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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赵徵吃完茶,却是坐着没动,望着案桌上的银莲烛火盏片刻,问起了另一事:“昨日让人去暗中看那些安置在村落的营妓,他们可回来了?”

    “回来了,”闻津点头,“殿下当时正忙,他们便与我说了,都好着呢,正是农忙,殿下让府衙划给她们的田地都种了,”他说着,忽的灵光一闪,试探问:“殿下,这好信儿可要报给徐大小姐?”

    赵徵眉眼一抬,凉飕飕问:“你闲得无差事?”

    闻津噎了下,识时务的摇头。

    可惜,晚了。

    “既是闲的无事,那汴河下的群偷你去收拾了。”赵徵语气寡淡道。

    闻津顿时皱巴巴一张脸。

    自坊市改厢坊,那汴京沟渠便倒了霉,藏匿着偷盗的亡命之徒,汴河尤甚。

    三天两头的,就有百姓去敲应天府的门,偷些钱财鸡鸭都是小事了,重者是盗妇人,可谓是可恶。

    可这些人官府根本抓不干净,前边儿将那些为非作歹者惩治,后脚儿那沟渠又住了新的,要紧的是,有些是偷儿,有些是无处落脚的百姓,真假难辨。

    如今巡城的兵卫都增添了些人手,可总有鞭长莫及管辖不到的时候。

    前儿有个人家的财物被盗一空,妇人被掠了去,这会儿应天府都还在找凶手。

    官家将这棘手事交给了太子,多少眼睛盯着,他却是一日没出东宫,夜里唤了闻津进来,便交给了他这匣子。

    闻津心里苦,老实道:“小的哪有那本事……”

    “那就闭嘴去想。”

    “哦。”

    .

    华缨及笄的日子,是徐九涣寻人占卜来的。

    人家说:“四月十九吉利,宜出嫁。”

    徐九涣脑袋一扭,将那钱串子收回二两,下颌一抬,道:“再算。”

    占卜的老者极其无语,也不说出嫁了,只道是好日子。

    徐九涣在老者占卜出的几个好日子里,挑了五月初二这日。

    春色泱泱,惠风和畅。

    徐家大宴宾客,门前石板路清扫得亮亮堂堂的,就连那两尊石狮子都擦得锃光瓦亮,威风凛凛的注视着来往行人。

    来往者衣冠楚楚,春明街上马车络绎不绝。

    府中各处挂着红绸,灯笼也换了新糊的,一眼望去,怕是以为谁成亲呢。

    徐九涣忧桑的瞅着闺女。

    房中,日光洒洒,透过窗棂落进来,案桌上一支春桃开得正盛。

    旁边铜镜里的姑娘梳起了发,一双桃花眼弯弯,唇角噙笑,脑袋轻晃,那发间的簪花扑簌簌的轻颤,碗口大的赵粉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粉润的光泽似流转,艳丽无双。

    “嘿嘿~我真好看!”华缨捧着脸颊臭美道。

    “主子可学会了?”绿稚不放心的问。

    嗯……

    今儿替华缨行簪礼的是徐九涣。

    按理说,姑娘及笄时,都是阿娘为其行簪礼。

    若是没有阿娘的,便要请全福人来。

    宋喜当日也是这般考虑的,但华缨否了,说得很是父女情深厚——

    “爹爹将我一把试一把尿的带大,自是又当爹又当娘,簪礼便该是爹爹来。”

    宋喜眨了眨眼,“确要如此?”

    华缨点头。

    而徐九涣也当真大手一挥的应了这差事,惹得老爹眼皮跳得厉害。

    “我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她一把试一把尿的带大,再没人比我合适了!”徐九涣自信道。

    不愧是父女俩,话都说得一样。

    公爹没说什么,宋喜自也没异议。

    唔……徐士钦倒是想说,给宋喜捂住了嘴。

    别坏气氛。

    不过,徐九涣也认真的学了几日呢,院儿里的小厮这会儿见着他都躲着走。

    徐九涣忧桑点头,“别将我当笨蛋。”

    绿稚噎了下,将自家小姐发间的赵粉牡丹摘下,又将发冠与簪子取下,如瀑似的长发顿时散在肩背。

    “唉……”徐九涣看着她叹气。

    “嗯?”华缨蹭的抬起了眼,像是受惊的小猫。

    “女大不中留啊。”徐九涣惆怅道。

    “……别啊,我还得留几年呢。”华缨说大实话。

    时人嫁女,为体现家中父母的不舍,都要在及笄后留两年,十七岁出嫁才是好时候,若是赶着及笄便嫁,那人家是要被戳脊梁说闲话的。

    华缨很喜欢这习俗。

    她也舍不得爹爹祖父和阿敏婶娘他们的!

