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若是万一再起了人命,便可顺理成章说是其流寇余孽。
几个准葛尔细作伪饰得很好,搜城也没逮到他们。只是如今形势愈发紧张,他们也不敢再起异动,百姓们听信假话,生怕真有余孽,个个防备心重得很,看见生人都要仔细打量。邻舍四边认识的都互相帮着防那些眼生的,平日不怎么说话的,他们就住在闹市中,再敢动手就是自寻死路。
如此便平静许多。
几日后,臣服大清的几个部族,派使者前来。
正巧蒙古与准葛尔同一日到。
他们被宣召大殿,一前一后。
蒙古使者一说有谣传被有心人传到部落,现已经彻底平息。二说蒙古部落与大清一心,若有异心者想起烽烟,蒙古必将尽力襄大清诛之。
此举是在表忠心,
这番谣言意在动摇民心,一说明此番非蒙古所为,二暗示或许是其他部族所为,三则表明可以助一臂之力。
准葛尔虽然臣服,但近年来不安分也不是一日两日,蒙古心知肚明,大清自然也是。同为草原部落,若是大清有意趁它还未成大势时歼灭,蒙古愿意一助,届时难免损伤,最好便能叫它侵吞一二。
蒙古的态度无疑让胤禛宽慰些许,蒙古使者表完态度后,再恭敬转说王爷对皇上的多番关心之语,胤禛与他聊得相谈甚欢。
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响彻大殿,足够有心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刻后,蒙古使者迈出大殿,候在殿外的准葛尔使者看了他一眼,擦肩而过时,嘴里似乎在说,孬种。
他自然没说出声,惹恼蒙古,只是心下忿恨不已。
他们故意把消息带去蒙古,本以为今日有得皇帝难堪,谁知蒙古兵强马壮却还是甘愿做人附庸,真是丢了他们草原的脸。
胤禛看着进来的准葛尔使者,眼里一瞬尽是冷意,很快也恢复平和。
准葛尔听着似乎言语恳切,其中却包含恶意,暗讽嘲笑。他们恳请大清皇帝尽早平息此事,以儆效尤,不要寒了准葛尔子民的心,使刚和亲不久的固伦公主遭受非议。又磕头,言明他们敬畏天子,爱戴公主,相信皇帝能平准葛尔部落人心。
以看似真诚姿态,一暗指皇帝无能,二表明该谣言在准葛尔人尽皆知。
字字往胤禛心里刺。
但他面上平和,甚至微微带笑,回答得无懈可击,令人只见天子威仪,不见半分失态。
胤禛最终还是没有将此事与准葛尔问罪。
见了准葛尔这藏不住的得意洋洋,倒像特意赶来笑话的模样,他心里已有八九成认为就是准葛尔起的祸事。
那些种种指向准葛尔的证据,想来好像太过明显又使人起疑的证据,焉知不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好加以狡辩是有人陷害。
这个部族,说到底,就是自恃日渐兵马强盛,已有不臣之心。
问罪与否,意义不大。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该不该,这时候起战事。
若是要打,这个罪名是时机。
若不是不打,说到明面上若得不到妥善解决,反倒叫其他部族笑话。
况且年羹尧,实在不宜再有军功。
年羹尧可以是威慑,但他不能再功上加功。
蒙古的一番暗暗请战的话,也足够暂时震慑准葛尔。但蒙古的心思,他也知道,想顺势吞并准葛尔这个近年来资源颇丰之处,他绝不会允许。
如此维持,也好。
这个悬心民众许久的事,在正月二十五日,终于落幕。
这日,谣言案破获,罪犯当街处死。
一共八人,鲜血直流,染红了街。
群民愤慨,纷纷咒骂。
其余无辜者得以释放。
城门打开,欢呼声起。
准葛尔细作看到了部落的暗记,知道此事了了,跟此前一般,继续隐藏在热闹中,像个普通百姓。
他们不过就是想看大清笑话。
没成想不够精彩。但此时也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不过日后正好以这个由头开战,名头他们小汗王都想好了,就叫清吾国血脉,铲大清孽障。
风吹过,拂过长街,沾上了血腥气,风声快无的时候,抵达了一等公府邸。
二月初九,隆科多因病而亡。
本积劳成疾,又遭小人诬陷。皇帝感念忠臣劳碌一生为国为民,予以厚葬,特追封谥号“文正”。
第90章
生命的吻
二月的天开始回暖,冬日的寒气已经渐渐消散。
昭贵妃也将近八个月了。
太后那头似乎有些好转。皇后日日守在近侧。皇帝自然也是孝子,除了谣传最开始那几日自个身子也病倒实在是去不得外,一等事情了结得差不多后也是频频出入太后宫中,甚至多次抛下朝政,可谓孝顺至极。
太后那,除了帝后常在侍奉,旁的人都不允许去,似乎是怕年轻不经事的扰了太后养病。
卫临说,太后早就不行了。能熬到现在,是一直用药强行吊着。
