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沉默地看到刘学的眼底,感觉耳边嗡嗡的,仿佛眼前有一座火山,裂了一道缝,翻滚着带着浓浓黑烟的岩浆,无声但汹涌。刘学长的小,本身也没到法定年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身上带着干净的纯,像露着柔软的胸脯。
“为什么送我花。”廖远停看着他。
刘学笑起来:“花好看。”他眼睛亮亮的,耳尖红红的,“你也好看。”
廖远停看着他没说话。
刘学等不到他的回答,慌了一瞬,眼神有瞬间的慌乱:“我,我以为你喜欢……对不起……”
“喜欢。”廖远停说,“谢谢。”
刘学笑开,眉眼弯弯的,很有感染力:“明天还送你!”
廖远停大概想了一下他今天摘花的遭遇,不赞同他的提议,但没有反驳,只说:“你明天来找我。”
刘学重重点头,说的理所应当:“我每天都来找你。”
廖远停笑了一声,有意逗他:“找我干什么。”
“找你……”刘学不知道怎么说,又有点羞涩的扭捏起来了,声音小小的,“看看你……”
“只看看?”
刘学忽然热了起来:“就……找你说说话。”
廖远停偏头,带着笑意:“只说话吗。”
“就……我也不知道……应该吧。”刘学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问题,男人的调侃让他脸红心跳。
廖远停无声地笑,不经意看到他大腿内侧的嫩肉,白嫩白嫩的,很像他吃的豆腐,入口即化,他敛眸,伸手挡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弄的。”
刘学也注意到裤子的口子,又怪自己笨起来,说勾着围栏了。
然后他就感到有温热的触感,摩挲着那块儿肌肤,由轻渐重,摁着,揉着。
男人的手指压着那块儿肉,像是盖章印戳。
刘学莫名屏住呼吸。
屋里一片安静,但他听到做饭时烧木头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骤然升高的火焰点燃屋里的空气,让他有些难以呼吸,感到闷热。
“书——”
李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提着饭,默默转到一边。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廖远停从容地收回手,起身走到门口,接过他手里的饭。
李单低着头,不敢吭声。
廖远停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东西。”
李单连忙说:“在车上,我去拿。”
回到屋,刘学还维持着那副姿势。
廖远停的视线扫过他的裤子,提着饭走到桌边:“过来。”
刘学眨眨眼,回过神,听话地走过去。
金丝南瓜粥,小炒豆腐,五香鸡块,刘学的眼睛蹭的亮了,肚子疯狂叫起来。
廖远停叹口气,嘱咐:“慢点吃。”就懒得管他了,坐到床边拆李单送来的东西,李单还颇有眼色的把地拖了,然后靠着车抽烟,看着浓浓的夜色,怀疑人生。
他感觉书记和出国之间不对劲。
但具体怎么不对劲,他说不上来。
抽了三根烟也没抽明白,他干脆不想了,坐到车里打游戏,三局骂了十个妈。
游戏打够,又看女主播跳舞,看的正起劲,电话响了,是廖远停。
他三步并一步的出现在门前,提着垃圾,领着吃的饱饱的,头上贴着创可贴的刘学下楼。
垃圾扔进垃圾桶,他给刘学开车门,自己坐在驾驶座,忽然看到倒车镜里的村室,村室二楼走廊上站着的男人。
他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他指尖夹根烟,安静地看他们离开。
李单收回视线,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打了个寒颤。
11.
