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会死,仅仅只是因为你蠢
“你亲戚谁啊?”散漫的问话声,戏谑地挖鼻屎,飘逸的鼻毛,这是常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潇洒。
眼见底下破破烂烂衣裳的人有些细皮嫩肉的,徐成郭也不禁正了正身子。
逃难的不该如此细皮嫩肉。
家里有亲戚的不该穿着如此破烂啊。
“喝...喝...喝粥...粥...要有...有亲戚?”
“妈的。”
徐成郭细想了一下,知乐县里比他职位高的人的亲戚里,没有结巴的啊。
“没有亲戚怎么能来喝粥?”
“我...我...我听说...这里知县大人自掏腰包施粥...我...我就来了。”
“去你丫的死穷鬼,原来是没被赶到狗熊岭的漏网之鱼,来啊,把这混小子给老子打骨折了送到狗熊岭去。”
“吼,在狗熊岭啊,我说怎么找不到灾民。”
徐成郭一听少年不结巴了,火气一下子就起了。
“去你娘的,你敢耍老子。”
说着一脚踹向少年。
啪!
断了。
不是少年的肋骨断了,是徐成郭的胫骨断了。
痛苦的嚎叫声响彻施粥现场。
“你...你他马那个衙役的亲戚,我要把你全家都杀了!都杀了!”
徐成郭剧痛之下,已是也变得不清晰起来,满眼都是杀意。
周围都是衙役们的家人,衙役当然也能喝粥,很快一群人聚了起来,牢牢将少年以及打断徐成郭胫骨的中年人围起来。
少年啧啧两声,拉来徐成郭施粥时坐的高木椅,一跃跳了上去。
“你问我是谁的亲戚?我是萧云显的亲戚,胆敢上前一步者,杀无赦,上前五步,诛九族!”
众人疑惑,萧云显是谁?
唯有被打断腿的徐成郭心中咯噔一声,大叫:“不好,都不许动,动一下,本官乃朝廷从七品司户参军徐成郭,在场百姓敢进一步者,杀无赦!”
徐成郭此时连嚎都不敢嚎,拖着冷汗和短腿,立马在少年面前跪下,态度恭敬,身子颤抖。
“什么从七品小官,不过是我表叔父身边的一条狗而已,你敢对我说杀无赦?我把脑袋放在这里,你敢砍我吗?”
郑知民的表侄上前五步,正好到徐成郭面前,给徐成郭几脚,踹得后者鼻青脸肿。
徐成郭痛得要命,却紧咬牙关,心说孟大人您老安心地去吧,属下已经尽量保护你了,若不是你年前夺了我的两名爱妾,我今日就算打晕你的大表侄也不会让你承受九族痛失之苦的。
正睡午觉的孟正兴忽然发出呓语,“不要,不要,不要杀我,我真的是无辜的!”
话语声说完,孟正兴猛地从床上惊醒,发现只是一场梦之后,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自己吓自己。
梦都是相反的,时辰还早,再眯半柱香的眼,我就能见到七皇子了。
到时候送上家中美眷,给七皇子大人花金花银打点好,指不准还能当个京官,平步青云呢。
心想着美事儿,孟正兴又沉沉睡去。
......
百姓就是如此。
只要一个人敢闹,其他人就敢跟。
孟正兴的侄子都能上前五步无事发生了,其他人哪里还能安分?
萧云显三个字很耳熟,但黑水郡好似并无这号人物,一众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开口指责道:
“是啊是啊,家里在衙门没个差事的,哪有资格领这份朝廷的救济粮,孩子,你是谁家亲戚就去谁家要个名帖再来吧。”
“是啊是啊,你不喝粥,别搞得我们都喝不了啊,滚蛋。”
家里身份地位高一些的,已经上前几步,打算揪箫景彻的衣领了。
然而下一秒,啪啪啪啪,阎震手中剑鞘连拍数下,拍得几个嚣张跋扈的瞬间跪下,嚎成一片。
箫景彻并没有顾虑任何事情。
“叫的,给老子掌嘴。”
随着箫景彻轻吐出声,一百五十骑兵从四面八方冲来,于施粥所在的地方围成一团,一众官宦子弟被团团围住,其余人再迟钝再嚣张,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真的惹到了惹不起的家伙了。
啪啪啪!
