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50章===姜拂黎性格非常桀骜古怪,重华贪嗔痴,贪是慕容怜,痴是慕容楚衣,至于嗔,说的是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姜拂黎姜药师是也。
这位姜药师恃才放旷,嘴上从不积德,做事更是我行我素。
听说他回府之后,得知了之前他夫人见李清浅那件事,气得一整天都没和他夫人说话,还问他夫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有病早点吃药。
哎呀,他为什么呀?
具体也不清楚,大概是觉得他夫人太冒失了吧。他好像还去岳府找慕容楚衣骂人了,说慕容楚衣不该多管闲事牵扯上他夫人。
哈哈,痴对上了嗔,慕容楚衣没和他打起来?
慕容楚衣压根就不在府上,姜拂黎砸了岳府的十来套茶具才怒气冲冲地回去了,放言如果慕容楚衣再敢连累他夫人,他就亲自上门把慕容楚衣绑起来丢到鼎炉里做成药丸。听说还把拦着他的岳小公子给骂哭了呢。
哇,这么凶啊
便是如此。
墨熄不是没和姜拂黎接触过,对此人的印象实在太差,若非无人可求,他也真的不想去姜府拜会。
但是他转头,看到院中和饭兜一起眯着眼睛晒太阳的顾茫,又觉得这一趟是非跑不可的了。
姜府的大厅内,左右两盏缠枝落星灯正在尽心尽职地熊熊燃烧着,千盏鲸油灯烛将夜晚照成白昼。厅堂所有摆件皆是做工考究的上上品,用度比寻常修士居所精致百倍,甚至可以称之为奢靡。
正值饭后,管家备了丰厚茶点,命人去后宅通禀姜家的掌柜姜拂黎。
他们本以为姜拂黎会马上出现,但却意外等了很久,墨熄阖眸养神,顾茫则一直在端着盘子吃东西。青色越瓷盘里盛着桃酥花糕蜜饯鲜果,他一样不落全部塞进嘴里,吃完了自己这盘,舔舔嘴唇觉得意犹未尽,又伸手去捞墨熄的那盘,并且还偷偷瞄了墨熄一眼,见对方连睫毛都没动,于是就放心大胆地又埋头开吃。
谁知墨熄忽然问:你很饿么。
顾茫怔了一下,含混道:你要吗?还剩点儿,我以为你不吃
墨熄淡淡地:我不吃。
好,好,那我替你解决掉。最后两个字其实已经很难分辨,因为顾茫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块核桃酥,尽管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非常努力地滚动,也只能发出呜噜呜噜的怪声。
墨熄虽然没说什么,但剑眉却微微蹙了那么一点,他不想再看顾茫寒碜的吃相,转头问管家:怎么这么久?你家主上是不是有事情,临时抽不出身?
管家答道:掌柜在给长丰君的女儿医病呢,应当就快好了。
墨熄蹙眉道:近日总是听闻长丰君之事,他女儿得了什么病症?
狂心症。管家说,长丰君家的小姐灵核太暴虐了,年岁又太幼小,控制不住自己。她已经在修真学宫打伤了好多公子小姐啦,唉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忍心,她才七岁,不发病的时候很是安静乖巧,也很有礼貌,但却没人愿意与她相处,怪可怜的。
医得好么?
一时半会儿是医不好的。管家说,修真学宫的意思是,如果她再伤人,就要毁去她的灵核,将她黜出学宫。
墨熄听了,沉默片刻,问道:那不是从今往后再也无法修炼了?
非但是不能修炼,她那灵核毁起来十分凶险,弄不好是要损毁心智,会变傻的。
长丰君夫妇老来得女,却不想是这般情境,眼泪都流干了。唉,其实啊,长丰千金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慢慢地控制自己的灵核之力她是不断地在变好,只不过管家叹了口气,羲和君是知道的,学宫多是贵胄子嗣,谁也不愿冒这风险,与狂心症的孩子同入同出。长丰君求了好久,托了好多关系,才勉强容她留到了今日但其他贵族老爷的意见都很大,若是再有伤人事件发生,无论打了谁家的孩子,她怕是都留不住了。
墨熄立刻想到了长丰君之前给自己送礼的事情,原来竟是因为这般缘故。
他正欲说话,却听得内堂里传来一个男子威严的嗓音:老周,啰里啰嗦的,谁让你胡乱透露病人的事情?
