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4章

    方山长捋须,不赞同地道,“人还活着就立生祠,不祥。”

    刘先生喝了口茶,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提醒过容墨,让他有空派人回淮南,捣毁生祠,并告知百姓不得再立。”

    方山长面露沉思,“这般说来,谢氏颇得民心?”

    刘先生:“自然。得知她受了这等委屈,都为她打抱不平,只是皇权在上,敢怒不敢言。”

    顿了顿又道,“明眼人都知道,谢氏是朝堂博弈的牺牲品,她本不该为妾!但我辈读书人,岂可畏惧强权?应仗义直言,匡扶弱小!”

    方山长垂眸品茗,并不说话。

    刘先生再接再厉,“山长,您还犹豫什么呢?这是咱们云山书院再次扬名的好机会!让世人见识见识,咱们云山书院的风骨!”

    方山长神色微动,权衡此事利弊。

    云山书院也不是没有忧患,京城文风鼎盛,书院众多,尤其是五年前新开的行简书院,势头极猛,今年还抢了几个云山书院看中的好苗子。

    刘先生又下一剂猛药,“听说圣上欲为太子再择一师,主讲春秋。山长,您和行简书院的萧山长,都是治春秋的大家,想必圣上会在你二人之中择一延请。”

    话不用说得太明。

    对皇帝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对顺安郡主并不是真的疼爱,相反,处处要给顺安郡主难堪,若不是唐朴方跳出来,他肯定赐婚,让谢梅影风光嫁进江家,以压制顺安郡主。

    现在谢梅影只能当小妾,皇帝也还是想让她和顺安郡主内宅争斗。

    换言之,帮助谢梅影,将让皇帝龙心大悦。

    “山长,这事儿有百利而无一害啊,何乐而不为?”

    刘先生苦口婆心地道。

    能得刚正不阿的美名,能得皇帝给的实惠,却不需要付出太多,只是取个字而已。

    如果他是山长,早答应了。

    方山长看着他,冷不丁道,“这些说辞,是容墨教你的?”

    刘先生:“......也不算教,就简单说了几句。”

    又赶紧澄清,“但梅仙姑、立生祠等事,不是他说的,此前就有传闻,书院很多人都知道。”

    方山长微微一笑,“定是他让人传出来的。”

    心里不但不怒,还很高兴。

    容墨心机深沉、深谋远虑,很好。

    多年经验告诉他,真正能在朝堂上走到高位的,都不是书呆子,而是有心机有谋略的聪明人。

    更妙的是,容墨还有着赤诚的一面。

    从他对他姑姑的态度,就知道他为人孝顺,知恩图报。

    是个可塑之才。

    刘先生小心翼翼地道,“山长,您意下如何?”

    方山长淡淡道,“既然是匡扶弱小,便不要鬼鬼祟祟,应大大方方的。明日你召集诸生,见证我为谢氏赐字。”

    刘先生大喜,“是!”

    施礼退出,快步去告知谢容墨。

    第71章

    这些京城人好癫啊

    方山长也回内室歇息,还把这当成趣事,跟自己的老妻俞氏说。

    他们夫妻青梅竹马,携手白头,感情甚笃。

    俞氏愣住,“......你要帮谢氏?”

    方山长轻描淡写地道,“她毕竟是容墨的姑姑,还牵扯着一些别的事儿。帮她,从上到下皆大欢喜。”

    俞氏并不多言,一抬手,挠向方山长脸面。

    她年纪虽大,身子却还很敏捷,但方山长也算经验丰富,飞快向旁一闪,只下巴上挨了一记。

    回头恼怒道,“你发什么疯?”

    老妻什么都好,就是这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毛病,到老都不改,令他深受困扰。

    俞氏冷声道,“我再不发疯,你就该抬个女人回家了。是想兼祧,还是纳为贵妾?”

    方山长很无奈,“尽说胡话!”

    他年轻的时候也未曾纳妾,虽也有兄弟亡故,但从没想过兼祧,如今都这把年纪了,更是没那心思。

    俞氏:“我说的不是胡话,你做的却是胡事儿!”