    香案摆在了堂屋,菱格花窗撑起,明媚的日光倾泻。

    笄礼始,全场静。

    出东房,初加冠服。

    华缨自观礼的宾客中莲步行过,两只小手轻理裙摆,与香案前的蒲团跪下。

    徐九涣今日也是打扮过的,绵绸玉簪,能瞧得出世家清贵公子的模样。

    不同于平日里吊儿郎当,面色肃穆,于丫鬟端着的银盆净手,又接过棉巾帕擦干净,走到闺女身后,抬手替她梳发。

    宾客神色不尽相同,但皆有些吃惊得哑口无言。

    目光移着再看徐家几人,再是正经不过了。

    这……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徐九涣没丢脸,烂熟于心的绾发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便替闺女绾了个笄髻。

    看,旁人有的,他闺女也要有!

    令月吉日,风顺云祥。

    吾家淑女,今日及笄。

    初加罗帕,素服以彰。

    愿尔弃幼志,顺成厥德。

    受此发笄,以正汝仪。[1]

    二加发钗,三加尔服。

    洵美且都,素素窈窕。

    三复起身,华缨衣冠华服,朝观礼宾客福身一礼。

    门外日光正盛,绯桃艳艳。

    竹竿子高声喝——

    “礼成,贺!”

    第53章

    龙舟赛。

    丝竹管弦,

    乐声悦耳。

    徐鉴实目光孺慕的看着孙女,满是欣慰。

    旁侧同僚拱手道贺,他矜持颔首,唇角微微弯起,

    道:“招待不周之处,

    还望海涵。”

    男宾们被徐家兄弟俩招呼着往前院去,

    徐鉴实陪着几位德高望重者,拥挤的堂屋顿时宽敞了不少,丫鬟们进来奉茶奉果,

    今日喜事,前面伺候的也多是绯色桃色的喜庆颜色,

    宋喜在堂屋招待女眷贵妇,

    华缨则是带着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往旁侧的阁中去坐,华敏自觉的颠颠儿跟上。

    苏扶楹今日也在,她的帖子是华缨写的。

    前面姚家几位姐妹簇拥,叽叽喳喳的额夸赞华缨今日打扮得委实好看,衣裳好,冠子好,模样更好。

    苏扶楹走在她们身后,听着这话,

    不觉莞尔。

    与那日窄袖袍子,飒飒踏踏不同,今日的华缨,双眉浅淡画春色,两耳炫濯垂珠珰,

    端着闺门淑女的姿态,步伐轻逸。可不管是哪种模样,

    都如初绽群芳,耀眼夺目。

    华缨在京中无甚好友,也只与姚家姐妹来往密切,阁中坐着的随母亲来赴宴的一众贵女,瞧着华缨也面生的紧,往日只闻其名,今日倒是见着人了。

    这一见着,目光便忍不住打量,再看看旁边矜持端坐的苏扶楹。

    二女皆是面容姣好的,苏扶楹娴静柔顺些,华缨则是秾艳姝丽的,那双眼睛甫一瞧来时,不觉带着凌厉,好似破空的风,让人想躲。

    几位贵女互相对视一眼,眼里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神色。

    平嘉皇后将苏扶楹当太子妃教导,今岁苏扶楹都有十七了,这亲事也该提个章程了。

    再看这位徐大小姐,如今占着太子妃的名头,及笄礼这样的宴,太子殿下也未赏光,可见上元节宫宴时,纵然她替太子殿下说话,也未动得郎君心意。

    几人正对着眼色想着,忽的听一道轻灵的声音:

    “阿楹,尝尝我家的糕点,很好吃的。”华缨招呼道。

    这一句,莫说是那些贵女神色如同见了鬼,便是姚家姐妹都憋了又憋的瞧着她。

    苏扶楹轻抬手臂,从华缨递来的碟子里捻了一枚桃花酥,还未入嘴,便嗅到了一股子桃花的清香,便是连酥皮都是桃花瓣的样式,桃粉惹人,中间花蕊处,一点浅黄色,她抬眼问:“是用了酥油?”

