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心中微动,不看她手边小雪人,只看着她。单手弄的,那能那般圆。
他捉着她的肩膀,使得她回过身来面对着他。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手下隔开她的腹部,仔细着免得压到,仿佛这是雪做的人儿,一碰就会碎的。
只是这雪做的小娘子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仰首学着他的模样去描摹他的唇。
她惯是个敏感的,对他许多情感,都隐约能感受到,厌恶也好,小心翼翼也好。
虽不知他为何这般态度,但大抵是因着她腹中皇嗣,既如此,是不是代表着,她可以稍微信任他一点,有他的庇护,至少这孩子不会受到伤害。
感受到她的回应,他益发燥热难安,扣着她的腰肢,将人抵在栏杆边。
她微微向后倾,撞倒了方才的雪人。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宫门外,隐约传来了有人哭喊的动静,还有侍卫为难的劝阻。
不消说,她也知晓是谁的。姜怀央不满她的分心,在她腰上掐了下,以示惩戒。她睁了眼,捉着他的双手,分别放在自己耳侧。
她在告诉他,她不在意。
他会了意,低笑一声,一手微微向后移,扣住她的后脑。
一扇宫门之隔,里外却是两番景象。一侧宁静闲适,另一侧,昭容勉力挣着侍卫的桎梏,眼中的泪水滑下,冲开脂粉。
而此时她又哪里顾得上妆容。
她厉声喊着,眼珠满布着血丝,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不要。
她不要去契丹和亲。她可是长公主,为什么却无人将之当一回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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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分开后,阮玉仪唇上已是濡湿糜丽,好似烂熟的果子,挂在枝头愈坠不坠。她微微张着唇,吸入几口冷气。
这使得她清明几分,趁着这会儿问道,“陛下之前不是应了臣妾一个要求?”
他轻轻嗯了一声,“且说就是。”
她思忖了会儿,才道,“不若陛下允臣妾亲去街市上走走罢。”
她顿了下,又补充道,“只臣妾与木香两人,无需旁人跟着。”正巧借此机会,寻个郎中再诊上一诊。若是有他的耳目跟去,此事自然也就办不成了。
听她出声,他方才放过了她。
他迟疑了会儿,“可以是可以,只是不能单你们两人去。”他不曾忘了她在小巷里差点被欺负了去。而后他找到她时,她已是在玲珑阁里,吓得不成样子。
她这张面皮委实是太能平白招来祸事了,叫他如何放心。
只要他答应,此事便已成了大半。阮玉仪勾着他的脖颈软声保证,“臣妾会好好带着幂篱,只是在街市人众处走走。”
她抵着耳尖热意,小声唤“夫君”,一边观察他的神色是否有松动。
就是坚若磐石,这会儿也被她磨软了耳根子了。他松了口,明面上因着,心下却忖度着,倒时再着人暗中跟着,不被她发现了就是。
她忽而想到什么,问,“夫君如此便依了我,也不怕我走掉?”
“泠泠大可一试。”他语气随意,不似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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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程家也是一派混乱。
少了程行秋,程家似乎颓败不少,虽那树木山石还是往日模样,峥嵘可观,小道上往来鬟婢小厮,却是少了不少。
程朱氏像是被抽去了脊骨,歪在椅子里。
李妈妈呈了茶上来,悄悄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试探道,“夫人,这月的月钱该如何?管事的已是不知一次来催了。”
程行秋入狱后,程老爷亦被牵连停官,府中本就断了收入。加之又为了打点狱卒,疏通关系,更是支取了不少。
程朱氏近来无心管这些庶务,几乎交予了李妈妈,因而并不知实际情状,疑道,“什么如何?照发就是。”
第226章
落败
堂中,程朱氏接过那茶水,呷了一口,侧首蹙眉啐道,“拿这茶糊弄我,真是长本事了?”