    方山长不解地道,“你向着顺安郡主?”

    可据他所知,老妻与顺安郡主并不认识。

    俞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怒道,“老方头,我告诉你,天下所有正妻主母,以及有良知的人,都向着顺安郡主!”

    方山长试图解释,“你不知内情......”

    俞氏打断他,“老娘也不想知道!老娘只知,顺安郡主操劳半生,临了被人摘了桃子!”

    各家正妻主母,谁不心有戚戚焉?

    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方山长:“没这么简单......”

    俞氏不想听他废话,一把抓住他的手,郑重地道,“方郎,不要帮谢氏,不要为她赐字!”

    容墨这孩子,她也是喜欢的。

    也理解他为了姑姑奔忙。

    可这件事情是错的!

    老妻已许久不叫他方郎了,只叫他老方头、老伴儿,方山长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名利之心占了上风。

    反握住俞氏的手,恳切地道,“云娘,谢氏并无过错,无辜可怜。我们帮她,也是出于大义!”

    俞氏用力推开他,立起眼睛骂道,“我呸,你们要不要脸,还敢打着大义的旗号?呵,明明就是欺负顺安郡主无依无靠!”

    方山长矢口否认,“不是!”

    俞氏推着他往外走,“你若一意孤行,就离了我跟前,免得老娘见了生气!”

    方山长被她推出内室,好话说了一箩筐,她也不开门,只好去书房将就一晚。

    俞氏探出头,叫道,“老糊涂,小心晚节不保!”

    说完又关上门。

    方山长好气又好笑,“杞人忧天!”

    他决心已定,就是老妻也不能改变。

    次日,云山书院四百多师生,齐集后山射御场,见证方山长为谢梅影赐字。

    虽时间仓促,场面也颇为隆重,设了香案、礼台。

    不再是阁老的沈青阳带着几个儿子前来捧场,他还想让家中女眷也来,但不巧全都发了急病,只得作罢。

    谢容墨还请了韦良正,却被婉拒,心里不悦,记下这一笔。

    至于江止修,一大早就带着家仆来帮忙,并且送了方山长一份大礼,王羲之的孤本真迹兰亭序。

    就冲着这个,方山长也觉得值了。

    其实也有几名先生、学生认为此事荒唐,为个小妾赐字,用得着摆出这么大阵仗?

    然而人都有随大流的天性,见同僚、同窗们一脸的理所当然,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想透,也就没站出来反对。

    到了吉时,方山长祭拜过孔圣人,骈四俪六说了一通,为谢梅影赐字霜华。

    意指梅花不畏严寒,高洁坚韧,能于霜雪之中傲然盛开。

    这是对谢梅影品格的认可,也对她的未来表达了美好的祝愿。

    谢梅影感动得泪水涟涟,不断道谢。

    江嘉宇站在父亲身旁,满脸欣慰,小声道,“这字很大气,正合谢姨!”

    有山长赐字,谢姨纵为小妾,也与众不同。

    听见儿子此言,江止修微怔,没有开口。

    事实上,他知道另一个更大气的字,贺芳亭的。

    不,那都不能说是大气,是狂妄,狂妄到他都不敢叫,在内室也不敢,光是想想,都觉得大逆不道。

    礼台上,谢容墨也眼含热泪,向方山长、沈青阳、先生学子们施礼致谢。

    没有人注意到,射御场东边院墙上趴着两个人,一个叫邵大,一个叫邵二。

    都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一幕。

    邵二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压低声音发出惊叹,“这些京城人好癫啊!”

    邵大也觉得怪到了极点,但他生性谨慎,悄声道,“也许是风俗不同。”

    邵二:“啥风俗这么癫?!”

    他读书少,除了癫,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邵大:“京城风俗。”

    邵二:“......你这不是废话么?”

    第72章

    简称杀人诛心

    安静了一会儿,邵二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士林盛事呢,谁知是给个小妾赐字。还敢祭孔圣人,不怕孔圣人托梦掐他脖子?我可听说了,孔圣人孔武有力,能徒手打死一头熊,壮得很!”