管家立刻闭嘴了。
墨熄侧过头,见金丝屏风后步出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这个男子穿着考究华贵的淡青色绣袍,衣襟重重交叠,腰封扣得端正。他哗地一拂广袖,在尊位上毫不客气地回身落座,而后抬起一双瞳色浅淡的杏眼,端的是面容清寒,眉目傲慢。
墨熄道:姜药师。
姜拂黎手指搭在扶椅上,扫了来客一眼,薄薄的嘴唇一碰一合,一句寒暄也没有,直接就道:你身体康健。不用治。
墨熄问:那他呢。
姜拂黎又扫了顾茫一眼:他五毒俱全,没得治。
尽管先前墨熄就对顾茫存有记忆一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亲耳听到姜拂黎的否认,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
墨熄闭了闭眼睛,不死心地问:一点恢复的可能也没有?
有啊。姜拂黎微挑了眉,冷笑两声,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他溢散的两个魂魄,什么事情都解决了。问题是羲和君知道哪里去找么?
平日里换作任何人与墨熄这样说话,墨熄都该翻脸了。可姜拂黎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全重华的人都不要看他,骂他奸商、黑心、发死人财。但全重华没一个人会真的对他怎么样,就连君上也奈何不了他。
因为他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医。
墨熄看了盯着点心盘子发呆的顾茫一眼,转头问姜拂黎道:姜药师有无他法,至少让他想起些许。
如果你只希望他想起些许,用不着任何办法。姜拂黎干脆道,他主掌记忆的一魄被抽去,但并非是前尘往事皆忘却。随着时日推移,他自然会恢复一些。
墨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能恢复多少?
看他造化。姜拂黎道,不过如果缺失的两魄没有复位,大多数事情他都还是记不得的。
瞧见墨熄眼底闪过一瞬黯淡,姜拂黎冷笑道:其实记忆这种事情,要么全都恢复,要么干脆全部忘记,只存着些零零落落的残片,那才是最磨人的。如果我是他,倒宁可一直这样迷茫下去免去许多痛苦。
烛火噼箥,姜拂黎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依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再说了人之神识飘忽不定,谁知道他忽然想起来的,会是哪一段往事?
姜拂黎的这句话让墨熄心中咯噔一声。
是啊,若是只随着机缘,恢复一些残缺不全的记忆,谁知道会是哪些?
顾茫的前半生有着太多的秘密,也经受了太多的摧折。说浅了,有墨熄与他的私情,有慕容怜对他的折辱。说重了,有一些王八军的军密,有君上给他的欺压。
若是顾茫陡然间想起这些零星碎片,顾茫会如何自处?
墨熄只略作一想,竟已觉得寒意砭骨。
姜拂黎显然看透了他的心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可怕?
万一他又记起了当年君上是怎么对待他的,缺了前因后果,大概就会愈发疯魔不可控制。那时候羲和君你要再收拾起残局来,可就麻烦极了。
墨熄扫了姜拂黎一眼,看着灯火中姜拂黎好整以暇的脸,说道:你有药。
他没有用疑问句。
姜拂黎冷笑道:真聪明。姜某让他恢复记忆的法子没有,但是尽量让他别想起那些黑暗回忆的药方倒是可以开出很多。
这英俊的男人一副奸商嘴脸,转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像是待兽投笼的猎人:你要不要?
墨熄自然是不差钱的主,黑皮战靴包裹的长腿交叠着,一只手肘反搁在椅背上,眼也没抬,说:开价。
行啊。金钱让姜拂黎的神色稍悦,他说,你比君上痛快。
君上也知道他或许能恢复记忆?
