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单舒口气。廖远停喂刘学喝完就离开了,临走前他给李单转笔钱,比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几百,李单不敢收,差点给他跪下,廖远停只说:“照顾他并非你的本职工作,辛苦了。”
第二天,就有一个精瘦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病房里,面容和蔼可亲,笑盈盈的,说是刘学先生的护工。
他不想干的工作,自会有人干。
15.
新来的护工阿姨姓周,单字一个梅,四十五岁,手脚麻利,不太有眼力见儿,还有些唠叨,做的饭非常好吃,得到了刘学的肯定。
不过他对什么都很肯定,廖远停开会时百无聊赖地想。他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常去医院,刘学身边又太需要人,本以为李单能堪当此任。
周梅是他亲自挑的,有经历比她丰富的,工作经验比她长的,为人处事比她圆滑的,但廖远停就相中她,就因为他在看人的时候,周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忍住,问他一句:“孩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廖远停穿的的确少,薄夹克,西装裤,身体素质不怎么样的人被风一吹就得感冒,一般人听到这句话都会下意识笑笑,摆手说不冷,但廖远停慢慢地看向她,说冷,周梅的眉头瞬间就皱起来了,絮叨着冷还穿这么少,她去找找有什么他能穿上的衣服,她的领导在一旁直汗颜,解释:“周梅,丈夫去世的早,她自己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人还是不错的,就是管的宽,还絮叨。”
廖远停看向他:“我就要她。”
周梅管的宽不是假的,她是个热心肠,还自来熟,不出一天就和来病房的护士混熟了,还给刘学带了她们老家的土特产,一种说不上来,长相奇丑的果子,酸甜酸甜的,吃的刘学直呲牙咧嘴,周梅被他逗的直笑,还拍照发给了廖远停,极力向他推荐自己家乡的土特产,廖远停忍俊不禁,沉默两秒,把照片存了。
不仅如此,周梅还严格控制刘学看电视的时间,这让廖远停非常满意,甚至想大手一挥,给她发奖金,但刘学不开心,他也不生气,就是郁闷,腮帮子鼓着,像只小河豚,追问周梅为什么呀,周梅说,一直看电视对眼睛不好,中午应该午睡,这样有利于身体健康,看的久了,还容易近视。
廖远停坐在一旁沉默,眼底含着笑意,刘学看向他,向他求救,他清清嗓子,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很正经地惋惜:“周阿姨是长辈。”
“啊……”刘学抿唇,“那好吧,我们要尊重长辈。”
周梅接管刘学后,真是尽心尽力,又因为性格原因,甚至衍生了很多大胆的想法,有一天,她突然在廖远停开会时给他打电话,悄咪咪地问他刘学是怎么了,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廖远停说不严重。
周梅显而易见地放下心,挂了电话。廖远停越想越不对,会都没开完中途离场,跑到医院一看,人不见了。
他给周梅打电话,对方支支吾吾的,最后说,她们在花园广场。
廖远停又赶到广场,看到刘学躺在草坪上打滚,和别人的一只狗。
白色的成年萨摩耶,体格不小。
周梅提着一个包,里面有煲的汤,许多没有添加剂的零食,以及她自己做的手工点心,还带了毛毯、保温杯、湿纸巾、卫生纸等等乱七八糟的,她不好意思地朝廖远停道歉,说自己没经过他同意就把人带出来了。
“我想着天这么好,经常躺在那床上也不……也不太健康,就想带孩子出来玩玩,接触接触大自然,你放心廖先生,我们绝对不去危险的地方。”
廖远停点点头,揉揉眉心,喊句:“刘学。”
刘学瞬间回头,玩疯了,眼睛明亮亮的,脸蛋红扑扑的,飞快地朝他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只狗。
廖远停忍俊不禁,看他朝自己飞奔过来的模样,下意识张开双臂,刘学也忘记矜持与扭捏,直直奔到他怀里,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抱了个满怀。
廖远停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甚至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怦怦,跳的他的心也跟着跳起来,刘学身上出了汗,很热,整个人都暖烘烘的,有阳光,青草,还有他身上独有的纯嫩,抱在怀里跟没有骨头似的那么软。
