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华缨和华敏回来时,家里正要摆饭。
“去哪儿玩儿了?”
徐九涣屈着条腿懒在软榻上问。
旁边煮茶的徐士钦无语的翻了眼,自个儿都是与狐朋狗友鬼混一日回来的人,也就只比这姐妹俩早一刻钟进门,竟是扬着下巴兴师问罪似的。
“去看蕙表姐了,”华缨说着,蹭过来挨着爹爹坐,“蕙表姐有身孕了。”
“喜事儿啊,”徐九涣摸着下巴问,“哪日摆宴,带我一块儿吃席。”
华缨乖乖的:“好。”
徐士钦眼皮抽搐了下,颇为无语的正想扭头怼那不要脸的两句,就见妻子过来了。
华缨今岁十五了,春末便是生辰日,要行及笄礼的,这于姑娘家是大事,宋喜这段时日忙得分身乏术。
她进来,瞧见这姐儿俩,问:“回来啦,阿蕙身子如何?”
“蕙表姐挺好的,就是她婆母坏死了,要给姐夫抬通房。”华敏说起就觉生气,嘟着唇满脸不高兴。
她素来懒,又有华缨这个万事冲在前面的阿姐,更是懒怠了,这般恼,还挺少见的。
这话出口,屋里几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言。
徐九涣轻呵了声,眼珠子一转,看向闺女,“你没闹事吧?”
华缨:?
信任呢?!
“……我哪有那样不懂事?”华缨木着脸幽幽道。
徐九涣挠挠下巴。
这倒也不是,就是这闺女虽是他带大的,可他‘随遇而安’的好处,也就学了五分去,那剩下的五分,随了根儿的嫉恶如仇。
华缨哼了声,脑袋一别,起身去与婶娘说话了。
华敏也滚了过来,姐妹俩一边儿靠一个,听宋喜低低絮语。
宋喜说:“姑娘家成亲后,少不得受些委屈,”她说着一顿,朝那煮茶的人看了眼,目光收回,声音低了些,“我嫁你二叔倒是没有那些乌糟事,那也是你们祖父教得好,成亲前我外祖母教导我说,旦是有孕,便将身边的丫头抬了通房,有往日情分在,好过爷们儿自个儿在外寻花问柳的往府里带,我不知许多事,聪慧也不及你们姐妹,能教你们的委实不多,往日外祖母教导的话,今儿与你们说了,你们挑着听就是了。”
“那被抬了通房的丫头也挺倒霉,”华敏嚼着蜜饯儿说,“人家本能在寻常人家当家,可当了通房,与下人无异。”
宋喜轻摇首道:“可也有许多丫头,想要搏一搏,若是得了爷们儿的宠爱,再得个一子半女的,上头的夫人宽慰豁达些,她们的日子也不见得难过。”
“女子只能依靠男人过日子?”华缨张唇说,“我偏不信。”
宋喜笑了笑,低声道:“当家主母的女子,娘家强势些,自个儿也能挺直腰杆儿,不必借着男人的恩宠过日子,宁家夫人想给自己儿子抬通房,可你们外祖家,你们大伯母娘家还没落魄到除了爵呢。”
翌日。
武定伯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宁府门前,上面下来两位衣冠华服的夫人。
武定伯夫人稍抬眼,贴身嬷嬷便使唤小厮们将马车上绑着的樟木箱子往府里搬。
门前的护卫瞧见这动静,刚准备偷摸儿的去通报,便见那二位华贵的妇人站在门前,十分有礼道:“劳驾通报,大少夫人的母亲和二婶来瞧她了。”
消息跨过几道门,传到了后院去。
不消片刻,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出来亲迎,端着笑模样道:“亲家夫人来了,我们夫人听着人禀报,忙让老奴来迎二位夫人。”
“客气了。”
武定伯夫人道,面上却是不见笑,与姚二夫人一道越过那嬷嬷入府去。
“那可是给小主子的东西,都仔细些,磕了碰了的莫怪夫人罚你们。”武定伯夫人身侧的嬷嬷指挥小厮说。
门前宁夫人的嬷嬷眼皮抽了下,随在那端淑威严的两道身影后进了府。
她心里腹语:也不瞧瞧这是谁家门楣,搁哪儿摆谱呢。
穿过二道门,武定伯夫人道:“昨儿家里几个姑娘过来,说是没给老夫人请安,今儿我们妯娌登门,老夫人见是不见?”
