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她对朝政还不太熟悉,连六部官员的名字都记不全,暂时不指望能看懂奏折,只瞥过去几眼,谁知,张瑾洋洋洒洒写了数十页,陈述细致周到,包括任命哪个官员去赈灾治水,为何任命,皆写得一清二楚。就连她一个对朝政不熟悉的皇帝,都能看懂个大概。
她在认真看奏折,他便静静等着。
许久,她抬头微笑道:“爱卿真是有心了。”
张瑾垂眼,平静道:“为陛下分忧,是臣职责所在,不知陛下有没有异议?”
她说:“爱卿办事,朕很放心,便按着这样吩咐下去吧。”
“好。”
张瑾说完此事,又提起其他:“先前御前宫人照顾陛下不周,致使陛下落水,臣以为,为了陛下今后不再出意外,这些人,以后也不能再留在御前侍奉陛下了。”
姜青姝微扬眉梢,“说来真巧,爱卿所言,朕恰好也是这样的想的。”
她早就发现身边低忠诚的人太多,担心都是奸细眼线什么的,正愁怎么换掉。
没想到张瑾会主动提。
既然要换掉身边侍奉的宫人,姜青姝又开始琢磨,要不要抓住机会,培养点可靠的心腹?
她刚这么想,就听到张瑾紧接着说:“既是贴身侍奉陛下的宫人,陛下可以亲自挑选。”
“……”姜青姝怔住,有些发懵,“朕真的可以……自己选?”
张瑾淡笑一声,反问道:“陛下不想自己选吗?”
姜青姝:“……朕想。”
就是这也太好了。
怎么感觉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还给她都安排好了,一时间给她整不会了。
这就是咸鱼躺赢流吗?爱了爱了。
原本,姜青姝刚穿过来就发现有那么多低忠诚权臣时都还有点慌,感觉随时会被刺杀篡位,但眼前的张瑾实在给够了安全感,让她瞬间感觉到……自己有人罩着的。
不用担心随时被赶下皇位了。
听说,张瑾是先帝一手培养起来的,难道他是先帝安排来辅佐自己的?
也不对。
纯想辅佐她的话,怎么会涨爱情度呢?
姜青姝把奏折阖上,注视着眼前影响力最大的权臣,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那晚太黑,她没看清,现在才发现张瑾生得真不错。
五官俊挺,鼻若悬胆、长眉入鬓,因年过三十,通身唯有沉郁肃冷之气,却甚为出众。
宰相官服穿在身上,衬得身影挺拔如松,带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
难道是开局附赠的爹系男友?既然是乙游,还是满爱情,如果她现在做出什么不合礼节的举动,眼前这个看似禁欲冷淡的人,是不是会什么反应?
她之前玩游戏的时候都能肆无忌惮在御书房调情,对方被她戳一下,可是会有什么交互台词的。
什么“陛下请自重”“陛下请不要这样撩拨臣”“陛下您这样摸臣,可是要对臣负责的”之类的台词。
她不禁走了会儿神。
“陛下在想什么?”张瑾发现她一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倏然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他深黑的目光似藏着深意,静静看着她。
她在好奇撩他一下会怎么样。
她立刻转眸,回避他的视线,笑容依然官方得体:“哦,朕只是在想,先前朕落水,爱卿为救朕奋不顾身,朕还没有好好赏赐过爱卿。”
“原来是这事。”张瑾淡笑一声,道:“保护陛下是臣的本分,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要是朕想赏爱卿呢?”
“那臣……”他拂袖起身,上前一步,再度对她抬手弯腰:“就谢陛下赏。”
他这一起身,距离她又近了一点。
姜青姝见他行礼,立刻起身走下台阶,亲自伸手托住他手,含笑道:“朕最信任的人就是爱卿,卿可不要与朕客气。”
手指相碰。
触感微微发痒。
张瑾低垂着眼睛,竭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波浪。
他是早有准备的猎手,狠狠削去所有冷锐锋芒,一步步把自己刻成猎物的样子,温和无害一览无余。
他叹道:“陛下从前……并不如此信任臣,而今,臣能听到陛下亲口说最信任臣,实在意外。”
“是吗?”
