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顾茫想了想:那要怎么样我才够格?墨熄答不上来,盯着他一会儿,只问:你看不出我恨你吗?
顾茫怔忡道:恨是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恨不能食你之血,寝你之皮,亲手将你折磨到死去活来,让你痛不欲生。墨熄目光泠泠,盯着他,一字一句,这就是恨。
顾茫就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距离很近,眼睛盯着眼睛,呼吸萦绕着呼吸。
墨熄隐约觉出有什么不合适,刚想推开他,就听到顾茫说:可是你看起来很难受很疼。
恨我,会让你很疼吗?
第51章
你陪我
恨我,
会让你很疼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墨熄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肺腑都被一把无形的刀刺穿了,
热血流的满腔都是。一地斑斓。
顾茫自从回到重华来,
见到的无非都是一张张仇恨、怒骂、刁难的脸,他还从没见过像墨熄这样的神情,忙道:那我不要你当我主上了,你别不开心。
不要恨我,
你不恨我的话,
会不会就不疼了?
湖面的水吹开细细的觳纹,那些破碎的灯影就像繁星闪烁。
太迟了。
很久之后,
墨熄才沙哑地回答他:顾茫,总有一天,
你是会死在我手里的。你我注定不是一路人,
我发过誓的。
他转过头,
那张英俊的脸在摇曳的灯笼红光里显得那样模糊不清。
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师兄从一开始,
就看错了我。
顾茫听了他的话,
两口把最后一点包子啃掉,
然后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着。
墨熄看他这莫名之举,
问道:做什么?
顾茫把自己的衣襟摸了一遍,然后抬头道:干的。说罢又拉着墨熄的手,
想让墨熄也摸一摸,
墨熄自然不从,
一把甩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胡闹什么?
奇怪。我明明是干的,你为什么叫我湿胸?
墨熄:
其实墨熄说的没错,他并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他的狼子野心,他的莽撞冲动,他的犹豫与失控,这些顾茫都曾亲眼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都包容过。
但现在顾茫已将他们两人的过往埋葬,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围城里,因为无法自拔而心生怨怼。
那你为什么非要恨我呢?
因为从前,我在你身上犯过很多错事。那天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墨熄这样对顾茫说,错的离谱。
可当顾茫问他是什么错的时候,他却又不吭声了。
其实他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做过很多错事。事关顾茫,他真正觉得自己做错的,其实只有一件。
那就是爱上了顾茫。
这件事简直罪不容诛,但他却重复错了很多遍,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一边怒气冲冲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再犯,一边却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无数次。
那天晚上,墨熄躺在床上枯瞪着深色回纹幔帐想,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把顾茫杀了?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一了白了?自己现在这样,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希望顾茫能回想起往事,或许不仅仅是想让顾茫能够给当年的叛变一个答案,也不仅仅是想听顾茫后悔看顾茫流泪。
他大概还想让顾茫来质问自己,质问自己一些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朝他怒叱,向他怒吼,哪怕他们血相见肉相搏再夺个你死我活。
总好过如今他只有一个人的肩膀,却要扛起两个人的回忆。
顾茫。在这寂寂无人的幕帐里,一声叹息微不可闻,终究还是你比我更狠。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墨熄处处留心,却从未见过顾茫有任何伪装的痕迹,希望便愈发渺茫。他逐渐地有些心灰意冷,也就对顾茫愈发地厌烦。
从前是顾茫一出现,主上就盯着看。如今是顾茫一出现,主上就自个儿把脸转开了。狗腿李微如是总结道,主上很焦躁啊。
不用他说,整个羲和府都感受到墨熄的焦躁了。
都说压抑使人变态,墨熄的怨气压抑久了,对顾茫的苛责也就渐渐地变态起来
你吃饭为什么非得用手抓。
洗衣服你不会,那穿衣服你怎么会的?
李微教了你三次莲藕粥的煮法了,盐罐子和糖罐子还是分不清楚,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舌头坏了?
