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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廖远停想起他爷爷,廖老爷子,直到去世,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情,穿着体面,不苟言笑。

    廖远停放缓语气,问:“家里有什么困难?”

    老人微微侧身,背着他,缓了会儿,才扭过来,乐呵呵的:“没有困难,没有困难,家里都好的很。”

    廖远停沉默地坐着。

    老人瞧他不接话,也不走,动动嘴唇,不太坚定地说:“都很好,没有困难,真没有。”

    廖远停说:“告诉我。”

    “你。”

    老人像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捶着自己的腿,咳嗽起来,情绪激动:“还能有什么困难?我这活不了几天的人还能有什么困难?”她忍不住哭起来,“我要死了,孩子,我挺不了几天了,只是我死了,刘学怎么办?他没爹,没娘,受尽欺负,我于心不忍啊。”

    她直直地朝廖远停跪下。

    廖远停瞬间起身想将她扶起来,老人却不愿,拉着他的手,苍老的面容满是泪水,嘴唇颤动着,声音也抖着:“你是好人,是大官,我求不了你什么,只求,等哪天我不在了,你把那孩子……”

    她抓住廖远停的衣服,看着他漆黑的眸:“杀了。”

    廖远停猛的怔住。

    他松开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骷髅般的身躯跪伏在他脚边。

    老人拽住他的裤腿,看着他一尘不染的黑皮鞋:“离那孩子远点吧,他活该这命。”

    廖远停深吸一口气,被昏暗的环境和晦暗的谈话搞的窒息,他揉揉眉心:“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没有回头,说:“刘学很安全。”

    直到他大步离开,老人才拄着拐杖慢慢爬起来。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回凳子上,面色平静,浑浊的双眼如一眼污黑的泉。

    刘学昨天一天都没回家。

    天黑,老人去他常去的亭子找他,站在阴影里,看到男人牵着刘学的手。

    她拄着拐杖离开,刘学回来后,她什么都没问。

    她强撑着一口气活着,她死不瞑目。

    但现在她知道她的孙子会过得很好。

    13.

    廖远停回市里后没有去医院,他回家见了父母,然后收到李单的信息,说刘学醒了。

    廖远停放下手机,将碗里的粥喝完,起身离开,母亲问他去哪儿,他说有点事。

    到医院,他找宋院长表达感谢,院长把刘学的情况和他说了说,又寒暄两句,放人离开。

    病房里,李单坐在床边给刘学削苹果,看到他,连忙起身,廖远停接过他手里的小刀,抬下手,李单赶快出去,带上门。

    他坐在床边,重新削起苹果。

    刘学头上缠着纱布,眨巴眨巴眼,被包的跟个小木乃伊似的,活动很不方便,他努力偏头看廖远停,廖远停给他削了一个苹果,用小刀切成很小块儿的,牙签插着递到他嘴边。

    刘学张嘴咬了,小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个小仓鼠。

    廖远停喂一半,看他吃的差不多了,问:“睡会儿吗。”

    “不。”刘学睁着无辜清澈的双眼,说的理直气壮,“我刚睡醒。”

    廖远停把小刀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看着他,没什么起伏地说:“好。我接下来的问题,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刘学咽口唾沫,轻轻点头。

    廖远停:“第一,谁打的你。”

    “第二,为什么打你。”

    “第三,有没有证人。”

    刘学咬着唇,不想说。

    彭虎实在太可怕了,他那么高,那么壮,一拳恨不得把牛打死,他不想让廖远停知道有这种人,因为他很可恶,一切不好的人或事,他都不想让廖远停知道。

    但廖远停坐在那儿,看着他。

    廖远停说:“我等到你说为止。”群11037ˉ9682,1看后续,

    半小时后,廖远停出病房,李单连忙迎上去,廖远停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李单怕极了他接下来的话。

    廖远停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离开了。

    窦静云在奥卡玩的很嗨,他迅速和酒吧老板处成兄弟,成功混到五折优惠,廖远停的声音淹没在很嗨的蹦迪歌曲里,窦静云去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听电话,听到廖远停说:“出来。”

    窦静云出了酒吧,看到廖远停站在马路对面,穿着黑大衣,头发放了下来,挡些眉眼,一双眼又黑又沉,指尖夹的烟忽明忽暗。

    窦静云兴高采烈的:“走啊,进去玩啊。”

    廖远停将烟踩灭,看着他,说:“有点事。”