她暗想:这么大一个权臣摆在面前,谁敢信?原主之前没有系统,不管他再怎么表忠心,都会觉得是在说场面话吧,不信任也是正常的。
这就导致,明明有个特别好用的工具人,原主却不敢用。
但她敢呀。
她脑子转得飞快,立刻露出愧疚懊悔的表情:“朕初登大宝,难免有些不安,也不敢随便相信他人。”她顺势就握住张瑾的双手,十分诚恳地说:“但现在不一样了,卿救了朕之后,朕就相信,爱卿对朕忠心耿耿,可以为了朕不顾一切。”
张瑾看着被攥住的手,一时默然。
尽管知道这一次他应该获取了信任,但……他前世与她亲近的过程那般艰辛,现在她居然顺势这么摸过来了?
她的不矜持让他一时沉默,姜青姝发现他没说话,还以为自己触发的姿势不对,手又往他胸前伸去。
却被隔空攥住手腕。
他似是没忍住,攥她的力道过于重了,骨节泛白,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
张瑾缓缓抬眼:“陛下这是要对臣做什么?”
姜青姝和他对视,倏然凑近,一字一顿:“赏赐你啊。”
攥着手腕的指骨再次用力。
她吃痛,蹙眉哼了一声,张瑾似是才回神般地松开手,一边的秋月见状要冲上前来,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尚书左仆射张瑾被女帝在紫宸殿动手动脚,张瑾克制着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竭力保持平静】
有反应啊。
还以为他没有反应呢。
姜青姝蹙眉揉着手腕,状似不太高兴般地瞥向他,“爱卿不要赏赐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在审视眼前看似矜持冷静的男人,反正是白给的免费男人,喜欢就收了,不喜欢就纯当工具人用,她先撩撩看,再看有没有泡他的兴趣。
张瑾方才攥着她,纯属措手不及,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手腕上,极快地恢复理智不是试探,不是欺骗,现在他才是她最先接触、该信任的人,她的主动亲近,就该是他应得的。
张瑾闭了闭眼睛,突然张开五指,手掌朝上,伸到她面前。
“什么?”她不解。
他柔声说:“抓痛没有?给臣看看。”
姜青姝迟疑着,把手伸过去,男人修长白净的五指微微收拢,贴紧她腕上的肌肤,温柔地摩挲。
触感微痒,她肌肤冰凉,而他掌心温度甚高,腕上那一截皮肤被反复揉得好似要烧起来。
她别扭地磨了一下后牙槽。
他又压低声音,在她面前如耳语一般,问:“还痛吗?”
“……”
她不答,转过视线,不看被他如至宝般捧在掌心的手腕,张瑾笑了一声,悠然问:“陛下给臣的犒赏呢?”
“你抓痛朕了,功过相抵,赏赐没了。”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扣着,又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张瑾抓着她的手,强行把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姜青姝触摸到柔软的官服缎子和上面的仙鹤绣纹,睁大眼睛看他,张瑾盯着她淡淡道:“可臣想要陛下的赏赐,陛下当真不给吗?”
姜青姝:“那个,朕……”
虽然她是撩一下试试啦,但是他们才认识,还不熟,你倒也别这么急啊。
游戏界面和真人触感到底不一样,虽然他长得好看,但她还是要做做心理建设的。
张瑾看她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又笑了一声,轻嘲道:“陛下把臣的胃口吊起来了,怎么能又不给了。”
姜青姝:“……”
这话说的,就像怪她只撩不负责一样。
一边的秋月有点看不下去,出声质问道:“张仆射这样攥着陛下不放,是否不合规矩?”