骑兵后面的步兵根本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将方才嚎叫的全数掌了嘴,打到脸颊红肿得说不出话来。
孟正兴的表侄刘金喜还愤愤不服,昂头大叫:“就算你是什么达官显贵,权柄在手,你胆敢欺压百姓,你不怕大魏王朝律法昭彰吗?”
刘金喜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说这句话的时候傲然挺胸。
若非方才他依靠家中有达官显贵,权柄在手的亲戚,一幅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模样冲着箫景彻嚣张跋扈,狺狺狗吠,箫景彻还真以为刘金喜这厮是个纯良百姓,心怀正义了呢。
箫景彻来了兴致,觉得还是不要直接砍去他的脑袋,因为那样就有些无趣了。
他低下身子,靠近刘金喜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盯着,引得后者狐疑。
“干...干嘛...”
刘金喜觉得这家伙会不会有什么龙阳之好,看上他了吧。
箫景彻则是笑道:“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啊。”
这话说得刘金喜脸色一红。
箫景彻本就踩着高椅,他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下,手肘抵在膝盖,俯视下面的刘金喜。
“你说大魏王朝律法昭彰,我倒是想问,你背得出哪条律法可治我的罪否?”
刘金喜红脸一白。
大家都喜欢喊律法昭彰律法昭彰的,但能说得出哪条法的又有多少人。
何况律法昭彰这四个字,从来都是刘金喜用来仗势欺人的下意识台词罢了。
比如强抢民女,对方父兄阻拦,刘金喜当然会喊一句“律法昭彰,大魏王朝注视之下,你竟敢伤人,来人,将他二人打死,抛尸荒野,小娘们给我带回家去,我慢慢审问。”
如今被问到是哪条律法,刘金喜脊髓一痒,说不出话来。
箫景彻拍了拍手,笑道:“你说不出话来,那我可要说了。”
大魏律,无故镇压灾民者,杀。
灾年贪赃枉法者,杀。
大灾之年,官宦人家,家有余粮且领救济粮者,夺其官职,全家流放,财产充公。
胆敢欺瞒钦差,对钦差施暴者,杀无赦,视情节,流放男丁,女眷充入各府为奴。
一条条一件件,箫景彻把一众大魏律念了出来,最轻的也是流放,最重的甚至要诛九族。
大魏律其实并不十分严苛,但一旦前面加了灾年,灾患所在等词,大多罪加三等,所以面前抢灾民粥食的衙役家属,最次也得流放。
刘金喜吓得脸色煞白,不能人语。
人群中,大家听到最次罪名是流放的时候,吓都吓傻了。
箫景彻轻轻一挥手,一众步兵就要去抓人。
绝境之前,谁还没点脑筋?
群众中有一人大喊道:“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可不知道律法,不知者无罪!”
有人大喊,就有人起哄。
刁民嘛。
身后无依无靠的不会刁。
身后有依靠,而且很大的不会刁,因为不需要刁来获得好处。
唯有这种身后不大不小,让他们觉得比寻常老百姓站得高一些的,才会刁。
“是啊是啊,不知者无罪,快放了我们,不然我们告到京都,告到皇帝那里,也要告倒你,怪你背后是谁。”
一种人起哄。
箫景彻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不知为何有一丝丝悲凉的意味。
“你们也是人,灾民也是人。你们有粮吃,你们不饿,可灾民饿。我来的路上,看到一具具死在野外的饥民,看到一队队逃荒的饥民...”
“我那时候在想,他们为什么不往黑水郡来呢?为什么要逃呢?
我现在明白了,大魏境内,居然有人敢贪赈灾粮,还驱逐灾民出城,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流利失所。
他们是人啊...”
箫景彻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眼神看向下方一大群方才还在大闹的家属们,内里已不再是戏谑或是鄙夷,而是包含愤怒。
龙的愤怒。
“你们是人吗?啊——”
箫景彻最后一个字是吼出来的。
“你们告诉我你们不知者无罪?黑水郡饥荒多久了?你们不知?胆敢说不知者,诛九族!说知情者,重罪诛杀,轻罪流放!”
