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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莞贵人喜爱海棠花,衣裙珠饰多以此花为主,皇上也是知道的。她眼尖,见了南角有棵西府海棠,开得茂盛。臣妾从前好似未曾看过,想来是景仁宫里新移栽的,那处被草木掩映有些僻静,不太显眼,人声笑闹莞贵人想图个清净,便叫臣妾与她去那赏花闲聊。”

    “臣妾自然愿同她去,但华妃娘娘叫住了臣妾,说是有事吩咐臣妾,莞贵人见状便说她先去。”

    “近来华妃娘娘教导臣妾六宫事宜,她问了交代臣妾去办的一些事,以防疏漏,华妃娘娘治事严明,臣妾不敢马虎,仔仔细细依样说来,并未注意莞贵人那里了,连富察贵人什么时候过去的也不知道。”

    “等听到一声惊叫才看,只见海棠树那里富察贵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莞贵人则手伸了出去,凝滞在半空不动,脸上还有惊愕之色。”

    余莺儿伸出自已的手,仿了当时的模样给他看,看上去的确是往外推的姿势。

    “莞贵人很快回过神去扶地上的富察贵人,靠近时却被富察狠狠一推也跌在地上。等我们走到她们身边时,两人下身竟然都见红,随后接连晕厥,这之后,也就是太医诊治,出血严重,都……小产。”

    听到这,胤禛还是呼吸微顿:“意外,也太多意外了。”他看着一向令她舒心,能解他烦忧的余莺儿,“你觉得这事如何?”

    余莺儿先没回话,而是叫了外头的小勿子进来,才说:“臣妾方才全是亲眼所见,皇上也可去查证,但是臣妾从不认为这是意外,言语或许欠缺说服力,还请皇上借苏公公一用。”

    胤禛不明所以,他朝苏培盛示意。

    余莺儿说:“请苏公公狠狠推一下小勿子。”

    似乎明白什么,胤禛只看着他们二人。

    苏培盛放下拂尘,站在小勿子旁边,而后伸出手狠推向他的腹部———

    小勿子将倒下那瞬,眨眼的电光火石间,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根本不容苏培盛思考,那只推出去的手瞬间收了回来。

    胤禛瞳孔微缩,手蓦地攥紧了佛珠。

    如果等地上那人叫出声再吸引旁人注意看过来,谁都看不见方才那只始作俑者的手,而莞贵人推人之举,又如何会被众人亲眼所见,真真切切。

    这是苏培盛,他的人,不可能会配合昭嫔,这就是最本能的,夹杂一丝心虚的反应。

    “小勿子,你再叫一个人来,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待会抓住他的手推自已。”

    结果不出所料,那人完全没有料到眼前倒在地上的小勿子是什么情况,脸上一瞬就是惊住怔然之色,那只推出去的手并没有像苏培盛一样瞬间收回,而是在人倒地的那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还傻傻凝在半空一下,再慌忙收回去扶,停留时间很短,但也足够被窥见———与莞贵人情境,何其相似。

    余莺儿跪下,字字铿锵:“臣妾只是猜测,当然没有证据,但是臣妾不敢有一丝隐瞒皇上,这便是臣妾所想。莞贵人为何要去无缘无故推富察贵人,想必众人都心有疑虑,臣妾更是无法想通,先不说莞贵人为人和善,即便她们二人真有什么不外为人所知的恩怨,莞贵人又怎么蠢到在那种时候公然下手。”

    方才眼前昭然若揭的一幕,让胤禛心里的天平急剧倾斜。

    但他始终无法确定———

    富察那张快要扭曲的脸,还有她歇斯底里嘶喊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让余莺儿起来,盯住她的脸,问她:“莞贵人与富察贵人生怨已久,她没告诉你?”

