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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娇容心中一暖,柔声道:“大概出来的时候淋了雨,不碍事的。”

    两个女孩见她说没事儿,也不再追问,却没头没脑地说:“今儿我们爹爹在家中。”

    娇容想,怎么竟然没有上朝?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但是她没问,不想让别人觉得她过于关心一个男子。

    盈盈把绣绷子放下,愁眉苦脸地说:“等会儿怕是要过来。”

    娇容就笑了起来:“你们今日如此勤勉,还有什么怕的?”

    那两个女孩齐齐叹息,那淡眉毛淡眼儿的燕燕道:“谢师父,你有所不知,今儿家里有客人来了。等会儿八成跟爹爹一起过来……”

    “哦?”

    娇容问,“什么人?”

    “有人上赶子地想给人当后娘呢。”

    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盈盈突然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起来。

    娇容心突地一跳,吸了口气,正色道:“你们俩先把这针法练好,今儿就按着这样子绣吧。”

    她从一旁桌子里拿出一张花样儿,摆在两个女孩前头,又拈了根针:“你们先看我怎么绣的。”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雨势却也不见小。

    娇容坐在那里,越发觉得身上说不出得难受。她站起来,打算叫下人去烧些茶。刚一起身却看见窗外雨帘里并肩走来两个人。

    一个高挑的黄衣女子在前边走,夏将军在一旁给她撑着油纸伞。隔着雨帘,朦朦胧胧是看不清俩人模样的,但是女子窈窕,男子伟岸,倒是副不错的画面。

    娇容眨了眨眼,转身小声道:“你们爹爹来了。”

    那两个女孩低着头,嘴角挂上些笑意,手上一起一落,动作愈发认真起来。

    她们也就绣了两针,夏将军和那女子已经到了门口。夏将军收起了雨伞,那黄衣女子的面目就显露出来了。

    她生得十分端正敞亮的一张脸,炯炯有神的一双明眸。可目光却没落在娇容身上,而是径直朝着盈盈燕燕两个女孩儿那里走过去。

    娇容知趣,静静站在一旁。她本来就是个教女红的师傅,不能引人注意。

    “呦,”

    那女子嗔道,“夏将军,早就耳闻二位千金蕙质兰心。如今一看,果真不俗。这样一双女儿,真是羡煞人了。”

    夏将军道:“哦?是这样吗?”

    他看了一眼娇容,跟她说:“这位是广阳县主。”

    娇容眸子微微一缩,不自觉倒吸一口气,蹲下身子诚惶诚恐道:“见过县主。”

    她倒也不知道这县主是何许人,但总归是皇亲国戚。娇容怪那夏将军多事,她一个绣花师傅,何必在贵女面前显露。可夏将军居然更加离谱,对那县主说:“这位是谢娇容,臣的义妹。”

    娇容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夏将军。夏将军却一脸坦然。

    那县主回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我竟不知道夏将军还有位义妹呢。”

    夏将军道:“她做得一手好女红,盈盈燕燕都是跟她学呢。”

    那县主盯着娇容看了看,竟然走到她面前,抬手放到她下巴上,把娇容细嫩的小脸蛋儿轻轻抬起来,左右打量:“真是生得漂亮。”

    她又把娇容的手放在手里轻轻拢住:“原来这双手,也是这么巧。”

    “可曾婚配了?”

    娇容道:“民女是个寡妇,亡夫尸骨未寒,不敢再嫁。”

    “哦。”

    那县主看了一眼夏将军,笑了笑,放了娇容的手,“这是我的不是了。见到妹妹貌美,竟然就起了做媒的心,怎么竟然像个俗妇了……今日仓促,赶明儿定要给我个赔不是的机会。”

    那县主身上一股幽香,手指头冰凉凉,就算放了手,娇容下巴上还是一股子带着幽香的凉气。

    娇容自持美貌,虽然出身商户,可是向来有些底气。可是这县主一举一动都典雅不凡,娇容竟然觉得自己暗淡了下去。

    她知道女子不该善妒,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头疙疙瘩瘩,鼻头也酸酸的。

    那县主看了看外边:“这雨也小了,一起跟我去吃点心。昨儿皇上赐了些点心到府里,我府里冷清,倒是拿到这边跟大伙儿一起分享。”