“不敢,可府里只余下这样品色的了,”李妈妈忙跪道,“还有底下人的月钱,也委实是支取不出来了,方才来烦扰夫人。”
寻常时候,像李妈妈这样近前侍候的,一般是一两,旁的下人则五百钱至八百钱不等。在以往自是算不得负担,逢年过节还能给添点。
只是今时不比往日——
她端着茶盏的手微收,终是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知晓再维持不了旧日的气派。心中一恼,她发了狠劲儿将茶盏往地上砸去。
碎瓷片与茶水在李妈妈的手边迸裂开来,唬得她瑟缩了下。
她毕竟跟了程朱氏一辈子了,也不愿看到这些,又是唏嘘又是心疼,“夫人——”
程朱氏托着额,重重缓出了几口气,良久方道,“我知道了,你去我屋里,妆奁中取些出来拿去当了,暂且抵一抵。”
李妈妈抿了抿唇,垂手道,“是。”
脚边的碎瓷片久久没有人来清扫,程朱氏愈看愈恼,正要发作,程老爷带着一身风霜踏过门槛,又不知奔波了几处。
她忙迎上去,接过他褪下来的氅衣。经过那摊狼藉时,心里突突的。
不过几日,程老爷头上的银发却添了不少,他屈指揉着眉心,满面疲惫,“今日府中没出什么事罢?”
程朱氏默然不语。这时,李妈妈正取了她屋里的簪钗往外走,见老爷回来了,先是见了礼,才去做自个儿的事去。
程老爷久久注视着李妈妈离去的方向,开口道,“府中也该清减些人手了。”
“不可,”她一怔,旋即驳道,“这阖府上下,什么事不需要人。老爷不管这些,自是不知道的。”
他放下手,重重拍在几案上,“你再看看这府里,还有几个人在,养那么些吃白饭的做什么。”长子不在,公主远嫁,梅姨娘又在长余休养,府里当真零落不少。
她晓得他所言不错,眸中闪过一抹哀戚之色。
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了呢?
程老爷长叹出一口气,毕竟是跟了他这么些年的妻子,说半点没感情也是假的。他随口安慰道,“你也莫要太忧心了,秋儿文采不凡,不至于做出如此恶劣行径。”
这话也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闻言,她却是眸光微闪,忽地忆起几年前她撞见程行秋在屋里焚信的场景,只是那时他背对着她,不曾看见她来后,又悄然离去。
恐怕那时,便有些问题了。否则若是寻常书信,烧它做什么。
她不敢说,只附和道,“老爷说得是。”而后相对无话。
其实她见他对今日所得只字不提,便已知他又吃了闭门羹了。原程府不至于此,她还可上朱家一趟。
可寻常出嫁的女儿也就算了,她当初就是违背了其父要求,硬要嫁与程老爷的。如今就算是她放得下脸面,朱家也不肯再认她了。
想来想去,该求的也都求了。
程朱氏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面上有了喜色,道,“仪姐儿如今不是正得圣宠?我们去信央她帮衬一二如何?”