    回到家,廖远停洗洗澡,写写材料,就睡了。

    凌晨一点,一辆黑色商务车驶进彭怀村,没有车牌。

    一点二十,车停在村东彭虎家,从车下来五个身强力壮,戴如来面具的男人。

    彭虎白天偷了鸡,和兄弟喝酒吃肉,喝的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敲门,踉跄着开了门,还没看清,就被蒙住头,五花大绑。

    他被迫跪在地上,想破口大骂,被堵住嘴,想奋起反击,被强行摁着。

    接着,是无数次拳打脚踢,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扇他的脸,摁着他的头朝地上砸。

    最后两棍敲在他的腿上,他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瘫在地上,宛如死去。

    有人搬着他的身体,让他面朝地,侧着脸,拍了照片。

    第二天,廖远停回乡开会,看到韩书德面如土色,坐在角落发呆。

    廖远停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韩书德吓一跳,看着他欲言又止,手紧紧地扣着桌子,十分僵硬。

    廖远停神色淡淡。

    过了几分钟,他像是忍受不了这种煎熬,试探着说:“那个,廖书记……彭虎腿断了……你知道吗?”

    廖远停看向他,微微蹙眉:“谁?”

    “啊没,没谁,没谁。”韩书德连忙笑笑。

    早上,他的电话差点被打爆,赶到卫生所一看,彭虎半死不活,见他来了,痛苦气愤地拽住他的袖子,面目狰狞扭曲,阴狠地说这是报复,有人在给刘二出气,稍微一问,韩书德知道了前因后果。

    可这事儿……知道的人……好像不多啊……

    有这种能力的……也……没几个……

    韩书德乱成一锅粥,看到廖远停就打颤。

    但廖远停没事人一样,挑不出任何差错。

    他咽口唾沫,感觉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他说:“彭虎是个地痞无赖,他搅和起来,闹的鸡犬不宁,大家都不得安生。”

    廖远停安抚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书德哑口无言。

    会议结束,韩书德快步离开,感觉自己再和廖远停多呆一秒就要疯。

    下午,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安慰彭虎,先稳住他再说,结果看到彭虎盯着一旁的椅子发呆。

    他顺着彭虎的目光看去,椅子上放了两只宰过的鸡。

    韩书德咽口唾沫,后退两步,腿都是软的,差点站不住。

    彭虎盯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刚醒,就看到了,这是谁送的?还有谁知道我偷鸡的事儿?”

    一连串质问韩书德一个都答不上来,他僵硬地笑笑,踉跄地跑出卫生所。

    14.

    刘学体弱,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宋院长给他做了非常全面的身体检查,各项身体指标都呈报告似的递给廖远停,廖远停站在窗前看十几分钟,问宋院长几个问题,看着体检单沉默。

    宋院长看着他沉思的模样,拍拍他的肩:“一味吃钙片维生素没用,这个东西可以锦上添花,但很多微量元素必须通过食物摄取,就像他的身高体重,他这低于正常值太多,偏瘦都说不准确,应有的脂肪你靠吃维生素,补不了。”

    廖远停点点头,放下体检单,正准备起身离开,宋院长好奇地问:“这孩子是?”

    廖远温和地笑笑:“远房表弟。”

    宋院长了然,怪不得没见过,小孩儿穿的破破烂烂的,不像和廖远停有关系,但七拐八拐还有些牵扯,他就找了护士,多留意对方情况。

    刘学又乖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目不转睛,一眨不眨。

    李单坐在床边,看看电视上的广告,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给他削了梨,又捯饬会儿手机,看眼刘学,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恨不得把挂在墙上的小液晶电视装进眼里。

    单人病房,俗称vip床铺,两晚的价钱抵李单半个月工资,装电视给病人解闷是标配。

    广告结束,播起古早偶像剧。

    好半天,李单突然听到他莫名其妙地问自己:“他为什么拒绝她的贺卡啊?”

    什么玩意儿,他抬头看,哭笑不得:“那不是贺卡,那是情书。”

    “情书。”刘学重复,眨巴着眼睛看他。

    “是。”李单说,“不是花花绿绿,花里胡哨的都是贺卡,虽然上面的画是她画的,但这是情书。”

    刘学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李单知道他理解不了,也懒得费口舌。

    电视剧上的男女没挑明,但非常暧昧,正常人从眼神、动作、氛围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但刘学看不明白,感受不到,也不理解,事不说到明面上,他不懂。

