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郑知民在得知圣旨口谕的第一时间,就开始着手准备赈灾事宜了。但七皇子殿下从哪里入的黑水郡,陈秋楚是真的不说啊。
他不明白,陈秋楚都要接替他的位置,他也必然要上京都当个京官了,陈秋楚何苦不卖个人情,告诉他七皇子殿下的位置呢。
想起陈秋楚听到郑知民要七皇子位置时阴沉得可怕的脸,郑知民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秋楚那不是对七皇子的恨意,而是对他郑知民的杀意。
“到底怎么了?”
郑知民心中藏起了一阵阴霾。
是啊,到底怎么了。
郑知民其实一直觉得有一件事非常膈应,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但他有些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儿。
如今下人快报,说七皇子殿下在知乐县抓了整个县衙。
郑知民惊了。
他慌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七皇子抓了整个衙门,那衙门怎么运转,哪来的人顶上孟正兴的位置。
随即郑知民倒吸一口凉气。
是啊,顶上位置。
七皇子殿下顶上了陈秋楚的位置。
陈秋楚顶上了郑知民原有的位置,那郑知民去哪儿呢?圣上没说啊。
原本想着的当京官,好像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啊。
一个大大的死字不知为何落入郑知民的心里。
他慌了。
“来人,备马,备马,去知乐县衙。”
马车很快到了知乐县城墙外,他看到了灾民们在吃饭,有了新的被褥,虽然还在城墙一角,但每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郑知民心中不由得对七皇子殿下多了一丝鄙夷的意味。
灾民那还是人吗?
直接用钱粮赈灾,怎么可能赈得过来。
估计不日就会吃空府库,届时升米恩斗米仇,灾民要是能不闹,我郑知民把头给你七皇子殿下献上。
在马车的踢踏声停住之时,郑知民心中不禁兴奋了片刻。
心说这是活路啊。
待会儿只要尽量保住性命,活到灾民反扑,证明他郑知民的治理之法没问题,他就能升官发财,到时候说不准还能在朝堂中多走几步,甚至可以投靠太子,提前附龙。
美事一想,郑知民立刻板正起脸,心知此刻开始,就是他的表演。
啪!
郑知民刚入府衙,就被抽了一耳光。
“我是正四品...”
啪!
“我祖上有....”
啪!
“七皇子殿下万安。”
啪!
为什么还打?郑知民不理解。
“顺手了。”方才抽了他几巴掌的男子没有抱歉的意思,自顾自回到了高堂之上,年轻皇子身边。
“跪下。”
阎震开口。
郑知民刚想用文臣高风亮节,遇不公可不跪那一套回答,突然看到阎震在抚摸手掌的动作,立马就从心地跪了。
“说吧,你来这里,至少有三件事要说。”
郑知民不知所以。
箫景彻轻轻挥手,衙后马上响起惨叫。
“听,刀一出,就要见血,见血就有人怕,有人怕就会有人说心里话,这次赈灾,我有绝对的处置权,我想杀谁,就杀谁。说吧,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郑知民有些不知所措了。
肆意屠戮县衙,杀朝廷命官,还当场打脸朝廷四品官员,这些事情,哪怕寻常皇子也不敢做吧。
皇子也要得臣心,也要得民意的啊。
七皇子这家伙在内有与三皇子、五皇子,甚至于太子的恩怨,在外又如此招摇,当真不要命了?朝上参他一本,告到位了失了萧姓,你箫景彻能活?
就算不失萧姓,全天下谁不知道,无论太子,三皇子,五皇子任何一个上位,你箫景彻都不能活。
你不知道你要笼络官员,发展势力,成为大魏天子,才能有唯一的活路?
你不知道老皇帝赶你出京,是给你最后一丝希望?你当真要上位就杀大官,当真容不得一点贪,让其他官员也仇视于你?