她愈想,愈发觉着这法子可行。也许仪姐儿给皇帝吹两句枕边风,秋儿那边也就没事了。
“糊涂!”程老爷紧锁着眉,厉声斥道。
他的斥责像是给她浇了一盆哇凉的水,她一激灵,却是不明所以。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张了张唇,“什、什么。”
“你从前那样作弄那孩子,如今承了宠,你当人皇帝还会反过来帮你?这事儿与仪儿是否拖得了干系,尚还未必。”他阴沉着脸。
程朱氏一愣,“那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程老爷原想与她好生说话,不想她愚钝至此,事到如今,还辨不清形式。亦有些被问得不耐烦,因拂袖而去。
程朱氏留人不住,一直跟到台矶上。
适逢程睿咚咚跑来,粗笨的手指捏着两束野花儿,巴巴地举到她跟前,“娘,花。”他心智不全,尚且不知程家将倒。虽几日不见兄长,身边婢子哄他说,大公子是办事去了,他也就信了。
这痴子反倒成了程府唯一还有份笑脸的。
程朱氏鼻尖微酸,打发随侍的人带他去旁处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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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阮玉仪得了应允,戴好了幂篱,携木香出宫。
出了宫门,她便遣那轿辇折回了,打算步行去就近的街市。直至白纱下,隐约能看到人影绰绰,她就知晓是到地方了。
她未曾来过此处,因而并不清楚上何处寻医馆。
木香正欲拦下一人问问路,阮玉仪忽地从余光里瞥见一抹黑影,于是摁住她的手,与她往冷清些的地方去。
终于,阮玉仪住了步子,微微扬声道,“你们若是还跟着,仔细我与你们主子告状去。”
几个躲在暗处的侍卫不由敛了气,却没有动作。他们不能确保是真的被发现了行踪,抑或是试探,若此时出去了,才是不好与陛下交代。
她分外有耐心,静静立着,等着那几名侍卫出来。
僵持之下,隐在各处的侍卫还是磨蹭着至她面前,拱手行礼。其中一个满面为难,道,“小的们也是听差办事。”
她无意与他们为难,“你们不必跟着了,你们主子那边,我会解释的。”风撩起白纱,隐隐露出那之下一小巧的下巴。
“这……小的们就这般回去,不好与主子交代不说,您一人怕也不安全。”
她稍沉了声,“你们主子应的我不派人跟着,你们已是被我察觉,眼下随意寻了地方去闲逛也好,回去也罢,只要不跟着,我便只当没见过。”
她的眸光略过那几名面色整肃的侍卫,顿了顿,方道,“你们主子想来不想食言。若我与他说了,他亦不好与我交代。”
她跟他们掂量清了利弊,便不再多言,等着几个侍卫抉择。
他们眸中泛起犹疑。其实此番被派来护着这位的,也只有他们弟兄几个,就算是真照她所言去做,各自皆不说,新帝远在宫里,也不会知晓。
第227章
熟悉
阮玉仪打发了侍卫,方问了去医馆的路。
医馆不算远,里边的伙计正应付着来人。他将预备好的几帖药交予跟前的老翁,照顾对方耳力不佳,稍放大着嗓音道,“诶正是,大夫不在,您照之前的服就好了。”
老翁拎过那几帖药,连声应着,“大夫不来给瞧瞧呐?”
“前儿瞧过了,如今您取了药去就是,”伙计绕至几案前,搀了他点,“下回记着换您儿女来。”
那老翁不知嘟嘟囔囔道了些什么,又谢了几声,由伙计引着出去了。
伙计送走了老翁,方对阮玉仪两人道,“大夫不久就回来,两位姑娘若是不急,不若在隔壁茶馆小坐片刻。”
既如此,自是只能等些时候了。
白纱下传来温和的嗓音,“那届时还劳烦来知会一声,我们就待在茶馆里。”
听伙计应声,两人才回身往出走。
与冷清的医馆不同,边上茶馆三三两两几乎坐满了,当中一张几子上,站着一名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着传奇故事。
“诶——你们猜怎么着?”说书人弹拨了下手中的三弦,见底下一片不满,一笑,这才不卖关子,神情夸张地继续讲下去。
桌上说书人摇头晃脑地说着,阮玉仪两人则寻了靠边的桌坐了。
众人都注意着说书人的动静,并没有谁注意茶馆里多了一位幂篱遮面的姑娘。她们方坐下,自有伙计上来招呼。思及也不是要在此久坐,故只要了两钟茶便罢。
“此处倒是热闹得很。”木香接过新呈上来的茶水,在她和自己跟前各搁了一盏。
她拈起杯盖,在茶盏边沿刮了两下,“正是呢,似是较宫里春节还要热闹上几分。”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突突的。
她抬手轻轻搭在心口上,没将这异样当回事。
光坐着也无趣,她听了一耳朵评书,一时间倒也有趣得紧,忽略了发紧的心口。只是平日里都是就着糕点蜜饯吃茶,这会儿难免有些不习惯。
木香见状,想起方才来时的路上有卖栗子的小摊贩,便自请去买些来,从阮玉仪这儿支了几些银钱去。
这边半盏茶下肚,却听门口有些人语的嘈杂声,侧眼看去,正是那几名着玄色轻甲的侍卫。
他们个个瞧着身量高大,又是面色整肃,气韵不凡,将这儿的伙计唬了一跳。伙计赶忙上去招呼,“几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零星几个客人注意到这边的情状,不由侧目。
领头的侍卫环视一圈,很轻易便捕捉到了那顶白色幂篱,因一把推开挡路的伙计,“找人,不必跟着。”
白纱下,阮玉仪微抿了唇,注视着他们走近。
“不是叫你们回去?”她呷了口茶水,缓声道。
几名侍卫拱手道,“小的不敢,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主子不会轻饶了我们。”他们也是被她几句话给绕了进去,差点就真留她一个了。
他们像是雕塑般立着,在她跟前拢下一片阴影。面上看似是在欺负人一姑娘,实际无一不敛声屏气,等她的吩咐。
“不怕我知会他?”