我何必要瞒他。姜拂黎道,不过他倒是希望顾茫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一件是一件。
墨熄沉默一会儿道:你开药吧。
姜拂黎道:先说清楚了,这药方是宁神静气的,虽然能够起到一些遏制黑暗情绪的作用,但并不能绝对左右顾茫对记忆的选择。他要是哪天还是想起了一些苦大仇深的事情,你一睁眼,发现他拿着刀子在对着你脖子比划,姜某人概不退款。他说完,白玉似的手指敲了敲木桌,抬起下巴嚣傲地往药师府的牌匾凌空一点一切都按姜府的规矩来。
墨熄连看都懒得再去看姜拂黎那块破匾,这块匾他年少时第一次看见就留下了极深的心里阴影,从此对药修济世救人的形象大为改观。
别的药堂再不济,也得在门面上挂个悬壶济世,童叟无欺之类的开堂训诫。
姜药师的馆子挂的是顶天立地的八个大字箴言:
谁闹姜某,姜某杀谁。
姜拂黎颇不羁地问:明白了吗?
墨熄面色不变地答:开药。
姜拂黎道:好,一个疗程,七万金贝币。
噗这个价格连姜府的周管家都听不下去了,但立刻转成了咳嗽,咳咳,我,风寒,风寒。
姜拂黎乜他一眼,白牙森森地一笑:行啊,一会儿给你吃药。
周管家:
墨熄从乾坤囊里取贝币金票,顾茫却在这时把头探过来了,他在落梅别苑待了这么久,听的最明白的就是贝币二字。
现在他的同伴要花钱了,要花贝币,不但要花贝币,还要花金贝币,不但要花金贝币,居然一出手就是七万金
他要接多久的客才能赚足那么多钱啊。
眼看着墨熄就要把钱给那个凶巴巴的杏花眼雄性,顾茫不干了。忽地出手,一把抓住了墨熄的手腕,严肃地摇了摇头。
别给。
墨熄看了他一眼,说:我的钱。
松手。
顾茫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阻止他的理由,只得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松开了。然后问道:没钱了。我们会不会饿肚子?
墨熄不理他,只将七张面值万金的贝币票放在了桌上,长指一推,推给了姜拂黎。
姜拂黎恐怕看他夫人都没有过那么和气的眼神,他接了贝币票,命管家拿了纸笔,然后从桌上拉过一只紫檀细盒,取出里面的一只清目水晶镜架在左眼前,冷白手指执拿着狼毫写了起来。
大抵是离开落梅别苑后,日子过得不再那么昏暗,顾茫身上的血性开始逐渐恢复,如今已不是那种太过寡淡无波的状态了。
好奇心也多少回到了这具旧痕累累的躯体里。
因此看到姜拂黎戴了水晶目镜,他就问:这是什么?
姜拂黎语气很淡,目镜。
你为什么要戴?
我夜盲。
夜盲是什么?
就是晚上看不清东西。
那你为什么只戴一只?
我只盲左眼。
顾茫哦了一声,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说道:夜盲要在暗处才看不到,可你这屋子闪闪发光这么亮。
法术伤害,非是常疾。姜某左眼一到晚上就盲,点再多灯也只能让右眼看得方便。
姜拂黎视线冷冷地从水晶镜后面透出来:顾帅还有问题吗。姜某写药方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顾茫诚恳道:没了。
药方上写了七十余种草药,姜拂黎命人取来金算珠,白净的手指在算珠上打得飞快,他一边核对价目,一边把关这些药草之间是否有存在相冲危险。
就这张方子,你留好。姜拂黎道,明日来我这里取药。
墨熄收了药方,和姜拂黎实在没有更多可以谈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就该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姜拂黎却又把他唤住了:留步。
药师还有指点?
还有一件事。姜拂黎看了左右仆役一眼,说:你们先下去。
是。
众人退了,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姜拂黎慢慢地把盏中茶水喝完,然后抬起眸道:羲和君,姜某问一句无关紧要的。那天李清浅剑灵来寻内子,你是不是也在现场?
墨熄颔首。
姜拂黎神情有一瞬不那么自然,他问:你是否听清了内子与他说了什么?
