外走去:“立刻回分局给高宝康的残余肢体做尸检,连夜出免疫系统失调的证明报告。年小萍的死不能合并结案,从明天开始分离卷宗,重启调查!”

    第50章

    翌日清晨,

    云滇。

    轮胎猝然摩擦地面,

    在招待所门口戛然而止。两名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从前排下车,

    左右守在车门边,双手背后站姿笔直,望向空荡荡的旋转前门。

    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

    远处街道上隐约传来早高峰的车流与人声。

    许久,开车的终于忍不住捣捣副驾小伙伴的背,小声问:“哎,

    你紧张吗?”

    “废话,

    你摸我一背的冷汗摸不出来?”副驾视线向四周飞快一瞟:“你呢?”

    “……”开车的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为了这个机会跟他们抢着表现了一星期,

    今早激动得五点就醒了,上车之前放了三次水,

    到现在还有点想上厕所……”

    “你也太没用了吧!”

    “你有用你别一个劲哆嗦!”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从选拔期就听说他的事迹了。”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开车的终于轻轻唏嘘道:“单枪匹马,

    深入绝境,十二年功成身退,一夜之间成为传奇,

    据说还曾经被暗网爆出真实照片悬赏几百万……哎,

    你说英雄到底长什么样啊?”

    副驾沉思许久,认真说:“英雄也是人,肯定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你这不废话么,谁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你才废话,人家一个鼻子也肯定比你的鼻子高,

    两只眼睛也肯定比你的眼睛大,人家光站那儿气势就顶你俩!”

    “闭嘴,来了!来了!”

    招待所大堂内突然出现隐约身影,两名年轻人蓦然站直,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紧贴裤缝,身形挺拔如标枪,但视线余光却忍不住往前飘,连彼此呼吸都无声压抑着激动的颤栗。

    英雄应该长什么样呢?

    身长七尺,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不怒自威?

    还是貌不惊人,沉默寡言,锐利严肃,渊渟岳峙?

    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名身形削瘦的男子低着头,在林科身后走下台阶,两个年轻人的瞳孔不约而同迅速张大。

    跟特情组一代代新人之间口耳相传到失真了的描述不同,“那个人”很看上去并不大,相反还有一点年轻,戴一顶黑色棒球帽,口罩遮去了下半张脸;他身上穿着黑色短夹克和长裤,一件白T恤内搭,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起路来几乎不发声,但似乎有一点习惯性的、不引人注意的佝偻。

    他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部位就是那双眼睛,但似乎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瞳孔乌黑沉静,波澜不惊,自然垂落向地面。

    传说中的英雄没有任何特殊的气质,既不锐利严肃,也没有不怒自威,站在那里的气势不仅没有一个顶俩,相反可能连年轻人精神气的一半都不到。他低头走路的样子就像云滇街头一个普普通通赶去上班的小白领,如果不是林炡突然抢先两步亲自伸手为他打开了车门的话,在场四个人中,他看上去最像是那个负责开车的。

    实习生眼错不眨盯着他,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只见他低头钻进车里,林炡嘭一声关上车门,低声吩咐:“出发吧。”

    实习生立刻反应过来:“是!”

    两名年轻人迅速坐进前排,汽车缓缓发动,掉了个弯,向城郊监狱方向驶去。

    天光透过带电的铁丝网,静悄悄投在会见室内,勾勒出一道身着囚衣,死气沉沉的身影。

    哐当

    远处传来铁门几声砰响,死囚浑浊的灰蓝色眼珠突然一动。少顷,脚步声顺着幽深的走廊由远而近,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黑衣黑裤的年轻男子在几名看守的带领下走进了阴暗的会见室。

    尽管这辈子从没见过面,但在目光相撞的瞬间,亚瑟霍奇森就确定了他是谁

    一阵强烈的悚栗由心脏发起,就像电流滋啦爬过每一寸皮肤和骨骼,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席卷了一切,甚至比死刑核准书下来的那天都更强烈。他盯着那个年轻人,无法移开目光,甚至没注意到看守倒退着离开了房间,门咔哒一响,只剩他们两人在冰冷封闭的空间里对视着彼此。

    刺啦一声金属椅腿摩擦水泥地面的声响,吴雩拉开椅子,坐在对面。

    “听说你想见我?”

