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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他鼻若削成,眉若点翠,不睁开那双眸子时,倒真温温润润的,使人恍惚觉着好亲近。

    阮玉仪伸手,想替他抚平蹙着的眉。不想他蓦地睁眼,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了一瞬,转而笑道,“陛下醒了多久。”

    姜怀央注视了良久,眼前这张面容鲜活生动得叫人鼻尖微涩,他一把将人拽倒,让她跌在自己身上。

    他哑声道,“在你盖上被衾时。”

    她的手撑在他身前,有些不自在,欲起身,又被他牢牢桎梏着。他的声音落入她耳中,“别动,只是抱会儿。”

    她这才乖乖不乱动了。

    她觉着今日的陛下似乎有些古怪,莫名睡在了小榻上不说,眼下这副模样,似是对什么有些后怕。

    只是她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怕什么呢?

    姜怀央忽地意识到什么,托着她的肩使她立起,免得压着她的腹部,而后自己也支起身子。

    她配合着他的动作,稳好了身子,眉心微跳。

    她张了张口,生疏地用着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您会期待着它的降生吗?”她听见自己心如鼓擂。

    尽管她并不喜欢这里,但若她往后当真有了身子,避无可避的话,她想,她的孩子会需要他的庇护。

    她不愿承认,但内心深处还是隐隐期待着什么。

    第223章

    公主

    锦裀蓉簟的罗汉床上,他们的衣袖交缠,阮玉仪望进他的眸子,似是要从那里找寻出什么。

    “因何有此一问?”

    她不答。

    姜怀央叹口气,替她拢了拢鬓发,“朕何时说过不在乎了,莫要多想。”

    他的眸子幽若深潭,与寻常一般无二,她看不分明,亦不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她只知道他现下尚还愿意纵着她。

    她垂了垂眼眸。忽而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可笑。

    他看出她的心思,欲安抚一二,却见自个儿已好了,微微笑起来。许是梦中那伤还未好全,他心中猛地一阵抽痛。

    倒不如不笑的好,竟叫他有些分不出何时是真心,何时不是了。

    .

    姜怀央离开后,容嫔后一脚就来了。

    她携着阮玉仪的手,与她分别在榻上的矮几两侧坐了。有宫人呈上茶果点心等来,容嫔不顾那茶,掩嘴笑道,“臣妾这时辰倒掐得益发准了。”

    她闲着无趣,就总想找阮玉仪为伴,又知新帝常常宿于此,便观察了两日,踩着他方离开的点过来。

    这样,既不用与新帝碰上,多费些口舌虚礼,也能早些来。至于宫里那些指摘她拉帮结派的流言,她素来是不屑于理会的。

    “下回不若我去姐姐那儿,也免得姐姐总掐算着时辰,”她道,“一日去你那儿,一日来我这儿,眼中总换着景,才是新鲜。”

    一语未了,又有宫人送了赏赐来。这几日新帝真是没少往她这处送东西,其实也无非是些布绢金银之类。

    阮玉仪对那宫人微微颔首,道,“先放着罢。”

    那宫人垂手应是,就要退下,却听容嫔道,“妹妹不打开瞧瞧?”

    “不过还是那些物件,日日相伴着,也总该看腻了。”她要又岂是这些黄白之物。思及此,她眸光微颤,方才他口中的那句“在乎”又入她耳中来。

    她想信,又不敢信。像是初次离开森林的小动物,伸着爪子,一下又一下,去触碰眼前的石头,就算是心中知晓这石头不会伤她,却也还是止不住试探。

    容嫔倒有些好奇,令那宫人将箱子打开。

    近前去看,里边的确如阮玉仪所言,多是一些尺头金玉之类。只是那尺头难得的华顺柔软,俱是些鲜亮颜色,每样不多,但花色却是不少。

    而那些布匹之上,压着一枚打制精巧的长命锁。

    她怔了下,很快收拾好情绪,回头打趣,“原多是些孩童之物,难怪妹妹要藏着,想是怕羞了。也是如今还不见影子,往后若显——”

    她大约是无法有自己的孩子了,但许是还能与阮玉仪的认个亲。如此想着,那点子落寞也消散不见。

    “姐姐!”