姜夫人声音很轻,不曾有闻。
姜拂黎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不满,水色淡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像是在暗自骂人。骂完之后,他又问道:红芍剑是否存有残留的部件?
留了个剑柄。
姜拂黎眼神陡地锐利起来:在谁手里?
慕容楚衣。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拂黎不答,只是在听到慕容楚衣的名字时就直接骂了一句娘,他阴着脸想了一会儿,说道:算了,也没什么好再查的。
他说罢,起身整顿衣衫,而后用下巴尖点了点顾茫道,对了,羲和君,姜某有件事还要叮嘱你。如果你想要让这个人不想起那些乌糟过往,除了按时服药之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请教药师。
===第51章===
姜拂黎竖起一根手指,摆了两下,说:少让他看到与之相关的旧物,人之思绪,最是难以琢磨。或许想尽办法也拾回不了的记忆,只消一阵气味,就能重新勾起。你千万记着我这句话。
第54章
我喂你
顾茫不爱喝姜拂黎开的药。
原因很简单,太辣了姜拂黎居然开了一方奇辣无比令人一含就喷的药帖,
而且还说这味道绝对改不了,
改了就不灵了。
李微对此很是茫然:不是说芳香化淤吗?心中郁结应该服甜的药啊。
这句话漏到姜拂黎耳朵里,姜拂黎的反应是:他懂个屁。他是药师我是药师?
于是羲和府每日可见的一幕就是李微追着顾茫,
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他老人家喝药,
鸡飞狗跳地闹着,
没半个时辰不算完。
墨熄这人喜清净,
厌吵闹,
所以李微给顾茫灌药一般都在墨熄上朝时,
但这一日,
顾茫反抗地着实有些激烈了,李微伙同十余个仆役也没能够把他逮住,
反而被他当胸猛踹一脚,
药罐子都差点砸掉。
眼见顾茫就要跑出院子了,李微一面大叫:抓人抓人!上捆仙绳!你姥姥的!一面追将过去。
顾茫边跑边回头看,
冷不防砰地撞在了一堵又硬又热的墙上。
嘶顾茫捂着撞痛的额头,抬起脸来,
正对上墨熄深邃的黑眼睛,
冷冷地俯视着他。
你干什么。墨熄居高临下地问。
李微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喊道:主上!主上他不吃药啊!
墨熄刚上朝回来,身上还裹挟着外头的霜雪寒气,他盯着顾茫无声地看了一会儿,
就在顾茫见势不妙准备落跑的同时,
一把拽住了顾茫的手腕。
他一边盯着顾茫,
一边倏地抬手,沉声道:李微。
在,在!
药罐给我。
顾茫被揪着进了厢房,墨熄用黑皮军靴一带,将门合上,猛地把顾茫按在墙壁。厢间内落着竹帘,光线昏暗,墨熄的眼睛在黑暗中流着幽光,他就这么盯着顾茫看了一会儿,忽然咬牙切齿道:好的习惯全没了,坏的却分毫未改。
从前顾茫也是这个毛病,宁可多病上个几日,也死活不愿意喝药。
简直和当初一模一样!