张瑾没有理秋月,他身为只手遮天的宰相,秋月这种级别的内官在他眼底丝毫不够格,把他惹烦了杀了都行。
不过,他很在乎她的看法,从前他独断朝纲,时常与她产生分歧、也驳回过她的旨意,本觉得微不足道,直到他们因为避子香发生争吵,他才发现,她一向对臣子触犯君威甚为介意,暗中记恨了他这么久。
所以他还是微微放松了手指。
就是……他虽然放开了手,但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手腕,眉心轻微皱起,好像不太情愿似的。
姜青姝:“……”
她飞快地收回手,用袖子盖住手腕,转身坐回龙椅上,和他拉开距离。
她重新露出一个得体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对了……朕刚想起来,少府新得了361颗冰种翡翠玉棋子,夏日触感极凉,成色上好,听闻卿闲暇时偶会下棋,便赐给爱卿吧。”
张瑾垂眼盖住冷意,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只好抬手谢恩。
“谢陛下。”
随后,姜青姝就在张瑾的帮助下,很顺利地换掉了身边伺候的宫人,并且亲自去挑选了中意的人。
其间,薛兆暗中请示张瑾:“大人,要不要我们安插一点……”
张瑾:“不必。”
她有上帝视角,必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况且,就算安插了眼线,她也知道怎么避开,前世她不就是三番四次避开薛兆偷溜出宫么?
不能因小失大。
这会破坏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信任。
张瑾淡淡吩咐:“你去内侍省寻两个人来。”
薛兆:“谁?”
“邓漪和向昌。”
前世,这两个人,是赵玉珩找来的,但这一次,君后没有怀孕,她还没有见过在常年幽居养病的赵玉珩,这二人自是该由张瑾举荐。
姜青姝果然很满意这二人,将他们留在了身边,还对他说:“爱卿眼光甚好,向昌沉稳,邓漪机灵,朕很满意。”
对此,她还特意翻了实时,确定他没有背着她安排自己人。
有句话说的极好,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张瑾觉得自己就是最了解她的,即使靠推测也能知道她会怀疑什么。
他全部避开,不仅要骗过她,甚至都要骗过他自己,才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因为他当真没有把任何权势放在眼中,所以他才能完美地在她面前保持0野心。
对爱情的占有欲不算。
张瑾时常与她聊起朝政,细细向她讲解朝中几大势力,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君后,张瑾便道:“陛下忘了么?君后出自赵家,父亲兄弟皆为武将,京中神策军、金吾卫等,皆为其掌控,地方将领之中也有不少曾为赵氏麾下,其祖父战功赫赫,是以,先帝才将他赐婚给陛下。”
姜青姝暗中咋舌,手握兵权,这不年羹尧2.0吗?
她懂,这么有影响力的家族,这不收后宫稳住拉拢一下,得多有大麻烦。
张瑾说:“好在,陛下一向勤勉,这四年来不曾耽于男女情爱,与君后甚少见面。”
这个她也懂,这种背景肯定不能让他怀孕,万一生个天定血脉下来,他杀了她自己当太后怎么办?
张瑾又补充道:“说来,当年君后本考中状元,前途不可限量,偏偏此时被先帝钦点入宫嫁与陛下,对于此事,君后一直心中介怀。”
姜青姝心想:本来能当官却被关进后宫,换她也有怨气,要是遇到个会迁怒的,说不定还要怪在她身上,对她心生怨恨,噶了她当太后的概率大大上涨。
太危险了!
姜青姝暗暗记下来了,除了要提防谢家,更要提防赵氏外戚。
也多亏还有个张瑾制衡。
不然她拿什么和他们抗衡?