她语气平淡,好似寻常的问,只那睥睨来的一眼,却是让嬷嬷眼神闪了闪。
世家养起来的贵气,纵然爵位一落在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他们也是世家贵胄,宁家祖上如何风光,在当朝都不好提起,因着朝上那两位老爷不结党,又因官家重文臣,宁家才被人称赞两句清流,勉强与武定伯府搭上。
“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咱们夫人也做不得老夫人的主,不过,有下人去通报了,该是坐会儿便有信儿了。”嬷嬷赔笑道。
姚二夫人轻嗤了声,手肘轻怼了下大嫂,道:“瞧瞧,人家这排场比公侯伯爵府都大呢,当日求娶咱们家大姑娘时,可不是这态度啊。”
嬷嬷脸上的险些没挂住。
武定伯夫人道:“既是登门,没有不给老夫人问安的道理,先去老夫人处吧。”
话落,便见那嬷嬷神色变了变,期期艾艾的欲张口。
武定伯夫人没等她说话,说句让她领路不过是给宁家几分颜面罢了,这府上她来过,自也知道宁老夫人的院子如何走。
这仲春时节,嬷嬷冷汗都要滴落了,她手握拳,快步跟上,一路竟是没瞧见个丫鬟,连个偷偷去传信儿的都指望不上!
只盼着、只盼着……
进了院子,嬷嬷顿时腿一软,险些没跪下!
走在前面的武定伯夫人脸唰的沉了,宽袖里的手攥成了拳。
只见檐下,姚宝蕙正跪着。
她们来的时辰早,这会儿也将将是用过早饭,日光稀薄,透过云层都不觉几分暖。
“阿蕙!”
姚二夫人喊了声。
这一动静,惊了屋里的人。
宁家子息丰盛,几个女眷顿急忙掀帘出来,便见姚家两位夫人欲要吃人的脸。
正堂里。
宁老夫人坐一侧,武定伯夫人坐一侧。
姚二夫人拉着姚宝蕙的手在下首坐,姚宝蕙站着挣了挣,眼神示意。
姚二夫人好似没瞧见,朗声道:“坐啊,跪傻了?”
姚宝蕙:……
武定伯夫人瞥来一眼,冷声道:“我便是这般教你的?自个儿身子不顾,腹中孩子要如何?”
姚宝蕙垂着的眼睫颤了颤,眼圈忽的红了,挨着二婶坐下了。
宁家几房妯娌挤着站在对面,神色满是尴尬。
“不知我家这孩子,犯了什么大错,劳驾亲家老夫人病里还爬起来罚她?”武定伯夫人收回目光,看着对面老态矍铄的人问。
“亲家夫人这话说得,我们老夫人哪里就病了,这不是咒人嘛。”
宁家三房的夫人说。
武定伯夫人凌厉的一眼瞥来,道:“宁家的规矩便是如此?我与老夫人说话,何时轮到了你随意插嘴。”
“伯夫人息怒。”宁老夫人终于开口道。
那双老态的眼睛往底下的孙媳妇扫了眼,道:“大郎媳妇儿管账,出了纰漏,这家里人多,规矩不能废,便只能罚她跪半个时辰以作警醒。”
姚二夫人冷嗤了声,“当真是……重规矩的人家呢。”
“……”
“阿蕙进你们家门前,我便着人打听过,宁家两位老爷不是做生意的料,是以,老太爷去世前,便将家里的产业分了几份儿交给了儿孙,如此,宁家的家业都是分开的吧,大房除了大郎,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姑娘,都还未成亲,这是……嫂夫人将自己捏着的那份儿大房的薄产交给了阿蕙?”姚二夫人问。
“…………”
薄产哪里是这么用的?!
“差了多少银子?”姚二夫人无视那几张神色难看的脸,问侄女儿,“家里何时缺过你们姐妹银子花用?你夫家若是没钱吃饭,你回来张张嘴有何难,瞧这两月没见瘦的,平白惹你娘心疼。”
宁老夫人的脸色都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姚二夫人这话简直了往她脸上扇巴掌!
宁家几房妯娌也憋得够呛,可有方才武定伯夫人指责她们插嘴,这会儿也没谁敢再插话。
“二夫人此言差矣,我宁家虽是不比夫人娘家是巨贾,但家里也不差银钱。”宁老夫人道。
古往今来,士农工商,商为末。
姚二夫人出自商贾人家,在一众自诩书香门第的跟前,身份自是不够的,这话明摆着是刺她。
姚二夫人冷笑了声,“那为着一文钱两文钱的,罚有孕的孙媳妇儿大冷天的在檐下跪着?我当是今日每米下锅了呢。”
“规矩不能废。”宁老夫人沉声道。
“在媳妇儿孕中,欲纳表妹为妾的,敢问是哪门子规矩?”
缄默了片刻的武定伯夫人,忽的问。
“夫人这是自哪儿听闻的谣言?”宁老夫人矍铄的目光,似是好笑。
二人对视片刻,武定伯夫人道:“没有最好,我家姑娘嫁来贵府,也不是来吃苦受委屈的,这种在妻子替他受苦生育子嗣,自个儿迫不及待与表妹妾室厮混的姑爷,我们武定伯府也要不起。”
宁老夫人眼睛骤然紧缩了下。
“夫人这话是何意?”