墨熄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去看他,他哼哼唧唧缩在营帐里,裹着被褥,露出一撮柔黑的头发。听到有人进来了,顾茫以为是陆展星,眼也没睁地咕哝:展星,你别再把药给我端来了,我他娘的不喝我闻着那味儿我就恶心够了
年少的墨熄走到他身边,把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到桌上,然后在他床边坐下,沉声道:是我。
我靠。顾茫倏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脸惺忪,高热让他的脸颊烧的烫红,迷迷糊糊道,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墨熄不答,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吃药。
我不吃!顾茫翻了个白眼就想重新缩回被褥深处,却被墨熄挖了出来。
墨熄道:不吃你就烧着吧。
烧吧烧吧,烧熟了我刚好吃我自己,反正这药太恶心了,我碰都不想碰。
墨熄皱眉道:你还是不是爷们了
顾茫一听这话,不乐意,蓦地回过头来,烧的迷糊的眼眸尽力恨恨睁大,嘟哝道:我是不是爷们儿你不知道?你跟你哥睡的时候没鉴定出来?你个小王八蛋,你哥哥我为国为民,他娘的都烧成这样了,你不为我鼓掌献花也就算了,居然还质疑我的性别,你这个小混球
他本来脑子就不清醒,吸着鼻子咕咕哝哝的,说的全是胡话。
墨熄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黑眼睛深邃温柔,望着凌乱床褥里蜷着的师哥。
顾茫脸颊烫红地说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根本就不知道这狗药有多苦
他原本是一句抱怨,如果脑子清醒,指定能说出痞里叭叽气焰嚣张的流氓腔调。可是他那时候状态不对啊,眼睛是迷茫的,嘴唇是湿漉的,一开一合斥责墨熄的时候,非但一点儿气势也无,反倒只剩了一湖一海的柔软。
当时墨熄心里有种感觉,说出来顾茫一定能从病中暴起把他掐死他觉得顾茫这样挺像在撒娇的。
这个一厢情愿的认知让他心里发烫,发痒。
他低眸看着被褥里发髻散乱的顾师兄,眼睛一时半会儿也不曾移开,他就这样凝视着顾茫的脸庞,抬手拿起了桌边的药碗。
顾茫以为他要硬灌,气得大骂:墨熄你给老子滚出去!我说了不喝就是不喝!我唔
接下来的话都断在了他口中,他的墨师弟居然把药含在嘴里,然后低头吻住了他,药汁的苦涩在两个人嘴里弥漫,但感官却全然被墨熄炽热的呼吸、粗暴侵入的舌头侵占,如此刺激下,顾茫竟有种宿醉断片的模糊感。
他大睁着眼睛,药汁熬得很浓,量也并不多,可墨熄至少亲了他十余次,才把药差不多喂完。最后一次顾茫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想要骂他是个小疯子,但粗糙的舌头在喂了药之后就侵占性地抵了进来,猛烈缠绵的翻搅,甚至有残存的药汁顺着顾茫的唇边淌下
那时候年轻气盛,初生的爱意在心里长得那么蓬勃,不畏天,不畏地,甚至情到浓时,也无所谓会有别人掀开帐篷看见。
墨熄松开顾茫的时候,鼻尖还在顾师哥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蹭。
他凝视着顾茫,眼睛很深,映着身下那张烧热的脸庞,好像要在自己眸中建出世上最固若金汤的囚牢,把这个唯一的倒影永生永世困锁其中似的。
墨熄的嗓音有些沙哑,抬手轻轻抚摸着顾茫被他亲的湿润,甚至有些红肿的嘴唇,充满磁性的嗓音低声道:苦吗?怎么我觉得师兄好甜。
顾茫咬牙道:老子又不是糖!甜个鬼!
墨熄望着他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睫毛扇动间,几乎都会触到对方,墨熄轻声道:你要是再闹着不肯喝药,闹到我知道了,那就每回都这么喂了。这样你也不能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怕的苦,我和你一起尝。
顾茫翻着白眼道:我怕苦?呵呵,开玩笑,你顾茫哥哥会怕苦?呵呵呵
回应他的是墨熄在他额前轻轻一碰,然后起身,抬手擦去了他唇角的药渍。
顾茫就眯着眼睛看他,看了半晌后,忽然坏笑道:我发现你这人不是真的正经,你虽然挺闷的。但花样却不少。
年少的墨熄毕竟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虽然仍是强做淡定,但耳根却有些薄红了。
顾茫道:以后你娶了谁,那也算人姑娘的福分。
墨熄猛地转头瞪他。
他那时候想跟顾茫说不是的,我看中一个人,那一辈子就一定要是这个人,或生或死,或穷或达,我就只追着他的脚步,我就只要他一个。
你明白吗?