堆给顾茫做的杂事越来越多,要求却越来越高。
墨熄越觉得顾茫恢复神识无望,对他的躁郁就愈发地炽盛。到最后连从前贴身服侍墨熄的那几位小仆都觉得匪夷所思。
主上虽然平时总板着脸,但对我们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更不会故意刁难我们可他对顾茫
唉,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顾茫了。
再一段日子之后,墨熄的这些小仆已经全部闲的无所事事,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那位性格扭曲的羲和君已经把所有贴身的事情全都堆给了顾茫去做。
不得不说,顾茫其实很聪明。
他虽然神识遭到过一次破坏,但是能力却没怎么折损,一个月之后他已经能把李微教给他的所有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体力好,速度快,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也不抱怨,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累字。
看看他过的这都是什么鬼日子。
小厮们聚在一起叨咕叨咕。
三更天起来劈柴,四更天烧火做饭,主上醒了之后过去收拾房间,不管收拾得再好都要挨一顿骂,骂完之后吃个早饭,吃早饭的时候还要被主上骂,然后主上去朝堂,他就得去洗衣服,晾衣服,再把大厅花厅伙房的地砖擦得锃光发亮,再去后院喂鱼除草,再去准备晚上的食物
我的天,他该是什么感受啊。
什么感受?
说出来估计没一个人会信,其实顾茫压根儿就没啥感受。
他懂的词句太贫乏,墨熄骂他,他顶多听得懂类似你是猪吗这种简单的语句,并且因为不理解礼义廉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身上的畜生性让他习惯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虽然墨熄总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叨叨起来话说的又急又多,但是顾茫却不讨厌他。
因为墨熄每天都给他好吃的。
在顾茫眼里,羲和府就像一群狼的领地,墨熄很厉害,是头狼,他每天到外面去一圈,然后就有俸禄,俸禄能换吃的用的穿的,所以顾茫觉得墨熄是一只特别会狩猎的好狼,就是爱嗥了点儿。
不过看在他那么能干的份上,顾茫决定不嫌弃他。
狼群的分工明确,既然墨熄要去外头狩猎,让自己在领地里巡视、打扫、清洗,那也没什么不应该的。还有煮饭,煮饭这件事情虽然有点复杂,他花了十来天才努力记住了贴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的字,但他很得意,因为现在他不但认识糖,和盐,甚至还会写米,面,油。他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而这也亏墨熄嗥嗥有方。
至于醋和酱则太难了,他暂时不会,也没打算学,反正醋的味道那么重,他闻了就皱鼻子,这辈子也不会弄错。
他每天和墨熄一起分吃猎物,渐渐地他就在心里把墨熄当做伙伴。
每当墨熄朝他破口大骂的时候,他虽然嘴上不吭声,心里却有些着急,他觉得脾气暴躁的狼总是容易掉陷阱里,就算不掉陷阱里也容易气的掉很多毛,掉毛多了就容易生病,生了病就容易一命呜呼。
他不想让墨熄一命呜呼,因为墨熄是他来重华之后唯一一个愿意和他分享猎物的人。
他好几次都想安慰墨熄让他不要那么生气了,不过绕着墨熄走了两圈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使他平静下来,所以最后他都只能站在旁边,一边听墨熄骂人,一边默默祝愿墨熄长命百岁。
这样他才有饭吃。
以上便是顾茫的所思所想。
幸好墨熄并不知情,不然真的能被活活气死。
临年关了,军政署事务繁忙,墨熄一连数日回府都很迟,这一天夜宴应酬回来已是深夜,连李微都已歇息。
墨熄抬起细长冷白的手,扯松了压得严实的领口,迈着大长腿进了府门。
他刚刚在宴会上喝了些酒,神情有些恹恹,五官深邃的脸瞧上去比平日更显的不耐烦。但他一向自律,沾酒只为客气,不为寻欢,更不会放纵自己喝醉,只是胸腔有些热意,并不那么舒服。
他原打算就这么洗洗睡了,但路过桂花明堂时,却看到顾茫正蹲在井边,挽着袍袖给大黑狗洗澡。
乖乖,你洗干净了才好看。
但黑狗一见墨熄就不乖了,挣脱开顾茫的手瞬间跑没了影,顾茫站起来,胳膊上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顾茫则抬起胳膊擦擦脸,没擦干净,鼻子上还是有一撮泡沫。他咧嘴笑道:你回来啦。
墨熄闭了闭眼睛,忍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猪吗?