    余莺儿眼神染上懵然,神色还有些不解,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

    看来是当真不知了。也是,这样的事莞贵人又怎么会到处宣扬。他的爱妃可真是叫他惊喜,竟不顾他孩子的安危,借安氏之死去恐吓富察贵人,扰她不得安眠,若不是如此富察贵人怎么会三番五次去请他,他能得时疫,莞贵人着实出了不少力。

    如此行径,平日的纯洁良善,竟都是浮于表面罢了,算不得真正的好女子。

    之前莺儿还为她解释,他得时疫时莞贵人担忧不已,日夜不停忙着同温实初研制解疫之法,他听后也心慰许多,不再与她有芥蒂,如今看来,她那段时日的尽心,又夹杂多少愧疚。

    丑事不外扬,莞贵人自然不欲告知莺儿,但是一定将她之前同他说的“富察贵人抓住她的手推向富察贵人自已”说给了莺儿听,莺儿一直心向着莞贵人,他不是不知道,或许莺儿被她蒙蔽也未可知,才会尽心尽力为她如此。

    “什么怨?”余莺儿有些疑惑,再追问道。

    胤禛沉着声音,将所有事都讲与了她听,见她沉默下来,皱了眉头似乎还在思索。

    他此刻与在碎玉轩中真切痛惜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丝毫不予掩饰自已对甄嬛的怀疑,说:“富察的确自私狠毒,罪该万死,害死了安氏,还惊了朕。但她说的有一点对,小产这事,朕不会真的疑心莞贵人会那样蠢笨,公然去推她,反而会让莞贵人有了可趁之机,借此脱身。”

    “她聪慧,定能想到这一层。而这些反应,装一装,并非也不可以。”

    “她和安氏要好,必然对富察贵人心生怨恨,如此,她便脱不了下手之嫌。”

    余莺儿对他的转变并不意外,皇后想要拉下甄嬛,富察贵人在皇后操控下已然对安陵容之事全然吐口,皇上虽未说太细致,但他联想到时疫之事自然也会对甄嬛心生不满。

    只是她觉得,时疫终归痊愈,甄嬛又面临失子,皇上其实并不会多么厌她,或说只会是一时的心有不悦,而他真正在意的应是———甄嬛这样看上去一向良善的人,为何私下却换了一副面孔般,去恐吓他有孕的妃妾,这副心肠,如何能与纯元相较?

    德行有失,那张相似的脸,便成了难以容忍的错处,像是纯白上突兀的一块黑迹,是玷污。

    余莺儿只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胤禛冷漠至极的脸,心里对帝王这个角色,有了更深的感悟。

    “皇上有没有想过,恨意是相互的。”

    余莺儿说:“既然莞贵人恨极富察贵人可以想出这样的法子,去为死得无辜的安答应报仇。富察贵人或许也能因觉莞贵人是害她失了君心的罪魁祸首,所以也愿付出惨烈的代价,用失去孩子来嫁祸给莞贵人,旁人同样不会疑心,她会自已害自已。”

    “若成,莞贵人便彻底失去圣心,富察贵人则得皇上怜悯。”

    “你方才叫人演示的,的确很有力。可富察贵人完全没必要牺牲这个皇嗣,若是个皇子。”胤禛道,他心中又开始隐隐倾向延禧宫。

    “臣妾说的是——旁人以为的,惨烈的代价。”余莺儿说。

    第79章

    昭嫔的分析(二)

    “虎毒不食子。”胤禛下意识出口反驳,而后面上有难以察觉的一瞬尴尬。

    “其实臣妾也是方才想到一些事,才有如此猜测。”余莺儿看着他。

    胤禛示意她往下说。

    “臣妾并非要故意抹黑富察贵人,皇上细想,富察贵人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举止,她对嫔妃恭敬有礼,规矩非常,丝毫不见以前的张扬模样,后面甚至还能得到皇上皇后的认可,太后的饶恕。”

    胤禛的确有过惊讶,富察贵人那日来请安,面貌一新,伶俐可爱,乖巧懂事了许多,皇后也为她说了几句好话,见她既然知错悔改,又还怀着龙胎,他也没有太给她脸色。

    “她此前请安时,众嫔妃皆是见证,脸色憔悴支离,腹痛不好,言语恳求皇后为她保胎。而没多久,她便全然好了一般,日日请安露脸,行走于皇后和太后间,逢人便说自已胎象十分安好,像是刻意宣扬。”

