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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加之,余莺儿认为,准葛尔应当本就有细作混在京城,他们如果忍不住淌这趟浑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最后,只能是真的。

    张廷玉确有本事,平息流言比想象中快。可时间还早,就让事情慢慢再次发酵。

    雨还在下,窗外雨打落水声不断。

    “到你了。”余莺儿展了展眉,将手中肚兜递给年世兰。

    给孩子的,一人绣一半。

    年世兰接过,一脸为难,端详一刻,沉默片刻,还是下手了。

    红色的小肚兜上,一半是盛放的灼灼的花,一半像是开半截死掉的花。

    年世兰气得不行。她嫌晦气,想剪掉。余莺儿拦了拦,看着年世兰身段若有所思,眼睛盯在胸前看,又心里丈量了几下,裹一半的胸衣,不也挺好?

    “给我。”

    “娘娘的手艺,贵在心意,莺儿当然珍藏。”

    余莺儿笑眯眯说。

    年世兰被哄得心里还有些美,没有疑心。

    第88章

    杀隆科多(九)

    正月十七。

    城门依旧紧锁。民间的流言平复许多,即便是心里揣测的,也不敢明面上说了。

    刑部夜也是亮如白昼,灯火通明。

    张廷玉仔细查看所有,都没能找到元宵当夜在台上刻意引导众人的,自称“乔鸣”的人。包括所有其他戏台那夜,出现了无数个言辞一致的“乔鸣”,而如今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审问这些抓过来的戏台班主才知,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草台班主,那些元宵夜戏罢后上台说话的,都是这些日子突然出现,在后头出钱支持他们没日没夜唱的老板。

    老板想唱完戏后登台说几句,他们自然没意见。

    他们称免费送戏也是这些“老板”的主意,至于怎么会这样,他们也是不知道,哭天抢地求饶。

    刑部召集了所有人一日一夜的审问,终于找出了代写本子的落魄书生,他原本是被勒令不许声张的,可奈何虚荣心作祟,见自已写的玩意被人大肆追捧,有时便忍不住在人前隐晦炫耀,总保不齐被人察觉,叫一个吓得屁股尿流的说书人供出来了,说自已不想死,知道一个可能是写这本书的人,想给自已抵罪。

    每卷书的最后落了名字,是个笔名,梅花三。查出的真名叫廖昌邦,原本是个一心想考取功名的,后面多次落榜,家中双亲也都在最初来势汹汹的疫病里死了,逐渐心思就颓废了,每日就靠在各个戏台里投本子糊口,被看中了就一个月不愁,要是没看中就勒紧腰带过,总之就是不再碰什么科举了。听邻舍说,平日言语忿忿,总是说朝廷黑幕云云的。

    从他和大批量木活字印制话本的当家口中问到了幕后人的线索。

    售卖话本的小摊贩们也说出了类似的样貌特征。

    基本断定是一人。

    为人和气笑眯眯的,叫众人都喊他老刘便可。

    这人颇为财大气粗,生生用钱以极快的速度打开了路子,大肆印制第一册后不计成本直接免费供摊贩们售卖,只是这价格要定得极低,美其名曰是自个想要先在民间博出名声,就在这本子上先亏个些许,等日后出名了再出些新鲜本子,不愁本本不卖座。

    又说,若是这一册卖得好,百姓喜欢,还有二册三册的再找他要本子,也可以最低的价格拿。索性就赔本赚吆喝,下次总有赚回来的时候。

    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市井贩子们哪有想那么多利害,天上掉钱的事不捡不就是傻子?管他卖得多少,这头一批可是不要钱的,随便卖都有的赚呢。

    沿着商贩提供拿货的地方一路追查下去,那隐在僻静之处的住所早已经人去楼空,空荡荡得根本不像住过人。

    很快下令全城搜捕,不漏一户。找人按众人描述画了像,张贴各处,悬赏三千金。

    禁军官兵的脚步声又以更骇人的威势响彻在大街小巷。

    有许多百姓也提供其他线索,说是看到了几个面孔在元宵夜那时四处高声揣测,只是也只能说出个大致高矮长相,不知道是谁,平日好像也没见过,说话口音听着不像是京城的。有人说自个在北街上见过的几个看说话不太像大清人,还有人说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们出入,依稀指辨地方。

    雨已经停了。本以为正是官民一心的时候,十八日,鸡鸣破晓之时,天蒙蒙亮。

    早市来的最早的菜贩谢大嫂,一声震颤的惊叫,唤醒了尚还不清明的周遭民众,与她身后大片走来摆摊的摊贩。

    “死人啦!死人啦!”

    “啊啊啊啊!”

    尚处平静的百姓中,又掀刮起隐隐震荡。

    “这不是张屠夫!太吓人了……”

    “这是高老二……!”

