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克里.拉威尔这才发现,塞维斯长得真像他的母亲。他好像从来没有笑过,或者没有在他面前笑过。无论是殴打还是咒骂,都是一张阴沉缄默的脸。
其实,他母亲还没有死去的时候,他好像活泼过,顶着棕色微卷的发蹦跳,浅棕的眉毛俏皮可爱,蓝汪汪的眼睛像两潭幽泉。
而不是现在这块石板上刻出的脸,嘴唇常阴郁地抿起,把眉毛压紧眼皮时,透露置身绝望而奋起反抗般的凶狠。
不过,他此刻在笑。
嘴角很轻地扬起,下颌微抬,似乎俯视他的死亡,又像是欣赏摆脱他这无用的东西。
克里.拉威尔身体软下去,脑袋像拖累似的挂在肩膀上。
塞维斯侧身拔出匕首,避免血液溅到衣服上。捡起掉落的黑布袋擦拭刀刃,将匕首放回兜里。
“劳烦科顿先生。”塞维斯俯身,但姿态并不畏缩。
仔细打量,能看出他在刻意模仿菲尔德的仪态。
于是,科顿表情更加厌烦,挥了挥手,叫他赶快离开。
鞋子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不曾惊扰菲尔德。塞维斯绕过沙发,去浴室清洗手掌。
从他这个角度,只要后退几步,就能从敞开的门看见沙发的菲尔德。
擦拭手掌,塞维斯站在门口凝视沙发,但只短暂驻足,便急匆匆回到房间。
沙发上的菲尔德坐起身体,向塞维斯紧闭的房门瞟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柔软床褥托着身体,有香皂的清香气味传来。窗外的黑暗包裹一切,屋内的灯光驱散夜晚带来的不安,却无法驱散袭来的困意。
塞维斯偏过头,注视放松的手掌,它曾握刀插进里斯的身体,今天又插进克里.拉威尔的身体。
不同的是,第一次还有恐惧,这次心底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知是麻木还是迟钝。他只是有些累了,眼睛眨动几次闭上,直接睡了过去。
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走在无边际的黑暗中,四周有无数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走过去是逐渐清晰的人影。
胸膛血红一片,隐约透露出开始腐烂的坑洞,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塞维斯扑过来。
他急忙转身向后逃跑,身后的血腥味逼近,一抬头,身前是刚死尚且新鲜的克里.拉威尔。
脑袋悬垂在胸膛,血液仍从破烂的刀口汩汩流淌,汇聚成一摊,随后塞维斯感觉有水流过他的鞋子。
两个人同时向他扑了过来。
奋力挥舞手臂,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四下巡视一周。头顶灯光迷蒙成光斑,缓和许久才清晰,让他能看清周围景象仍在家中。
抬起双手,弯曲手指,有阵阵麻意传来,仿佛身体还未从刚刚的噩梦中醒来。
额头的汗水滑落至鼻尖,有些痒,被塞维斯擦去。
他起身下地,拿着水杯推开门,拖沓鞋子走到厨房,接了一杯冷水。
水‘咕咚咕咚’涌入喉咙,身体的知觉恢复,手掌按在柜台,塞维斯弓着身体叹息。
额角神经很痛,让他忍不住挤压眉眼。
又喝下一杯冷水,塞维斯终于清醒一些,转身正要往回走,却对上倚靠在二楼围栏边缘的菲尔德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开门走出来,也不知看了他多久。
塞维斯低语:“先生...”
菲尔德走下楼梯,坐在沙发上向塞维斯招手。
塞维斯走过去,被他拉住手臂坐下。
“做噩梦了?”
塞维斯点头。
菲尔德轻笑,看向他额头的汗珠,抽出纸巾递给塞维斯。
“其实,我第一次杀人时,也怕得很。做了好一阵子噩梦。”
塞维斯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以为我不会怕?”
他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都快忘了。”
“人是很奇妙的生物,我们拥有智慧,并定下规则。”
“根深蒂固的思想,会代为指责你的所作所为。”塞维斯与他坐得很近,肩膀几乎要触碰到。“第一次杀人会害怕,第二次就随意地多,之后就习以为常了。”
“野兽本就习惯厮杀,需要啃食彼此血肉才能存活。它们不会去考虑正确还是错误,不会去顾虑规则。”
他将手掌放在塞维斯肩膀。“我们也是野兽。”
放在腿上的手指蜷缩,塞维斯问:“先生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什么?”