    “是,那日她的确说自已没有大碍,一切都很好。”胤禛顿时疑窦丛生,“康健的孩子怎么会那样一摔立马就小产。”

    如果不康健呢?所有一切就都有缘由了,散落的疑点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直指延禧宫。

    他锐利夹杂浓烈怀疑的眼神猛然射向余莺儿,似乎要看透她的心思,“你是说,富察贵人这胎原本就岌岌可危,胎象安好只是假象,一切都是故意设计陷害。”

    若全然是富察贵人算计,为她诊脉替她看胎的章弥和皇后,无一人能撇清干系。

    皇后此前亲口同他说,章太医诊脉富察一切安好,伺候富察的太医还有宫人,都是皇后安排的。

    昭嫔这样说,意欲何为?到底是为莞贵人洗刷冤屈,还是在为自已打算?

    余莺儿不敢置信,却也急忙跪下,“臣妾不敢。”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脸上还有被怀疑用心的震惊和委屈,“涉及两个皇嗣,臣妾为皇上心痛不已,但是臣妾并不聪慧,想不明白原委,只能将心中所有一一告知皇上。”

    声音隐有哽咽和颤抖,“皇上您并非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与臣妾何曾有一丝干系,臣妾大可以置身事外,一字不说,只凭皇上做主,臣妾落个清清白白。”

    “臣妾何苦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因为臣妾真心想为皇上解忧,臣妾以为皇上是信得过臣妾的……”

    “没想到臣妾高估自已,到底惹皇上怀疑,若皇上觉得臣妾是故意如此揣测,那臣妾自知百口莫辩。”

    她似乎很难过,却不敢太过表露,哭腔被刻意压住,只那下意识受伤的眼神惹胤禛一时心疼,都是他方才糊涂了。莺儿跟此事当真没有任何关系,若换了旁人定然不敢对皇嗣夭折这事置一词,恐自已惹祸上身,何况现在似乎又隐隐涉及了皇后,话出口必然惹他怀疑,宫里明哲保身为上,可莺儿却没有一丝隐瞒私心,如数告知,到底是她赤子之心。

    “快起来。”胤禛起身去扶她,“是朕一时心急,是朕的不是。”

    余莺儿却倔强地不肯起,只更抬起头看着他,定定地说:“臣妾自成了温答应起,得了皇上的一丝怜悯,便满心把皇上当作天,只要是皇上的话臣妾从未有过犹疑。”

    这样的眼神,令胤禛微窒。

    他想起了病最严重的那时候,子夜里他醒来,他故意用时疫吓唬她,她却不肯走,守着他,说永远陪着他,似乎不怕一点不害怕,眼里就是这样的真挚不容一丝杂质的光彩。

    可如今真挚不变,这只双眼里却浮上了难过委屈。

    是他的错,这样的女子一心为他,他不该去揣测怀疑她的真心。那时候,便是皇额娘和皇后,都不曾进来照顾他,只因她们要考虑大局,考虑大清,不能涉险。他纵然理解,可为人子,为人夫,怎可能没有一丝失落心寒。

    而莺儿她,她不同,她是小女子,只一心想着他,连六阿哥都可以丢下。

    那时震得他心口发疼的动容,此刻一一重现在眼前。

    他握紧了她的手。

    “莺儿,朕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对你有疑心。”胤禛鲜少说这样的话。

    余莺儿咬了咬唇,眼里有些水光,“皇上一言九鼎。”

    “好了好了,快起来,跪在地上不怕膝盖疼。”

    刚才还冷凝的气氛消散无踪。

    胤禛侧眼看着苏培盛,说不出的威严,“昭嫔所说的话,命人一一去查探清楚,事关重大,别惹人注意,不能走露一丝风声。”

    苏培盛:“是,奴才遵旨。”