    盈盈燕燕听说不用再做针线活,欢呼一声,笑逐颜开地放下手里的针线绣篓子绣绷子。

    娇容道:“我便不去了,这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我还要画几个花样子。”

    那县主笑了笑,又去摸了摸娇容脸蛋儿:“那也好……”

    她对着那两个女孩道,“那可记得给你们师父留点儿。”

    等那县主走了,娇容就去端了茶,小口小口地抿起来,热水下了肚,才稍微有些舒服。

    她又画了两个花样子,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想着夏将军那边应该不用她去请安,就准备离开。

    这一路上很清净,偶尔见到几个家仆,对娇容也置若罔闻。大约是那县主到访,都去伺候县主了。

    这时候雨势比之前小了些,可是树木花草上都积了水。娇容从爬满紫藤的廊中走过,被那花叶上落下来的水打了一身。

    她脸上湿漉漉的,衣衫上也湿湿的,脚踩在水洼离,鞋尖也浸了水。娇容觉得她这阵子过得糟透了,又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居然把夏将军家当起避风港来。

    她疾步走出这回廊,地上的水洼里却映出一双锦靴来。

    “怎么不打伞?”

    娇容身前笼上一片阴影,她抬起头,眼前一亮,顿时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夏将军眸光灼灼盯着她,大手里边还攥着一把油纸伞。

    娇容嚅嗫:“反正已经淋湿了……”

    夏将军“嗯”了一声,却转过身子陪她一起走。

    二人走了一小段路,皆不言语,只有雨声潺潺。

    眼看快出后院儿,娇容问:“将军不是在吃点心?怎么来这边儿了?”

    “我不喜甜。”

    娇容身上一阵冷,一阵暖,头晕乎乎的,脚步虚浮好像走在云里。她抬起头,小声问:“那县主回去了?”

    夏将军却突然停下脚步,黑亮的瞳子盯着娇容,盯得她脸上灼烧。

    他却忽然把手放到娇容额头上。夏将军的手格外大,像是一片云压在娇容头顶,手掌里头一层茧子,沾了雨水,有些潮。

    他的喉咙动了动:“妹子,你的头好烫。”

    “嗯?”

    娇容轻吟,她皱了皱眉,小手贴在脸上,又贴在脖子上。她这才觉出,自己浑身都像着了火一样,“今儿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许是天气变凉了……”

    她手腕上一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将军的手已经攥着她细细的手腕子,搭在娇容的脉上:“妹子,你这是染了风寒……”

    夏将军再说些什么,娇容也都听不见了。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后倒了过去。

    第164章

    ◎大将军和小寡妇(六)◎

    娇容这一倒,

    居然就昏睡了三天三夜。

    这中间,她也睁过眼,喝过药,

    但是浑浑噩噩,马上就又陷入睡眠中。娇容睡也睡得混沌,

    不知道做过什么梦。

    夏将军断得也没错,

    娇容这病的引子确实是风寒。然而,

    这人一倒下,

    一年里头种种被压抑住的悲苦,忧郁,烦闷,皆趁虚而入,藉着这个机会,在她身子里头兴风作乱。

    到了第四天午后,娇容方真正醒过来。

    床帷半开,

    视线所及是一张圆桌,

    桌上香炉青烟袅袅,

    屋子里头一片静谧。

    娇容躺在床上,

    腰背都温暖干燥。她身上是一件崭新的中衣,新布的味道从衣领散发,

    闻起来就令人舒畅。

    娇容记得她是在将军府里昏过去的,

    零碎的记忆也告诉她,

    这里八成是将军府的暖阁。

    她撑着身子,

    想要下床。然而她这边儿一动,屋子里就又多出些动静来。

    原来,

    这屋子里头还有别人。娇容本来以为是使唤丫鬟,

    但是那脚步声一听就不是女子。

    那人三两步就走到床前,

    撩开扮半掩的床帷,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深邃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娇容。