    邵大读书比他多一点,叹道,“礼崩乐坏,这就是礼崩乐坏啊!”

    邵二笑了,“正要他们礼崩乐坏。”

    周天子礼崩乐坏,昔日的诸侯才有机会。

    邵大也是这个意t?思,两人相视一笑。

    邵二又幸灾乐祸地道,“我要是云山书院的学子,从此吵架都吵不赢了。”

    邵大:“怎么?”

    邵二宛如身临其境,“别人只要说一句,你家山长郑重其事地为小妾赐字,我就抬不起头,掩面羞走,哈哈!”

    邵大也笑,忽皱眉道,“顺安郡主实惨。”

    邵二轻叹,“可怜啊!”

    等仪式结束,两人才滑下墙头。

    邵二沉吟道,“这种癫事儿,用得着跟王爷禀告么?”

    王爷还在路上,派他们先进京城打探消息。

    今早听说云山书院有热闹,兴冲冲跑来,不想是这等事体。

    若是禀告,怕王爷骂他们不干正事儿。

    若不禀告,又怕有所遗漏。

    而且,他很想让王爷也开开眼界。

    邵大的顾虑跟他差不多,想了半天,沉稳地道,“王爷说过,事无巨细都要禀!”

    邵二:“好嘞!”

    商议完正事,又笑道,“那远昌侯谢容墨的外号也很癫,二斗谢郎!哈哈,他们不知道二是骂人的话么?还二斗,头大如斗,两个斗,哈哈,笑死小爷了!”

    邵大:“......大约不知道。”

    看邵二的目光很是奇异,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邵二蓦然反应过来,“邵大我X你大爷,你在想什么?我这是排行!不是名字,也不是外号!”

    宁静的小路上,邵大边走边敷衍,“对对对!”

    邵二火大,想揍他几拳,却怎么都追不上。

    ——

    江府,贺芳亭站在后园最高的亭子里,遥望云山书院。

    “......赐字霜华,事毕,谢容墨大宴诸生,还给先生们都送了礼。”

    外管事青杉垂手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云山书院种种。

    贺芳亭奇道,“谢家的宅院财物发还了?”

    从谢氏姑侄明正身份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

    朝廷办事的速度,应该没这么快。

    青杉:“宅院还未,财物据说还了一部分。”

    贺芳亭微带嘲讽,“圣上英明。”

    急着还财物,是想让谢容墨给谢梅影预备充足的嫁妆,进了江家好跟她打擂台。

    这些事情上,她那皇帝舅舅最是精通。

    青杉心里对皇帝有很多问候,但不敢说出来,担忧道,“郡主娘娘,谢氏得了方山长的赐字,身份就不同了。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云山书院的人,想必都会帮着她,对您不利。”

    贺芳亭笑道,“无妨。”

    青杉:“还是得小心。”

    贺芳亭悠然道,“他们若不过分,我便忍一忍,若是过分,就一锅端了。”

    只有这两种选择。

    青杉暗想现在就已经很过分了,目光一狠,“郡主娘娘,听说南边大虎山上,有凶残的山匪!”

    郡主娘娘钱多得是,雇凶杀人很简单。

    必要时,他也可以亲自动手。

    贺芳亭:“......咱们是斯文人,不能总想着打打杀杀,要讲道理,以德服人。”

    青杉喃喃道,“可他们都不讲道理!”

    贺芳亭莞尔,“那是因为他们不疼。打疼了,自然就会守礼。”

    青杉:“......您不是说,不能打打杀杀么?”

    贺芳亭失笑,“傻孩子,打文人,不能用刀枪棍棒、拳脚功夫。若是用了,就算打赢,那也是输。”

    青杉疑惑道,“那用什么呢?”

    贺芳亭耐心地道,“当然是用他们最擅长的纸和笔,简称杀人诛心。”

    青杉:“......郡主娘娘高瞻远瞩!”