对于廖远停,在彭怀村工作,反而清闲,但只要星期六天,市里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
先是他爸,照例问工作,就算没什么好说的,也要编出来,否则就是没有真的躬身下地,然后是他妈,喊着回家,每个星期必见面,不然心里不踏实,最后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社交关系。
廖远停为人温和,有能力,有背景,向上谦卑,向下兼容,想和他攀关系的人绕彭怀村三圈不止。
他是廖家独子,也是父母双方亲戚中唯一的男孩儿,父亲是市委书记,母亲是市重点高中的校长,他自小就备受关注,委以重任,得到的全是权利范围内最好的资源,从小到大,一路顺到底,他听话,有主见,不叛逆,有教养,学习优异,以考全市第三的优秀成绩上了国内知名重点大学,同年备考选调,两年后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考回市里,成功继任家里的期望,踩着他爹的肩膀向省中央靠拢。
连同样家境不凡的窦静云都不得不感慨,人比人,气死人。
这星期六,廖远停要从村回市,窦静云打电话邀他,约着晚上在新开的奥卡见面。
廖远停没有及时回他,他在乡政府开会,说是有两项重点工作,第一是市里下来检查人居环境整治,第二是马上迎来省里的扶贫检查,而彭怀村、茂德村、聚张村作为脱贫模范村,都在检查名单之内,这是村里第一次迎接这么大的检查,很多工作都需要落实,还要对支部书记和第一书记进行座谈。
彭怀村的隔壁村就是茂德村,茂德村第一书记是从县第二公安局下来的老手,四十多了,姓庄,眉间有颗瘊,开会时他坐在廖远停身边,满面愁容。
廖远停问他:“庄书记,有烦心事?”
庄泽翰倾倾身子,压低声音说:“你刚来,不清楚,俺们村儿,有两个傻子,傻一块儿去了,平时找不到人,一逢检查,准出来闹事儿,又是嚷嚷着要上访,又是要举报,难缠的很,上次纪委来检查,就因为他俩,好一顿折腾,唉。”
前面坐的男人也转过身,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我听说了,这事儿差点闹市里,你这次得给他们看好了,实在不行先抓乡派出所,把检查应付过去再说。”
“这不是你思考的事儿。”另一个男人插嘴,“天塌了有唐书记顶着呢,再问责也问不到你头上去。”
唐昀,乡党委书记。
廖远停没说话,会议结束,他起身离开,却在楼下等庄泽翰。
庄泽翰被他叫住,有些惊讶,问他怎么了,廖远停问他回不回村,他没开车,趁段路,庄泽翰答应。
他今天上午来乡里开会,让李单在村室等着刘学。
刘学早早来了,看到李单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端着碗,碗里装着小米,喂鸡。
这鸡,还是陈向国家的鸡。
他家的鸡很有特点,散养,每天在村里溜达,但肥,基本上看到这些鸡的人都会端着小碗喂它们,上次廖远停也是这样。
刘学试探着朝他走去,李单的视线接收到他,嗯了一声,放下碗,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他:“你来了就上楼吧,书记开完会就回来了。”
刘学接过钥匙,盯着看了会儿,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李单动动眼珠子,僵僵的跟着笑笑,虽然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知道笑就对了,他说:“钥匙往左拧,我去买东西,你别乱跑。”他看眼时间,理所应当的嘱咐,“书记应该快回来了,他要是回来没看到你,我就遭殃了,你就在楼上等着,我得赶快进城买东西,买晚了也要遭殃。”他解释一通,最后问,“你能理解不,你能做到吗。”
不就等人吗,刘学点点头,非常正经的:“能!”
“行。”李单掏出车钥匙,感觉人还不是多傻,但也不知道书记为什么要和这个半傻的出国联系。
李单走了,就剩刘学自己。
他上楼开了门,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屋子,很大,很干净,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他忍不住站起来看衣柜,悄悄将衣柜拉开一道缝,看到里面挂着几件黑色、灰色的衣服,还有那件黑色睡袍,有种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弥漫开来,让他的心怦怦跳。
男人是那么干净整洁的人,却也不嫌他脏。
刘学心里暖暖的,低头看看自己。
他换上了新年才会穿的衣服,唯一一件看起来像回事儿的,在奶奶莫名其妙和千叮咛万嘱咐的情况下,穿着见他。
然后他就听到楼下有轻微的响动,他挠挠头,走到走廊边,看到两个农民工样式的男人抓着三只鸡,迅速扔进蛇皮袋里,其中一个一抬头,和刘学对上视线,眉头一皱,非常凶:“看什么看!”