    她如此说,原就是不羞的,也叫她说得满面飞红。

    容嫔展颜笑起来,又拉着她的手,非要她应了往后让自己做个干娘不可。见容嫔说得热闹,她身边的宫婢亦附和不止。

    可究竟是没影儿的事,阮玉仪随口搪塞了,不愿再提。

    那送来东西的宫人还巴巴地候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要木香赏了东西下去。宫人欢欢喜喜地接过,掂了下,往衣袖里藏。

    他心中高兴,又不免多言了几句,“也就是陛下,才能从太后娘娘那儿留下来这些许东西。要奴才看,若非还有个陛下在,太后真是恨不能为长公主将宫里也搬空的。”

    那一口口箱子,不断堆砌着,或深或浅一片木色,光瞧着便已惊人。

    容嫔一怔,追问道,“长公主如何了?”怎忽地如此大动干戈。

    宫人听此一问,愈发有兴致说下去了,“娘娘不知?陛下昨儿方下了旨,要送长公主去契丹和亲呢。”

    太后唯剩一女,哪里肯叫她远嫁,如今倒又念起那程行秋的好来,拿此事做文章。但当时本就没有新帝为证,这亲事是不做数的,太后也就没了办法。

    她只能是在嫁资上添添面子,尽尽心了。

    听闻那昭容长公主都快将公主府闹翻了,如今任谁也不敢近身。

    阮玉仪一面听着宫人添油加醋地讲,一面有一下没一下晃悠着手中茶盏。她记得,之前使节来访,的确是有提出要迎娶大芜之女。

    只是若放在从前,多是择一宫婢,临时冠了封号送去,或是在官家女子中择其一,却没有要嫡公主远嫁的。

    且不说契丹没这么大的面子——

    她的手蓦地顿住,忽而想起昭容正有着身子,如今算来,月份怕也不小了。

    容嫔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与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出了讶色。

    陛下这哪里是要送公主去和亲,分明是挑衅去的。可偏生契丹那边还有求于芜国,发作不得,只得咬碎银牙和血吞。只是难免要长公主夹在中间,做这牺牲了。

    阮玉仪显然有些恍了神,摆手止住宫人的话头,遣人下去。

    这宫人一走,大殿中便只余下了她与容嫔,以及各自一名心腹丫鬟,再无旁人。

    容嫔幽幽叹出一口气,“当真狠绝,再如何说,长公主毕竟与他还有半分血缘在啊。”

    她有些不知接什么好,心里隐隐觉得,以他的性子,不会单单为了挑衅,而做出此事。

    容嫔也知此事不好多议,叹了一句,也就扯开了话头,说起旁的来。

    阮玉仪有些心不在焉地抚弄着杯沿。

    “妹妹可是乏了?”

    她这才回了神,勉力弯起唇角,“是有些。”

    容嫔见她精神头不大好,也就不再拖着她,反复叮嘱了几句,也就作辞离去了。阮玉仪挽着她的胳臂,相送至宫门口,才算罢了。

    回了宫中,她一直觉着有些沉重,倒不是可怜昭容,只是见那时与程行秋那般黏糊的,也因为新帝一句话,而彻底改了命运,不由嗟叹不已。

    江南贵女又如何,嫡亲的长公主又如何,到底是命运弄人,当时昭容又何必将她假想作敌,分毫必争。

    这份沉重感一直维续至翌日。

    她的宫里闯进了这里曾经的主人。

    那人鬓散钗斜,吞咽着粗气,眸中猩红,身后还跟进来岑礼以及几个侍卫,防备着她,随时要将她带出去的样子。

    阮玉仪面色沉静,拢了拢小袄,“无妨,都下去罢。”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迟疑了会儿,直至岑礼领头往出走,他们方才有所动作。

    第224章

    乞求

    昭容不由四下张望。大殿中铺陈华美,却不似从前她住着时的模样。

    阮玉仪提裙款步走去,在她跟前住了步子。两人间到底隔阂不少,从来都是不对付的,因而这会儿阮玉仪眸中无波无澜。

    她拢着袖炉,淡笑道,“殿下这是何故,如此着急忙慌的。”她伸手,替昭容扶了扶发上的簪子。

    她的手裹挟着香气,在昭容脸侧略过,却使得她打了个寒颤。

    昭容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几案上的宝瓶里,瓶中几支红梅极艳。她缓声开口,“妹妹看起来过得很是快活。”