    第80章

    帝王的怀疑

    苏培盛领旨下去,二人同坐一榻,默契没再提这个话了。

    皇上既然能许苏培盛去查,便是已经怀疑了富察和皇后勾结的事,他也不是全然信了莞贵人在其中的无辜,他要证据。

    连损二子,若是人为故意,他不得不震怒,也不得不怀疑起从前那些夭折的皇嗣,到底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还是一开始就遭了宫中的算计。

    这事查下去,任何人来看都和她永和宫无关,她自然置身事外,而皇后和富察——

    她不信以苏培盛的能力查不出蛛丝马迹。

    苏培盛面上看是中立,心里却隐隐偏向碎玉轩。莞贵人若是失势,再由得皇后彻底将她拉下,那贴身伺候莞贵人的宫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苏培盛不会明着针对任何人,尤其更不会这么早得罪皇后,但有崔槿汐在,他查出什么不偏不私,实话实说总是可以的。

    皇上多疑,再由她旁敲侧击,皇后身上总会沾上腥气。

    但她心里清楚,就算查出了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凭这要让皇后大伤元气也没有可能,太后在,还有皇上对她多年隐忍操持的愧疚在,息事宁人,相安无事,才会是皇上的选择。

    她只是要在皇上心中打开一个“皇后并非面上那样贤良”的口子罢了,事要缓缓而至,才能见效。

    一次两次可以装作没看见,三次四次呢,等皇上对她再无多少情意,纯元之死才能板上钉钉,无可辩驳。

    纯元之死是最大底牌,但是暴露得太早,不仅不能一击命中,皇上更会疑心是否为旁人故意陷害皇后,只有等他对皇后的本性已经看明,彻底失望,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她心里早盘算好,此事到这,她不能再做手脚了,即使她愿意暗中推动,襄助皇上的人趁早拿住皇后和富察的疑点证据,可那些定都是人精,他们在探查,她便不能露了一丝马脚,现在就静静在这永和宫才是最好的。

    菊青,她一直留着。

    只希望苏培盛,不要忘了去确认恩怨真假之事。

    “皇上以后有什么都别来问臣妾了,只当臣妾是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余莺儿故作生气。

    “胡说,朕的昭嫔善解人意,最得朕心。”胤禛说,又叮嘱她,“此事不可张扬。”莺儿方才所说富察贵人言行异常的话的确令他心里一震,如果确凿,追根究底下去皇后当真参与此事,他不能不给皇后这个面子,更是顾着皇额娘的心思。

    “臣妾方才只是和皇上闲聊几句罢了,这样的小女儿家事难不成臣妾还要往外言说。”余莺儿看着他,“皇上心系大清,自有明断,臣妾不懂这些。”

    知情知理,胤禛心中极为满意,抚了抚她的手,“时辰也不早,朕有事便不陪你,先也回去了。”

    余莺儿温柔看他:“好,皇上慢些,臣妾就不送您出去了。”

    “嗯,你要好生休息。”再看了眼她,胤禛也转身离去。

    走时他被院里盛放的白玉兰吸引了一瞬视线,这玉兰还是整修永和宫时他吩咐人移来的,稀有的品种,这样团放是皎洁好看,像十五月明,但莺儿也不算喜欢,她喜欢红梅。

    踏出去的脚步微顿,皇后喜欢海棠吗?她庭院里新植的海棠花……不,夫妻多年,他知她并不多喜爱这些样式的花。

    心里微沉,胤禛似乎知道了什么。

    第81章

    落胎局尾声(一)

    后宫里消息传得快,尤其这本就是人人竖尖了耳朵想打探的事,还没到次日早上,皇上回宫又连去几宫的事,众嫔妃哪个都听闻了,一时不知多少人等看莞贵人的下场,乐得欢喜。

    漆黑寂静无声褪去,金辉的朝阳慢慢爬上,再看着一点点落下,最终隐没,又是一个夜幕降临,月光轻洒,惩处的旨意却没有任何动静。

    此后一连三日,后宫静得像是从没有发生任何事。

    皇上从河南回来,应是奏折积压,整日便只待在养心殿,一心上朝理政,似乎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皇上的心意无人敢探听,更没人敢去问,只皇后隐隐焦灼,用富察贵人神思还是不好之事微微试探了一下口风,也只得皇上一句毕竟失了孩子,等她们二人精神好些,再做决断。