    “这好像是老李家那个赌鬼……怎么死了……”

    很快这里便围满了人。

    百姓们捂住口鼻,七嘴八舌的议论,惊骇不已。

    这几位的婆娘也被人拉来,这会子哭天喊地,闹哄无比。

    “天杀的朝廷啊……这就把我家老庆杀了!”一妇人跌坐在赌鬼李连庆尸体边上,哭声连连,“我老庆不过就说了几句,怎么就这样给人杀了……天杀的朝廷啊……不是说无罪吗、呜呜、老庆、老庆啊……”

    “对,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就一个劲乱喊,嚷嚷那谁……”压低了声音,“皇陵长绿毛,死得这么惨,真是朝廷干的?”

    “不是说无罪吗,他烂赌鬼,惹了仇家也不一定…..”

    “也是也是…….”

    “这高老二平日也爱胡侃,那天说得最有劲那也是他……真是,他总不是结仇吧?”

    “……”

    经人言议论确凿,死的三人,都是元宵那夜猜测皇家丑闻最放肆的。

    “杀鸡儆猴啊!扔在这大街上,不就是给大伙看的!”

    “这是明摆着吓我们呐!”

    “狗朝廷……”

    “我记得那谁说的也很大声……不会他也要死了吧…..”

    “你们都是傻子呗!怎么可能是朝廷!”

    “告上都清清楚楚写着无罪,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已脚!我看就是幕后歹人故意的,想叫大伙吓个半死又去议论朝廷,这是想害死咱们啊!”

    “对啊对啊…….”

    “不都说皇帝一言九鼎,不会跟咱们计较吧…….”

    “故技重施啊!忒不是东西了!”

    “嗐!说不定就是这几人惹事了……”

    “怎么就偏偏死了他们……”

    “诶!官兵来了!”

    “走走走……”

    一下全部哗啦散开。

    有人云亦云的,也有坚信朝廷的,有害怕的,也有坦然的。

    总心里有鬼的,那时到处放肆言说的,惴惴不安。

    见着这似乎没引起太大波动,几人隐在一摊贩后,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小声讨论。

    “再杀几个?”

    “不太好动手了。”

    “那晚送了消息出去,等大人的,应该这几日快到了。”

    “嘿嘿,其他应该也得了消息,有好戏看了。”

    “这些愚民,信任朝廷,怕不是不会再起太大波动了,干脆今夜…….”

    为首的那人犹豫,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留意那些神色张皇的,步履匆匆,似乎着急往家里赶,心绪不安。

    -

    夜里,有人报案,湖里看见尸体。

    与告示上,通缉犯老刘,极其相似。

    明日便是正月十八,皇帝给的三天最后期限。

    现在人找到,却是一具泡胀的尸身。仵作所验,自尽,无挣扎之痕迹。

    “这人虽死在水里,皮肤细微处难探,可还是能见虎口,手指处粗粝无比,是常年骑射握刀才就留下的痕迹,几乎确定是习武之人。脚踝处,有几道很重的刮伤,血肉翻烂,但小的发现,似乎是在掩盖一刺有的极小的图案。只余下一点点,但像是准葛尔那边的。”仵作说,“莫非,是外邦之祸?”

    张廷玉与刑部侍郎一时皆没开口,气氛沉着。

    “张大人,白日的尸体,可见有人已有人蓄意在我大清为祸。”刑部侍郎斟酌说,“有民众也说,见过不似大清口音之人肆传流言。查到这,怕是再查不出什么了。此人故意抛头露面,幕后操纵者隐匿,不见分毫,是谁,恐怕只有死人才知了。”

    张廷玉何尝不知线索断了。

    所有的线都指向一人,这人住所的契名不是他,查下去才知是屋主人租出去的,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人,旁的没见过。

    张贴悬赏,也无一人说的出他是谁。好像除了留下这些刻意的痕迹,其余就像是凭空捏造出现的人,没有一点记录,没人认识。

    他微微叹气,只能如实去回禀天子。

    第89章

    隆科多死

    正月十八日。

    一早,再次莫名死亡的百姓,彻底打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平静。

    另一处集市上,摆放着几具尸体,死状可怖。

    听死者亲朋好友惊声,依旧是曾大肆宣扬过那事,口舌难听的。

    连续两日如此。是在示威,抑或是别有用心之人与朝廷作对?