郑知民这样想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箫景彻还真的一点没有担心的意味,甚至手中还摩挲着一把匕首,偶尔看向郑知民的余光里,带着强烈的杀意。
完了。
这七皇子是真想大刀阔斧地清算,完全不顾官员品阶大小,在朝中有无其他皇子助力了。
郑知民这回真的怂了。
他想不通七皇子为什么像是不要命一样要杀人。
但作为臣子,最怕的就是这种疯魔的主上。
保命成了他现在最迫切想要的东西,只要现在不被杀,等待其他皇子的援手,他就能活下来。
一瞬间,他皱巴巴的脸皮如同哈巴狗一样皱起谄媚的笑容。
看着七皇子气定神闲的笑容,郑知民只觉得孟正兴这个混蛋已经把一切都坦白了,估计还把不少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只求保命,就要把能认的认下,不能认的说什么都不能认。
“把人移出知乐县,是我的主意。”
“不是这一句。”
“伺候好七皇子殿下,哄好了让皇子殿下回京,我们就能有好处,这一句也是我说的。”
“也不是这一句。”
箫景彻笑容依旧,慕容飞雪端上了一杯茶,干净利落站在箫景彻身后,手上拿着一个账本一样的东西翻阅着。
郑知民看着账本封面的颜色,心中咯噔一声,心说孟正兴你真该死啊。
他瘫软了下去,颤颤巍巍近乎哭腔地道:“四大家族的钱,我是收了,但我一个字儿都没花啊,全给上面送过去了,我家里可没留一个子儿。”
“上面?郑大人这么大的官位,朝廷上有几个超三品的大员,谁能是你的上面?”
“上面...上面就是上面啊。”郑知民犹犹豫豫的,他始终没有说穿一件事,因为说穿了,他肯定不能从三皇子那边得到救援了。
“你给翻译翻译。”
“什么?”
“我让你翻译翻译,什么他吗的,他妈的什么人,能是你郑大人的上面!”
箫景彻说这句话的时候,砰一声将醒木拍碎。
嚓嚓!
后院又来两道破风声,又有两个人头滚落的声音,又有两声惨叫。
“我让你翻译翻译。”
郑知民这次真的哭了,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这说不说都是个死啊。
说了,晚点死。
不说,现在就得死。
郑大人太识趣了。
他磕了两个头:“是朝廷上的李章。”
“李章?几品?”
“五品。”慕容飞雪答。
“五品?郑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在京都我抄起一块板砖随大街一扔,能砸死十个五品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说,你就永远也不必说了。”
“啊...”郑知民怪叫一声,鼻涕随着他的大哭射了出来,沾湿了他的官袍。
“是三皇子殿下,他让我把钱给李章,李章会把钱给三皇子殿下的。”
“原来这他妈的是上面啊。”箫景彻蔑视地瞥了郑知民一眼,“一句话了,还有两句要说,我给你时间想,本宫有的是耐心。”
说着,箫景彻喝了一口好茶。
堂下两个人拿上写好的状纸,让郑知民签字画押。
郑知民手那个抖啊,死活不敢真的写下名字。
这签的哪里是郑知民三个字啊,是他的仕途前程和身家性命啊。
郑知民抬头偷瞄一眼箫景彻,本想讨一个变通,却不成想后院有两人提着一袋血淋淋,足有十几个的头颅从堂中经过,那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那一片都是血红的。
一咬牙,一哆嗦,郑知民签了。
还有两句话是什么?
死脑袋瓜子,快想啊。
郑知民恨不得抽自己两鞭子让自己快一点。
七皇子难道要打倒三皇子?
不可能啊,他凭什么啊?
他要黑料最多是自保。
郑知民回想起了城墙角落有了吃喝,有了被褥的灾民。
他真要赈灾。
郑知民也不愧是能走到这个位置的,能猜出箫景彻的想法。
他会骂箫景彻笨,但此时他也不禁佩服箫景彻的决心。
“黑水郡土壤富裕,产粮丰富,其实近来洪涝并不完全致命,有很多稻田没有被淹,将所有粮食分匀,百姓足够过冬。但...”
箫景彻冷了脸。
粮食够。
洪涝也不致命,那荒野的尸体算什么?