姜青姝冲张瑾扬唇一笑:“有你在朕身边,朕甚为安心。”
说话时,她正穿着宽松的常服,坐在榻边翻着书。
张瑾站在一侧,深深注视着她的笑容,眸光一点点暗沉下去,许久才俯身,挡住她眼前的烛光。
他伸手握住她翻书的手,她低眼看着两人逐渐触碰贴紧的手心,似乎想抽回来,却也没有抽回。
都已经明牌了他喜欢她的事,她的不推开就等同于默许。
她仰头看着凑近的男人,张瑾生得这么好看,气质清冷如雪,又忠诚,又聪慧,虽不算温柔如水,却也绝不算粗鲁无礼,这样的人再自己面前百般求爱,应该没有人会讨厌反感。
他俯身时,身上冷冽的沉香之气覆盖在她身上,微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似乎想吻。
但他又停下来了。
因为他发现她微微偏头在躲,只不过用力不那么明显而已。
方才他有意的停顿,就像在提醒她即将发生什么,她微微偏头却不干脆的动作,大概便是代表抗拒,却又不是全然不喜欢。
四目相对。
她看着他的眼神很干净,不像他那么复杂。
有些记忆,现在只有他记得了,他记得他们无数次这样缠绵亲吻的时候,倘若还能再回到前世吻她一次,他一定会为之失控发狂。
但不急。
他要小心,再小心,更小心一点,以免这一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最终又弄不见了。
张瑾也笑了一下,然后把微凉的唇瓣印在她的眉心。
“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
第292章
张瑾重生篇3
张瑾对外,总给人一种冷酷寡欲、目空一切的感觉,让人觉得这样位高权重的大权臣,必是极难接近。
但他俯身凑近时,呼出的气让她感觉很烫。
快要把她捂化了。
她的体温比他凉多了,捧在手心里像一块冰。
姜青姝微微偏头,不习惯被这样捏着下巴亲吻,厌恶称不上,但也不算完全接受,她不喜欢太被动的姿势。她在想要不要推开他,尽管出于内心深处的某种直觉,她似乎能想象到被自己推开的他,会多么失落黯然。
好在他察觉到了,没有直接亲她。
他只是充满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没有任何感情铺垫,没有共同经历什么事,她却能感觉到他竭力克制到快要满溢出来的深情。
但恰恰是吻眉心的这个举动,让她方才产生的不适感烟消云散。
他松开攥着她的手,微微矮身下来,放低了自己的高度,和她平视着。
“陛下。”
他嗓音压得很低,近乎耳语:“臣等陛下接受臣。”
她抬眼:“好。”
“等朕适应你了,朕会跟你说的。”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这两世,让只会强硬、不懂圆融的张瑾也会了察言观色,照顾她细微到难以捉摸的情绪,恰恰是这些细微之处的区别,会得到她全然不同的态度。
她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她只是不喜欢逼迫,不喜欢不被尊重,不喜欢被人越俎代庖。她不相信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尊重和换位思考都做不到,哪怕嘴上说喜欢,又能喜欢到哪里去?
谁对她好,谁惹过她,她都会记着。
朝政上,张瑾一直在不留余力地帮助她熟悉朝政。
虽说她的太傅是谢临,但谢临年纪大了又爱说教,且背后是谢氏一族,她更喜欢什么事都找张瑾。
为了方便指导,张瑾甚至陪着她批奏折,手把手地教。
紫宸殿的灯烛常常彻夜长燃,都是他陪在她身边,她若累了,他就拿起朱笔接替她的活,让她去歇息,第二天再给她过目。
她很聪明,长进飞快。
其实当时的局势,朝廷各方势力都不希望小皇帝能亲政,谢赵张三党水火不容,却是各取所需,朝中势力暂时是平衡的,一旦女帝干涉进来,想要收拢皇权,对这三方都不是好事。
一旦平衡打破,到底谁占先机,就看小皇帝先向着谁。
没有人贸然去赌,毕竟输赢掺半,也十分默契地选择架空小皇帝,把她当个吉祥物关起来,朝廷里的事他们私下里斗斗,偶尔瓜分一下利益就得了。
所以,对于张瑾这种在拉拢小皇帝、破坏平衡的举动,大家有所察觉。
谢安韫是第一个察觉的。
他发现印象中那个懦弱无害、美貌纤细的小皇帝,不知从哪天开始,活动越发频繁了,放着好好被关在紫宸殿里的金丝雀不当,上朝的时候居然敢大声说话了,还敢呛他。
谢安韫觉得很可笑,慢悠悠地威胁道:“陛下身为天子,说话可要三思。”
她根本不怕他,下一刻就看向张瑾,笑着问:“张卿觉得,朕说的对吗?”
谢安韫刚想冷笑,她问谁都有可能帮她,问张瑾?谁不知道张瑾有多难相处,此人连他的面子都不给,还别说……
下一刻,张瑾说:“陛下说的都对。”
谢安韫:“……”
好好好,你俩背着我勾搭在一起了是吧。
等谢安韫事后气势汹汹地去找女帝时,姜青姝早就被张瑾吹了一遍又一遍耳旁风,对他种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比如“风流花心并且渣,天天乱嫖,鸡儿特别脏”“狼子野心毫无底线,没准想篡位”“到处拉拢官员结交党羽”。
此外,张瑾还说,谢安韫早就想爬她的龙床了。
果然,他盯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放肆打量,好像不是在看一个君主,而是在看一个可供赏玩的美人。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这种人,求她临幸她都不要。
姜青姝看着他的眼神颇有点儿嫌弃。
她没有耐心搭理他,冷声说:“谢卿有何事,写于奏折上便是,如无要紧事,没有必要来见朕。”
谢安韫直接说:“陛下看上了张瑾?”