    “不过托陛下的福。”

    昭容暗暗咬牙。但她口中这位陛下,可是要将自己的妹妹送去那等蛮荒之地。她抚上腹部,那里用宽松的襦裙遮着,都已是勉强。

    心中默念着太后的叮嘱,昭容还是挤出一个笑来,“妹妹此处收拾得如此妥当,怎的连钟茶也没有?”

    阮玉仪本不欲久留她,自然也怠慢着茶点之类。如今见她提起,还是做了面子上的功夫,着木香添了茶来。

    昭容被那些宫人纠缠许久,好容易闯进来,早渴得厉害,因一气饮了大半钟茶下肚。解了渴,便再无旁的闲事可做,心中又藏着事,因有些坐立不安。

    阮玉仪大约知晓她此番来,所为何事,却偏不提起,转而道,“姐姐大喜,却不及添份贺礼,倒是妹妹的不是了。”

    那些软话在昭容口中辗转半晌,终还是没说出口,“若你有心送礼,不若念着往日情分,帮上一帮,总不能让本宫真的去了那穷乡僻壤。”

    她盯着阮玉仪,眼中泛了急切。

    况且她有着身子过去,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那些胡人定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了,往后更不会好过。

    “殿下求错了人,这是陛下下的旨意,又不是臣妾的意思。”阮玉仪拈了一个糕点,放入口中。

    情份?这词倒也新奇。

    她们之间有何情份?眼下还能坐在一处,还是她一再让步,仔细着不撕破脸皮的结果。

    只是新帝若真愿意见昭容,她还何至于找到此处。

    昭容心中明白,眼下宫中还能在他跟前说上话的,怕也只有眼前的人了。她向来不善于低头,这会儿脸上发热,唇嗫嚅着,半天只道:

    “本宫不是在求你。”

    阮玉仪轻笑一声,“那么殿下就更不必与臣妾多说了,臣妾也帮不上什么。”这话倒是真的,她并不以为自己吹的枕边风,能左右他的心思。

    何况她也不会傻到为了一个昭容,去违逆他的旨意。

    多划不来。

    昭容冷嗤一声,像是握住了什么她在意的事,扬了扬下巴,“你可知程家出事了?”程行秋殿试勾结作弊被查,如今正在牢中。

    程老爷四处托关系,急红了眼。但上头清查之风正盛,近日一些贪官污吏没少被揪出来的,无人敢顶风做事,更别说自个儿心里有鬼的,尚且自顾不暇,谁又理他。

    程家阖府大乱。

    昭容得知此事的时候,是半分也不愿相信的。难道他一身文采风流,也是假借这些腌臜手段伪造的么。

    她等待着看阮玉仪惊异的神色,然后从她这处讨要更多消息。她端坐了身子。

    但意料之外地,阮玉仪道,“不知,亦与我不相干。”她心中有些讶异不假,却也只是一晃而过,仿佛听到是今日午膳忽而换了菜色一般。

    “倒是姐姐,与程家大公子真是伉俪情深,事到如今,还念着他。妹妹自认做不到与一个处处留情者如此相待。”

    昭容面色扭曲了一瞬,转而道,“那好。我们不提此事。”她搭在衣裙上的手微微收紧。

    她并非不想帮衬程家,可正如阮玉仪所说,她也是有心无力了。

    阮玉仪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打断道,“殿下不若过几日再来,臣妾今儿有些乏了。”她半点也没掩饰对昭容的不欢迎。

    昭容生在金玉堆里,素来只有奉承她的人,哪里被人赶过,闻言倏地立起,“你这是何意?”她一掌拍在几案上,没收敛半分力气,几上的茶盖都响了一响。

    她抚上昭容的泛白的指骨,轻飘飘道,“疼吗?”

