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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视线却像捕食的鹰隼一般,

    在她的脑子里森然盘旋。

    她果断一打方向盘,驶入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

    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谢黎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令人捉摸不透。

    一开始,谢黎以为他是个高智商心理变态。

    但心理变态者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难以辨认,大多数心理变态者都有着非常明显的行为特征。

    比如冲动、易怒、没有同理心。

    修的身上却没有这些特征。

    他更像一个居高临下的观察者,

    冷眼旁观一切,包括自己的不幸遭遇。

    按照心理学理论,

    他长期被羁押在研究所,

    重获自由时,应该会一把火烧掉这里,以彰显对权力的重新掌控。

    就像农-奴起义时,第一反应都是烧抢掠农场主的豪宅。

    修却不紧不慢地换了一身衣服,走向主控台,

    从容不迫地删除了监控录像。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谢黎很疑惑。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他被关在笼子里,被剥夺隐私权,

    连睡觉、洗澡、上厕所,都必须在看守的监视下进行,他不会感到羞耻和愤怒吗?

    他没有一点报复的想法吗?

    仔细想想,他唯一表现出进攻性的地方,居然是逼问她私事的时候。

    其余时刻,他都很好说话,有问必答,十分合作。

    谢黎对修很好奇,但并不想进一步了解他。他让她感到无比危险,下意识想要远离。

    在屿城当警察的,要么是想借机捞点儿什么,要么是像她一样,想为满大街的无名尸体伸张正义。

    但到最后,前者都富得流油了,在顶层餐厅跟公司高管推杯换盏;她还蜗居在城中村,试图给每一具无名尸体登记姓名。不管怎么说,城中村的氛围比公司的森林公园好多了,虽然每走两步,就会碰到一个摇头晃脑的街溜子。

    “警官好,”一个小混混截住她,笑嘻嘻地说,“今天我没犯事儿,警官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

    谢黎瞥他一眼,冷淡道:“还没犯事儿?裤-裆里的尿-骚味都快熏我脸上了。我看,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吓尿了不敢还手吧?”

    砰!

    她动作快准狠,手劲大得吓人,小混混当场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谢黎居高临下,迫使小混混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没犯事儿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下次干了好事,再来找我邀功讨赏吧。”

    说完,她松开小混混的头发,继续往前走。

    小混混心有余悸地揉了揉额上的青紫肿块,想追上去还手,但想到谢黎可怕的手劲,只能悻悻地咒骂几句,转身跑掉了。

    谢黎并不是什么格斗天才,这年头想要打过别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身上装点高科技。

    谢黎的拳脚功夫只是普通人水平,但幸运的是,她植入义体的排异反应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家里也是干这行的,一来二去,她干脆把手脚的骨骼换成了钛合金,手掌也植入了微型传感器,可以提前预知对方的出招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

    直到她发现,父母有时会在黑诊所“进货”。

    那是她这辈子破过的最轻松的案子。

    她把手铐丢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说:“体面一些,不要让我动手,可以吗?”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互相给对方戴上了手铐。

    “咔嚓”一声。

    她在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亲人了。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配合呢?

    他们明明可以指责她,嘲讽她,以养育之恩绑架她。

    然而,他们却选择配合她,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警匪游戏。

    回到公寓以后,她一边洗澡,一边陷入沉思。

    究竟是哪个动作出了问题,让修察觉到了她父母的存在?

    谢黎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

    屿城郊外,森林公园。

    晚上九点钟。

    森林公园中央,有一座由白砖砌成的观景塔,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不巧的是,今日有沙尘暴,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漫天黄沙。

    修站在观景塔之上,两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优雅,望向前方土黄色的城市。

    “克雷格”僵立在一旁,双目无神,面无表情。

    “克雷格”没有说话。

    修似乎也不指望它会发表高见,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她很有趣。”

    可能因为这么愚蠢的人太少了,他不想那么快弄坏她,还想再逗逗她。

    不过,他的兴致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没办法,这座城市有趣的事物实在太多了。她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乐子。

    等他们再次见面,应该就是他对她失去兴趣的时候了。

    在那之前,他会先送她一份见面礼。

    想到这里,修转过身,看向“克雷格”,轻轻打了个响指。

    “克雷格”仍然面无表情,全身却像被抽去筋骨一般,迅速瘫倒在地,化为一张轻薄的人皮,眼洞、鼻孔、嘴巴融化般塌陷下去,暴露出一对血淋淋的眼珠。

    无数根蛛丝似的东西,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飘浮在半空中。

    那是菌丝。

    他的一部分。

    修注视着半空中的菌丝,沉吟几秒钟,对着某个地方扬了扬下巴:“去吧。”

    希望她喜欢这份见面礼。

    ·

    早上七点钟,谢黎准时醒来。

    她很少赖床,生物钟比闹钟还要准时,到点就醒。

    谢黎回拨过去:“喂,什么事。”

    “来警局。”上级的声音,“布朗太太的狗跑丢了,十万块那只。”

    谢黎:“……这是巡警的事情。我是探员,主要负责刑事侦查。”

    “是吗?我现在宣布你负责狗事侦查。”上级冷冷道,“给我过来!”