但他嘴唇翕动,话不用出口,就明白顾茫会敷衍着回答他些什么,会教他一些怎样刺耳的男人风流是天性的胡扯道理。
顾茫不懂,有的人的心是不能碰的,他们从来不会玩,清清冷冷的守着那一抔纯澈的感情,他们拥有的私情就只有那么一点,一辈子,只够去浇灌一个人。
顾茫拥有着山川湖泊般充沛情感,他是不会理解的。
此时此刻,昏暗的厢房里,墨熄盯着顾茫那双透蓝的眼睛怎么筋骨打碎,魂魄抽离,变了那么多,却偏偏在这种扰人的破毛病上不肯改。
墨熄道:张嘴。
顾茫瞪着他,那意思很明显是在拒绝。
墨熄捏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要给他硬灌下去。
顾茫初时不肯松口,但墨熄是真的损,他直接捂了顾茫的口鼻,让他呼吸不能,等顾茫涨红了脸挣扎的时候,再突然把手一松,顾茫立刻开口喘气,而他便捏着人家的下巴,强迫把药灌进了嘴里。
顾茫呛咳连连,眼都被熏红了,沙哑道:为什么要让我喝这个!
墨熄贝齿一碰,森森道:因为你有病。
以后李微让你吃药,你最好老老实实地都喝掉。墨熄道,如果再闹,闹到要我来喂你,那就硬灌。
他说完,瞥见顾茫唇角的药渍:自己擦干净。
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打那之后,顾茫果然乖了很多,毕竟李微灌完他药之后,还会给他一碗牛乳,或者一颗糖。但墨熄什么都不给他,强灌还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眼神看着他。
顾茫不懂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本能地觉得脖子后头有些发凉。
如此喝尽了一个疗程,在年终尾祭的前三天,墨熄领着顾茫再一次去了姜宅复诊。
姜府的周管家引着他们进了大厅,富贵奢靡的锦绣厅堂内,姜拂黎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在说着什么。那男子穿着紫底术士袍,缘口绣着金边,代表着他贵族出身的血统。可那男子满眼疲惫,身形佝偻,却无一丝意气风发的权贵模样。
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纤幼柔弱的女娃儿,也是紫衣金边,她一直默默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握着一只小竹蜻蜓,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墨熄第一眼看到这个狼狈的贵族时,并没有想起他是谁,不过等瞧见这个小小的丫头,墨熄便反应过来了
这是长丰君和他那个患了狂心症的女儿。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长丰君正揩着眼角的泪,磕磕巴巴地和姜拂黎道谢,姜拂黎与他说:你先回府去吧,令媛暂住姜某这里,姜某收了钱,自然会好好照料。你不必担心。
真的是真的是劳烦姜药师了,再过三日就是尾祭了,我不在帝都,若留兰儿一个人在家里,我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又没赊账,又没欠我,有什么好谢的。
长丰君就摸着小女兰儿的头,倦容疲怠的脸庞上努力拾掇起一些笑意:丫头,爹爹过几天要随君上去祭祀啦,路上苦寒,不能带你。你要乖乖的,待在姜大夫府上,不要给大夫添麻烦,知不知道?
兰儿虽然年幼,但她显然已因自己的病情遭受过许多的排挤与欺凌,她显得格外懂事听话,似乎在时刻担心着自己会被抛弃,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所以她的动作与言语都是轻轻地:爹爹去多久?
