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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也竟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殿内良久无声。直到在剧烈喘息声中,胤禛自已慢慢,稍微平静下来。

    他的声音沉闷至极。

    “张廷玉,你一五一十的说,若敢有一丝隐瞒,不察,朕绝不放过。”

    第85章

    杀隆科多(六)

    张廷玉重重磕下头,再抬眼,看向天子说:“请皇上恕微臣冒犯。”

    “微臣也是昨夜闻得此事,事关重大,未免打草惊蛇,叫幕后人有机撤手,便只派遣了奴仆外出打听,也将情况摸了一个一二。”

    “该册价格极低,一月多前一经出来便遭哄抢,其中自然有他人刻意造势宣扬,这册子便也瞬间席卷了民间,在市井随处可见议论。说书、唱戏等行当见势头好,也紧着日日编排。如此,民间几乎被浸染透,即使不曾看过的,也听过了。”

    胤禛脸色极其难看,他攥紧了手没有发作,他已经失态过一次,此时最紧要的是探清阴谋再彻底肃清此事。

    “这些东西虽是文,却是最不入流的文。既非有名姓的文土所作,从名目与内容来看又一心钻营妇人勾心斗角,用词放浪,更是下九流。我朝官员、官宦子弟及文人书生,秉皇上圣训,崇尚德洁以修身,皆鲜少接触这些玩意,基本从无流通,即便是听过一些,也不曾格外关注。是以竟没人制止,叫这波阴风在百姓中突然刮起。”张廷玉顺势为自身,也是为所有言官大臣辩解,而又恳切请罪说,“也是微臣等的渎职疏忽,微臣领罚,请皇上降罪。”

    胤禛说:“只一个多月,便能操控民间人言议论,激起如此猛势,不被朝廷察觉。”

    “才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他重复。

    短短时间,几乎不给朝廷反应时间。更甚者,焉知不是朝中势力庞者处心积虑谋划、阻拦。

    瞬间,胤禛心里已浮出几个人的面孔。他压制心里冒出的杀戮之气,冷冷说:“继续。”

    “原本名姓的相似,并不在民间引起风波,不过就只是闲暇打发的趣本趣事。只因大多寻常百姓只知天子所立年号,却不知天子名讳,更遑论久居深宫的太后名讳,在民间寻常百姓中知晓者更甚少。”

    “此人极其狡猾,纵看四册,其他所有均是随处可见的常名,并不惹人注意,唯独就只夹杂了这几个刻意的名讳,且名中半点不提姓氏,只敢隐晦用名,更还减字,更叫旁人难以觉察。”

    功臣隆科多的名字,世人就不那么陌生了,便直接去掉了隆字,假说“钶铎”,狡猾如此!

    “昨夜元宵,微臣携家眷观游,碰见一戏台子,正在编唱此话本改成的戏,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也是因此,微臣才能得知此事,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如今已成大祸。”

    胤禛似乎预料到什么,面色突变,手背青筋暴起。

    他深深闭眼。他该知道,仅仅只是将要引起祸端的册子,张廷玉不会如此莽撞。

    张廷玉汗珠滴落,“昨夜幕后之人已经动手,谎称元宵送戏,所有街道遍布戏台,引得民众聚集,唱罢后,又以传扬皇上治国之明举为名,将皇上、太后名姓全然揭出,满街哗然,再有刻意安排的人混在人群中一唱一和揣测皇家,已然流言四起。”

    “放肆!!!都放肆!”

    “说了什么!”

    胤禛怒起,龙袍哗啦甩动,他可怕的目光狠狠钉在张廷玉身上。

    张廷玉脸上颤动,饶是他历经风雨,这些话要出口,也是极其艰难,对他来说太过大逆不道。

    他于是又极重地磕了头,沉闷一声,砸得风雨声似乎因其停滞一瞬。

    他仿若视死如归般直迎天颜,说:

    “人言议论,隆科多与太后…….私通。”

    “皇上……非先帝血脉。”

    胤禛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

    人言,也能叫天子呕血。

    他内心最害怕的,连他自已都曾怀疑过的,从来不敢深想的,就这样被他的所有子民,一口一口唾沫将他钉在耻辱之上。

    一滩鲜血,溅在地砖上。

    “皇上!”

    “皇上!!!”

