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程越生看完之后,一晚上没舒过气来,反复回忆她的反常。除了在国宾馆她就提到过的,宁愿死的是她不是赵南川之外,就只有在那晚在酒店,他觉得她瘦了很多。
他当时以为她不愿意,跟他较劲儿。
有了之前在她家不欢而散的前提,正常来说,她不该那么顺利地被他带上楼,只会像当时在三桥村那样,先跟他长篇大论,说明拒绝的理由,他要是强来她再上手,顺便骂他一顿。
他当时只觉得不对劲,但没想到哪里不对劲。
现在想想,她整个人都反常。
她很介意别人看她的眼光,介意成为别人关系中的小三,可她知道那晚沈纾纭就住在那家酒店,她也只是说了句不想在这里,没得到回应就不再提。
弄痛了她,她既不推拒,也不吭声。
他那段时间忙,让保镖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不用知会他。
昨天再问保镖,顾迎清这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他们答不上来,真要有说有什么异常,应该就是她请了一天假,她同事来看了她。
天一亮,他打给梁倩,问她去看顾迎清时,她状态怎么样。
梁倩很诧异他打来问顾迎清好些日子前的事,回忆了一下说,顾迎清当时就是吹空调感冒发烧,状态自然是不好的。
随后又提到,顾迎清忧心她爷爷的身体,失眠睡不着,靠抽烟喝酒入眠。
再问养老院那边,顾中敏的身体也就是等日子的事了,顾迎清从上月开始就在每周都往永溪镇跑。
但她没讲过,他也没在意过。
顾迎清身上大伤没有,折磨人的小伤不少,走动会增加不适,程越生把她放轮椅上推她去做这样那样的检查。
下午拿到所有检查结果,医生诊断,脑部和脏器没有受损,说她运气好,急救及时,连可能性大的溺水后肺感染都暂时没发现,在犯的胃炎也都是她的老毛病。
但顾迎清还是说自己头晕喘不上气,身体很难受。
医生说那再住院观察一下,怕万一真的有后遗症还没显现出来。
晚饭前她精神疲惫,眯了会儿,醒来吃晚饭的时候,程越生说晚上要出去一会儿,让她待在病房里等他回来。
她说好。
程越生找了个护工来照顾她,和陌生人单独待在空间里她莫名生出恐惧,坐立不安,她委婉地请了人出去。
时间越晚,她的不适感也加重。
看着电视,她发着呆,不时回金玉吟的消息,一阵接一阵的眩晕逐渐频繁,伴随着身体下坠的失重感。
她躺在床上,甚至能感觉到脉搏震动的频率,一下又一下。
电视里发出阵阵刺耳的锐鸣,她赶紧关掉。
心慌手抖紧随而至,她甚至无法自主呼吸,无意识地屏息,再用力地吸气喘气。
第228章
能不能跟着我?
顾迎清陷入一种恐慌,赶紧按铃叫医护。
护士给顾迎清量了血压,测了血氧和心率脉搏,可是一切都正常,让她明天去做个心电图。
还宽慰她说,一般人有过这样经历之后,会出现应激反应,只是暂时的情绪不稳定。
依旧是叫她好好休息。
顾迎清人越发浑浑噩噩,讷声说:“可是我之前就有这样的症状……”
“那你之前看过医生吗?”护士问她。
顾迎清摇头,补充说:“可能是失眠引起的,我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能不能给我安眠药?”
护士想了想说:“这个药不能随便给,你的问题明天跟医生再说一下,医生那边查出病因后给你治疗方案。”
顾迎清试着放松下来,转移注意力。
她躺在床上,胸腔被压迫一般,心律好似失常,喘气更难,眼睛也开始跳。
过了会儿,她看见茶几上被人留下的烟和打火机。
程越生去跟沈景曜见了一面。
中途蒋岳接到电话说,顾迎清叫了护士,但是没什么事发生,蒋岳就在程越生跟人谈完事之后才告诉他。
程越生回到病房时,里面灯光调暗,顾迎清背对门口,侧躺在床上,似已睡熟。
他去卫生间洗手,闻见一股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烟味。
程越生一边擦手,一边四处看了看,在马桶旁边的地上看见些许烟灰。
像是无意间拉开橱柜的门,发现了老鼠偷吃东西留下的痕迹。
关键是,这“老鼠”以前不吃这玩意儿的,就更令人头大了。
他出去后,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拿起烟盒打开。
这烟是昨天秦宗诚给的,他昨天半夜抽了两根,现在不知道少了几根,因为原本排列整齐的纸烟,被人拨乱了。
顾迎清躲在被子里,没睡着,手指蜷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心已经静下来,身体也没那么不听使唤了,就是胸口还是闷闷的。
她竖耳听着他的动静,从开门进来到坐到沙发上,他脚步声、开关门声都放得很轻。
顾迎清很想跟他说话,问他昨天的事怎么样了,后续有没有麻烦之类的。
但每到想开口的时候,喉间就像被人突然扼住一样。
人醒着,侧躺姿势保持久了,四肢僵硬,顾迎清忍不住动了动腿,翻身平躺过来,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她看向他,假装揉揉眼,“你回来了?”