    有人能察觉似乎太过刻意为之,并非朝廷手段。可大多百姓已然开始害怕,京城再次人心惶惶。

    尤其拖家带口一身牵挂的,一时间甭管什么真假,谁又没说过几句,赶紧地大门一关,躲在家里,是一点不敢出去。

    私下里暗暗痛骂朝廷的也不少。

    而这几日民间的消息早就吹进行宫里。

    殿中是浓烈的苦味。

    太后沉沉闭眼,昏睡于床榻之上气若游丝。皇后在旁侍奉汤药,一口也喂不进去,她望着自个姑母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脸色难看至极。

    她怎能不害怕。若太后倒,还因着这样的事死得不光彩,她与太后身上流着大半相同的血,荣辱与共。此前她能得太后庇佑,皇上看重,这时自然不可避免就会被皇上迁怒,再想及虎视眈眈的皇贵妃与昭贵妃二人,更是心下不安。

    太医跪在地上,也是战战兢兢。

    “太后到底怎么样?”皇后压了气说话。

    “回皇后,太后她身子本就弱,一直将养着。一时受了刺激,心绪震荡,这么久以来又无半点回复,药也不大肯喝,现已伤及根本。”

    这几日太后每每醒来,便问皇帝是否来过。

    无一例外,没有。

    亲儿子的嫌恶,似乎令她雪上加霜,人也更见虚弱。

    那些疑心血脉的糟污传言,皇帝怕是怨极了自已。

    她噩梦缠身。梦见死去的纯元,死去的皇孙,死去的先帝。

    似乎都在指责她是个恶毒至极的女人,所以曾经做下的孽,都一一应回来。

    她的十四被终身幽禁,皇帝也嫌弃她这个生母丢人。被自已亲手送上皇后宝座的宜修作恶多端,害死了多少皇孙,她却包庇纵容,如今皇后也一点点遭了厌恶,恐怕最后也逃不过凄惨。

    外面流言已起,私通臣子,背叛先帝,再怎么平息,再怎么布告天下,在旁人每每提及当今太后时,她永远逃不过这个污点,能平口舌,但人人心中都会留下痕迹。

    乌雅氏、乌拉那拉氏,终究难以保住这份荣耀。

    太医再一次去了勤政殿,皇后也派了剪秋来。

    苏培盛犹豫再三,这节骨眼上实在不敢提。

    张廷玉大人刚来回话了。

    现在不止是散布谣言之人已死,查不下去,更极有可能为准葛尔部落蓄意谋划。原本这些难听的口舌终于断了,连着两天宫外又突生变故,连续死了无辜百姓,民间人心又开始动荡不安。

    皇上刚发了一通大火。

    还没好转一丝,紧接着,夏刈也来了,带来了极坏的消息。与隆科多共处一室的外邦女子,那名舞妓,也自尽于房中,无声无息服毒,夏刈想救也无力回天了,且期间并未见任何人与之联系。

    一个散布谣言者,一个极有可能探听密辛者,全部自尽,没留下一丁点线索。

    龙椅上,是声声沉重呼吸。

    压抑至极。

    良久,他开口:

    “苏培盛。”

    “奴才在。”

    “有件东西,你带给隆科多。”

    胤禛随意指了指殿中青烟袅袅的香炉。

    祭死者,坟前上香。

    苏培盛脊背猛然一凛,“是。”

    “朕的舅舅一向聪明,他会让朕放心。”胤禛平静说,“也会让佟佳氏一族放心。”

    他甩了甩手中的佛珠,安静的殿中珠子碰撞之声,清脆。

    胤禛闭了闭眼。

    隆科多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借吏部尚书之便,多次擅自对官员直接任命,藐视皇权,安插党羽,排除异已,朝中有人敢弹劾年羹尧,却无人敢弹劾隆科多,在文臣中植根可见一斑。

    年羹尧与他,这两人,居高自傲,所犯累累罪行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一丘之貉。х?

    所谓成功易,守功难。

    只不过因着隆科多到底是名义上的舅舅,又无兵权,不比年羹尧手握重兵,明目张胆放肆,令他寝食难安。是以即便要除,他也只是盘算着料理年羹尧后再与他秋后算账。

    如今既见了准葛尔如此不安分,他们虽区区草原部落,还没成大器,但若是一朝发难,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大清良将难求,年羹尧虽屡犯大错,可目前尚还忠心,又有他一向看重的年世兰在宫内,也还算可用。

    暂时便不好动。

    至于隆科多,他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他既然引出一场风波,牵连旁人性命,自然要用他的血来祭。

    近来,城中的守卫又多了。

    日夜不停巡逻,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每个百姓入梦,总算再没出人命了。

    至于是谁杀的,菜市门口悬挂几个血淋淋的首级。

    枭首示众。

    朝廷说这便是真凶,乃曾经被杀的流寇之后,对大清怨恨,此番是故意毁坏朝廷声名。

    朝廷不忍百姓无辜死亡,担忧或许流寇后人还有余孽,是以加强巡逻,保护百姓。

    张廷玉手段高明,无罪之论依旧立得稳直。

    真凶当然没有抓到,不过是一个警告,兼之树立朝廷威信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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