    真荼毒人。李单想,这电视剧,傻子都喜欢看,越看越傻。

    但的确省事儿,一看看一上午。

    于是他陷入游戏激战,刘学看到精彩的地方,喝水都忘了咽,顺着嘴角浸湿衣领。

    电视他从一半开始看,没看明白,只知道眼神跟着人物走,说的话也听不懂,反应过来要老鼻子劲,但他看得懂最直白的肢体语言,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女孩子突然吵起来了,并且其中一个扇了另一个巴掌,刘学屏住呼吸,好像看到真人版似的,完全沉浸在电视里,耳边充斥着尖锐的争吵,盖过推门声。

    廖远停站在门口,扫视一圈,顺着刘学的目光看,是聒噪无聊的狗血电视剧。

    他安静地抱着膀子站着。

    两分钟后,李单的游戏结束,他伸个懒腰,打眼一看,随口道:“书——”他蹭地站起来,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惊恐地喊:“书记!”

    他的动静吸引了刘学的注意,刘学看看他,又下意识朝门口看去,瞬间笑的像朵盛开的花:“你来啦!”

    廖远停:“嗯,来看看你。”

    李单站起身,廖远停微微扬下巴提醒:“手机。”

    李单仓皇地笑笑,连忙跑出去,廖远停坐在床边,刘学眨巴眨巴眼,看看他,看看电视,看看他,看看电视,廖远停好笑地看他一眼,吓他:“要么看我,要么看电视。”

    刘学愣了,呆呆的,不太灵光的小脑袋瓜显而易见运作起来,廖远停都能看到他脑子里的机械构造,在缓慢纠结的犹豫转圈,然后他听到刘学说:“我看你。”

    廖远停漫不经心地夹着核桃:“不让你看。”

    刘学傻了,他卡壳了,他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对方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认真的,他害怕的,急切的,眼眶瞬间红了,怪自己没出息,怪自己说错话,他用扎着针的手拉廖远停的手,想坐起来,廖远停一顿,不敢用劲地抓着他的手腕放好,猛然对上他委屈难过的眼睛,忘了反应。

    “你哭什么。”他硬邦邦地问。

    “对不起,对不起。”刘学固执地拉着他的手,声音颤抖,鼻音重重的,“你别生气,别生气。”

    廖远停叹息,一句玩笑话,把孩子吓成这样,他一时感觉自己十恶不赦。

    他揉揉刘学的头:“看电视吧,我陪着你。”

    刘学惊喜了一瞬,连忙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

    “你真好。”刘学又开开心心的,跟小孩儿似的很快投入到电视剧里。

    廖远停剥了核桃,递到他嘴边,他顺理成章地张嘴咬了,软嫩的唇印着廖远停的手指,廖远停看他一眼,将手撤走,擦过他的唇珠。

    刘学下意识发出惊叹:“哇,好香,好好吃。”

    廖远停看一眼桌子,随意地问:“第一次吃核桃?”

    “核桃?嗯嗯。”刘学看向他,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核桃仁,笑的腼腆。

    廖远停又喂他一个:“昨天中午吃的什么?”

    “吃的……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

    “前天中午。”

    “还是西红柿和炒鸡蛋!”

    廖远停抽张纸擦擦手:“李单每天都在这儿?”

    刘学点头:“嗯嗯。”

    廖远停:“你看电视,他看手机?”

    刘学:“对呀。”

    廖远停给他掖掖被子,站起身,刘学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很留恋:“你去哪儿呀。”

    廖远停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语气温柔:“有点事。”

    病房门推开,李单很快迎上去,廖远停笑笑:“这两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单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家里很忙吧。”

    李单一愣。

    廖远停温和地笑笑:“这儿没什么要紧事,你可以回家看看。”

    李单懵了,家里没事儿啊,什么意思啊?

    “我不是还得照顾……出……刘、刘学吗……”他试探着问。

    “他不重要。”廖远停笑着,“重要的是家事,别耽误了。”

    李单瞬间明白了,也慌了:“书记,我——”

    他说不出话,急中生智的岔开话题:“到饭点了,我去买饭。”

    廖远停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收了笑,转身回病房。

    没多久,李单气喘吁吁地提着饭回来了,廖远停正在喂刘学喝水。H蚊*全偏[68,45*7649·5

    他举着杯子,神情纵容,给刘学擦擦嘴。

    李单哽住。

    他一直认为廖远停对出国好是因为同情,看不惯他过的这么惨,所以他没把出国放心上,照顾的糊里糊涂,但怜悯真的能让人做到这一步吗。

    廖远停看他一眼:“米饭?”

    李单艰难地说:“不,不是,鸡汤……”

    廖远停没什么反应,问刘学:“想喝吗。”

    刘学点点头,冲着李单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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