姜青姝:“……”
她还不适应谢安韫的风格,愣了一下,就看见眼前的男人眯着一双眸子,俊美的容颜冰冷阴郁,一步步靠近,双手都要撑在她的御案上了。
他挡住她眼前大半的光,薄唇轻挑,半是嘲讽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陛下怎么敢与虎谋皮?相信张瑾这种人,还不如相信臣呢,至少臣许多事是摆在明面上的,可不会像他那样虚伪,明明是在利用欺骗陛下,陛下还稀里糊涂地把他当做好人。”
“朕相信谁,自有朕自己的判断,这就不劳谢卿费心了。”她觉得他这话好笑,也学着他的语气,挑眉轻笑一声,嘲讽道:“谢卿身为臣子,却让朕不敢信任,怎么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有没有尽臣子本分?”
她的重点是“君臣之间的本分和信任”,但谢安韫明显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又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若是赵玉珩便也罢了,张瑾可是年长陛下足足十二岁,陛下看上他哪一点了?年纪大?性格古板不爱笑?”
姜青姝:“……”
她听出来了,谢安韫的破防点不是“你居然不爱我”,而是“你居然宁可喜欢张瑾都不喜欢我”,她不禁琢磨了一下,张瑾是什么很差的人吗?
温柔体贴尊重她,哪里古板了?情商不比谢安韫高多了?她觉得还行啊。
姜青姝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叫薛兆进来。
“朕要歇息了。”她冷声说:“薛兆,送谢卿出宫。”
薛兆:“是。”他按剑上前,对谢安韫做了个“请”的手势。
后者表情阴冷,拂袖而去。
等谢安韫走了之后,姜青姝又把面前一大摞无关紧要的奏折往前一推,“你把这个搬到中书省去,让张瑾批了,朕今天累了想歇息。”
她如此理所当然。
但凡张瑾工作效率没那么高、体弱多病一点,她都不好意思这么使唤。
薛兆:“……是。”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薛兆的任务莫名从“监视控制小皇帝”,渐渐地变成了“充当小皇帝和张相的传话筒”,甚至偶尔还要听陛下的,反过来给张相布置任务。
薛兆:“……”好像哪里不对劲。
从前张相对陛下的态度那么冷漠,现在怎么感觉他非但不介意被陛下使唤,被使唤的时候好像还挺高兴的?连薛兆都感觉不真实了起来,只好反复告诉自己:张相向来心有城府,他这样做,必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他肯定不是脑子坏掉了。
但不得不说,陛下和张相联手起来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很快,在姜青姝的实时监控和张瑾的暗中操作下,寻芳楼被极为顺利地查封了,朝中贪污受贿的官员都被敲了一记警钟,罚的罚贬的贬,严重的直接杀了,剩下的全部夹着尾巴做人。
当时在寻芳楼巴结官员妄想站队的会试学子,也被姜青姝一个个记下了,她还搜罗了好几个中意的朝廷新人,加以培养。
比如裴朔。
张瑾并未针对裴朔。
一是因为,张瑾并不嫉才妒能,裴朔不属于谢赵二党,那就没有杀了的必要,若是利用好此人,说不定这一世还会加速谢赵灭亡。
二是因为,前世,裴朔只是女帝的左膀右臂,虽说她对裴朔过于偏宠信任,但张瑾并未发现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
对付谢党,前世的姜青姝本就不曾手软,这一世在张瑾的促成下,一切只会更快,不到一个月,朝廷已经接连发生了许多大事,谢党官员被下狱了不少,王谢两家人心惶惶,朝廷之中也有嗅觉敏锐之人察觉出了异常。
姜青姝也终于见到了她那个传闻中的君后。
但并不是在正常情况下见到的。
在那之前,她已经接连听到了风声,说她身边也被安插了赵家眼线,薛兆也有意无意地暗示她说,他手下有个小子行为异常。
她亲自去凤宁宫的那一日,正好抓了个正着。
是个千牛卫,叫霍凌。
看着年纪并不大,但显然与君后的关系不一般,这样看,很像是他埋在她身边的眼线。
姜青姝让人把这少年捆了押在庭院中,终于坐下来,好好端详她的这个“君后”。
虽孱弱多病,然容色俊美得不似尘世人,好似明珠般高洁无暇,不染尘埃,气质清风明月、如松似鹤。