“玩的这么开心。”他在刘学耳边问。
刘学怕痒,躲了一下,没躲过,笑盈盈地说:“这里好大,有池塘,里面有很多鱼,周阿姨给我馍馍让我喂鱼,还有大竹林,亭子,很多人在那里聊天,比村里的亭子好看多了。”
廖远停放开他,牵住他的手,刘学就拉着他走,边走边说,兴奋又喜悦:“我还看到很多人在跳舞,用那种好快好快的音乐,跳的好整齐,还有还有,河上有人划船,噢对还有好多小狗,都好亲人,不像村里的狗,好凶……”
他似乎被周梅传染了,也絮絮叨叨的,不停地向廖远停讲他今天遇到什么好玩的,新鲜的,廖远停听着,朝周梅伸手,周梅瞬间领悟,递给他水杯,刘学喝了水,还是止不住那张小嘴。
走了一会儿,还是周梅打断了他,说该回去了,晚上降温,她没拿厚衣服,而且刘学喜欢的电视剧要开始了,廖远停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呀。”刘学好奇地问。
廖远停捏捏他红扑扑的小脸蛋,“笑你的日程安排,还挺满。”
刘学不懂什么叫日程安排,皱着小眉头。
廖远停笑出声。
回到医院,周梅很快就把饭带了回来,廖远停跟着吃点,但他不吃蘑菇,就都扔给了刘学,被周梅看到,差点提着耳朵训,什么市委书记的儿子,什么第一书记,统统不作数,就是个叛逆挑食的小孩儿,那一刻,廖远停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他去世的奶奶,他无可奈何:“周阿姨,您不用管我。”
“怎么就不用了?”周梅不认同,“那挑食就是不对啊,你无论是不是我的雇主,我都会这样说,那蘑菇多好啊,多有营养啊,书上说了……”
眼看她又要长篇大论,廖远停连忙比个打住的手势,看向刘学,刘学听的目不转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好有道理啊。”
周梅:“是吧,还是刘学乖。”
廖远停:……
报应。
饭后,周梅找到廖远停,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廖远停让她说,她伸着脖子,确保刘学的确听不到,小声说:“廖先生,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廖远停没说话,她连忙摆手:“我没其他意思啊,我是这两天吧,我就寻思,我看他也能蹦能跳的,不是非要窝在医院不可,要不就把他接出去吧,您那儿不方便,可以接我家,这医院虽然好吧,但他到底是医院,这环境啊,人啊,都太压抑,我寻思着这孩子也活泼开朗,而且精神方面的问题,也不好治,还不如让他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你觉得呢?”
廖远停微微抿唇。
他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还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他现在在彭怀村工作,总不能把刘学安顿到村室,可他奶奶还在彭怀村,但老人又抱着那样的想法,真万一哪天没留神,她做出点什么,谁都说不准,何况村小,人多眼杂,他频繁的和刘学接触,难免会落下话柄,更何况刘学的身体,在村里,得不到好的改善。
可在市里,也不方便,他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两三次,交付给谁是个问题,周梅?廖远停不相信她,而且不方便,单照顾和真正的吃睡不一样,旁人就是把他照顾的再好,他的主心骨,还是只有廖远停。
两人正沉默着,打旁边磨磨唧唧挪过来一人,抱着一捧花,提着一兜水果,廖远停抬眼一看,李单那张沮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他扭扭捏捏的:“书记……我不想走……”
廖远停倒没想开他,一个是他没做错什么事,另一个是他不喜欢换人,只是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别抱着阴奉阳违的侥幸心理,有困难可以及时和廖远停沟通,他不强人所难,遑论他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刘学,身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他没分忧就算了,还拖后腿。
廖远停问:“家里的事情忙完了?”