很快,最迟七天,爹爹就回来接你。
兰儿眼里有些水汽,但她也不说什么,隐忍着,点了点头。
长丰君又一次谢了姜拂黎,转过头来,正看到墨熄和顾茫进了宅邸。大概是被其他贵族排挤惨了,这个鬓生华发的中年男子就像惊弓之鸟,以一种与他年岁身份全然不同的惶恐,瑟然低头:羲和墨熄心中不忍,但他一贯不太会表达自己,于是只是和他打了招呼。
在他记忆里,长丰君一直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正因为太老实本分,太与世无争了,所以他这一脉贵胄的势力日趋熹微,到了后来,帝都一些普通修士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长丰君向墨熄问了安后,目光颤然地抬起,落到了顾茫身上。
而这时,墨熄也已经把自己的视线移开,看向了正站在姜拂黎身边的小兰儿。
大抵是觉察到了对方都在看自己领来的病人,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用了一种保护的语气,墨熄说:他没有危险。
长丰君:她没有危险。
两人有一瞬短暂的尴尬沉默。
最后是墨熄道:我明白,你不必担心。
长丰君这些日子到哪里都要和人解释女儿的病情,恳求各家贵族不要将他女儿逐出学宫毁去灵核,受尽了太多为难折辱。陡然听到羲和君这般还算宽和的语气,竟是心中一酸,几乎就要落泪。
他匆匆低头向墨熄道了谢,又回头看了一眼兰儿,担心自己越留得久,越舍不得女儿,便转身离府去了。
姜拂黎给顾茫切了脉,重新将药方调整一番,而后起身,看了一眼顾茫和小兰儿,说道:羲和君,借一步到后院说话。
墨熄皱了起了眉:留他们在这里?
周管家笑道:羲和君尽可放心,我在这里看着呢,出不了什么事的。
若是姜某的病人能在姜某府上闹出什么乱子,我这医馆也不必开了。姜拂黎说着,瞥了顾茫脖颈上的黑环一眼,言语中颇有对此类物件的鄙薄,更何况顾茫不是还戴着羲和君给他的锁奴环么?
其实墨熄也知道姜府的周全程度不亚于岳府,这么一会儿时间根本不会出什么状况。
但是他就是对顾茫在外面离开自己的视线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与焦躁。这种情绪非但没有随着顾茫与他的朝夕相处而减缓,反而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强烈。
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来找姜拂黎看病的就不止顾茫一个人,他自己也得开药了。
姜府后院栽种着许多奇花异木,终年灵力流转不断,四季芳菲。
姜拂黎与墨熄沿着迤逦楼廊边走边谈,姜拂黎道:后天就是年终尾祭了,你们这些纯血贵族,都得跟君上启程去唤魂渊祭祀吧。
墨熄点了点头:每年惯例。
长丰君把他女儿托与我了,你呢,怎么打算。
顾茫太过危险,我会禀明君上,带他一同前去。
姜拂黎说:想你也是这个答案。不过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他停下脚步,在云天花影中回过头来,负手道,顾茫的脉象沉稳,有恢复之态。你去唤魂渊的路上要多有留心短则五日,长则一月,他必然能想起一些零星的碎片。
墨熄心中猛地一颤,指捏透掌。
我会再给你开七帖药,尽量缓到他回城。万一记忆于重华不利,也可及时锁控。姜拂黎说,不过世事难料,羲和君,他的第一次记忆恢复就在这段时日了,你心里要有准备。
===第52章===
第55章
沐浴之夜
领了药,
墨熄也就该带顾茫回去了。他和姜拂黎两人并肩返到厅堂内,
看到顾茫盘腿坐在地上,
正和小兰儿说话,准确的说,应该是小兰儿在教顾茫说话。
蜻蜓。她提着手中的竹蜻蜓,
小声对他道。
顾茫点了点头,也跟着说:蜻蜓。
蜻蜓低飞会下雨。
顾茫又跟着点了点头,
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竹蜻蜓看。
小兰儿瞅见他渴望的眼神,
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把竹蜻蜓递给了他:大哥哥,
你喜欢的话,这个给你。
顾茫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愣愣地:给我?
这小丫头也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话了,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些温柔羞涩的笑意,脸颊起了酒窝:嗯嗯,送给你。
顾茫的眸子发亮,又惊又喜地接过了那只竹蜻蜓,好像接过什么稀世的珍宝,爱不释手地捧在掌心中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举起来,
在小兰儿面前做出飞来飞去的动作,
一大一小两个都笑了。
他们玩得出神,
没有注意到姜拂黎和墨熄已经回来了,
顾茫笑着拿竹蜻蜓放在小兰儿头发间,
说道:这样,很好看。
放在大哥哥头上也好看。
顾茫就真的顶在了自己头上,两人又笑闹一阵,顾茫想了想,还是把竹蜻蜓塞回来小兰儿手里:我玩好了,还给你。
小兰儿错愕地:为什么?