    亚瑟霍奇森死死盯着他,终于裂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从充血到几乎麻痹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这里只有你跟我,门外是你们的警察,我是个死人。”

    “就这样你还不敢露出真面目吗,画、师?”

    吴雩帽檐下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少顷一言不发地摘下棒球帽,解下口罩,轻轻丢在桌面上,平淡望着对面那张憔悴疯狂的脸:

    “现在你见到了。”

    就在吴雩露出面容的那瞬间,霍奇森猛然往前一挣,用力到连手铐都发出哗啦啦声。他的视线仿佛化做某种冰冷的毛刺,从吴雩的五官和脸颊一一刷过去,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才像是饥渴到极点的人终于结束生命中最后一场饕餮盛宴似的,囚衣下绷到极限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常态,梦游般向后靠进椅背。

    “我想见你已经很久了,”他嘶哑道。

    霍奇森中文说得不错,可能因为这十年来也没什么可干的,每天光对着墙练口语了。

    “他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迹,令我曾经无数次想象会怎样和这些事迹的主角见面,而传说中的主人公又长着一张怎样的脸。胖的?瘦的?老的?年轻的?春风得意正义凛然,还是沧桑麻木敏感冷淡?坐牢十年,三千多天,我起码有一半时间都在想象你的样子,脑海中描摹出了无数张可能属于你的面孔,甚至连你是女的这种可能性都怀疑过了。”

    “但我却没想到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没有半点相似。”

    他伸长脖子,盯着吴雩的眼睛,几乎是恶意地露出牙齿:

    “因为我没想到你过得这么不好,这么……不好。”

    吴雩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半边清瘦侧脸隐没在昏暗中,语气疲惫而无动于衷:“但你却和我想象中过得一样惨。”

    “哈哈哈”霍奇森似乎感到很有趣,失声大笑起来。这笑声犹如穷途末路的秃鹫般凄凉尖锐,半天他才好不容易止住,反问:“我这么惨,你就值得了?”

    “……”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整整十年了,却没机会问出口。”他眨了眨那双灰败的蓝眼瞳,诡秘地看着吴雩: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吴雩还是一言不发,但霍奇森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悠悠把自己蜷缩在铁椅狭小的空间里:“直到现在我都记得被抓那天发生的事,前后来龙去脉,还有每一个细节。”

    深网交易从北美一带开始流行之后,东南亚的老派毒贩也纷纷开始尝试用网络技术来扩展销路,其中包括当时中缅边境最大的制毒商之一,塞耶。

    塞耶是个传统缅甸毒枭,主要做的是天然及半合成类毒品,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和罂粟种植园,“雇佣”了大批当地村民为他生产鸦片。当他作为金三角第一个吃螃蟹的老派毒枭,向鲨鱼发出了愿意合作的信号之后,亚瑟霍奇森作为鲨鱼的安全主管和得力干将,被派到中缅边境的良吉山,与塞耶签订从‘马里亚纳海沟’走货的条约,并为他们提供安全密钥和通贩线路。

    这场交易之所以选择在良吉山进行是有原因的,这座山一端在缅甸境内,另一端在中国境内,不论惊动哪国警方,直接从另一边下山就可以逃之夭夭,完美的地理条件堪称天衣无缝。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交易程序开始运行不到半小时,突然从山下传来消息,中缅两国边防竟然同时发动联合围剿,直接封死了所有下山路线,并开始使用重火力往毒枭的大本营强攻上来。

    亚瑟霍奇森曾经跟FBI斗智斗勇,跟国际刑警你追我逃,这种事情见得很多,立刻就意识到交易中出了内奸,甚至可能渗进了警方的卧底卧底这种如影随形的生物跟他们是老熟人了,理由无它,概因双方都是顶级的亡命徒。即便是霍奇森这样敢跟墨西哥政府叫板、敢跟加拿大警察枪战的主,一旦与同样敢亡命的卧底狭路相逢,也只能迅速终止交易,大骂一声晦气。