他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想到从前瞒着所有人去洗碗跑堂赚钱给自己开小灶的顾茫,胸中烦躁更甚。
你不会去柴房烧了热水再给它洗?
饭兜不喜欢热。
谁?
顾茫又拿袍袖擦了擦淌下来的水珠:饭兜。
墨熄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只从落梅别苑起就和他相依为命的黑狗,墨熄一时有些无语,顾茫这个人从来都是先照顾别人喜欢什么,自己则总是习惯去迁就别人,去忍受为此带来的种种不便。
如今他只有这只狗兄弟,于是他像包容人一样,也这样包容着这只狗的喜怒哀乐。
泠泠夜色下,墨熄看着顾茫的面容,看着明月如霜映照着他干净的脸,他纯净的神态,还有安宁的蓝眼睛。
墨熄想说,你这又是何必。
可是动了动嘴唇,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你可真是一个圣人。
沐浴洗漱,合衣躺到床上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墨熄觉得自己最近是越来越魔怔了,得不到答案的他,就像得不到超度的厉鬼,越来越心如火烹。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不如顾茫死了,不如自己死了,也好过这样日夜猜思,辗转煎熬。
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落雪。墨熄枯睁着眼,瞪着无垠长夜,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面。
忽然心血涌上,他再也按捺不住,哗地拂帘出去,连鞋履也懒得穿,踩在那莹白如絮的松软积雪上。
顾茫!
站在那些太湖石堆成的洞口朝里面没好气地大喊时,墨熄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得找个医官来看看了。
顾茫,你给我出来!
暖帘窸窣,顾茫出来了,脸上带着困倦和茫然,揉了揉眼。
怎么了?
墨熄磨了半天的牙,硬邦邦说道:没事。
顾茫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回去了。
墨熄道:站住!
又怎么了?
有事。
顾茫眨眨眼:什么事?
墨熄黑着脸道:我睡不着。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我睡不着,你也别想休息。
这要换作任何正常人一定都会大惊失色露出见了鬼的神情吼一句你有病吧!
但顾茫显然不是正常人,所以他只是发了会儿呆,眼神仍有些未醒的涣散,然后淡定地说:哦。
他的这一声哦,平静的像古井里的水,可水却落到了滚油里,刹那星火爆溅沸反盈天。
墨熄陡起一股无明业火,冰天雪地的,他一件单衣赤着双脚竟不觉得丝毫冷,反而热得厉害,他盯着顾茫,眼里淬的都是火。
他忽然一把拽住顾茫的胳膊,力气大的瞬间在顾茫手上勒出红痕,他把顾茫狠拽过来,紧盯着顾茫的脸。
你听着,我今晚心情很不好。
那怎么办?顾茫无所谓地,揉两下会不会就好起来了?
你--!墨熄一时语塞,而后咬着牙慢慢吐字道,好。你很好。你不是傻了么?不是什么尊严都没有,什么廉耻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是逆来顺受么?