    贺芳亭笑道,“好啦,不用你奉承,去找白薇罢,她在院里。”

    白薇已和青杉定了亲,打算年底出嫁。

    她也为白薇备了丰厚的嫁妆,不比普通富家小姐差。

    青杉脸微红,“谢郡主娘娘!”

    快步下了假山,去春明院会未婚妻。

    贺芳亭依然站着,不知何时,天空飘来几朵乌云,似是要下雨,还带来一阵凉风。

    她不禁想起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就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罢!

    搏击风雨的感觉,她还挺喜欢。

    孔嬷嬷在个小侍女的搀扶下爬上来,叫道,“郡主娘娘,要落雨了,你还站这儿做甚?快回去!”

    这孩子,被江止修和谢梅影气着了,下雨也不知道往屋里跑。

    贺芳亭微笑,“就来!”

    路上想起方山长为谢梅影赐字霜华,还请沈青阳和先生、学子们见证,忍不住笑出声。

    孔嬷嬷疑道,“怎地了?”

    贺芳亭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出滑稽的小戏。”

    孔嬷嬷岁数大了,年初还生过一次重病,大夫说要让她心境保持平静,切忌大喜大悲。

    因此很多事情她都不想告知,以免孔嬷嬷为她忧虑。

    她只想让孔嬷嬷安安心心颐养天年。

    第73章

    不是他宠妾灭妻,只怪贺芳亭不识抬举

    回到春明院,贺芳亭一时技痒,按捺不住。

    便去了书房,拿出一叠澄心堂纸,要写一出滑稽戏本,名字就叫“袁山长赐字记”,写好了让齐家班先唱。

    宫、商、角、徵、羽,音律她也略懂,写个戏本子不在话下。

    她还是很厚道的,没有直接点方山长的名。

    但如果别人非要从“袁”联想到“方”,那与她无关。

    正写得自我陶醉,二夫人李惜香来了。

    拘谨地道,“大嫂,明晚谢姑娘进门,大哥让你受礼。”

    她觉得这话多余,小妾入门,自然要拜见主母,还需要专门来说?

    就算真要说,也该是大哥说,关她这弟媳妇什么事儿?操办纳妾的酒席,已经让她很累了。

    但大哥非要她来,她也只好走这一趟。

    ......她估计大哥是怕了大嫂,其实她也有点怕。

    沈、韦两位阁老因奏请赐婚而丢官,谢梅影也当不成正妻,这让她吓得不轻。

    外边的人议论纷纷,都说谢梅影是运气不好,卷进了朝堂政事,才会被迫为妾。

    可她觉得,真正的原因是皇帝护着自家外甥女。

    说一千道一万,皇帝是贺芳亭的亲舅舅,内里有再多矛盾,动真格的时候也得护着。

    不罢免大哥的官职,显然也因为他是贺芳亭的夫婿。

    她的夫君江林修也是这么想的,因而哪怕谢梅影是远昌侯的姑姑,又得了方山长赐字,他们也打定主意,往后尽量不得罪贺芳亭。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掺合不起,最好保持距离。

    不过,若有利可图,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也可以图一图。

    贺芳亭斜睨她,“上回不是叫我二嫂么,怎又成大嫂了?”

    李惜香陪笑道,“都怪我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见面不认真神。还请大嫂原谅则个,不要与我这糊涂虫计较。”

    她如此谦卑,贺芳亭反而觉得奇怪,问道,“谢梅影得方山长赐字霜华,你不知道?”

    按你们的习性,不是应该扑过去抱大腿?

    李惜香语气阿谀,“霜华算什么,她就是叫霜天霜地霜大仙,也及不上您这郡主娘娘!”

    贺芳亭:“......你倒是能屈能伸。”

    一句郡主娘娘,让她明白李惜香为何转变了态度。

    难怪这几日,供给春明院的柴米菜蔬又多了。

    李惜香很坦然,“咱也没别的本事呀。”

    做人嘛,不就得见风使舵,随机应变?

    又小心探问,“明晚上,您......”