    所幸,霍奇森乘坐的那架直升机还停在山顶没走,只要坐上飞机他就能安全离开包围圈。于是他立刻动身前往山顶,为了表示歉意塞耶还特地派了一支缅甸雇佣兵沿途护送他,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直升机边;谁知直升机还没来得及升空,一支埋伏已久的边防武警神兵天降,当场全歼缅甸雇佣兵,把措手不及的霍奇森生擒了。

    “随后我被押送下山,关在中国境内,辗转几座监狱和看守所,从此再没有出过牢房半步,直到今天。”

    霍奇森猛然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让他的表情变得非常戏剧化,仿佛在无人的舞台上对空气讲述一出荒诞剧:

    “我能想通中缅边防为什么会在顷刻间联手因为塞耶做了几十年毒品交易,是边境心腹大患,两个国家都想尽早抓住他;我也能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因为那名神秘的卧底不仅提前摸清了交易细节,还摸清了我的直升机方位,为武警设伏提供了宝贵的时机。”

    “但我想不通的是,在直升机快起飞的那一刻,我明明听到无线电里传来缅甸雇佣兵的吼声:‘东家已经抓住了条子的卧底,人在红山刑房,快要打死了’”

    周遭空气一凝,像弓弦无声无息绷到顶。

    “臭名昭著的‘红山刑房’在哪里我是知道的,就算警察长了翅膀也来不及去救。而那句话我也听得十分清楚,不存在任何听错的可能。”

    霍奇森顿了顿,浑浊眼珠一轮,仿佛终于发现了舞台下唯一的观众。

    死囚猝然向前倾身,咧开嘴直勾勾看向吴雩:

    “那么问题来了,快要被打死的卧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呢?”

    “十年前,中缅边境线,‘红山刑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画师’?”

    仿佛一层无形的帷幕被唰然拉开,灰色天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铁桌化作刑具,铁椅化作镣铐,四面封闭墙壁凸显出条条砖缝,缝隙中凝固着天长日久腐败的血迹和碎肉,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当头砸来。

    啪一鞭抽碎血肉,血沫四溅泼洒。

    啪一鞭抽碎骨骼,裂响直刺脑髓。

    “解千山……这名字八成是假的……”

    “……大哥这条子要不行了,我看要么就拿他当肉盾下山……”

    “给这条子打一针!一定要撬开他的嘴!”

    ……

    喧杂人声,七嘴八舌,仿佛四面八方无从躲避的毒箭。吴雩仿佛被强行摁在黑沉沉的海水中,眼耳口鼻被堵塞住了,肺部呛出一丝丝滚烫的血气;就在那铺天盖地的喧杂声中,他仿佛又听见了那个阴沉、苍老而尖锐的声音对人吩咐:

    “……去,去外面把阿银妹叫来。……”

    吴雩闭上眼睛,数息后睁开,平平淡淡地问:“你想知道什么,只是我曾经被打得有多惨?”

    霍奇森死死瞪着他,仿佛想透过这名卧底的眼珠,穿透他的脑子,挖出最深处最不为人知的东西来。

    “如果这能让你临死前稍微解恨一点,可以。”吴雩说,“我不仅能详细把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痛苦都告诉你,我还能往夸张了说十倍,甚至百倍。我能告诉你一个骇人听闻又恐怖到极点的故事,比方说他们把我全身二百来根骨头一根一根打断掰碎了,或烧了一锅水要活活煮死我,把我的肉酱端出去喂快饿死的狗;但不论情节有多离奇血腥,都不影响我们今天发生的现实:就是我坐在这里,而你要死了。”

    他斜签坐在靠背椅里,上身微微向后,双手自然交叠着垂落在大腿上,那是个无所谓似的状态。

    “你叫我来,不过是出于临死前的最后一点怀疑,想亲眼见证那个抓住了你的‘画师’是个真人,不是警方编造出来加以神化的传说。现在你看到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上着班,领一份工资,既没有英雄情怀,也没有通天本事。我去卧底是因为年轻冲动,能活着回来则纯粹靠运气。”

    霍奇森的眼珠像是被线牵住了,眼睁睁盯着吴雩站起身,顺手把椅子推回了原处,然后站在那冲他笑了笑:

    “你想见我是因为好奇,我来见你也只是因为好奇。现在见完了,你我都了结了一个执念,你可以好好上路了。”

    吴雩礼貌地一点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等!”