他鬓角有道疤,听说是年轻时打架打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村东头的彭虎。
“这是陈向国家的鸡。”刘学说。
“我管他什么国,我看到就是我的!”彭虎呲呲牙,和另一个兄弟转身要走,临了,指着刘学,回头警告:“我劝你小子闭紧嘴,不然弄死你。”
刘学被吓住,缩了一下脖子,但他还是说:“那是陈向国家的鸡。”
“嘶。”彭虎抽口气,压低声音,“你给我滚下来!”
“我不。”刘学后退两步,靠着墙,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安全感。他抖着手,执拗地重复:“那是陈向国家的鸡,那是陈向国家的鸡,那是——”
彭虎两三步跨上楼梯,他人高马大,几乎是闪到刘学跟前,抓住他的头发,一巴掌就扇过去了,直接把刘学打懵了,他安静地站着,脸颊肿着,流着鼻血,用胳膊抹了一下,说:“那就是陈向国家的鸡。”
被一脚踹下楼梯。
彭虎踩着他的背,几乎将他单薄的身体踩断,吐口唾沫:“傻逼。”
同伴催他快走,两人很快消失不见。
刘学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村室安安静静,有风吹过,吹散一地落叶。
路上,廖远停问庄泽翰两个傻子的情况,庄泽翰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感到好奇,说:“那是一对夫妻,男的精神有问题,时好时坏,女的也是,也不知道俩人怎么搞一起的。”
“为什么上访。”廖远停问。
庄泽翰沉默了。
车打个弯,他说:“我见过两次他们闹事,刚来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支部书记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我就问村民,村民也说不清楚,后来机缘巧合,我见到他们了,就问他们本人,但他们大多数时间不清醒,少有清醒的一次,只和我说,受欺负,我问是谁,怎么欺负的,他们就说不出来了。”
廖远停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林,大片大片的田地,绿油油的,像柔软的皮毛。qu,n10⑶㈦⑨⒍/821看后章
车停,他下车,向庄泽翰道谢,庄泽翰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口,调头走了。
廖远停朝村室走几步,看到一双脚。
他停下,蹲下来,用拇指抹掉刘学侧脸流下的血。
他站起身,沉默地盯着刘学瘫软在地上的身体。
12.
刘学挨打的事儿廖远停告诉了韩书德,韩书德正准备吃高家饭,接到电话,直接骂了声操,饭也不吃就匆匆回村。
他到村室的时候,廖远停就坐在沙发上沏茶,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韩书德小心翼翼地观察他,问怎么回事,廖远停给他倒杯茶,说:“我开完会回来,就看到他倒在楼梯上。”
“那现在他……”
“在医院。”
“唉。”韩书德的脑子飞速运转,猜测廖远停是怎么想的。
他是村委书记,负责村里大小事儿,对村情了解,村里有突发情况,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来解决,廖远停告诉他没错,就是按程序,也应该这么走。
只是让廖远停撞见这事儿,着实晦气。
韩书德赔着笑,说他工作辛苦了,中午一起吃顿饭,中国人么,没什么是一顿饭、一杯酒不能解决的。
廖远停笑笑,应了。
韩书德长出一口气。
廖远停问接下来怎么解决,韩书德想了想,俩人应该没什么交集,就笑笑,实话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廖远停了然:“息事宁人。”
韩书德看他神色无常,直言:“刘二这孩子不上学以后,经常惹事儿,村里头三天两头就是找我告状的,这不前两天,还有人说他翻人家院子,管又管不住,他家就那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一家的收入全靠低保,没有劳动能力,真让人头疼。”
廖远停:“韩书记夹在中间,很难做吧。”
“那可不是。”韩书德抱起屈:“你要不让那老百姓出气吧,他开始跟你不对付,天天找事儿,你要出面兜底,就兜不到头了,只能不管,要闹大了,闹到乡里,县里,像隔壁茂德村,差点闹到市里,追究下来,那责任谁能抗,没法。”
廖远停点点头:“死局。”
他将茶倒了,问:“刘学怎么说。”
韩书德沉默片刻,叹息:“这小孩儿其实是个好小孩儿,挺乖的,说什么干什么,可惜了,精神有问题,没疯之前,学习好像还挺好,造化弄人。”
廖远停问:“怎么疯的。”
韩书德张张嘴,又闭上,像是想到什么,面色闪过一丝慌乱,打着哈哈:“那谁知道,哈哈,书记我们,去吃饭?”