    这就是在屿城当警察的弊端,得大清早去马路上找一条十万块的宠物狗。

    谢黎嘴角微抽,挂断电话,漱干净一嘴泡沫,随便找了一件夹克套在身上,拿上皮卡钥匙,出门了。

    一上午过去,她终于在堆满垃圾的公园角落,找到了那条宠物狗。

    那是一条纯白色的雪纳瑞犬,平时像个毛茸茸、圆润润的雪球,餐餐都是营养均衡的有机肉蔬,此刻却灰头土脸地蜷缩在垃圾堆旁边,咬住一个零食袋不松口。谢黎不是第一次找它了,走过去,十分轻松地把它抱了起来,扯下它口中的塑料袋一看。

    好家伙,名字叫真香肉干,但配料表上除了诱食剂,没有一点肉。

    “诱食剂的味道比山珍海味更香,是吧。”

    要不就是这牌子的零食加了别的料。

    如果是以前的谢黎,可能会想着调查曝光这个品牌,但现在的她成熟了不少,知道曝光也没用,而且这狗十万块一条,要是从她手上丢了,两个肾都赔不起。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惊恐万分地大叫了一声。

    出于职业习惯,她抱着狗,敏感地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胡子拉碴,臭气熏天,穿着不符年龄和气质的镭射套装,脚上一双荧光绿人字拖鞋,应该是公园附近的流浪汉。

    此刻,他正满头大汗,一脸惶恐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谢黎眉头微皱,把狗夹在胳膊底下,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我手上长了蘑菇,你看到了吗?我手上长了蘑菇!它、它还在扎根……我整只手臂都被菌丝填满了……我要变成蘑菇人了……”

    谢黎一把抽出手,后退一步,感觉这人大概率是劣质兴奋剂嗑多了,出现了幻觉。

    她低头,摸出手机,准备给真正的巡警打电话。

    谢黎挂掉电话,抬起头,眉头微皱:“清醒了?”

    中年男人看着她,语气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是……是,清醒了,谢谢你。”

    “行,”这种事天天有,谢黎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手递了一张卡片过去,“我是警察,这是我电话,有事打给我。我先走了。”

    “好。”中年男人盯着她,缓慢点了点头,“你真是一位好警察。”

    “好警察”摆摆手,换了一边胳膊夹狗,走向皮卡。

    然而,直到她把狗塞进副驾驶座的航空箱里,回头一看,仍然能对上中年男子直勾勾的目光。

    他不知犯了什么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意味不明,如影随形。

    第191章

    Chapter

    5

    谢黎没有把中年男人放在心上。

    她出警的时候,

    经常碰见这种人,十有八-九是捅了大篓子,不好意思告诉身边人,

    于是假装精神病发作,

    试图蒙混过关。

    当然,

    说自己手臂里长蘑菇的,确实是头一回见。

    但除非他真的搞出两个蘑菇给她看看,

    否则她没空搭理他。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

    是护送航空箱里的十万块。

    半小时后,

    谢黎成功把十万块还给了布朗太太。

    布朗太太是一个典型的白人富太太,黄铜色皮肤,

    五官标致,

    满面红光。

    布朗太太看到脏兮兮的雪纳瑞犬,先是痛心疾首地喊了声“宝贝儿”,

    然后冲过去,搂住狗亲个不停,

    同时还不忘示意保镖,

    给谢黎打了五千块小费。

    算了,她沉默地扭开头,要是她吃到半条虫子,

    估计也不愿意旁人多嘴一说。

    “谢谢你,Shelley,

    ”布朗太太擦了擦眼角的热泪,“要不是你,我们宝贝儿不知道得受多少苦。”

    谢黎:“……不客气,太太,举手之劳罢了。”