    她心口扑通扑通跳,惶恐得简直要跪到地上去:“将军……”

    她膝盖未来得及着地,一双粗砺的大手抢先在她的手肘处托住:“怎么又跪来跪去的,不要这样。”

    他声音自来一股威严,不容娇容抗拒。

    掌心的温热隔着中衣透过来,娇容脸上一热,才想到自己身上不过一层中衣,头发也没梳,披散在肩头。

    她就又慌慌张张地缩到床上去,匆匆忙忙把被子拉到身上,怯生生地说:“将军……我怎么在这儿?”

    其实她心里头想的是,他怎么在这儿守着。

    夏将军显然没想那么多,只说了娇容昏迷后的事情给她听。

    “我竟在贵府叨扰了这么久,”

    娇容皱起眉头,用手揪着被子尖儿,细声细气地说“,实在是罪过,罪过。”

    “何罪之有,这病难道是你说生就生的?”

    夏将军眸子里带着笑意,“你当你是雷公电母,又呼风唤雨的本事?有那本事敢情好,我第一个就要你到我营中效力。”

    他看见娇容把头缩在领子里头,巴掌大小脸儿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小小的鼻头儿尖尖,倒是有些泛红,微微翕动,好似在闻身上的味道。

    夏将军喉咙微微动了一下,他暗道,这女子竟好似不知自己生得多么勾魂夺魄。他眉头一松,笑道:“怎么?

    怕躺臭了?你睡的时候我家婢女有给你梳洗。”

    娇容脸上滚烫滚烫的,心想,夏将军毕竟不是青涩的毛头小伙子,或许是有些大大喇喇。她忍不住嘴角儿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又听见夏将军说:“我给你府上传过信儿了,不用担心。”

    娇容心中稍安,又听见他说:“每日你的情形我都派人传了过去,吃得什么药你家人也都知道。你母亲虽然开始有些担心,但是她人来看过你一次,你那时候睡着,大约也是不知道的。”

    娇容愈发过意不去,鼻子一酸:“将军,你本不必这样待娇容。你这样……娇容实在是无以为报。”

    夏将军看着她,突然低声说:“怎么能说无以为报……”

    娇容猛地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惶恐地看着面前这个伟岸如山的男人。

    他此言何意?难道是要趁人之危,对她用强吗?

    娇容心中千丝万缕,晃过许多东西。但是她眼下境遇,若是让他得逞,却似乎也不太坏。

    夏将军虽然不比潘安徐公,但是生得堂堂正正,体魄也挺拔威风。说起家世来,于娇容而言更是高攀。何况她现在又有什么选择?

    退一步,就是那有十几个儿女的师掌柜。

    而娇容虽然确实想到移居乡间,但她终究也得承认,这世上给她这样的女子可选择的路太少了。她是个软弱的人,并不想争什么,只想在这纷繁世间,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夏将军莞尔一笑,露出两个大大的酒坑:“你对我那两个不孝女严厉些,就算是报答我了。我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要尊师重道……”

    “我不过是个教女红的……算什么师……”

    夏将军突然叹了口气,在娇容身旁坐下。娇容心猛地一跳,只觉得这床上一股热火蔓延开来。他身上有股秋风铁甲的味道,在她身旁横冲直闯,像是一股旋风,把娇容卷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出奇的快。

    “你教导盈盈燕燕,自然是师父。”

    夏将军说罢,又站了起来,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知道女子向来谦卑,可是你在我这里……不用。”

    他推开门,叫了丫鬟进来伺候,又唤人去给她弄些清淡吃食。

    娇容仿佛又过回了姑娘家时的自在日子,或者说,她这辈子都从未被人这样周到侍候过。吃的,喝的,都是称心合口的,就好像那夏家的厨子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可是他从来不曾问过她啊。

