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在屋子里从日落坐到夜深人静,在夜深人静时嚎啕大哭。我曾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我会像爹爹疼爱我一般疼爱他。定将他捧在手心,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
可是我怎么就那么蠢,怎么就不知道多带两个人出门。
我怎么就不能跟江晚低头呢?
我怎么那么趾高气扬,高高在上?
若是我跟着江晚去给她的孩儿道歉,我的孩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才在我肚子里待了不到两个月就离开我走了。
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给他准备的小衣服他也没机会穿了。那绣了一半的小鞋子也不必做了,看来他没有打算穿呢。
我恨不得将江晚剥皮抽筋,大卸八块。我恨不得杀了她吃肉喝血。
可是她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我杀了她我的孩子也再回不来了。
当夜,我迟迟没能入睡。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起,如未出嫁前一般自由。
第二日用午膳时,我看见爹爹额头上缠着带血布条,我大惊失色。爹爹却又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了和离书,献宝一样捧在了我的面前。
「爹爹,你额头是你怎么搞的?」我急忙上去检查。
「没什么,爹爹进宫求了太后懿旨,他赵思衡不敢不遵。」
我爹真傻,真的,看这样子又是以头抢地那架势,额头都磕破了。
我爹清了清嗓子说:「小婉儿,爹爹也顺道启请致仕了。」
我闻言拍案而起:「你疯了,你才三十六,你致仕干什么。」
我急得落下眼泪:「你不是说你要对得起先帝,你要辅佐幼主。爹爹,你糊涂了吗?你以后可能更进一步,你干什么为了我做到这种份上?」
爹爹眯眯眼缓缓笑了:「以前你祖母将爹爹含辛茹苦地拉扯大,爹爹亲眷只你祖母一人罢了。后来有了你娘,有了你。再后来你祖母去世了,你娘亲也去世了,爹爹只剩下你了。」
爹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一片柔和。须臾,却又看向我:「光宗耀祖是给死人看的,可若没了小婉儿,爹爹活在在世上将了无生趣。你娘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好你,可这些年都是小婉儿在看顾爹爹。爹爹太偷懒了,是爹爹对你不住。往后我们爷俩回扬州潇潇撒撒地活。」
我扑进爹爹的怀里大哭:「那你对先帝的承诺呢?你不是说要兢兢业业辅佐幼帝吗?」
爹爹轻轻拍着我的背说:「爹爹自认为入仕这十八年任劳任怨,毫无倦怠。其实爹爹家境贫寒,当时所想不过做一教书先生,奉养老母便罢了。谁知后来官越做越大,爹爹也越来越忙,连我唯一的女儿都忽略了。如今摄政王理政,又有太后垂帘听政。内有忠正贤明的大臣,外无敌国外患。爹爹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我说好,我们回扬州去。开一个私塾,你就做一个教书先生,我们再垦一片菜园,种上绿油油的小青菜,我日日给你炒小青菜吃。
兰儿跟我说,昨夜爹爹抱我回来之后就进宫了,今日上午才回来。
爹爹求了一夜。
江晚也结结实实挨了三十大板。想是命也去了半条。
我曾想过将江晚是邕王侧妃这点告诉爹爹,可是我想了想还是作罢。
江晚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我凭什么去破坏呢。
她这辈子都只能在王府里待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不知她今后梦醒时分,会不会想起因她而去的,我的无辜孩儿。
她欠我孩子的,已经用半条命来还了。
我不是圣人,我到死也不会原谅她。我又觉得她那么可怜,那么卑微。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老天要让我经历这一切呢?
四十一
四月初六的时候,我过了十七岁生辰。
爹爹送了我一条娇粉色的裙子。
我笑了笑,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又问爹爹,为何老送我粉色衣衫。
爹爹说不管我多大,在他眼里都是个小孩子。他希望我如娇嫩的花朵一般,被呵护,被珍视。
我在家里这月,爹爹变着法地让江嬷嬷给我熬了各种补药,调理身体。
爹爹致仕的折子已经批了。爹爹这月除了交接点工作,都闲在家里。
有时我在书房里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再也不敢上前。
有时他也会对着茶盏若有所思。
突然闲了下来,或许爹爹也会有些迷茫。
我再也没去过衡王府,爹爹遣了侍卫,带着兰儿芷儿去王府给我收拾东西。
王嬷嬷也曾来看过我,爹爹将她赶了出去。爹爹说,她定是赵思衡派来的,用不着在这假情假意。
我日日倦怠,闲暇时便给我那孩儿抄写佛经,祭奠他的亡灵。
芷儿整日见我就哭,说对不起我。她真傻。我说,傻瓜,不是你的错,要非要追究也是江晚的错。芷儿开始日日陪我抄佛经,我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地干一件事。
后来爹爹也常常陪我一起抄,他说我还小,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吗?可就算还有,也不是这一个了。
那天我在窗边的小床上坐着,看着外面一片生机,绿卷红素,竟沉沉睡去。再醒已是日落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