    手铐脚镣同时哗啦震响,霍奇森拼尽全力一挣,几乎要从铁椅里站起来:“你以为我死了就结束了是吗?!你们警察费了那么多年那么多精力,也只能暂时让一个个深网电商平台暂停运营,实际又能给我们造成什么损失?!‘马里纳亚海沟’仅仅换了个入口服务器就能再次上线!死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暗网程序员!”

    “他们说你卧底了十二年,十二年对吧?”霍奇森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像钉子一般刺向吴雩的后背:“十二年不见天日,你就以为能永远逃脱鲨鱼的追捕吗?!你以为鲨鱼会放过你吗?!所谓的运气还能用多久,够不够撑到马里亚纳海沟下一次东山再起?!”

    吴雩回头望着他,淡淡道:“那就东山再起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霍奇森瞪着他的目光就像瞪一个怪物:“跟你没关系?被打成死狗一样的不是你?活成这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不是你?我现在眼睁睁看见的这条可怜虫不是你?!”

    “……”

    “鲨鱼能把缅甸的鸦片卖到墨西哥,把远东的芬太尼卖到加拿大,把美国的枪支子弹运到中东阿富汗,把暗网的服务器架设在国际刑警眼皮子底下!匿名电商一年创造的产值高达几十亿,洗钱超过上百亿,我们缔造了什么?我们缔造了一个自由主义与财富膨胀的王国!你以为自己是屠龙成功的英雄吗?!你是个可怜的笑话!!”

    哗啦脚镣尖锐刺耳,霍奇森起身带动铁椅,发出震耳欲聋的刺响,几乎要扑到吴雩脸上

    就在这时咣当!门被重重推开,林炡箭步冲了进来!

    “技术不死!自由不死!深网不死!恶龙永远不死!!”霍奇森双眼凸出,满脸猩红,濒死疯狂的厉吼连林炡一人都按不住:“看看你这张失败的脸,白费十几年一无所有的笑话!粉身碎骨却一事无成的笑话!!你这蝼蚁一样可悲的笑话”

    吴雩仿佛被定住了似的,那潮涌般的窒息再次铺天盖地而来,从眼、耳、口、鼻灌进四肢百骸。

    有人左右架着他往外拉,应该是特情组那两个年轻优秀的实习生。

    霍奇森还在发疯挣扎怒吼,这个死囚太失望了。他原本以为穷途末路的反派boss能迎来威风凛凛的超级英雄,实际出现在影片末尾的却是个面目平庸的碎催蝼蚁。他的所有野心、挣扎、谋算、计划,都败在一个笑话手里,而这个笑话似的小人物竟然还挺心甘情愿,并不准备在续集中像观众期待的那样穿上英雄金光闪闪的铠甲。

    吴雩有点想笑,但那笑意没能掀起他天生弧度往下的嘴角,林炡一记手刀将霍奇森劈晕了,监狱看守和医生等人蜂拥而进。

    他被那两个年轻人拉到了外面的休息室里。

    门被重重关上,外面的喧闹嘈杂一瞬间变小,变成了模糊的嗡鸣。刚才副驾上那名年轻人扶着他,另一个开车的手忙脚乱拉来一张扶手椅:“您坐,您请坐。”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其中一名飞奔出去,少顷端着一杯温水飞奔回来,下颔肌肉紧张得发硬:“您请喝茶。”

    吴雩没吭声,短暂地提了提唇角,示意他把茶杯放在边上。

    然而实习生没放,直挺挺地站在那看着他,眼底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亮晶晶的光彩。

    “您,您千万不要在意那鬼佬说的话!”