他看着雪夜里那双困惑而松散的眼,蓝色的瞳眸里,他看到自己连日压抑到几乎有些疯魔的脸。
他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可笑,他喉结攒动,想克制自己逆流而上的怒意。
===第49章===
可呼出的气却是火烫的,灼热的。
那行。他紧攥着他的胳膊,俯视着盯他说,今晚,你来陪我。
第52章
别乱抱
星火在炭盆中飘飞萦绕,
寝卧内的淡青色帷帐苏幕长垂。
墨熄坐在床沿,黑眼睛盯着顾茫。
他说:跪下。
跪是顾茫在落梅别苑就早已习得的姿态,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动作,倒不是因为自尊,
而是因为他不明白那些要他跪下的人,
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每次都照着他们教的跪了,可那一张张脸上的凶恶却没有消退,反而有更忿怒的血色逆流而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姿态上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顾茫犹豫了一下,看着墨熄,
就这么直直地跪了下来,
跪在羲和府主人的床边,跪在那个男人脚边。
他曾经并不怎么在乎别人对他是否满意,
但是面前这个人是他的饭碗,关系到明天桌上的鸡鸭鱼肉,
所以他总是希望他能开心些的。
可墨熄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跪下是什么意思?墨熄忽然睨下眼眸,
冷冷道。
顾茫摇头。
你跪了,
意味着臣服,
卑微,
恭谨。墨熄盯着他的脸,
但这些在你脸上都没有。
你只是屈了你的膝盖,背却是挺直的。
顾茫没有说话,
似乎也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依旧这样跪着,
有些困惑又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坦诚地近乎无礼。
是了,这才是他激怒每一个让他下跪的人的缘由。因为虽跪着,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困窘,过去两年里那么多人想要看他下贱,看他狼狈,看他生不如死。但没一个人能够做到。
顾茫像一张白纸,从容地接受所有的诅咒与唾骂,他的无知竟成了他最大的结界。
墨熄忽然怨怒,他一把扼住顾茫的脸颊,俯身逼视着顾茫的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性就像一把剑,争鸣出鞘,几乎要将顾茫整个贯穿。
顾茫,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会拿你没办法?
而顾茫望着他,半晌给他的回应却是:你是不是喝酒了?
墨熄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犹如被火烫了一样陡然松开捏着顾茫的那两根手指。
他的力气太大了,顾茫汝瓷色的颊上已被他的暴戾烙下了两道鲜明的红痕。
墨熄转过脸,阴郁道:与你何干。
顾茫摸摸自己的脸颊:落梅别苑里有很多人喝酒,他们喝很多,然后都变得很不好。
那叫喝醉。墨熄冷冷道。
那你喝醉了吗?
墨熄回头瞪他:我醉了还能这样好好跟你讲话?
那你喝醉过吗?
我
外头的雪簌簌下着,北风呼号。
一时失语,唯有木炭噼剥。
我没醉过。
只曾经多喝了一点点,就那一次,被你看过,被你闹过,被你包容过。
从此就对自己戒尺般苛严,再也没有由过自己放纵。
你怎么就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你怎么敢忘了!!
这番话在心底翻沸,蒸汽腾起,出口却化作无情的句子。
我的事轮不得到你管。
顾茫就不吭声了。
屋内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墨熄盯着顾茫一直看,好像能透过那双蓝澄澄的眼睛笔直地看进顾茫心里。
然后墨熄又想,真要能笔直地看进去就好了,真要能狠狠地撕裂他,洞穿他,捅破他,将他骨里的秘密,血液的流向,肮脏的灵魂都看清就好了。
只要看清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多脏,就不会再有留恋了。
顾茫动了动赤裸的脚趾,忽然问:你要我陪你,就是陪你互相看吗?
墨熄瞪他:你想得倒美。
那你要我做什么?
于是墨熄开始认真且恶毒地思考,并且刻意不再盯着顾茫看。
今晚你陪我,这句话明明带着些狎昵,听起来并不那么正经。
可偏偏屋里的两个人都没往偏的地方想。
墨熄是真的因为自己睡不着所以也不想让顾茫呼呼大睡,顾茫也是真的秉持着有觉一起睡有眠一起失的友善精神在陪着自己的饭碗。
这样,你念书,我睡觉。墨熄在书架前挑了一会儿,丢给他一卷《伏昼天劫志》。
我不认字
李微不是教你一个月了吗?墨熄没好气地摆摆手,在床上躺下,你挑认识的念。
哦。顾茫接过《伏昼天劫志》,开始大声念书名,犬日一力士。
墨熄差点没把枕头砸他脸上。
听了一晚上顾茫念书的结论就是,墨熄从五岁就倒背如流的《伏昼天劫志》,居然一句话都没听懂,硬生生被顾茫念成了一本他压根就没听说过的书。于是到了后半夜,依旧无法入眠的墨熄顶着俩黑眼圈起床,一脸煞气地盯着顾茫看了良久,忽然伸手把他拽起来。
顾茫:去哪里?