“老夫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武定伯府再是落魄,也养得起自家闺女外孙,”武定伯夫人目光笔直的看着她,“他宁元雪若是不想过了,休书明日便给他送来。”
说罢,她没再看那张老脸,扭头吩咐嬷嬷,“扶大小姐上马车,咱们回家。”
嬷嬷:“是。”
第52章
及笄宴。
“真的?!”华缨吃惊问。
姚宝湘懒在她的美人靠上,
吃着黄澄澄的杏子点头,“淡定啦,大姐姐又不是糊涂蛋,宁家那些人就是欠收拾。”
她说着,
趴着仰起脑袋,
又说:“不过大姐夫每日下值都要来家里见大姐姐,
坐上片刻,上更时才会宁家。”
华缨握着卷书靠坐在窗前,身后的明亮的日光,
她忽的有些明白那日婶娘说的话了,许多话,
姚宝蕙身为小辈不好说,
长者落了脸面,小辈便要担着顶嘴的名声,被算计磋磨,也只能以退为进。可是姚家伯母可以说,可以替她出头撑腰,这事纵是传到外面,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
姚宝湘瞧她沉静神色,以为她是担忧自个儿成婚后被欺负,
忙安慰道:“没事,凭着徐大伯疼你那劲儿,谁敢欺负你,他就敢揍谁。”
华缨回神,思索一瞬,
老实巴交道:“还是别了吧……”
“为何?”
“我怕他瘸胳膊断腿儿。”华缨实话实说。
“……徐大伯是藏拙,先前不是还猎到了野鹿?”
“那是用马与山里正巧打到野鹿的猎户换的。”华缨说。
姚宝湘:……
真馋呐。
春日渐暖,
换上轻薄的裙子时,华缨姐弟仨跟着姚家表姐和表兄出门放了纸鸢,赏了春景。
回城时,姚明山扯着嗓子喊:“泱泱,你及笄宴的请帖,记得带我一张!”
华缨从车窗探出脑袋来,对着那道如山的高大身影,也喊:“不给你!”
车里车外顿时一阵哈哈笑声。
姚明山放慢了马,与这姐妹几个的马车并行,粗重的眉一挑,故意打趣问:“那太子殿下可有请帖?”
几双视线顿看向了华缨。
华缨眼珠子一转,回得干脆:“没有。”
姚宝湘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俯,夸赞道:“好泱泱!”
马车里笑闹声不绝于耳。
华缨单手托腮,望着日暮时,一路郁郁葱葱的青绿,忽的想起了那日赵徵发间簪梅花的模样。
太子殿下眉眼冷峻,望着远处灯火时的神色,好似凌云踞天峰的帝王,那些热闹与他相隔甚远,他们不敢登宝殿,而帝王也吝啬拾阶而下的融迹。
华缨想,人之一世,若是身侧连个这般玩笑疯闹的朋友也没有,挺可怜的。
那小簇的梅花,是出门前绿稚姐姐给她簪的,只是华缨没等下马车,那梅花便从小发包掉了,她顺手揣进了小荷包里。
得了太子殿下的福包,她也是真诚要回礼呢。
只是,看着他淡漠的深邃眉眼,手指碰到那簇梅花时,没忍住想要簪在他发间,看看这人眉眼的孤傲冷寂消融的模样。
太子殿下呀,发浓如墨,颜如舜华,吃惊时唇微启,唇红齿白,被那簇雪梅衬得多了些清隽,虽是不及她爹爹啦,但她也没骗他,是当真好看呢。
“偷笑什么呢?”姚宝璐问着,将藏着的果脯与她悄悄分了。
华缨塞了一颗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
东宫。
夜里二更,烛火摇曳。
闻津将殿门阖上,隔绝了春夜的风。
“殿下。”
“明日将这贺礼送去徐府,只说是恭贺徐大小姐及笄之礼,旁的不必多说。”赵徵将一只漆红雕芙蓉的匣子递给他道。
“殿下何不等徐大小姐送贴来时,再携礼过府赴宴时恭贺?”闻津接过,不解道。
赵徵端起案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吃了,狭长的眼眸微抬,默了片刻,道:“她不会给我送帖子。”
闻津:……
他这是戳了主子的伤心处?
对视两瞬,闻津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嘴上道:“徐大小姐与旁的姑娘不同,嗯……不喜攀慕。”语气笃定。
想想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及笄时,帖子可是早半月便送来了东宫,纹样描金,字体娟秀,处处透着闺秀千金的娴静。
他们殿下赴宴,那是给主人家面上添光的,徐家不要。
闻津想了想,他们还当真没收到过几张徐家的帖子呢,这家子当真是一脉相传的……淡薄。
收好匣子,闻津问:“殿下可要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