    昭容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发,手上益发用力扣着几子了。

    “臣妾说了,臣妾帮不上殿下什么,”她并不介意昭容挣开她的手,起身,在昭容耳侧轻声道,“亦不想帮。”

    她没有任何理由要答应昭容的要求,何况她似乎尚未明白自己的处境。

    昭容张了张口,良久才怔怔道,“那程家呢?程行秋你也不管了?”

    她怠于接话,意欲抽身往内室去。昭容急上心头,只知不能叫她这般走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臂,厉声道,“你敢?”

    岑礼虽领人出去了,但并未走远,一直候在门外。此时听见里边的动静,推门入内。

    但阮玉仪已挣开她的手,冷笑道,“阻止公主远嫁,臣妾是无能为力的,但少预备些嫁妆一事,臣妾或许能与陛下说说。”

    昭容此时才发觉,眼前这个在程家堂中,见自己跟程行秋回来,而哭哭啼啼的女子,早褪去了从前的青涩。锦缎珠翠将她滋养得贵气妍媚,使人不敢久视。

    昭容脸色微白。若是没足够的嫁资做倚靠,她在那边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岑礼至近前来,示意道,“长公主殿下,请罢。”

    她瞪了他一眼,似有什么哽在喉间。太后早教与她的软话,她半句也说不出,心中藏了悔意,仍不愿自折傲骨。

    她端着长公主的姿态,回身离去。

    跟在身侧的岑礼却瞥见,这位殿下眼眶红得厉害,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泪来。他等了很久,那泪始终含在她眼中。

    肯定是有旁的办法的。她暗想。

    殿内,阮玉仪在原处立了会儿,歪回椅子里。指尖触上茶盏,却发现早已凉了,“木香,倒了换一盏来罢。”

    一盏冷热合宜的茶水重新被递至她的跟前,她垂着眸,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第225章

    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送亲之期很快便至。

    不见红绸,不见灯笼,亦没有彩灯花烛,仪仗虽盛,却愈发显得孤零零的,预备给长公主的轿辇停在皇城的西角门。

    昭容着凤冠霞帔,面色平静得异样。

    她在随行宫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向那大红的轿辇,许是见她安分,周遭宫人们大多放松了警惕。

    她稍稍侧目,向白荷递去一眼,白荷微微颔首。

    昭容忽地转身,趁着众人不及反应,往长安宫跑去,半路嫌裙衫碍事,尽数捞至双手中。

    身后是宫人的惊呼,以及一阵杂乱的脚步。白荷死命替她拦下领头的宫人,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更多的人朝那抹红追去。

    她呼喊着,要昭容快些走,如此高声喊着,不敢稍作停歇,像是这样她的殿下就可以不用被送去和亲一般,也不顾上她是否能听见了。

    .

    长安宫里,阮玉仪凭栏迎风,望着庭院里的景色出神。

    身后有一具灼热的身子拥上来,勾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一点。

    她的眼睫颤了两颤,轻声道,“陛下怎的也出来了?”她转回头,漫不经心地用手拢着栏上的积雪,那雪有些凉,冻得她手心绯红。

    姜怀央不让她再弄雪,替她渥着冰凉的手,“今儿昭容要动身了,可要去看看?”他知晓她与昭容并不对付,只当如此会叫她心里快活些。

    程家、昭容欺她,她没有足够的手段对付,那便让他来。

    不过顺便牵连出了程行秋舞弊之事,查出此事时,他才恍然,难怪程行秋的水平不足以夺魁,最后的榜首却是他。

    闻言,她摇了摇头,并不作声。

    他松开了手,去弄她那尚未堆好的雪,不消多时,便是上下两个一小一大的雪球了,可惜少了眼睛。

    阮玉仪没想到他会做这个来讨她的欢心,心中微有异样。她忽地想到什么,扔下他,提裙去小厨房寻了两粒豆子来。

    她攥着豆子往回快步走去,转过拐角,终于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将那两粒豆子摁进小的雪球里,充作这雪娃娃的眼睛。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弯起眉眼,侧首对他道,“可惜陛下这雪人儿的脑袋做得不够圆。”

    这会儿小娘子着素色裙衫,白玉头面,笑意盈盈的模样。她站在一片雪色前,像是要融进这雪里,成为一点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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