    胤禛盯着地上的鲜红色血迹,感受不到胸腔的刺痛,他被苏培盛扶起,坐在好像开始摇晃不稳的龙椅之上。

    他眼神涣散,强撑一口气,声音沾染了喉间粘稠鲜血,暗哑至极,“今日起,城中官员兵马由你尽调,三日内,朕务必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仿若也在陈说,天子雷霆之怒。

    皇上晕厥,张廷玉领命而下。

    一场血流开始。

    第86章

    杀隆科多(七)

    正月十六。

    临到午时,胤禛终于醒了。他困顿于噩梦之中,他看见自已身上流着隆科多的血,他看见百姓一张一合间千千万万张嘴,看见老八老九在宗人府放声的肆意讥笑,直到看见龙椅坍塌。

    他终于惊醒。望着头顶上明黄的帏帐,他有些恍惚。

    “叫夏刈。”

    元宵一夜的发酵,到今天白日。宫外肆起的流言已经同无处可网的风一般无孔不入地传进宫内,即便苏培盛有心阻拦,终究也只是明面上的风平浪静,消息极快地在私下铺开,而后人人似乎缄口不言,又如临大敌,肃然脸孔,不敢在宫道、人前再论说一字。可后妃也好,宫人也罢,他们心里清楚,这大清将有一场震荡。只希望不要波及自已。

    乌雅氏族着急忙慌递进了消息,请求太后为保住满门荣耀,尽早平息事端。太后捏着那张薄薄的家书,连连呕血,艳红的鲜血喷溅在宣纸、锦被、帛帕之上,她几乎没有喘过来气,病情急剧加重,还昏厥床榻,脸色惨白。

    而宫外另一位。佟佳氏名门望族,自觉遭辱,被恶语中伤,天才微光,族中便尽派家丁仆人在各处街道高声放话,要造谣揣测者不得好死,比之朝廷动作更快,似是急于掩盖遮羞。而佟佳氏一族威望最高的隆科多,惊恐万状,除了吩咐几句,便只敢抱病,龟缩府邸。

    两个自知罔顾人伦、背叛天子、令皇室蒙羞的始作俑者,无边的惊惧后是压不下的心虚、恐慌、害怕。

    三月初三,便是这一日的时间,都是对的。他们无比清楚,有人探知了秘密,将他们布告天下。

    雨下了一天,路面湿淋,泥泞不堪。

    晨起的早集街道还未热闹多久,肃杀的铿锵脚步声已经响彻在京城。

    城门被封,非令不得出。一时间,城中所有戏台班主、说书人、话本商贩及木活字印本商尽数被捕。

    哭喊声,痛骂声,求饶声,声声可怕。宁错抓,不放过,牵连入狱者足足近四百人。

    人心惶惶。

    扣押嫌犯的队伍游过长街,押入刑部,似乎远去,再看不见。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百姓身上。

    而后更令他们悬心颤巍的一幕破雨而出,闻声者,目睹者,被气势全然慑住,恍然都以为是要来抓自已的,惊惧不已,两股战战。

    以朝廷禁军为首,号令城中守卫,黑甲森冷,执皇家禁军标旗,旗面五色飞龙腾起,雨水倾覆,旗帜无法飘动,却不损一丝威慑。他们代表天子威仪,面目严肃,步履有序,目光森然掠过每一个行路人。

    百姓们看见龙旗,看见了帝王之怒,惴惴不安,自觉闭口,一字不敢言说。

    他们巡在城中每一个角落。似一条泛着冷光的黑红长带,紧紧缠裹住京城。

    狰狞的佩刀长枪,是对百姓无声的威胁。

    似乎手中的利器,随时能刺入他们心口,划拉出一道血迹。

    街道上的人声喧哗很快消散,兵甲冷冽,是无上皇权的威慑。

    无言的肃杀紧张氛围蔓延笼罩在京城,若天上阴云密布,雨势不停,叫人难以喘息。

    大街上除了他们这条裹住京城也裹住民间言语的铁甲做成的黑红带子在流动外,空无一人。

    有躲在屋里开细缝窗偷偷看的,有刚推开门无意对上目光颤抖着身子看的,有瑟缩着身子不敢看的……时间一长,他们发现,这些看起来威武可怕的禁军守卫,似乎不同那些抓捕的官兵,他们不为难任何一人,只不知疲倦地梭巡着城中所有。

    也无声恐吓着所有人。

    白日沉重,一点点碾过去,等到这股震慑已经深入人心,人人自危,生怕因自已无心口舌之失而被捕杀之际,朝廷有了新动作。

    傍晚时分,全城张贴布下公告,并在所有街道沿途高声宣读:

    “朝廷严查此案,诽谤皇室,动摇民心,绝不姑息。百姓被歹人利用,非议君主,言行触犯律法,以致满城风雨,但始终罪不在百姓,朝廷秉持公正严审,绝不滥杀无辜。虽祸事已起,危害大清,本不该轻放,然朝廷体念百姓,此前种种不论,今后不再言者,传者,均视为无罪!但若再有违者,视为同党,格杀勿论!”