侍卫语气坚决,“那也不能留您一个。”变相叫陛下食言事小,要是这位真有个什么,他们才是真的要小心脑袋了。
其实他们也委实是为难。按说是可以继续与之前一般悄悄跟着的,但这位心细,若再被发现,又恐招了她,因此还得报备一声。
她垂眸,暗自思忖如何在大夫回来之前,打发了几人。
两边俱是静默着僵持起来。
这会儿茶馆的伙计已是唤来了同伴,打算请这几位可疑的黑衣者出去。他们这样往哪儿一杵,茶馆还做不做生意了。
伙计正要上前,却被边上一公子抢了先,“几位围着一姑娘,也不嫌臊得慌?”
来人身形颀长,着寻常布衣,分明肤色白皙,嗓音悦耳,却戴着一青面獠牙的傩面具。他的声音就从那面具之下闷闷传来。
伙计猛地一看,吓得一个激灵,“客官您这——”
“哦,这个啊?”那公子指了指自己的面具,笑了声,“路边随手买的,也无旁的样式了,是有些丑,还请将就将就。”
侍卫嘴角抽搐了下,腹诽道,那也无戴这个上街的道理。
其中一人拱手解释道,“大人误会,这位是我们家……夫人,是公子着我们随侍保护的。”
那人面具下的剑眉一蹙,不接他的话,转而问阮玉仪道,“他所言可真?”要真是如此,倒是他多管闲事了。
阮玉仪眸光微转,不作声,只摇了摇头。盖着她面容的白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白木槿摇曳,瞧着也足够惹人怜惜了。
戴着傩面具的公子自是信了他,沉声道,“你们还不速速离开?仔细我报了官去。”他的手摸至腰间,原来佩剑的地方,却摸了个空,“啧”了一声,收了手。
几个侍卫迟疑了下,对她拱了拱手,索性在茶馆里寻了旁的位置坐了,又唤伙计上了茶来。
傩面具公子觑了一眼他们的方向,转脸道,“姑娘可还安好?”
她心口那突突的动静更盛。
方才这人一开口,她便觉着熟悉,又一时半会道不出来在何处听过,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垂了垂眸,轻声道,“多谢公子相助,若非有你,还不知要如何呢。”既如此,她决定干脆将戏做全了。
他朗声笑了几下,抚上这傩面具,“姑娘可怕这面具?委实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先戴着。”
她摇了摇头,“怎会。”宫里那般勾心斗角都见过了,那些锦绣皮囊,但黑着芯子的,一心惦记着她的性命的,哪个不比这面具可怕。
何况眼前人又极为仗义,她却利用了这一点。
听她如此说,他才是放了心,“那就好。”
这时,一边有伙计上前,搓着手,低声道,“客官,您那边的茶水还要留着吗?”这是讨要费用来了。
他在左右衣袖中各摸了几枚铜板出来,拢在一只手里,朝伙计那边递了递,“这些可够了?”见那伙计不作声。
他的手明显僵了下,口中咕唧着,几年不来,这京中怎的又涨价了。一面又在身上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