    只是,她总归不能再叨扰人家了。过了两天,走路不再吃力,就回了家里。

    她母亲心肝儿宝贝儿地哭自是不用说,她哥嫂面子上也都还过得去,毕竟大病初愈,总是体面人家,不好欺负在明面上。

    可是才过了几个天,娇容好得利落些了。她嫂子就开始说些风凉话。

    这一日,又是黑云压顶。从早上起来,就又潮又闷。其实天气已经凉了不少,可这秋雨却还未尽,生怕是凉得不彻底。

    娇容在屋里头写字,她嫂子就走到窗根儿下,一边儿嗑着瓜子儿,一边儿说:“师家这婚事是不成了……人家听说你在将军府里住了一阵子,直说高攀不起呢。”

    娇容头也不抬:“这样也好。”

    她嫂子把手里瓜子往地下一撒,叉腰道:“这倒遂了你的意?你这不知廉耻的!你当我不知你怎么回事儿?什么风寒,是在人家那里处理了身上的麻烦事儿,做起小月子来了吧。你知道他们怎么说,说八成是因为夏将军要娶亲,把他身边投怀送抱的女人解决了。”

    娇容攥紧手里的笔杆儿,缓缓放到砚台上。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好似要蹿出火苗来,但语气隐忍又克制:“嫂子,大家都是女子,你又何况这般为难我,何苦这样说?就算这四下无人,可你就不怕犯了口业吗?”

    “你这是在咒我?!”

    娇容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嫂子,你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少是你自己编造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其一,我前阵子生病,是看了郎中的,该如何就是如何……你若想呈口舌之快,是不是又要说那郎中也被收买?其二,你又如何知道夏将军要娶亲?那贵人的事情,岂会知会于你一个东市的商妇?”

    娇容嫂子本来听得脸色发青,但是听见娇容提起夏将军娶亲,突然神采飞扬地走进娇容房里去:“这事儿你可别说我是造口业。我还真就知道,本来这事儿倒也不该说,可那广阳县主跟我娘家订了上等的胭脂,又在咱们家铺子里买了些洞房才用的熏香。这婚事,你说我是从何得知的呢?”

    “我这是戳着谁的肺管子了?又捅着谁的痛处了?”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伸出尖尖的手指,往娇容胸脯子上戳,“哎呦,也别说。你这在将军府里头住的,胸脯子都比从前大了不少,是怎么弄的?”

    娇容气得浑身发抖,连发丝都在打颤。她一把握住嫂子的手指,虽然细声细气,可是字字分明:“你这般尖酸刻薄,为的是哪个?!天地可鉴……总不是为了嫂子你自己吧。可是你落得个刻薄的名声,于我兄长又有何损失?……我知道是他在外头养了外室,嫂子你心里憋屈,可是为什么要拿我撒气?!就因为我是谢家的人吗?”

    娇容的嫂子身子一僵,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她扬起手,将落未落,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可偏生天上一声炸雷,娇容嫂子糊里糊涂,居然一巴掌落在了娇容的脸上。

    巴掌落下的时候,她嫂子自己也惊呆了,更不用说娇容了。

    娇容自幼是娇生惯养的。她父亲谢老掌柜,前边也有些子女,可是竟都夭折了。到了娇容她兄长出声时,谢老掌柜已经是不惑之年。这又过了六年,娇容才出生。这小女儿被珍如掌上明珠,可没受过什么委屈。

    后来又嫁了张家那位郎君,也是如珠如宝地宠爱着。

    她虽然被教养得委婉柔顺,可心里头到底是如珍如宝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前十几年没受过的委屈,都在这守寡的一年里受尽了。

    可娇容哪里被人打过,又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她愣了片刻,就从屋子里头跑了出去。

    娇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若是不跑,不动,若是还留在那宅子里头,心肺都要炸裂。等她回过神来,竟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天上电闪雷鸣,大颗大颗的雨点子砸在地上,溅起点点尘泥,激起土腥气。渐渐这雨滴也密集了起来,宛如瓢泼,劈头盖脸地往行人身上浇。

    不一会儿,娇容就从头湿到了脚,连头上梅花簪子的花瓣儿里头,都积了些水。她这方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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