像是出于某种同情,韩书德叹口气:“那刘二是在村卫生所吗,我去看看他。”
“在医院。”廖远停站起身,整整衣服,对上韩书德茫然的眼神,平静地说:“市医院。”
韩书德的眼瞬间瞪大了,不确定地、忐忑地问:“书,书记,您安排的?”
廖远停没有回答,只是说:“不是要吃饭吗,走吧。”
市第一人民医院,单人病房。
李单上次来这里,还是因为廖远停的爷爷病故。
他接到廖远停电话的时候,正在花卉市场买种子,刚把小树苗抗肩上。
廖远停没说什么,没有苛责他,怪罪他,语气如常,问他在哪儿,让他回来,然后加了一句,尽快。
尽快。
就这俩字,李单瞬间知道出事儿了。
他跟廖远停两年,太清楚他是一个多从容淡定的人,两年,这是廖远停第一次在电话里催他。
李单连闯两个红绿灯,油门踩到底,恨不得变异出一双翅膀飞回去,赶在廖远停第二个电话打来之前出现在了彭怀村。
廖远停抱着满脸是血的刘学等着他。
李单的心提到嗓子眼,迅速下车开门,看着廖远停把刘学小心地放车上。
他不敢问,他觉得自己完了。
廖远停抽张纸擦手上的血,说:“第一人民医院找宋院,挂急诊,费用找我报。”
李单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到医院,刚抱着人出现,就被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拦住,他戴着口罩,问:“李单?”
李单点点头,男人拍手,瞬间来两名推着活动病床的护士,李单把人放在床上,中年男人说句:“我是宋院长,人接到了,可以给廖书记回电话了。”
李单抱着树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学,有一个不幸中万幸的念头,就是幸好伤的不是太重,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是谁不谁都能给市委书记的儿子开车,他走到这步付出很多常人看不到的艰辛,找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礼,才争取到这个机会,可如果廖远停对他不满意了,离开还是只一句话的事儿。
有谁靠近廖远停的心思是单纯的?任谁都知道他不是他,他背后是无数人脉权利,是一个电话,就能让市重点医院院长出面照顾的身份。
有时候他也感觉廖远停可怜,所有人都会对他很好,无论坏人还是好人,对他好的人除了有目的,也有真心实意,但分辨起来太难了,他要怎么分辨才能保证不会出错,然后放心的将心比心?如果廖远停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会想和他接触吗?
李单莫名惆怅,他盯着刘学安静的面容,忽然想,廖远停和出国接触,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出国能图他什么呢,他过的这么……
好像随便给他一点好处,他就能感激涕零,伸手拉一把,他就能从地狱到天堂,就算有所图,这种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他人燃眉之急的举手之劳,实在让人提不起防备。
很奇怪,如果非要在廖远停和出国之间选择一个,他倒宁愿选择出国,他让他放松,让他变得简单,让他没有人与人之间那套复杂的规则。
快醒醒吧,出国,李单想,我还想要我的工作。
廖远停离开彭怀村前,找了一趟刘学的奶奶。
老人把他领进屋,颤抖着手给他倒茶,廖远停拦下她的动作,环顾了一圈。
老人说:“那孩子没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廖远停点头,接过老人手里的茶瓶,给她倒杯水,自己坐在小凳子上,说:“我叫廖远停,刚来彭怀村,偶然认识刘学。”
“那孩子,唉。”老人叹气,垂眸没看他,不一会儿,眼里就蓄满了泪,苍老的手挡了一下,却没挡住。
九十岁的老人,单坐着就让人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