    贺芳亭爽快地道,“让她来,我受她的礼。”

    李惜香恭维几句,匆忙去找江止修交差。

    江止修也松了口气。

    他真担心贺芳亭不管不顾,连谢梅影的礼都不受。

    若是那样,梅影就连妾室也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话说完,李惜香却不走。

    江止修皱眉:“还有事?”

    李惜香陪着笑脸,“大哥,还有几处未结账。”

    江止修叹气,“差多少?”

    李惜香也没狮子大开口,伸出一个手指,笑道,“一千两。”

    江止修:“......这么多?”

    他不是已经给过一千两了么?

    李惜香暗骂他小气,解释道,“大哥,您也交待过,不能太寒酸。光是重新布置落梅轩,就花了八百两。还有明日的酒席,您邀请的宾客也不少,足有二十五桌。这席面也不能太差,否则丢了您的脸。”

    江止修无可辩驳,只得又拿了一千两银票给她。

    心想花两千两娶梅影,算不得多。

    只是这银钱真不经花,他积攒的私库,既要养家,又要办这场喜事,已是去了一半。

    好在梅影的嫁妆也颇为殷实,喜事过后,便让她掌家。

    他也就不用再为这些俗务挂心了。

    ......不是他宠妾灭妻,只怪贺芳亭不识抬举!

    这家她不想管,自有梅影管!

    沈府,谢容墨也在叮嘱谢梅影,“姑姑,嫁妆是你的私财,一定要守好。江家若想动用,便让他们写借条,如期归还。”

    江家几乎是贺芳亭养着,这事儿他也知道。

    贺芳亭等于是花钱买平安,但他姑姑用不着如此。

    姑姑的嫁妆,就是她自己的,谁也不准动!

    谢梅影轻声道,“我省得。”

    她没那么傻。

    谢容墨还不放心,又道,“姑父t?兴许会让你掌江家中馈,你尽管掌,但钱财得让姑父拿。”

    后宅如朝堂,掌了中馈方有实权。

    贺芳亭就是明摆着的例子,她能在大家轮番进攻中屹立不倒,与她多年执掌江家中馈有很大关联。

    谢梅影期期艾艾地道,“听说俸禄不多,他又清正廉洁。”

    她说这话,不是想出钱养江家,是想跟侄儿讨个主意。

    谢容墨果然有主意,“让他自己去想办法。男儿养家,天经地义。”

    顿了顿道,“若实在没钱,不是还有贺芳亭?她才是江家主母。”

    谢梅影神色黯然,“没错。”

    她不愿耗费嫁妆填补江家的亏空,但也不愿听见贺芳亭是江家主母,可惜这是事实。

    谢容墨忧她所忧,保证道,“姑姑放心,我不会让你委屈太久!这期间若是有事,立时派人来寻我!”

    他已不是从前的乡下小秀才,而是远昌侯,等发还宅院,就能培植自己的人手。

    到时便可保护自己,保护姑姑。

    谢梅影含泪点头。

    第74章

    灿若朝霞,倾城之色

    次日恰是休沐,傍晚时分,众多官员往江家赶。

    见了江止修的面,都笑着说恭喜,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

    但等江止修一转头,大家的笑容就带了苦意。

    为了喝江家这顿喜酒,至少一半官员跟妻子大吵一架,有的甚至还挂了彩,用脂粉掩饰。

    然而他们也不是真心想来。

    这都不是正经婚宴,只是纳妾,酒菜再好,他们也嫌掉价。

    可是没办法。

    上次朝会,皇帝特意跟江侍郎说,有情人就该早成眷属,还暗示朝臣,若是有空,不妨去喝杯喜酒。

    因此凡是收到江止修请柬的,都不敢不来。

    没有收到的,暗自庆幸逃过一桩尴尬事。

    纳妾本不用亲迎,但江止修为示敬重,还是亲自去沈府,一乘小轿,接了谢梅影回家。

    他也想用八抬大轿,奈何没这个规矩。

    若是逾礼违制,唐朴方肯定参他。

    谢梅影在小轿里坐着,脸上无半分喜意,若不是昨晚哭干了眼泪,现在她定然哭泣。

    她想象中的出阁根本不是这样,她应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人人艳羡,而不是只能穿粉色的罗裳,缩在狭小的彩轿中。

    并且天黑才能进江家。

    像是见不得光。

    如果她出身寻常,还是那个会些医术的乡下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是远昌侯的姑姑,身份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为高贵!