李单疯狂点头:“忙完了!”
廖远停沉默片刻,在李单疯狂的祈祷中说:“回来吧。”
李单哦耶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嘿嘿笑着:“我去看看刘学,看看刘学。”
进屋,刘学看到他还挺开心,问他这两天去哪里了。
李单心情复杂,心想你差点就再也看不到我了,但他没说,只是把东西放下,感叹着给刘学剥橙子,剥水果好像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和每次来必备的流程,他对上刘学炯炯有神的眼睛,说:“以后你就是我爹。”
刘学:“……啊?”
又过了会儿,廖远停和周梅进来了。
廖远停等电视剧插播广告,才坐在刘学身边,看着他懵懂无知的双眼,轻声问:“想不想跟我走?”
16.
刘学看着廖远停的眉眼,很小声地说:“我想奶奶了。”
他眼尾下垂,眼睛水润有光泽,全心全意看着一个人时,满是依靠和信赖。
廖远停能看出他的纠结犹豫和不舍,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有些难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回答在廖远停意料之内,甚至有些欣慰,他摸摸刘学的头,说好,那我们回去。
这次为了方便,李单开一辆车,带着周梅,廖远停开车带着刘学。
周梅说他两个儿子一个在外地上大学,一个人在外地上班,都是常年不回家,她挺喜欢刘学这小孩儿的,要是廖远停不辞退她,她就跟着,要是觉得她碍事儿了,她就回去。
廖远停让她跟着,照她从前当保姆的薪资待遇给。
临走时,李单还把小树苗放在了后备箱,把花种子,肥料,工具等等,都备齐了。
刘学说要送花给廖远停,廖远停干脆让他种,也算找个事儿干,别再翻人家的院子。
刘学坐在副驾驶上,好奇地问:“我们不坐那辆车吗?”
廖远停掌着方向盘:“不想和我坐一起?”
“不是不是。”刘学连忙摆手,“怎么会呢,只是那辆车不是你的吗?”他不好意思地,“我想坐你的车。”
廖远停:“这辆也是我的。”
“啊?”刘学不明白,“都是吗?”
“嗯。”廖远停看他虎头虎脑的,伸手捏捏他的小尖下巴,“以后坐这辆。”
“噢。”刘学挠挠脑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很多都是你的噢……”
廖远停每次看他皱眉困惑,都感到好玩。
也不知道那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睡会儿。”廖远停说。
刘学却扭头往后看,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我们还会回来吗?”他问廖远停。
“不会。”
他有些失望:“那个地方叫医院,对吗?”
“嗯。”
他扭过来坐好,认真地表达,“我想一直住在医院。”
“为什么?”廖远停问。
“因为那里没有坏人。”他想着说,“大家都很好,还会冲我笑,一点都不凶,还有电视,上面的人也都很开心,和村里一点都不一样,但我想奶奶了。”
他拖着小下巴看廖远停:“你是医院的人吗?”
廖远停察觉到他的目光,没有看他:“不是。”
“但我觉得,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刘学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他的脑子好像又不转圈了,他沉默,廖远停也沉默,然后他说,“你可以回来的吧,你不是村里的人,你是这里的人。”
廖远停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村里,不好。”这是刘学第一次对村有评价,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接触过村以外的人,而现在他接触了,就有了浅显的对比。
“回去,你就看不到我了。”廖远停将车停下等红绿灯,看向他。
刘学咬着指尖,眼神躲闪几下,下定决心似的将手放下,坚定地说:“那我也想你回来,我想你好。”长>腿老阿“姨>后续°追更[
廖远停深深地看着他,直到后面的车按喇叭,才回神。
他喉结滚动,意味不明地笑笑。
“我走以后,还在村室等我吗。”
“等呀,当然等。”刘学笑眯眯的,“万一你哪天就回来了。”
“等我干什么。”
“看看你呀,看看你好不好。”
廖远停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调侃似的:“年龄不大,还挺犟。”
刘学哼了一声,不理他。
没多久,他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廖远停看他一眼,将车停在路边,脱下外套,搭在他身上,目光停在他的脸上。
刘学的脸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瘦的皮包骨头。
愚笨。
但爱笑。
他轻轻摸摸他的眉骨,脑海里回荡着他的话。
他甚至都能想出刘学蹲在角落,日复一日看向村室的情形,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从白天等到天黑。
到底是什么支撑他?