    “无罪!”

    “真的吗。”

    “太好了,太好了……”

    “是真的!孩子她娘,我听见了,无罪!”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瘪犊子的,老子昨晚就不该说,幸好幸好!”

    “……”

    百姓欢声惊呼,纷纷推门而出,奔走相告,一天的担惊受怕可算是没了。

    他们昨夜顺应人言,或多或少都说了几句,本也没当回事,这人人都在说,她们说几句还能咋的?总不能全都抓了吧!可今日这一出,不就是抓了数不清的人呐!再是那些吓死人的刀枪队伍,在家门前来回晃悠,时时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已就也进了牢里。

    如今总算是得了定心丸!

    先是煎熬一日的惶恐万分,再是意想不到的无罪论叫人庆幸安心,如此大起大落,倒像是捡回一条命一般,令百姓都一时深觉当今皇上可谓仁德明君。

    见势头秒,刻意安排的人便开始起头,跪地叩谢皇恩,一派感激叫好,而后引得群民效仿,不由义愤填膺,倒转风向,纷纷痛骂幕后歹人,是处心积虑想要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幸得皇帝不怪罪。

    一时天子之威更甚。

    张廷玉深思熟虑,他不主张严惩管制百姓,加以束缚压制太过,如若大肆见血,反而易激起民愤。他出其不意,恩威并施,为皇帝赢得一出好名,扭转局势。

    人言难防,反之,也能再次加以利用。

    流言竟一时被迅速制止住。

    暗处观察之人神色凝重,身形一闪,落进一平常屋子。

    -

    勤政殿。

    张廷玉只用了一个白日,民间人言便极大好转的消息已经进胤禛耳中,他十分宽慰。

    夏刈悄无声息走进,帏帐后的天子闭目躺着,旁人窥不见神色,不知是否清醒。

    苏培盛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夏刈跪地回话:“奴才已查明。”

    “说。”

    “年将军,敦亲王近来未探查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他们二人行事只与往常一般张狂,目中无人。其他,没有异动。只不过敦亲王,他今日竟在府邸放声笑语,大行赏赐下人,似是极为高兴,有冒犯之罪。”

    胤禛早有预料,听他这个十弟如此不加掩饰,丝毫不怕惹火上身,粗浅无脑,倒更觉得心安两分。他缓声道:“他若是沉寂不发,安安静静,想要避嫌,才是可疑。”

    不过终究还是可疑,老十,说是当前朝中最恨他们母子二人也不为过。老八余党,迟早他会清得一干二净。

    至于年羹尧,他只是不得不防,这事上,倒没有起太大疑心。虽说年羹尧与隆科多有旧怨,但年世兰已是皇贵妃,地位尊贵,他仗着皇家厚爱一日日忘了自已身份,猖狂嚣张,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不可能会来打年家仰仗的皇家的脸面,来削自已的势。

    夏刈继续说。

    “不过隆科多大人,近来的确有一桩颇有异处之事。两月前,他在铭雅楼赴约,与其朋党同饮,期间似乎酒醉,而后与楼中舞妓,两人共处一室。”夏刈顿了顿,有些颤声道:“是,外邦女子。”

    胤禛瞬间睁眼,眼中寒芒乍现,他从床上挣起,声音凛冽,“准葛尔?!”??l

    夏刈深深低头:“经奴才查探,此女为准葛尔人,却为孤女,多年前奔波流落至京城,被铭雅楼人救起,后一直养在楼里。隆科多大人,一直醉心美色,府邸美妾成群,虽我朝官员不得出入青楼,但巧立名目,以观歌舞风雅实则暗地营生也不少。”

    胤禛心中瞬间理出一条线,“准葛尔,细作,潜伏,酒醉,祸端,动摇江山……”

    夏刈试探问:“是否,杀?”