我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我家里有个很凶很凶很凶很凶的人。顾茫用手比划了好几圈,似乎想用他贫乏至极的语言加上肢体动作证明那个人究竟有多凶,很凶,我在他的领地里,不能不听他的话。不听他的话,他就喂我吃很辣的药。还要冲我吼。
墨熄:
小兰儿不禁露出怜悯的神色,她伸出小手,摸了摸顾茫的头:大哥哥真可怜。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蜻蜓小小一只,不贵的,他不会怪你。我送给你啦。你下次呃,你下次还能来找我玩吗?
顾茫诚恳道:我喜欢跟你玩。不过,蜻蜓不能要。
小丫头听到前半句很欣喜,但听了后半句,脸上又透出了些失望之色,小声道:真的不贵啊
要做事,才能换东西。这是羲和府的规矩。顾茫说,或者,你要嫖我,才能
话没说完,已经被墨熄拽起来了,墨熄狠狠盯着他,怒道:你要七岁的小女孩儿嫖你?你还要脸吗?走了,跟我回去。
姜拂黎在两人身后笼着衣袖,悠悠地说:羲和君,可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重华的年终尾祭,指的是祭拜历朝历代牺牲的英烈之士。
在重华的东南边境,有一道深渊,渊底静水深流,潺潺一路通往西蜀国的白帝之城。人都说,这一条河会一直往前去,淌过九州大陆,一直绵延到地府的魂河深处。
这是死者之界与生者之世唯一的勾连。
重华是个极重哀荣的国度,戒规森严。每年除夕之前,君上必然要率群臣前往这条渊河祭拜,今年也不例外。
出行的前一天晚上,李微依制将墨熄的祭祀服找了出来,捧去叩响了墨熄书斋的门。
进来。
李微进了屋内,圆月紫竹窗边,墨熄正在执卷观书无论瞧上几次,李微都会感慨,他家主上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墨熄无疑很是高大英气,他那从骨子里淬炼出来的锋芒极具侵略性,但撇去这些不说,单论五官的话,墨熄的容姿其实很细致清丽。他虽然已经三十了,但脱下禁军衣袍,穿着常服在灯下看书的样子却显得很是修雅年轻。
不过这也难怪,他是帝国战神,一直保持着最有效的淬锻,严以律己,那些醉生梦死的诱惑从来侵蚀不进他的眼帘,所以他终年精力沛然,头脑清明,挺拔如松柏。
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正处于巅峰状态,并且将把这种状态永远地持续下去。
李微不慕男子,但是瞧着他,仍时常会为他的美色而发呆。
墨熄把书往下翻了一页,又扫了两行,没等到李微开口,不由地转过脸来,蹙着剑眉问道:怎么了?
哦哦,哦哦哦!李微忙摇了摇头,回过神道,主上,时辰不早了,明儿您寅时就该起啦,早些沐浴吧。
墨熄看了一眼水漏,确实是不早了,于是掩卷起身,说道:好。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顾茫哪里去了?
主上不是要带他一起去尾祭大典吗?所以属下打发他去捯饬自己了,让他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些。
墨熄点了点头,李微做事一向考虑细致,免去他操很多的心。
羲和府最深的一进院落里有一池热汤泉,那是墨熄平日里洗浴的地方。重华多热汤地泉,几乎每个贵族宅邸都会有一个这样的池子,听说望舒府的温泉池修得最是奢靡,眠榻、踩足石、芳疗台等等一应俱全,池边还凿了蝙蝠图腾,熔金浇灌,辉光夺目。
墨熄没那么多心思享受,他的温泉池是整个重华最天然的,山石岩泉,旁栽花树,挖出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也没再费心重修过。
而且羲和宅邸的温泉,和其他贵族的温泉有个最大的区别佣人。
别家主上沐浴,婢女疗师,甚至琵琶弹词,一应俱全。墨熄却从来不允许别人随他一起进去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