自己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施以援手?是同情,是怜悯,还是举手之劳?
廖远停下车靠着车门,点根烟,深深地呼口气,像把心里的郁结吐出。
烟抽完,他将烟头弹进垃圾桶,挥挥手,散散烟味,重新坐进车里,给李单发条消息,慢慢将车打着,缓慢行驶。
李单正听周梅对自家的两个儿子侃侃而谈,看眼短信,眼都瞪大了。
“哎呀,你这小孩儿,开车别看手机,多危险啊!”周梅的话刚说完,李单就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愣是把周梅看的说不出话。
“发生什么事了?”她担心地问。
李单沉思着摇摇头,气氛一时陷入凝固和沉重,过了会儿,李单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书记要在集城县定套房子,住在那儿。”
“那不是挺好的嘛。”周梅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害的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大惊小怪的。
“不是。”李单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直线脑回路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是书记,要和出国,不是,要和刘学,一起住。”
周梅嗐了一声:“那不更好了吗,那小刘学就是需要静养啊,他精神有问题,你想一想,不就得好好休养,去那安静,僻静的地方,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好像是哈。”
李单被说服。
李单觉得不对。
李单反驳:“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感觉,刘学住院是因为他挨打了,不是因为他是傻的,你说的不对。”
“这样……”周梅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了当道,“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啊,表哥和表弟住一起,多正常,再说,雇主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干活的不要乱揣测,得有职业道德。”
李单的眼瞪的更大了:“表哥和表弟?谁说的?”
周梅:“都这么说啊。”
李单惊讶的下巴都合不上了,他仔仔细细地想,自己顶多就离开几天,怎么回来就对不上号了……表哥和表弟……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摸刘学大腿的廖远停。
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
之前没感觉,现在越想越猥琐,越龌龊。
周梅看他一眼,吓一跳:“你没事吧?你三急了吗?”
李单艰难摇头,憋着脸,从牙齿里蹦出几个字:“你不懂,惊悚,太惊悚!”
17.
刘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里就剩他自己,车窗开一小半透气,他揉揉眼,打个哈欠,摸到身上的外套,闻了闻,抱在怀里。
他想下去,但他不会开车门,他又怕自己把什么摸坏了,只能乖乖等着,却又克制不住心急,他没有安全感,害怕。
他张张嘴,小声喊:“廖……廖远停。”
然后趴在车窗那儿,透过那一小半喊:“廖远停……”
没等他喊第三句,车门就打开了,他往后缩了缩,廖远停指尖夹根烟,半蹲下来看着他小鹿受惊似的模样,伸手捏捏他的脸,声音沙哑:“醒了。”
“嗯。”刘学把外套递给他,抽抽鼻子,“穿上吧,冷。”
廖远停把衣服搭在他身上,靠刘学很近,刘学眨眨眼,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不由自主地抱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体温,听他的心跳。
廖远停一顿,揉揉他的后脑勺:“怎么了。”
“不知道。”刘学腼腆地笑笑,松开手,“就是想抱抱你。”
廖远停沉默一秒,弯腰,抄起他的腿弯,直接把他抱起来。
刘学吓一跳,瞬间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廖远停把他往怀里搂,抱的很紧,用下巴蹭蹭他的侧脸。
刘学感觉痒,忍不住笑。
集城县,霞洛苑。
霞洛苑是集城县最高档的小区,前半部分A区是十几层的高楼,后半部分B区是独栋别墅,前后院,独立停车位,三层。
刘学慢慢探出头,好奇地张望:“这是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