“说。”
简单的一个字,让郑知民感觉他身上的压力沉重了万钧。
“但,三皇子殿下征战西凉,需要钱银...四大家族又贪得无厌,俞是洪涝干旱,他们便俞是要加高农民的田地岁银,抢收粮食之下,无粮者便被迫为奴,四大家族来年便可有更多钱银。”
“他妈的畜生啊,畜生。”箫景彻感叹。
“还有一句,这次你好好想想,我要听什么。”
第二句,是郑知民的试探。
他不信一个久居皇宫,深受福禄的皇子,竟真的能体恤民情,这可是他这个正儿八经从泥土里爬起来的三品官都做不到的。
三十多年的仕途生涯,他早已经享受惯了,再也理解不了农民的痛苦了。
所以郑知民作了试探。
四大家族,三皇子,灾情原委。
三个问题。
这七皇子要是来捞钱的,会问一。
七皇子来寻仇的,会问二。
偏偏,偏偏箫景彻给了一个郑知民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
这世上,真有能体恤下民的皇子吗?
一瞬间,三十年风景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
从入仕途时满心壮志,想要为国为民,想要救助百姓,到朝堂之上被排挤,被嫉妒,被诬陷,被迫害。
他在被贬离京的时候总算明白了。
他要贪!他要污!他要抱大腿,他要重回京都。
可如今,堂上年轻的面孔让他自惭形秽。
他仿佛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自己。
意气风发,心中竟是对百姓的慈爱。
不,他比二十五年前的自己强太多了。
比那个出身贫苦,抛弃贫苦的郑知民强太多了。
郑知民抬头,跪正,这次诚心诚意,心悦诚服地对着箫景彻行了三个大礼。
“救治灾民,要从四大家族下手,他们手上有钱,有粮,但他们很有手段,手脚很干净,加上有京中之人相助,拿捏他们的罪证很难。”
箫景彻盯着郑知民眼里冒出的火星,这一刻,他眼里的杀意才算真的减了下去。
“要是我有办法让他们自己吐钱呢?”
“自愿?”
“自愿。”
“那此次灾情,我郑知民,可解。”
“好!军令状现在立下,你郑知民把上面都爆了出来,不就是求一个活命吗?我给你机会。这次灾情事项我交给你办,办好了,我不杀你。”
没有后半句。
但郑知民也满足了。
为了他一个大贪官去得罪权柄滔天的三皇子,不值当。
但此刻,他有一种豪气云天的感觉,感觉自己重新年轻了一回。
“殿下,我有一个请求。”
“汝妻子老母,我养之。”
郑知民浑身一震。
“谢殿下。”
他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
“今日我要见到能代表四大家族的人,你去办。”
“遵命!”
郑知民拍了拍官服,又是一拜,随后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殿下,此人能用?”阎震不解。
在他看来,郑知民这样的大贪官,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为何不能。”
阎震垂眸:“殿下说得容易,我现在知你为人,但我还是厌恶你,竟能用这样的人,难怪五年前...”
箫景彻知道,阎震已经忍不住了,他要摊牌了。
这种时候,你越是顺着他去问,他就会越蹬鼻子上脸,大约和与女人床上那事那差不多,这时候就应该挑逗,让对方主动来。
箫景彻笑了:“是,郑知民贪,郑知民坏。但黑水郡局势复杂,一滩浑水,我们初来乍到,一共五百余人,怎么救济数万灾民?靠我们带来的一点余粮吗?还是五百人就去把四大家族砸了抢了?
你就不怕他们破罐子破摔,用他们养的死士把我们二人彻底留在黑水郡?
好,你是大英雄,我就算你不怕,但我们抢粮身死,亦或者不抢粮,不用郑知民,我们能征来足够多的粮食吗?难道要因为我们对郑知民的成见,就让五万余人饿死?”
阎震闭口不语。
他知道箫景彻是对的。
郑知民是关键,孟正兴可以死,陈秋楚也可以死,但郑知民这时候还不能死。
但阎震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郑知民先前纵容下属敛财就应该了?是不是你箫景彻当年也纵容过下属劫掠百姓敛财,所以你看到郑知民先天就多了一份亲近,这才不杀他?!”
“你终于说出来了。”箫景彻将空茶杯放好,慕容飞雪便乖巧地去续茶了。
阎震心中一震,随即咬牙,静候箫景彻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