    布朗太太握着小白狗的爪子,给谢黎比了个再见的动作,领着膀大腰圆的保镖,优雅地离开了。

    谢黎接了一杯速溶咖啡,坐下来,开始处理积压的案情。

    内网上,时间最早的报案,可以追溯到三个月前,这还是谢黎积极处理的结果。

    不然就靠局里这帮好吃懒做的同事,说不定能在上面看到去年的案子。

    谢黎先是受理了几起失踪案,然后在内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疑似发生谋杀的地点,通知巡警过去查看。

    这就是屿城。

    失踪、谋杀、抢劫、火并……通通没有一条狗重要。

    其实也正常。

    人类哪有狗狗可爱。

    就在这时,谢黎发现了几起异常警情: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疯子,见人就砍,说要为民除害,你们到底管不管?”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稍后是多久?人快死完了啊!”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我要报警!这儿来了个疯子,到处砍人……地上全是血……我好害怕,警察能不能快点来……”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靠,我就知道会是这句话。早说了,报警没用!”

    ……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四海街,有个流浪汉发疯,说要为民除害,砍死了好几个公司员工,连旁边听摇头曲儿的都挨了一刀。管不管?不管的话,等公司的安保部队来了,你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接线员】:“请报告您的具体位置。”

    谢黎看得嘴角微抽,怪不得办公室里没人,估计都去处理这几起异常警情了。

    不过,这个江涟,从不过问生物科技的内部事宜,很可能只是一个傀儡,目的是为了让真正的CEO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毕竟,那个人一手促成了屿城的独立,迫使各国首脑承认屿城是一座独立的城市。

    从那以后,屿城不再是任何国家的领土,只属于生物科技公司。

    可以说,那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界格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把CEO的位置拱手相让?

    谢黎听说过不少关于生物科技的阴谋论。

    有人说,生物科技的CEO之所以都姓藤原,并不是因为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而是因为藤原家族长期受到某个组织的控制。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每一任CEO的性格、手段、商业决策都一模一样,冷酷自私,野心勃勃,为了追逐利益,甚至不惜牺牲最亲近的人。

    他们在商业上表现出的强烈贪欲,令人毛骨悚然,简直像是另一个物种。

    当然,谢黎知道这个说法很扯,比美国总统是蜥蜴人还扯,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除了另一个物种,还有谁会为了垄断全球农业市场,故意投放人造病毒,造成农作物大面积死亡?

    除了另一个物种,还有谁会为了垄断食品市场,不惜消灭蜜蜂,破坏生态平衡,造成动植物大规模灭绝?

    谢黎之前有时候会想,杀了那个人,世界会恢复正常吗?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不会。

    那个人已经消失,新任CEO江涟对公司不闻不问,屿城却变得更乱了。

    各方势力盘根交错,虎视眈眈,到处都是间-谍和特工,路过的狗都有可能植入了钛合金狗眼,暗中监视每个人的动向。

    但有机会的话,她还是会杀了那个人。

    谢黎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掏出毛毯,刚要睡个午觉,手机却嗡嗡振动起来。

    摸出一看,是同事的来电。

    真少见,黄鼠狼都会给鸡打电话了。

    “喂?”谢黎接通。

    “谢黎,我们在四海街,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要见你……”同事的声音惊恐又疑惑,“他说,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谢黎觉得他们在扯淡,正准备挂断电话,同事却尖叫一声:“求你了,谢黎……求你了!朱利斯在他手上……是,我们平时没少嘲讽你,但从来没有真的给你下过绊子,求你了,过来救救朱利斯吧!”

    听上去不像演的,谢黎只能说:“行了,鬼叫什么,我来了。”

    她揉了揉眉心,拿上警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十分钟后,谢黎踩下刹车,抵达案发现场。

    她刚推开车门,就被歇斯底里的尖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人声嘈杂,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广场的花坛上,一只手勒着朱利斯的脖颈,另一只手拿枪顶着朱利斯的脑门。

    从谢黎的角度,看不到中年男人的表情,只能看到朱利斯惊恐颤抖的嘴唇。

    同事没有撒谎,朱利斯真的被劫持了。

    与此同时,同事也看到了谢黎,嗫嚅道:“……小谢。”

    这俩人之前在警局没少嘲讽她,说她是“屿城之光”、“文明之星”、“良心好警察”,现在却哭爹喊娘地求她帮忙,脸上多少有点儿尴尬,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你们怎么招他了?”谢黎走过去,“跟他说,只要一万块钱,就放他走,然后他拿不出钱,恼羞成怒,干脆把朱利斯绑了?”