    “如果真是准葛尔之祸。”胤禛沉着脸,“派人守住,尤其看住那女子,不要打草惊蛇,你,必须引出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是,奴才告退。”

    夏刈走后,苏培盛斟酌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禀告:“皇上,方才太医来报,太后她尚且昏厥未醒,病情凶险。”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是他此前再心寒,也从未有过的,他无比冷淡说:“是吗。且才到什么时候。”

    苏培盛瞬间冷汗涔涔,不敢说话了。他明白皇上的未尽之言,隆科多大人是非死不可了。

    若是大人一死,太后岂不更……

    私通一事,知者甚少,不过就这几人罢了。皇上和太后自然绝无可能,他与竹息,不必多说,自然也不可能。

    唯一的变数,只有在宫外的隆科多大人同其心腹。

    原本皇上还有些存疑,可如今夏刈一说,已经是辩无可辩了。

    一品大员,竟跟大清心腹大患,准葛尔人同处,还是醉酒之下。若清醒,大人自然不会暴露,可迷蒙酒醉下是否无心吐口,便难说了。更有甚,是否是被准葛尔人下药。

    色一字,算是隆科多大人自已把自已逼进死路了。

    让皇室蒙羞,皇上遭受奇耻大辱,所有的祸事之首,隆科多已没有再活命的理由。

    第87章

    杀隆科多(八)

    皇上身子不适,勤政殿却不允许探视,皇后、皇贵妃和莞嫔等均被拒之门外。

    如今太后还在昏厥,皇后便在旁照看。

    圆明园被铁甲包围,宫门守卫戒严,进出者不论谁,逐一登记搜身。防得就是宫内外私相授受,互通消息,图谋不轨。

    他们严阵以待,此刻目光紧紧盯着这个叫小碌子的,这是皇贵妃宫里的人。上头隐晦授意,与皇贵妃关联者,不止搜查仔细,还得派人暗中随身跟着,进出宫后所有一举一动,全部监视。

    小碌子身上很干净,他说自个是告了一天假的,家里老母生病了。

    侍卫很快放行,而后有人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若有异动,直接缉拿。

    朝廷大肆抓捕的动作已经传进宫内,年世兰一时忧心忡忡,却也知道此时更不能,也不敢与府里联系,难免有些悬心。

    “你担心。”余莺儿手中还慢慢在一面小小肚兜儿上绣花,听到身边人安静下来许久不语,便抬眼去问,有淡淡笑意。

    “嗯。”年世兰说,“一切应是都听你之前的计划,元宵夜当夜只要流言一起就全部撤手。”

    “只是,府里面这些日子没办法通消息,我总是不安。哥哥他们不会受到牵连吧。”年世兰担忧说,真到了这时候,难免有些心惊害怕。

    她脸上是平日少有惆怅之色,两道好看的眉头拢起。她侧眼看了余莺儿与自已截然相反的淡然模样,好像半点不怕,心安之余又还有些不爽,嘴里半怪罪半骂道:“若是不好,本宫就要跟着你一起进棺材了!真晦气。”

    余莺儿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娘娘就不能自已顶罪,留下我吗。我是无辜的。”

    年世兰鄙夷,翻起一个白眼,“本宫瞧你把心挖出来丢昆明湖里泡一泡,水都跟着发黑了。”

    余莺儿没辩解,“近墨者黑,娘娘也是如此。”她又说,“没事,别多想———”

    声音刻意留有蕴意的拖长。

    年世兰以为她要说什么慰解宽心或分析时局的话,结果竖起耳朵是:

    “人固有一死。”余莺儿随意的声音。

    年世兰气结,真想蹬她一脚。

    余莺儿看她那狠瞪眼的模样,狡黠一笑。她心中有把握。

    敦亲王与年羹尧虽然狂莽,但也不是个傻子,此事一个不慎,牵连家人,自然是要想万全之计以保全身而退。

    那次提出话本主意给年羹尧时,她提点了几处关键,依样办来想来没有漏洞。

    一则,两人及其府邸中人不得露面,府里不得有任何异动。

    二则,从死土中挑选一聪敏善于言辞者在外总揽此事。

    三则,祸水东引,准葛尔。

    要看起来所有都和二人府邸毫无关联,沾染。

    他们二人盘根已久,训养的死土绝对不止京城一处,府邸里不能有调遣人员之举,便从其他处安排过来一一乔装入京,不接触王府及将军府,而后隐在市井处只听一人吩咐命令。

    正是此人奔走联系,在各路商贩中刻意留下许多痕迹。张廷玉必然能查得到,而后终于寻到具尸体,尸体上却在隐秘处发现有准葛尔部落标记,好像是有很大的疑点,可人死了,家眷也无,从何处查呢?且准葛尔早有不臣之心,乃大清心腹大患,皇帝必然更加疑心。

    隆科多那边,敦亲王已经为他下了套。铭雅楼,曾经是他母族,钮钴禄氏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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