程越生玩着手里的烟,低声问:“吵醒你了?”
顾迎清说没有,“睡够了。”
他问:“你不舒服?听说刚才叫了医生。”
靠窗那侧的一盏灯被调至最暗,其余灯全关。
程越生整个人坐在墙那侧的阴影中,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和缓,跟夜里的宁静气氛很是契合。
顾迎清说:“好多了已经,护士说明天再做个心电图。”
“嗯。”程越生应了一声,将揉成一团的纸烟扔进垃圾桶。
顾迎清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可她无能为力,有种四顾茫然的钝感,诡异的气氛让她开始心烦意乱。
她再次艰难地忍着痛背过身,“我想继续睡。”
“好,我等下还有事,要出去一会儿。”
“好的。”
顾迎清静静数着心跳,直到他起身出门。
她霍地掀开被子,把自己上半身露出来,像是这样才能大口呼吸。
躺了会儿,她再次起身,拿了烟和打火机进卫生间。
关上门,顾迎清深呼吸着,带动胸膛起涨,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发软没力,轻轻地颤,好几下才点燃烟。
她夹着烟往唇间送,浅吸一口不够,深吸才有那种令人松快的晕乎,她放空自己,一口又一口。
这烟其实过于醇烈,浓到她感觉有些呛,少了香甜,烟身直径也不够细,她还是喜欢她的西瓜双爆。
但是这种情况下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顾迎清一边轻松地想着,一边压了压烟身,往马桶里掸烟灰。
手再抬起,烟嘴刚碰到唇时,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打开——
顾迎清惊得一抖,讶然看向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程越生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
那家伙靠着盥洗池,白皙的细指夹着烟,尾指微曲着翘起,送烟动作娴熟,俨然一副老手的样子。
她眼睛一眨不眨,从震惊到心虚地抿住唇,眼神逐渐闪躲。
顾迎清紧张之下,心跳剧烈,脸色越涨越红。
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她是成年人了,一边又恼羞成怒地想他这是钓鱼执法!
程越生低呵一声,把烟没收,反手关上卫生间的门。
里面空间有限,他这样的身量存在感过高,一挤进来就给人空间缩小的压迫感。
顾迎清手里空了之后,尴尬地揉了揉手指,慢慢将手放下去,撑着身后的盥洗台,看了看他,又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程越生吸了口从她手里收缴来的烟,眯着眼瞧她:“会抽烟了?”
顾迎清低眉垂眼,小声说:“不太会。”
他似笑似哼地调侃:“不太会抽这种,只会抽万宝路?”
顾迎清猛地看向他。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就说他是钓鱼执法!
顾迎清瞪住他,面红颈热讲不出话,僵持两秒,她伸手想撇开他,说:“我要出去……”
程越生一动不动,堵住她出路,将烟扔进马桶,用身体将人往后压,顾迎清臀重新抵住盥洗台边缘。
她眉心轻轻一蹙,又松开,身体熟知这样的亲近,但她抬起的脸上,有种半知半解的困惑。
程越生眼神极深,专注地凝视着她。
专注得过于用力了,显得他有些凶。
她气色不佳,神情也有些木然,全靠灯光和水光维持瞳孔中那抹亮色。
程越生把她拢在怀里,怕手碰到她身上的伤,双臂只能撑在她身侧。
“顾迎清。”他声音绷得发哑,极低极沉,“能不能跟着我?”
顾迎清神情恍惚了一下,一瞬不瞬看着他。
程越生脊背微躬,捧住她的脸,喉结滚动,嗓音压抑又隐忍:“我会对你好的。”
顾迎清表情未变,呼吸却骤然急促,两行泪线没有前兆地从眼眶滑落。
第229章
别可怜我
程越生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呼吸从沉缓到粗重,越来越难冷静。
“以后赵家那边也有我给你兜着,行不行?”