墨熄道:书房。
顾茫跪的久了,骤然被提起,脚麻的动不了,踉跄两步就扑通又摔回了地上。
他这一摔,本能地就想要扶住什么,手忙脚乱间离得最近的就是墨熄,于是一把抱住了墨熄的腰。
虽然此时正值严冬,但寝卧内炭火生的很足,墨熄又是个血热强健的男人,所以身上衣服穿得很单薄。顾茫这一抱,几乎就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布料,环住了他紧窄劲瘦的腰身。墨熄的腹肌在他手掌之下随着呼吸起伏着,一向端整的袍襟也被他扯歪了,隐隐绰绰露出肌肉匀称的胸膛。
墨熄回头有些神色不定地阴森森看着他。
其实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甚至是某些男人,他们若是处在顾茫这个位置,一定已经被羲和君过于强势的气息和体魄迷得晕头转向了。
但顾茫旧爱已泯,而身为狼的情窦又好像还完全没开,所以他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面前这尊男性的躯体有什么好看的,而如果非要他说个什么感受,大概就是觉得又硬又热,还隐约让他感到危险。
墨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放手。
顾茫抱住他的腰,蓝眼睛仰望着他,耿直道:我站不起来。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腿,坏了。
墨熄脸色愈发阴霾:那是麻了,不是坏了。我让你放开我!
顾茫见他神情不善,心道这个人真的是很容易不高兴,一点都不知道照顾同伴,还不如他的饭兜好。思及如此,便默默放了手,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而墨熄几乎是在他放手的瞬间就头也不回地推了门,从廊庑下往书房行去。
书房里四壁清幽,少有装饰,至于火盆那更是免谈。
墨熄原本就是火属性的灵核,再加上他血热气盛,根本无所谓寒冷,只一件单衣,走到书桌前。
他看了一眼在门口逡巡的顾茫,说:滚进来。
顾茫迟疑片刻,往地上躺到。
你干什么。
顾茫开始从门槛处打滚,一圈儿,两圈儿
墨熄那张俊脸气的都有些扭曲了:叫你滚你还真滚?
顾茫从地上坐起来,叹了口气道:那你说,要怎么样。
如果不是他脸上那种淡定且平和,虚心求教的神情,墨熄几乎都要以为这是昔日那个无赖军痞在与自己嬉笑了。
墨熄按捺着烦躁,说道:过来。
顾茫似乎不太想惹这只易燃易爆的同伴生气,遂问道:不要滚过来了对吗?
走过来。
顾茫于是从地上起来,走到墨熄身边,安静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墨熄在书柜上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适合教人读书断字的书籍,于是皱了皱眉,干脆只拿了笔墨纸砚,在黄檀木桌上摊开。
李微教会了你多少字?
顾茫掰着手指算了算,输完十个手指,赤裸的脚又跟着动了动,居然是连脚趾也用来计数了,如此算了一遍,发觉认识的字居然比双手双脚的趾头加起来还要多,不禁颇有些自豪地说:很多。
墨熄把椅子推开,说:坐下。
顾茫坐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墨熄双手抱臂,靠在檀木桌沿。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而后一挥手,掌中火焰将书房内的灯火尽数点燃:我验货。
验货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你写。
落梅别苑的陋习大概依旧残存的顾茫心里,顾茫姿势笨拙地拿了笔,蘸了很多墨,然后问:写好了,有赏吗?
写不好有罚。
顾茫原本有些期待的目光瞬间变得很是紧张,他忐忑不安地问道:没得饭吃?