    这理由名正言顺,皇后听了心里却是涌上些莫名的慌张,皇上如此态度,未免有些奇怪,皇上素来重子嗣,就算不会立刻对莞贵人如何,也不会丝毫不置一词,就这样连着冷待整个后宫。

    她了解自已的枕边人,最是多疑,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姐姐得了皇上全然信任。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间的恩怨皇上命人一查就知,繁英阁曾经伺候剩下的人都还遣散在各宫,既然此事确凿,皇上不可能不怀疑莞贵人,可如今这情形,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皇上那日去永和宫,昭嫔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昭嫔从中作梗,才使得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心。

    太医院那边干净富察贵人脉案天衣无缝,原先的早就销毁换了新的,从不适到渐渐好转,用药都一一记在档案,延禧宫里有她的人看着,富察贵人身边的人也没有那个胆子,皇后再细细想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可以供昭嫔抓住的疏漏,才放下了心。

    这日晚间,养心殿外头来了个生脸孔,苏培盛与他低声说了会子话,心中有数了,等他走后面上也有了些笑意,甩了甩拂尘重新搭在手上,进去回话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常。

    夜深,皇上夙兴夜寐,不肯停下,此刻还看着奏折,皱了眉头。听他进来的动静,头也没抬地吩咐:“茶凉了些。”

    “是,奴才这就去换。”

    等端了茶进来,苏培盛到了近跟前,才说:“皇上命奴才查的事,有眉目了。”

    热茶入喉,胤禛微微叹息,其实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笃定,“说吧。”

    “奴才首先命人去查了太医院脉案,只看着富察贵人胎象没有什么问题,写的用药也没错,想在这上面自然好做文章,为怕疏漏,奴才便命人去查太医院每日药材使用计量,时疫那时候用药颇多杂乱已无从考证了,便从时疫清理后,章太医接手诊治富察贵人那时候去看,又问了可靠的太医,着重看了一些药材,增减的数目再一对,果然有些问题。”

    “章太医所写药方的用药无异,就是有几味药材药方上没有,可平白无故库存少了些许,不是多名贵,不引人注意,因为那几味本就较少用到,一般为有孕女子才会使用,又翻看太医院那段时日所有脉案都没有记载。”

    “而正是那缺少的几味药,若加在那药方里,药效便全然不同了,原本上好的安胎药却变成了……”苏培盛斟酌着说,“药效会格外霸道凶猛些,能使有孕之人看着安然无恙,神采奕奕,即便是有小产之兆,也能平稳一段时间,看着厉害,其实是实打实的掏空底子,损伤根本,就如回光返照一般。”

    与富察贵人如出一辙,胤禛心下了然:“没有惊动人。”

    “皇上放心,就是值夜给人打下手的一个小太医,平日兼些整理晾晒药材的活计,不引人注意,动作也小心,所以才花了这么些时间。”

    “是个有用的,让他在那好好待着,以后自还有他的用处。”胤禛说。

    “除此之外,奴才倒还探出一些东西……”苏培盛犹豫着说。

    “说。”

    “是。”苏培盛道,“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事,奴才想着干系重大,这事的始末也要确凿才是,但为避免惊动人,便没有在碎玉轩和延禧宫探听,只着了人去偷偷寻了安答应曾经的宫人,近身服侍的宝鹊死了,一个宝鹃也在后面染时疫去了,跟着去竹香馆还有一个贴身伺候了不少时日,叫菊青的。”