先前她还以为自己的君后只是个羸弱书生,不想竟是这样一眼便倍感惊艳、难以忘却的男子。
出于直觉,她不想往坏处去揣测他。
不过……
她似笑非笑:“朕倒是第一次听说,君后竟有这么个‘表弟’,朕听薛兆说,这霍凌当年是以武举第一而被破格筛入千牛卫,家世记载,本是普通布衣。”
藏得真深呐。
她眯眼看那跪在殿外的少年,眼底藏了点杀气。
赵玉珩微微笑了笑,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说什么,平静道:“霍凌的确与臣有血缘关系,不过,乃是臣母亲的远亲,按本朝规矩,三代良民即可为官,兵部登记名册不查三代以上族谱,此事陛下不知,也实属正常。”
按照流程,这是合规的。
她眯了眯眼,嗤笑:“是么?远方表兄弟的感情倒甚是亲密,皇宫之内,身为朕贴身侍奉的千牛卫,竟跑到君后的凤宁宫来‘探亲’?”
她字字如刀,分毫不让。
赵玉珩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似乎发现她与记忆中的皇帝不同了。
但成婚四年,她是什么样的人,赵玉珩不关心,更不在乎,他们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之间的关系于他而言,只意味着一国君后的责任与枷锁。
自入了这宫禁,他就不再是那个肆意耀眼的赵玉珩,而是背后站着赵家的君后,一日复一日地磨耗着时间,磨耗着生命。
赵玉珩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才道:“臣沉疴多年,近日又染了风寒,召太医便频繁了些,霍凌是听闻此事,才不顾规矩来此,他带了几味药材,皆是为了臣病体着想。”
他挥了挥手,跪在一侧的许屏连忙起身,把放在桌上的药材拿出来,以此证明此话不假。
姜青姝连看都没看,她觉得赵玉珩不是个傻子,便是眼线传信,也得寻个由头,这些药材也不能证明霍凌是清白的。
她身边留不得此人。
她拂袖起身,临走时冷淡地抛了一句:“既然霍凌如此关心君后,那便让他来凤宁宫做侍卫吧,如此也好‘日日照顾’君后,省得担忧了。”
她革了霍凌的千牛卫职位。
此事传到张府时,张瑾正独坐于亭中,兀自对弈。
“郎主。”周铨踏入凉亭,躬身唤了一声。
“何事。”
张瑾头也不抬,嗓音清淡。
周铨凑近,耳语几句,张瑾神色不变,似早有预料,只说:“陛下而今最信任我,自不会听他诡辩。”
这次,赵玉珩先机尽失。
其实他们这些人,能立足于权谋漩涡之中,便不存在非黑即白的一面,与女帝毫无瓜葛时自然皆各取所需,无人不安插亲信眼线,无人不勾心斗角,毕竟有也没有人甘于被打压。
若要一一把做过的事倒腾出来,没人是清白的。
但先后顺序很重要。
前世就因为赵玉珩怀了孕,靠着孱弱和看似无欲无求的表象,才得以与她拉近距离、获得信任,最后才赢了张瑾。
张瑾每思及此,就倍感不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一世,他终会取他性命。
“啪嗒”一声,张瑾落下指尖黑子,盯着眼前处处皆是杀机的棋盘,一场局已在无声中逐现雏形。
周铨禀报完宫内的事,又低声说:“郎主,还有一事。”
“讲。”
“小郎君写信回来了。”
张瑾动作一顿,蓦地想起,前世也是这段时间,阿奚给他写了信,说是兄弟多年未见,他这次想回京看看他。
张瑾答应了。
然后弟弟就碰见了偷溜出宫的姜青姝,等他知道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快谈上了。
阿奚非她不娶,她也视阿奚为例外。
张瑾:“……”
这一次,张瑾直接回信给阿奚:京中事务繁忙,为兄抽不开身,你还是先别回来了吧。
阿奚是个好孩子,兄长说什么是什么,他兄长不让他现在回,他就不会回。
这样想着,张瑾还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弟已近弱冠,可有心悦人否?若觅得心上人,不妨带其归家,为兄也算了却一桩挂心事。
顺便催一下成家的事。
弟弟此时情窦未开,若能在京城外找到中意的女子再回来,那再好不过。
写完家书,张瑾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谢安韫不足挂齿,霍凌不成气候,赵玉珩失去先机,连阿奚都暂时不会回京,现在还有谁能在她跟前碍眼,阻碍他?