墨熄看了他一眼,暖黄灯烛映照下,顾茫清瘦的面庞离得那么近,一双海水洗过般的蓝眼睛凝望着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那双眼睛里已经很难见到最初落梅别苑重逢时的麻木与疏离。
人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地回到顾茫的眸子里。
但是无论墨熄捕捉了多少次,他都没有成功捕捉到一星半点顾茫残有记忆的痕迹。
墨熄道:再说吧。
顾茫坚持道:饭要有的。不然很饿。
墨熄瞪他: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写。
拙劣的字迹在宣纸上洇开,墨熄说一个字,顾茫便写一个字,写对了,墨熄不吭声,写错了,便又骂他笨。
他先是要顾茫写一二三四五,后来又要顾茫写他的名字,自己的名字。
再后来,饶是贪得无厌,心绪恍惚,便要求顾茫去写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写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写到最后,根本都是些顾茫绝不可能会的字句,他却偏不放过他,偏钉他在椅上,不让他走。
顾茫几乎都有些委屈了:我不会
灯正昏曳,雪正凄迷。墨熄看着他纸上歪扭错落的字,一句相思,万般皆错。他阖了阖眼,走到顾茫身后,把笔拿了过来:教你。
雪籽打着窗阁,顾茫坐在椅子上,墨熄高大的身形俯下,一笔一划,铁划银钩,秀丽颀长。他写着,顾茫也跟着照葫芦画瓢,画到一半,忽然忍不住,低低的打了个喷嚏。
墨熄悬腕停笔,低头看着他:冷?
顾茫不愿给人添事,何况对方是个雄性,自己也是个雄性,他颇有些争强好胜的本能,于是摇摇头,却又打了个喷嚏。
墨熄道:回去添件衣服,冻死了还要费神照顾你。
顾茫揉了揉鼻子道:一点点,不厉害。
既然顾茫这么说了,墨熄也没什么好再坚持的,再强求下去,反倒好像是在关心他似的。于是照旧教顾茫习字。
但是写着写着,顾茫有些冷得吃不消,他也没有多想,本能地就往周遭唯一的发热体墨熄身边靠一靠,再靠一靠。
墨熄沉于字句当中,初时倒也没有觉察到顾茫的这个小动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顾茫已经像是狼群取暖似的,靠在离自己只有尺寸远的地方,几乎稍微一动,就能躲进他的怀里。
墨熄眼中微暗,搁了笔,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望着自己,有些阴郁又有些狭隘地眯起了眼睛,之前让你滚回去换衣服,你不换。现在想干什么?
第53章
无意识勾引
顾茫望着他,
赤裸的脚趾在桌子下面不安地来回蹭了两下。
忽然道:我和饭兜会一起取暖。
墨熄淡然看着他:所以呢。
你的衣服少,你也冷,我的衣服少,我也冷。你冷我冷,
我们凑在一起,
就热了。
墨熄是个断袖,顾茫是他的旧情人。哪怕理智的城墙高筑,锁得住逾越之举,却也不可能锁得住身体的某些本能。他很清楚自己对顾茫有很强烈的反应,
若真衣衫单薄凑在一起,
恐怕就不是热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墨熄因此有种被蓄意勾引的愠怒,尽管这种勾引可以说是他自己一厢的胡思乱想,
但他的脸色还是明显地沉了下来。
他盯着顾茫看了一会儿,忽地松开捏着对方下巴的手指,
几乎是有些嫌恶地扯过一张宣纸擦了擦,
冷冷道: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行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顾茫闻言,
没有任何伤心的神色,
他只是回望着墨熄,
并将所有情绪都那样直白地写在脸上。墨熄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他的眼里看到茫然、困惑,
怔忡但却没有什么令自己心生快慰的情绪。
如果顾茫能因他尖刻的话语感到伤心,
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墨熄觉得自己也不会这般躁郁。
顾茫答道:我以为,
我是同伴。你的同伴。
墨熄没吭声,
片刻之后,
抬起手指,单指勾住了顾茫脖颈上的锁奴环,指尖慢慢往下,在漆黑铁锁圈坠着的铁片上拨弄了两下。
他低着头,说道:你觉得,我会和戴着这种东西的人做同伴?
你是叛臣,我是你的死仇。墨熄轻声道,不会变的。顾茫,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随着年终尾祭将近,墨熄越来越确认顾茫是真的没有假装。他确实因为失去了两魄,丧失了全部的记忆与心智。
墨熄为此阴鸷了许久。
这一日,墨熄自朝中归来,得了一个消息,说姜药师终于从外头云游归来。姜拂黎是重华第一炼药宗师,广涉疑难杂症,顾茫的事情指不上别人,但姜拂黎还是能指望指望的。于是墨熄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带了顾茫,前往姜宅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