箫景彻站在高椅之上。
此刻他身着流民的衣衫,但阎震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辉煌的彩光。
“拖下去,吵吵的当场杀了。”
箫景彻说完,似失了力气和兴致,轻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身形圆胖,身着青雀官服的中年人才从远处慢悠悠地走来。
“怎么回事啊,徐成郭,交代你办点事儿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每日例的粥食施放怎么也能误啊。”
孟正兴打着哈欠,看到这么多人,还以为有什么人闹事。
周围没有车辇,那个传闻在深宫之中懒到从来闭门不出的废物七皇子出门定要坐车。
周围没车,孟正兴觉得今日扑了个空,白费了这些粥食,还没贴到七皇子的屁股,着实有些晦气。
于是乎孟正兴的心中也有了几分火气。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是哪个部门的,胆敢来此闹事,不想活了吗?”
“吼吼?还有人来啊,你是哪根葱啊?在这里吆五喝六的。”箫景彻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阎震知道,其他人都有可能能活,面前这个圆胖滚矮的知县,那是半点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阎震不知道,这个疾恶如仇,体恤百姓的七皇子,当年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孟正兴也不知道,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怎么敢气焰嚣张地问话的。
他咬牙:“知乐县,有人不知我知乐县县令孟正兴,你家住何处,是何方人士,作何营生,来知乐县作甚,快从实招来,若是懂事些给上些许孝敬,说不准本县令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
箫景彻乐了。
他从来没想过好歹也是文试一步步考到京都,再从京都发配到边疆黑水郡知乐县的举人,要起贿赂来竟如此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简直是刷新了箫景彻的认知。
箫景彻抖了抖衣服:“在下姓萧,名景彻,京城人士,系七皇子,官同三品节度使兼黑水郡大都督,奉旨接管黑水郡一切军政要务,顺带调查黑水郡饥荒被瞒报一案。”
箫景彻每一句话说出,孟正兴的身子都不由得一阵颤抖,待到听到黑水郡饥荒被瞒报一案时,湛青色裤子里的亵裤都险些尿湿了。
“七...七皇子?”
“正是。”
孟正兴一下子从午觉的困倦中惊醒了。
他这辈子都未曾如此清醒过。
杀!
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灭口,后续的事情后续再说。
“来人啊,面前乞丐,冒认皇姓,假装皇子,用心险恶,其罪容诛!来人啊,将其拿下,打入大狱,待本官日后提审。”
孟正兴歇斯底里地大喊,周围却无一人理会于他。
本来保护徐成郭的五十衙役,孟正兴带来的一百衙役,全数跪下,没有一个敢造次。
大魏境内,谁敢冒认皇姓?
孟大人清醒了一辈子,这时候糊涂了啊。
箫景彻双手拢袖,轻啐一句:“奶奶滴,这衣服真的冷啊,等我搞些棉花,高低得给每个百姓弄两件棉衣过冬。”
“上啊!为什么不上?上啊...哇呜呜...”孟正兴喊着喊着就哭了出来,崩溃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殿下,殿下,老臣有眼不识泰山,老臣不知七皇子殿下大驾光临,老臣该死...”
“你确实该死,”箫景彻昂头叹气道。
雪花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这边疆,也算是下了雪。
“但不是因为不认识我,也不是不把美女老婆妻子送到我的榻上,更不是方才对我喊打喊杀。”
箫景彻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手上的温度已经很低,并未能马上消融这初冬的细腻雪白。
“你会死,仅仅只是因为你蠢,蠢得无可救药,蠢得无以复加。”
“我要来黑水郡,你只需要治理灾民,哪怕只是治理灾民给我看,让那些在狗熊岭受苦的灾民真正吃一顿饱饭,我都不会杀你,甚至我有可能还会赏你。”
“因为这样以后爆发灾情,我甚至不用到饥荒地,只需要派一名钦差去,灾民都至少有一顿饭吃,至少有一顿...”
“但你没有,是你的蠢,让你踏入了最后的死地,安息吧,你的家人很快会陪你一起去的。”
箫景彻说完这句话,便甩了甩手,骑兵甲士便出发向狗熊岭而去了。
许平复在听到灾民在何处时,就已经出发,骑兵甲士们会带去更多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