    “别说风凉话了,小谢。”同事苦着脸,叹了口气,“我们没要他一分钱。再说,这事儿有钱也摆不平……这人在生物科技的大厦底下大开杀戒,杀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公司精英,别说一万块了……搞不好局长得去生物科技亲自道歉。”

    谢黎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死尸,个个都相貌精致穿戴时髦,有两个人甚至连手指头都是镀金的,尽显富贵之气。

    “公司什么时候派人过来?”谢黎问。

    “不……不能让公司派人过来!”同事一个劲儿摇头,“你也知道,公司的安保部门是什么样子。如果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情,朱利斯肯定保不住命。”

    谢黎:“我就能保住朱利斯的命了?”

    同事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点了一支烟,哑着嗓子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人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应该能在他那里说点儿朱利斯的好话吧。”

    “不一定,”谢黎淡淡道,“也有可能是想拿我这个‘良心好警察’寻开心。”

    话音落下,同事尴尬到极点,像被扇了十多个巴掌似的,连耳朵都涨红了,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谢黎呛她只是图一乐,没有打算一直呛下去。

    她一只手按住后腰的配枪,慢慢走到男人的面前,紧接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可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午的他明明还是一脸倦容,体型消瘦,血压偏低,甚至存在轻度脱水的迹象。

    怎么一个小时不见,他就化身人形杀器,直接在公司门口大开杀戒了?

    难道这又是公司的一个阴谋?

    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中年男人看到她,脸部肌肉迅速痉挛了一下,露出一个与气质严重不符的高雅微笑:

    “……谢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谢黎微微眯了下眼睛:“我并不认识你。”仿佛人格分裂一般,中年男人的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脸上的高雅微笑也随之消失:

    “我叫陆义福,我知道你不关心我叫什么……没事,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话音落下,陆义福眼神一变,腮帮子一紧,用枪管狠狠一砸朱利斯的太阳穴。

    这一下,差点没把朱利斯的尿给砸出来。

    “谢黎,算我求你……”朱利斯几乎是嚎哭道,“求你把我从这疯子手上救下来……我压根不认识他!”

    谢黎做了个手势,示意朱利斯闭上狗嘴,抬眼望向陆义福:“朱利斯是屿城的警察,平时不在这个辖区做事,你杀他干吗?”

    陆义福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因为他是个坏人!”

    “坏人?”

    陆义福喘着粗气,眼角通红,没有立刻回答。

    几十秒钟过去,他盯着谢黎,居然又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来:

    “谢警官,我看过你的记忆。你活得很痛苦,周围全是罪人,你的父母是罪人,你的同事也是罪人,生物科技的员工更是人人都犯下了重罪。”

    说着,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朱利斯,那目光简直跟毒虫没什么区别,看得朱利斯抖如筛糠,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这个朱利斯,”他说,“打着公仆的幌子,放过多少罪犯,间接害死过多少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黎顿了一下。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警官。”他温和道,“2079年,2月份,你差点就捣毁了一个犯罪窝点。如果媒体把你的功绩报道出来,哪怕你的局长非常不喜欢你,也得给你一个‘副队长’的头衔。”

    “毕竟,屿城警局已经在纽约上市,哪怕为了股价,他们也得考虑民意。”

    “可就在你扣下扳机的前一秒钟,有人在你背后开了一记冷-枪。”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笑意,“这一枪,直接毁了你的升职之路。你想知道,是谁开的这一枪吗?”

    答案不言而喻。

    朱利斯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整个人又惊又惧,不住发抖:

    “别信他,别信他!不是我,不是我……这人是个心理变态,他不仅杀了十多个公司精英,还想把警察玩弄于股掌之中……谢黎,我求你,你别信他!”

    谢黎:“闭嘴。”

    她停了停,转头问陆义福:“你说,你看过我的记忆,怎么回事?”

    陆义福似乎真的有人格分裂症,眼珠一转,又露出一个虔诚无比的表情:“还记得我手臂里的菌丝吗?”

    “别告诉我,是你手上的蘑菇告诉你的。”

    他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一边搂着扳机手舞足蹈,差点把朱利斯吓尿。

    谢黎开始后悔,来的时候没有顺手带一杯咖啡,不然喝着咖啡,听这家伙鬼哭狼嚎,岂不是一件美事。

    “好好好,是神迹。”她摆摆手,“那你的神迹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让我看你的记忆,体会你的喜怒哀乐。”陆义福缓缓道,“‘他’让我……帮你为民除害。”

    “帮我?”