    “她一开始还警惕得很,不肯说口,后面听了了是来调查安答应之死的,她倒全部说了,这富察贵人明目张胆扣下了所有药材炭火确凿无疑,但菊青还说了一句……奴才不敢不报。”苏培盛说,“最开始染了时疫的宝鹊,她曾去景仁宫寻求皇后做主,可被拒之门外了,似乎有……”包庇之心四字没有出口,他一个奴才不敢冒犯皇后,但皇上自然能听懂。

    “菊青虽如此说,但宝鹊已死,这事空口无凭,也不见得是真。”苏培盛先抑后扬,又如此说。想知道这事是不是真,便要着手去景仁宫里暗查了,但恐怕瞒不过皇后,他查到这也自觉收手了,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这样做。

    果不其然。

    “菊青背后非议皇后,为奴不忠。”胤禛说,看了一眼苏培盛,“这样的人,不配在宫中伺候。”

    是要菊青死,让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死了也好,其实菊青以为他的人是莞贵人派去的,才最后吐口的,可想而知这事碎玉轩门清着,说不定连带着一同恨上皇后,为怕加重皇上的疑心,他私心里便瞒住了,莞贵人一向聪慧,又有槿汐提点着,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暴露。

    若是日后有机会能说明,好歹也能让她领一点自已的情。

    苏培盛只躬身说:“奴才知道了。”

    胤禛没有再批阅奏折,他拿起桌上的佛珠,慢慢转动起来。

    事情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莞贵人的确无辜,昭嫔从一开始对莞贵人下意识动作的疑心至后面富察贵人的异常也全猜对了。

    这两样事后宫人人都看在眼里,可却只有她看到了旁人不能看到的细节,剥茧抽丝,寻出了一个真相。

    并非昭嫔心机深沉,为人多么机敏。

    究其缘由,不过是旁人都一心盼着莞贵人受罚降位,最好打入冷宫,只有莺儿愿意相信莞贵人,想为她洗刷旁人的猜疑和莫须有的冤屈罢了。

    莺儿待人,当真赤诚。但凡莺儿嫉妒莞贵人得宠,生了一丝私心,这个真相恐怕就不能被发现,而他被人算计欺瞒之下,念及旧情虽然不一定重罚莞贵人,却也自然一直会疑心碎玉轩。

    很好,欺君之罪,累及无辜皇嗣,富察贵人是留不得了。至于皇后,她为何要这么做,要去纵容协助富察贵人陷害莞贵人,她贵为中宫,能有什么缘由去害一个小小贵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柔贵人,旁人不知她还不知吗,那张脸———

    是皇后提议他再择秀女,柔贵人便赫然在其中,当真是巧合吗。

    胤禛面色有些沉暗,皇后真是体念他心思,治理六宫不好好费神,生了这样的污糟事,倒揣度起他的喜好来。若是莞贵人失宠,思念纯元之时,他自然会偏疼同样有几分肖似纯元的柔贵人。

    培植势力,一切都有迹可循了,他倒也能想明。

    到底因为年羹尧,华妃势愈来愈大,从王府开始便压了她许多年,她也为大局考虑,一直容忍,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此,他即便再失望,也生不出太多气来了。

    不过华妃,她虽然毛躁气盛,手段严厉,但打理起六宫却井井有条,不曾有过疏漏,这么久以来也十分的安分,除了言语举止依旧有些张扬,到底也没做出过什么伤人害人之事,世兰只是有点骄纵罢了,性子本就不坏,这么多年协理六宫也的确为他分忧不少。

    “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事皆为意外,六宫不得再妄论一词,若有任何,朕定不轻饶。”胤禛发话,佛珠转动得愈快了,“富察贵人体弱,长期要将养着,太医院院判一直照顾她不合适,你便找个太医去为她好好调养身子。”

    苏培盛背上一凛:“奴才知道了。”

    “碎玉轩那,便让昭嫔好好看顾着。”富察贵人前后行径之狠毒,令他十分厌恶,死不足惜。而对于甄嬛,他喜欢过,用心过,宠爱过,可她那件事太叫他失望了,如今她失了孩子,也算得了教训,再让她好好静静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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