    这叫她情何以堪!

    下意识想起丁夫人骂她的话,“天生无福无禄,纵然生在高门大户,也没那享福的命”,不由悲从中来,一阵伤心。

    谢容墨骑马相送,也是面色沉郁。

    到了江家二门,江止修请谢梅影下轿,携着她的手,一同走向修整过的落梅轩。

    若是娶妻,此时该是新郎官红绸牵引,带新娘去正院主屋拜堂,众多宾客观礼,但纳妾没这步骤。

    甚至连红盖头或喜扇都没有,就这样光着一张脸,任人打量。

    江止修的手还和以前一样温暖有力,谢梅影却心中冰冷,没了当初握他手时的悸动。

    直到看见一抬抬嫁妆,心里才稍微好受些。

    她在淮南曾见过知府嫁女,嫁妆没有她的多。

    在落梅轩稍事休息,便要去春明院给主母敬茶。

    江止修歉疚地道,“梅影,委屈你了!”

    谢梅影强笑道,“礼不可废。”

    见江止修眼里满是担忧和怜惜,心下一软,暗想这不是江郎的错。

    她能怪贺芳亭、能怪唐朴方、能怪皇帝,甚至能怪她那不着调的父亲,唯独不能怪江郎。

    打起精神,脚步缓慢地去了春明院。

    贺芳亭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早已准备好了茶,只等她来敬上,自己随意说句话,喝一口,赏点东西,礼就成了。

    可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谢容墨和宇儿、璎儿跟来,在她的预料之中,可在他们身后,还有沈青阳、方山长,以及一些身着儒衫的青年、中年男子,料想应该是谢容墨交好的先生和同窗。

    众人一起拥进来,正屋站得满满当当。

    贺芳亭的第一个念头是“来者不善”,第二个念头是“取死之道”,她还在思考一个问题,云山书院是真的不想再办下去了么?

    面上倒是礼数周全,请了沈青阳、方山长和几名年长者落座,其他的继续站着罢,没那么多锦凳、高椅。

    谢容墨是远昌侯,有座位,还离贺芳亭很近。

    他请了这么多人来,就是想给贺芳亭一个下马威,好让她有所顾忌,往后不敢欺负姑姑。

    ......虽然他已下了决心,定要铲除贺芳亭,但不知何时才能成事,在此之前,必须让她老实些。

    贺芳亭令人给沈青阳、方山长等人上了茶,微笑道,“家中些许小事,不想还惊动了诸位老大人、先生们,我心难安。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沈青阳沉沉道,“郡主不必客气。”

    弹劾他的不是贺芳亭,是唐朴方,可说到底,贺芳亭是根源。

    他对贺芳亭有好脸色才怪。

    贺芳亭一笑,又对方山长诚恳地道,“山长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品性高洁,真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我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她笔下的袁山长,外貌和方山长还有点像。

    方山长没想到她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干巴巴地道,“郡主谬赞。”

    他原以为,贺芳亭是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今日见了,发现这女子目光澄澈,举止大方,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而且还读过很多书。

    “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这是南朝钟嵘对谢灵运诗文的夸赞。

    她特意用这一句,显然也是明白他为何称容墨为二斗谢郎。

    是个有才学的女子。

    但是,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谢氏姑侄,便只能与她对立。

    而堂中诸生,此时心里都十分吃惊。

    没想到啊,顺安郡主竟是这般美人!

    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心思,在他们想来,江止修移情谢梅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顺安郡主年老色衰,容颜不再。

    可这老在哪儿?衰在哪儿?

    明明是风华正茂,灿若朝霞,倾城之色!

    再看谢梅影,本来清丽的面容,在顺安郡主容光之下显出平凡。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