    “这个……”陆义福说着,钳制着朱利斯,走到第一位受害者的尸体旁边,“卖给农民过期种子。”

    “在以前,过期种子并不意味着不能发芽……但自从生物科技把小麦的专利牢牢攥在手上后,过期种子就变成了一坨垃圾。”

    “哪怕你有路子让过期种子发芽,生物科技也会根据小麦的基因编号找上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义福冷笑道:“农民辛苦劳作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攒到了买下一期种子的钱,这杂碎为了一点儿蝇头微利,把库房里的垃圾卖给他们。你说,他该不该死吗?”

    谢黎陷入沉默。

    “这个,”陆义福指着第二具尸体,“也是一个杂碎。她有一个闺女,长得花容月貌,这本是一件好事,对吧?”

    “可这杂碎不满足,她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还清,于是给自家闺女打了好几泵生长激素,往身上填东西,十二岁的小姑娘,硬生生被催熟成二十岁的妙龄女郎……现在在电视台当演员,小小年纪就接触了成年人的世界。你说,她该不该死?”

    谢黎沉默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换了一个站姿。

    “还有这个,”陆义福继续说道,“这玩意儿更是令人作呕。他想贿赂上司,可是没钱,怎么办呢,不是还有朋友么……两个朋友,四颗腰子,摘两颗,既不影响好朋友的生活,还能让自己飞黄腾达。”

    “但这狗东西,为了省钱,找了一个赤脚大夫。大夫为了省事,直接一次性从一个人身上割了两颗肾。”

    陆义福冷笑一声:“这烂人,拿着沾自己兄弟鲜血的钱,居然就这样屁颠屁颠地献给了上司。你说,他该不该死?”

    谢黎没有说话。

    “躺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这种烂人,”陆义福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在为民除害?”

    “……”

    谢黎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却闪电般拔出配枪,咔嚓一声上了膛,瞄准陆义福:

    她并不是怀疑陆义福话语的真实性,因为他说的这些,都是她亲自调查出来的。

    问题是,调查的过程中,不管她把证据藏得多么严实,最后都会被黑客窃取销毁。

    陆义福却如数家珍,难道他真的看过她的记忆?

    这怎么可能?

    科技的确在飞速发展,但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回答你了吗?”陆义福说,“神迹,这些都是神迹告诉我的。”

    “好好好,”谢黎一边点头,一边比划,“你口中的‘神迹’,先是把你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在公司底下大开杀戒,又把我叫过来,看这出好戏,它的目的是什么,给我解闷吗?”

    “‘他’想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有话快说。”

    “我会杀死这些人,”陆义福说,“都是因为你。”

    谢黎:“这话我已经听过了,来点儿新鲜的。”

    “不,你会错了我的意思,”陆义福一字字道,“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杀死这些人,是因为看了你的记忆。”

    “谢警官,”他轻声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知道你过得多么痛苦。当整个世界都是怪物时,你守住底线,伸张正义,反而成了异类。”

    谢黎眉头微皱,隐隐感到不对劲。

    是她的错觉吗?

    另一个人格为什么那么像……

    就在这时,陆义福钳制着朱利斯往前走了一步。

    谢黎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抬头,紧紧盯着陆义福。

    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笑,友好地眨了眨眼睛,那狭长的三角眼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绅士的意味。

    然后,松开对朱利斯的钳制,一脚把朱利斯从花坛上踹了下去。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陆义福”,左眼开启录像功能,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像是知道她会录下这一幕,“陆义福”往前一倾身,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再见。”他微微笑着说道,“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谢黎几乎可以断定,陆义福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问题是,那个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给她表演一出“罪与罚”?

    她按住后腰上的配枪,上前一步。

    “陆义福”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

    “砰!”

    鲜血与脑浆迸飞,这种死法除非佛祖和耶稣一起显灵,否则没有复活的可能。

    谢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陆义福”另一个人格,跟修简直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谢黎觉得自己一无遮拦,暴露在一道窥视的目光里。

    有人站在阴影里,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剖析她,冒犯她。

    这种感觉,令她不适极了。

    谢黎不介意自己被打量,不介意自己被剖析,甚至不介意自己被冒犯。

    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她的羞耻心早就被磨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了。

    她看不惯的是,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把她当成解闷的工具,却不愿意跟她正面对峙。

    这太羞-辱人了。

    谢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象。

    公司附近,没有闲逛的行人,也没有脏兮兮的流浪汉,只有行色匆匆、西装革履的公司员工。

    听说这边发生了枪击案,员工们都蜂拥逃向别的地方,只剩下拐角处的咖啡厅,还坐着几个带保镖谈生意的人。

    马路对面,摄像无人机嗡嗡乱飞,行人和记者扎堆在一起,朝这边探头探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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