菲尔德视线移向黑金戒指压住的疤痕,眼神晦暗。“反抗。”
他不继续有关自己的话题。“这些事忘记吧,明天一早有惊喜在等着你。”
说着他起身要离开,被塞维斯抓住手臂。
“先生。”
“我不怕噩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早就死在那日海中。”
“我想帮助先生,我会变得对先生有用。”
他的声音低下去,仰视着菲尔德,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脆弱的脖颈,以及撑起的锁骨。
“我只是怕,先生某一天会赶我走。”
额头抵住菲尔德手背,他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脆弱不安,像一只迷茫的幼兽依赖着菲尔德。
第19章
第十九章示弱
“你不适合走和我们一样的路。”
菲尔德很直白地说:“离开斯泰兹小镇,去过平静的人生。”
“为什么?”塞维斯询问,他的眼神倔强而不甘,与当初刚刚被带回时,一样地询问。但态度完全不同,他还是被残酷的人生所改变。
会紧紧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迫切地需要答案,直视那些曾经不能直视的一切。
菲尔德屈膝,手掌抵住膝盖,“因为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更希望你能拥有平静的人生。”那是他曾经不能拥有的。
只有两种生活都体验过,才能知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可惜,他明白时已经晚了,而塞维斯虽然还不明白,却来得及。
菲尔德看他的目光,让塞维斯清楚,那是看一个茫然无助的孩童的目光。
但他早已经不是无知小孩儿。他知道对方为他好,可是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懦弱,他再也不想拥有。
弱者的平静是强者的施舍,看似幸福的人生,只是一张编制好的谎言,轻易会在某一刻被撕碎。他不想活在惶恐中,不想在随时会失去这一切的恐慌中战栗。
所以即使先生不认为他可以走这条路,他也要孤注一掷地走上来。只有拿起那把刀,抵在别人心口上时,塞维斯才第一次有了作为人活着的尊严。那种感觉他永远都不会忘,所以他要永远握着那把刀。
塞维斯垂下眼睛,挡住里面波涛汹涌般的情绪,声音更喑哑了。
不再与菲尔德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像对方所想的那般懵懂,将脸庞靠在菲尔德腰部。
“先生,我还是有些不安,您能陪我一会儿吗?”
于是,菲尔德坐回沙发,让塞维斯躺在他的腿上。轻抚头发,手指在发丝间摩挲的感觉,很快让他安稳睡去。
他鼻子嗅闻到的气味,温暖地让他想起早已逝去的母亲。似乎很多年以前,母亲也曾将他放在膝上,轻柔地安抚着他。
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屋里,额头似乎还能感觉到先生的手掌抚摸着;塞维斯怔了一会儿,才起床穿好衣服去洗漱。
走向餐桌时,科顿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将牛皮纸包裹的文件推到塞维斯面前。
塞维斯先是看了菲尔德一眼,才问道,“这是什么。”
菲尔德说,“打开看看。”
解开缠绕的麻绳,将里面纸张抽出。大概扫视过上面的文字,塞维斯瞳孔紧缩;手指不自觉捏紧纸张,而后不敢置信地看向菲尔德。
菲尔德笑道,“送给你的礼物,作为被绑架的安慰,喜欢吗?”
手指叩击桌面,“那条疯狗不会有机会再来打扰你。”
“...喜欢。”
塞维斯不自觉失神,好半天才去回复菲尔德。手里的东西可以让他不必再受赫特的威胁,甚至可以反过来掣肘对方。
他抿起唇,已经受过先生太多次帮助,却没有任何能回报先生的东西。
菲尔德察觉到他的情绪,拍拍他的肩膀。“吃饭吧。”
饭桌前安静下来,只有科顿时不时用一种难言的目光,在菲尔德低头瞬间看向塞维斯。
而后者也不退让地回视,并附赠微笑。
这之后上学时,塞维斯却并没有带上那些文件。
他穿梭在校园内,被赫特看见后,对方先是诧异地站定。似乎没想到能再看见他,随后脸色阴沉下来,某一种复杂的愤怒,在他脸上交织。
赫特快步走到塞维斯身前,压低声音,“可爱的小狗,这么快就被主人救了吗?”
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响,像是磨牙的老鼠。视线绕着塞维斯的身体,仿佛在考虑他这具身体,为了自由有没有付出过什么?
塞维斯把背包向上提了提,声音是平静的,一种坦然直视赫特的平静。
这是对方绝对不希望在他脸上看见的表情,于是,那张脸更加扭曲。
“去那间活动室。”塞维斯主动说。
“好。”赫特点头,把嘴角咧开。
他好奇这只屡次逃脱的猫,能在他准备的囚室里说出什么有趣的话。
赫特落后于塞维斯,让他先走进活动室,而后再进入将门锁好。在他眼中,塞维斯依旧是他可控的猎物,甚至有了可以处决对方的把柄。
他向塞维斯走过去,后者面无表情站在朦胧光线里。注视他的目光像无情的神明,却让赫特不自觉地兴奋,眼神火热近乎癔症病人一般的谵妄。
他停在塞维斯身前,抬手想要抚摸对方的脸庞。他怎么可能反抗自己?除了顺从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