顾迎清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看着他,眼泪断线般下淌,她用力屏住呼吸,像是在竭力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之前是我错。”程越生绷不太住,心里没底,说完便吻了下她的脸。
一想到昨天找不到人时,多年未曾出现的恐慌情绪再现,他就没法再否认,他肯定是很想要她的。
想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反正当时想到她人可能没了,他觉得所有事都可以到此为止了,不必再筹谋走迂回路线,直接砍死沈进友算了。
就是后悔先前没耐心,嫌她麻烦。
顾迎清满眶的眼泪,摇摇头,动了下唇想要说什么,又像被什么制碍,开不了口,因此忍耐得更加辛苦。
“别哭了。”程越生把她后脑勺托在掌心里,指节抹过她脸颊温热的泪水,喉头哽动,低哑着声音说:“别哭了,算我求你。”
顾迎清眨动眼睫,忽然溢出一声哭腔,然后心脏好像被撕出一个口子,她被猝然崩出的情绪冲坏,无声落泪变成止不住的失声痛哭。
那些所有的,压抑的沉积在心里的,整天都靠麻痹自己不敢去想的,以及先前经历过的焦虑恐惧,痛苦和绝望,在同一时间里喷涌而出,无孔不入地侵占着她的理智和身心。
令想到被无能为力充斥的每个夜晚;想到赵缙恶毒的威胁,想到被蛇恐吓到站不起身的无助。
想到走火入魔般,看到墙都想冲上去撞的每个瞬间。
她甚至每天糊涂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日子里,人仿似从生活中抽离。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迎清哭得浑身颤抖,她隔着泪看他,看不清,只得用力把脸贴进他掌心。
他手很大,掌心包住她的脸,拇指贴紧她耳廓。
她好像还孤身一人被泡在冰凉的海水里,只有他熟悉温暖的掌心温度让她感到得救。
顾迎清一边哭到力竭,一边缓慢抬起酸软的手,最终像拥抱浮木那般,紧紧攀抱住他的肩。
程越生被她哭得揪起心,忍耐得眉心用力,肌肉绷紧,手臂却小心翼翼地伸出去环搂住她的腰。
她哭得头晕脑胀脸发烫,像团火炉一样贴偎在他颈间,眼泪洇湿他肩颈处的衬衫,部分滑进领子里,湿热带着温度。
她身上一股浓浓的外伤消毒后的药水味,瘦弱的身体充斥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气息。
顾迎清闭紧双眼,瓮住的鼻闻不见他的气味,就只好不断往他身上贴挤,要挨得更紧,紧到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才能确定他真的在,自己也安全了。
哪怕身上的伤被摩擦挤压得疼痛也无关紧要。
程越生沉默地拥住她,安慰地用下颌贴住她的发顶,吻她的额头脸颊。
不知道多久,顾迎清哭到脑袋发木,到后面一抽泣,太阳穴都会跟着震痛,她才渐渐止住声,心身俱疲地靠着他无声流泪。
程越生给她抹眼泪,实在抹不干净,又扯了卫生纸往她脸上压拭。
过许久,顾迎清低低喃喃地说:“我不是为你来州港的……”
她垂颤着湿润的眼睫,呼吸起伏,脸下贴着他湿透的衬衫。
“想说什么?”程越生轻抚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你别可怜我,也别觉得愧疚。”顾迎清说完,抽噎了一下,却将他抱更紧。
大有即便他真的是可怜她,她也还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意思。
她只有一个想法,死都死过了,也不想再有遗憾,不管有没结果,她也想实实在在地拥有他。
哪怕只是拥有过她都认了。
能被他抱着,总好过想他却只能空掉泪。
程越生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她担心他说这些,是看她经历了这些事,觉得她可怜。
“要是可怜你,对你愧疚,我会给你钱,”程越生拉下她的手,用下巴贴着她手指,“只给你钱。”
“你有很多钱吗?”她问了句废话,主要是她头太疼了,又累又困,说不出需要动脑筋的话,想不了太多费脑的事。
他笑:“挺多的,但你不用。”
卡一分没刷,还给了他。
还始终想着要把那条项链还给他。
顾迎清抬眼,用指尖刮了刮他微刺的下巴,“你再给我,我就会用了。”
看她眼神恢复了一抹神采,总算不再是创伤后还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冷静得置身事外般木讷的模样。
程越生亲了下她的手指,“好。”
顾迎清歪在他肩上,楞登地盯着他的唇看了几秒,又抬眸望进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