皇帝大约不愿让太后死得太早,若是隆科多一死,太后也即刻跟着薨逝,岂不叫世人揣测怀疑。
只是不知,还能吊多久。
太后都是将近七十的人了,活受罪罢了。
余莺儿这,近来多了许多新鲜玩意。
多是年羹尧在外搜罗的,年世兰拿过来的。
她肚子到后面大得厉害,衣裳不知裁制了多少,她倒是不用操心,年世兰每样事都为她办好,一日日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如果听到胎动,感受到孩子的手脚在动,在踢,年世兰会笑得头上珠翠摇摇晃晃,同她的笑声一般清脆。听了几个月了,半点没有腻。
她们共同绣了许多衣衫裤袜,大多不怎么好看,花纹总是有一点歪歪扭扭,却会是穿在孩子身上最温暖的。
厚重的帏帐散下,外层的纱幔随窗户隙近的风轻晃,看不清里面的春光。
余莺儿小心地半倚靠在床上,年世兰为她轻解衣裳。
“娘娘好深的心机。”余莺儿笑说,“趁机占我便宜。”
她甚至装模作样护住了自已胸口。
年世兰不屑嘁出一声,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你浑身上下,哪处算得是便宜?”
“我若不小心看见了,也只有你身子占了本宫眼睛便宜的份。”
见她不识抬举,年世兰也懒得与她温柔,三下五除二将余莺儿上身脱得只剩件胸衣。
高高隆起的腹部,没有了层层衣裳的遮掩,纤瘦的身子顶着孕肚的模样看来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白皙的上面,有一道紫红痕迹,分外碍眼。
年世兰呼吸停了一瞬。她眼里有热意,将手轻轻抚了上去,喃声说:“好大。”???
怪不得总是说腰痛。
“还好。”余莺儿自然说,“没娘娘的大。”
年世兰登时被她满嘴混账话刺得动作一顿,有些恼火。不过,她也忍不住视线悄然上移。
红色的胸衣似乎裹不住,洁白的丰盈有些翻露了出来。
好白。
她意识到自已在想什么,耳根子轰一下发热,猛地移开视线,急声骂道:“你成日的嘴里胡诌,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教训你了。”
“我看见你看了。”余莺儿盯着眼前人耳边那抹红色,而后幽幽叹了一声:“我不干净了。”
年世兰深深吸气,看着她被撑得高而薄的白嫩肌肤。
她这么多日都是这么告诉自已,忍了几个月,不差这么一天。
余莺儿也没再说下去,她轻声问:“是不是很难看了。”
年世兰心里一刺,她细细抚摸那道纹路,“没有。”
她取出药膏,低头一点点抹上。
那点气早没了,闷声说,“涂了就会好的。不会难看。”
她只顾着来回涂抹,不敢去看余莺儿的眼睛,大概是怕看到难受。女子天性爱美,一道瘢痕,这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
果然余莺儿沉默下来。
年世兰又说:“就算消散不掉,也不会难看。”她不太会安慰人,心里发紧,绞尽脑汁地比喻,“不就像你以前画的紫藤花。紫的。”
“你自已说什么、紫藤挂…..什么美人。”她哪里记得这些,不免有些挫败。
余莺儿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凌厉美艳的线条此刻显得格外柔和。低垂下的眼,紧抿住的嘴角,还有自已皮肤上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是在心疼自已。
她接年世兰的话说,声音带了微微笑意,“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嗯。”年世兰听她似乎高兴了点,急忙抬头去看,猝不及防撞进满眼温柔笑意。
“娘娘说好看,莺儿怎么会不相信。”
年世兰看她那样笑,瞳孔微颤。
她心里头似乎被人重重挠了一下,酸酸涩涩,又甜甜蜜蜜。
她去看这圆润润的腹部。
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她闭上眼睛,竟低头吻了吻。
仿佛爱有所感,薄薄的肌肤下传来了回应。
她们俩的掌上明珠印出了小手掌,得到了第一个掌心吻。
年世兰看着那撑出来的手掌的模样,不可置信。
“莺儿…..这是手……吧。”
余莺儿闷声笑了,身子跟着微动。
“好像是脚。”
“你胡说八道。”年世兰笑骂。
她心间止不住地轰鸣。她看着这个很快没有的痕迹,心空了一点,又虔诚的,重新吻上。
那一个是给余莺儿的。这一个是给孩子的。
年世兰期待着。
“她来了。”余莺儿能感受到。
几人心跳都在此刻连成一线。
唇下是跳跃的生命。
年世兰哭了出来。
第91章
日常
八个多月,余莺儿脚上开始肿了。