张瑾是这样认为的。
她也快要接受他了。
他想着,等今年七夕佳节,他就带她出宫去玩儿,那时满京城一片红艳艳的灯彩,她一定会喜欢的。
本朝民风开放,男男女女结伴出游,他们也会在月下定情,与自己的心上人一起放花灯。
那时他就陪她放花灯,再把自己的玉佩送给她。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张瑾这样想着,也是这么筹备的,七夕的前几天,姜青姝莫名觉得张瑾加班加得格外勤勉了些,等到了七夕那一日,她没有奏折要批,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张瑾说:“臣给陛下带了一套衣裳,陛下要不要穿上,和臣一起出宫走走?”
她有些犹豫:“朕还没有和爱卿一起出过宫……”
张瑾笑了一声:“放心,不会把陛下弄丢。”
她便去更衣了,终于看到了张瑾给她准备的衣裳这是一件绣满精致花纹的织金流仙裙,束腰外加披帛,曳地裙摆红艳如火,内衬淡雅,风动如月华。
不管是布料做工,还是上面点缀的宝石和流光溢彩的丝线,皆可看出这件衣裳是花了心思的。
等她换好衣裳坐着马车出宫,就看到张瑾也换了一身好看的常服,颜色竟与她也是相配的。
情侣装了。
她顿时明白过来,意味深长道:“爱卿真是诡计多端。”
少女端坐在马车内,笑起来时,好似会在暗夜中发光一样,张瑾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许久才说:“臣就知道,陛下这样穿定是极好看的。”
他也坐进了车内。
与她挨着,却克制着不去触碰她。
其实这样的距离,很适合扶着她腰低头亲她,她微微往后一靠,就是马车车壁,他的手可以撑在她身边,肆意地拥抱她。
但他还不确定她还排不排斥被他亲,只能这样先挨着,姑且把手挪过去,试探着攥住她的手,慢慢地十指紧扣。
她看了一眼交握的手,说:“爱卿你……”
张瑾怕她是要抽回手,不等她说完,就极快地转移话题:“陛下,在外面的时候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便换个称呼吧。”
“那我叫你什么?”
“臣字定渊。”
她很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定渊。”
张瑾听到她亲口唤自己这两个字,顿时心口一热,恍然间觉得自己在前世,不禁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她惊讶地看他一眼,没有抽开。
她一直觉得张瑾好像藏着什么心事,好像他们以前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只是她不记得了。
但她打听过,明明什么都没有。
难道张瑾有什么曾经爱而不得的白月光,长得像她?她忍不住这样猜,但又觉得这种狗血替身文应该不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
很快,马车就到了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姜青姝跳下马车,映入眼帘就是一片流丽繁华的盛京景象。
姜青姝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张瑾牵起她的手,说:“走,我们去那边。”
“好。”
张瑾一路走,一路暗中观察她的神情,她显然也被这热闹的氛围所感染,哪怕戴着面纱,一双眸子也在灯彩的映照下焕然生光。他低笑一声,拉着她走向河上那座最大的桥他已经提前安排了人清道,那上面并不拥堵。
她伏在栏杆上,俯瞰着下面的灯火。
“真漂亮。”她双手托腮,笑意盈盈,“好少碰到这么热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