    华敏蹭的抬头,眼睛骤亮道:“阿楹姐姐也懂点心?正是用了酥油,那一点花蕊便是,好看又好吃呢!”

    她得意。

    便是因这点心是她的想法啦!

    苏扶楹轻笑谦虚道:“略知皮毛,不如徐二小姐巧思。”

    说着,她垂眼尝了口手里的桃花酥,入口不甜腻,酥油淡淡的香甜,还有桃花瓣的香气。

    余光扫过某只手悄悄扯了扯那绫花红衣袖,眼睫微动,只当没瞧见。

    姚宝湘暗戳戳的问华缨:“你们何时这般熟了?”

    华缨想了想,说相熟委实算不上,上回借着苏扶楹的提醒,华缨方才劝服了镇国公在营妓之事上出头,那日她送了苏扶楹胭脂之后,便没交谈过了。

    今日邀她来赴自己的及笄宴,说起来,华缨羞涩搓手,她在汴京没有朋友呐,若是非要矮子里拔将军,就是苏扶楹了。

    姚宝湘坐姿不端,半边身子靠在华缨身上,借着衣袖遮掩,朝她后腰又戳一下,一双大眼睛示意:老实交代!

    华缨轻颤了下,揪住她的手,神色颇为认真的低声:“正月十二。”

    “哈?”

    时辰正,丫鬟过来请众人去坐宴。

    为着今日这宴,宋喜忙了许久,不说桌椅都挑剔,便是桌上菜色,都是试了七八回方才定下。

    乐声喜气洋洋,门前爆竹声响了足有一刻钟,便是连招呼敬酒都显得格外喧嚣热闹。

    宴散后,主家送客。

    姚家姐妹几个没急着走,寻了贵妇堆儿里的姚宝蕙,去华缨的屋子懒着了。

    姚家几个夫人笑着摇首,“怎就有说不完的话。”

    宋喜将人送至门前,也笑说:“由着她们去,等晚些,我让人再套马车送她们回府。”

    春居堂。

    华缨将珠冠取了,放肆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姚宝湘和姚宝璐有样学样,也将那碍事的披帛和外裳脱了搭在木架子上,窝在床榻打盹儿。

    晌午宴上用了些梅子酒,这会儿子床帏间萦绕着淡淡酒香,姚宝蕙闻着不觉也晕乎,拿了迎枕半靠着。

    姚宝芳正和华敏凑着脑袋分食一笸箩枇杷。

    屋中悠然安静,片刻,姚宝湘睁开了眼睛。

    “三日后便是端午了,听闻今岁的龙舟赛很好看。”她说着,贼兮兮的朝几人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神色。

    华缨靠在床榻上,一卷书盖在脸上,懒洋洋道:“你成日瞧,还没瞧够?”

    话出口,便被姚宝湘恼羞成怒的挠她痒,“坏丫头,尽是浑说!”

    华缨蜷缩了缩身子,脸上的书卷掉了下来,她睁着双粉润的桃花眼道:“我说的是几位表兄,表姐说谁?”

    她这般正经神色,倒是将姚宝湘噎了下,粉面桃腮如春桃,鼓着脸坐了片刻,咬牙道:“他们有甚好瞧的,都不洗脚!”

    “咦……”

    顿时帐子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嫌弃声。

    正吃着的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端着笸箩去了外间。

    不过,确如姚宝湘说的,今年端午赛龙舟很是好看。

    两艘长有十余尺的龙舟在江心威风凛凛,男儿矫健,英姿勃发,江水波涛汹涌,直破江心而来!

    绿柳垂丝,江月亭中坐着一众穿着华服旖旎的贵女,却扇遮掩着酡红的脸颊,欲瞧还羞,风吹来,披帛飘荡,满亭子的脂粉香。

    华缨也在看,看得目不转睛。

    瞧得出来,此次划龙舟的皆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抵是如湘表姐说的苦练数日,身板结实,孔武有力,日光下那浮汗的身躯紧致,脊背厚,肩头宽阔,随着使力,身上的腱子肉鼓起又收拢,周而复始。

    华缨满意点脑袋。

    这才像些样子嘛。

    正瞧着,亭中忽的一阵哗然,尽是倒吸口气的吃惊。

    华缨不明所以的回头,余光瞥见那抬步过来的身影,脑袋不觉歪了下。

    是赵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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