越来越近临盆日子,要生的还没如何,年世兰却肉眼可见的焦躁,整夜整夜睡不好。她总是怕出岔子,只要跟绛妃轩那有关的事都要一天三趟的查问。
她宫里面多了尊新佛,跪在座下生涩念着那些祝祷之语。她从前向来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竟也开始寻求心安。
人也好,孩子也罢。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再没那么多泪可以哭干。
等了好久,托嫂嫂找福寿双全的妇人辗转去十多座香火鼎盛寺庙一一求过的平安符,终于送到了。
“你贴身带着。”东西一到,年世兰便急切赶过去,她坐在床沿,将一枚承载了浓重焚香气,或说是有人藏起了爱意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能见她眉眼比以往憔悴许多。
像是美艳艳的花朵瓣开出了些焦黄。
余莺儿伸手抚了抚她眼角,轻声说:“别担心了。会没事。”
年世兰没有避她亲昵的动作,反而顺势搭住了她的手,而后往下带,两手紧紧交握。她眉头微拢着,神态难得脆弱,“我有些怕。你说原来的纯元皇后,还有民间那么多不好的。从前没觉得什么,到了这时候,我也不知怎么了,每日惴惴不安。”
年世兰闭了闭眼,她近来常做噩梦。梦见那团没有气息的血肉,梦见昆明湖水下余莺儿冰冷的手。
余莺儿温柔看她,感受手中皮肤相触一点点传来的暖意。年世兰其实很少这般主动亲近她,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年世兰却总是不肯宣之于口的。这一回,她是太不安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余莺儿弯了弯唇,“娘娘不总如此说我。”
年世兰半点没被安慰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你还贫。迟早把你嘴缝起来。”
“好了。没事的。”余莺儿温声说。
年世兰松了手,将头轻轻抵靠在她肚子上,她头上不似以往那般满是珠钗,很素净。自那一日亲眼见了胎动,她便常常爱如此感受,她怕自已不小心会弄疼余莺儿。
只要静静地靠着这片柔软,心里便能安静许多。过了许久,年世兰闷闷说:“以后都不要了。”
“嗯。”余莺儿细细摸她的鬓发。
“没人能跟六阿哥争。”年世兰直起身子,她去看余莺儿,眼里有几分狠意,“若有,就变成没有。”
余莺儿明白她的意思,她说:“嗯。娘娘不要厚此薄彼,该多疼疼冀儿。”
年世兰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心虚。上次连压岁的好像都忘了算六阿哥了。她心里很快盘算着该从库里送些什么东西去阿哥所,哥哥送进的孩童玩意也该均分一分,她说:“嗯,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会待他好。”
年世兰又说:“等你生完,身子好了,六阿哥也可以回来由你亲自照顾了。”
“偶尔想了,会叫人抱过来看看,已经大了许多,一岁半了,会爬了,也会咿咿呀呀的说话。”余莺儿随意说,“莞嫔时常为我去阿哥所看照。”
年世兰面色难看一瞬,也更心虚了。
连莞嫔都知道去帮着余莺儿看照六阿哥,她除了吩咐内务府和阿哥所要好生待着外,也没别的表示。她也不是不疼余莺儿的孩子,只是因皇上的人在守着六阿哥,没人敢动手脚,是以她并不担心,便也便很少关注那。
余莺儿是在暗暗谴责她吗?
是觉得莞嫔比她更贴心吗?
她心下转过几个念头,脸色黑了。
她又不好发作,是她不对在先,要说了岂不显得她恶人先告状,于是不情不愿硬着声音答:“知道了。”
余莺儿笑了一声。
年世兰见她还笑,斜眼瞥她,而后眼神一顿,停留在余莺儿身后垂挂的一枚平安香包上。
绣得很精巧,乍一看要比自已上回绣那个好多了。她忍不住冷了冷声,“哪来的。”
余莺儿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不都猜到了。”
年世兰默了两息,两道眼神快要洞穿那香包。她直接上手扯下,先是轻蔑打量两眼,再在手中翻转看了看,试图找出瑕疵,“这种破料子你都要。”
果然比自已绣得好看,贱人。
余莺儿还没说话。
“你觉得配吗?”年世兰又说。她扬起香包,眼神看了看余莺儿身上的蜀锦衣裳,她身下的贡缎被褥以及再转头环视满殿的陈设。
“寒酸气。”年世兰怕她听不懂,又嗤声加了一句。
“还行。她的心意在就好。”余莺儿继续拱火,“心意最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