    “……”

    “我还没从情报科毕业的时候,就听导师描述过您的事迹,知道只有最出色、最忠诚、最优秀的人,才有机会通过重重选拔,像您一样被派遣到第一线去。后来我被选进特情组,真正接触到您的事迹,才知道您到底有多厉害!多优秀!”

    吴雩呆呆地望着他,似乎陷入了一场迷茫混乱的噩梦里。

    “我,我只希望您不要被犯罪分子的胡言乱语所困扰,”实习生站姿就像年轻的白杨树,脸涨得微微发红,神情庄严赤诚:“还有很多我们这样的后辈,平生努力的最大目标,就是成为和您一样无愧于使命的英雄!”

    英雄。

    这可怕的两个字如刀戟当头砸下,令四肢百骸俱寒。

    英雄。

    “被打成死狗一样的不是你?活成这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不是你?!”

    “你以为自己是屠龙成功的英雄?!你是个可怜的笑话!!”

    “你是个白费十几年一无所有的笑话,是个粉身碎骨却一事无成的笑话,是个可怜可悲像蝼蚁一样的笑话”

    年轻人还在结结巴巴说什么,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眼睛闪亮如照耀着警徽的星辰。

    但吴雩已经听不清了。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习惯性想把自己缩起来,但其实无处可缩,只能局促地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年轻人满怀憧憬地看向他,吴雩用力咽了下干涩的喉咙,低头望向水泥地面,手指突然隔着衣料触碰到上衣内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钥匙。

    真奇怪,他混乱的大脑竟然还能从潜意识里分辨出那是什么。

    步重华家的钥匙。

    “我什么时候打他了!”年轻英俊的精英领导在车里恼羞成怒地对手下怒吼,转眼搭着条毛巾从客厅探出头,满眼挂着戏谑:“你的梦想不是做个张在沙发上慢慢变圆的大叔吗?”下一刻他递来一个装满零食的书包,冷哼一声:“这么大人了,穿得跟刚抓进来的犯罪嫌疑人似的。”……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推往前,禁闭室外走廊上,有人从身后紧紧锢住他,指腹用力擦掉迷蒙住他视线的鲜血,一遍遍在耳边重复:“是我,吴雩,是我……我来迟了,是我……”

    吴雩仿佛置身黑暗海底,只有自己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清晰,掌心紧紧攥住那把钥匙。

    呼门开了,林炡大步走进休息室。

    “林科!”

    “林科!”

    吴雩一睁眼,眼底溢着几条不引人注意的血丝,只见林炡快步走来:“你俩先出去。”

    “是!”

    年轻人已经把服从命令刻进骨髓,立刻退出房间虚掩大门。吴雩视线随林炡平移,只见他一把拉过椅子坐在对面,开口前先吸了口气,那双平时总是很温柔的眼睛里闪烁着熠熠微光,然后一抬手,截住了吴雩刚开口要说的话:

    “你知道今天这里除了你,我还想办法把谁弄来了?”

    “……谁?”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林炡探头贴在他耳边,低声报出了一个公安系统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名。

    吴雩一愣。

    “这个人昨天从北京来云滇视察,原本今天下午就要走。我得知后紧急联系冯厅,中间略施了点小手段,把他引到了这里来见你。”林炡应该是有一丝兴奋,他平时说话语调不是这样的:“还记得你被调去津海之前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

    “总有一天我要把荣誉讨回来,把应得的还给你。虽然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但时机总会到来。”林炡顿了顿,眼底闪着光:“你高兴吗?”

    “……”

    “吴雩?”林炡感觉到不对。

    吴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像是已经被牢房终年不去的昏暗吞没了,光影只勾勒出半侧绷紧的下颔线条。半晌他终于一摇头,那个动作疲倦而短促。

    他沙哑地说:“……我想回家。”

    第51章

    林炡向来是个反应神速的人,

    但有好几秒没弄清自己听到了什么,

    少顷才意识到,

    吴雩其实是没有“家”这个玩意的,解千山不用说也没有。

    至于在“吴雩”和“解千山”这两个人物身份出现之前……

    “好。”林炡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个字,顿了顿耐心道:“见完人以后,

    不论你想去哪里,我亲自送你去可以吗?”

    “……算了吧。”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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