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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姑姑,开开门。”

    那宫女体态有些丰腴,头上夹杂着几丝银发,一张脸死气沉沉。她认得夏泱泱,把门开了条小缝儿:“长公主,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姑姑,我想跟太后请个安。前阵子这宫里着了火,可是却一直没机会见。”

    “多谢长公主惦记,太后一切安好。”

    那宫女显然不想多说,急匆匆就要关门落锁。可夏泱泱用手把着门:“姑姑,你既然出来不方便,要是缺点什么,不如跟我说。”

    那宫女喘了口气:“奴婢谢过长公主了。不过陛下跟太后母慈子孝,清宁宫怎么会短了东西呢。”

    这母慈子孝,也就假了些。

    话说到这儿,那宫女就打算关门了。夏泱泱正愁没机会留她说话,冷不丁瞅见她手里的绣绷子:“姑姑,你会绣活儿?我正想人帮我绣个绣屏,不知姑姑能不能帮我?要红牡丹,用金线填满的。丝线布料我都可以给姑姑。但是要七天之内绣好,不知道姑姑能不能办到?”

    她怕那宫女锁了宫门,急急忙忙一口气说出来。不过她运气也是好,那宫女是个女红成痴的,不仅一字不漏都听清了,居然还把这活儿给接下了:“这虽是奴婢份外之事,但是既然长公主需要,那奴婢就只好从命了。要说这绣活儿,在这宫里,奴婢也是数一数二的呢。”

    夏泱泱心里高兴,觉得这算是蛹打呼噜——捡(茧)着了。第二天,她就带着那些材料来找了这宫女。

    绣屏要绣七天,可是到底夏泱泱是不急的。过了第一天,再见那宫女,又觉得她活做得快,就小心翼翼地拖着她。

    一来二去,就跟这宫女熟悉起来。虽然这宫女不可能直言,但从她只言片语中,又加上夏泱泱自己的猜想,七拼八凑,也就把太后的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夏泱泱早就知道,夏煜并非太后亲生。之前她趁夏煜熟睡,偷偷看过他身上的疤痕。由此便知,这夏煜从小便没有被好好对待。她猜,只怕是这太后把失女之痛,都发氵世在他身上了。

    只不过她现在知晓,事情还是多少有些出入。这太后并非不想好好对夏煜,只不过人心实在复杂。她跟亲生骨肉分离,又因为欺君惶惶不可终日,表面虽无人察觉,但是心中早就行差踏错,跟常人不同了。对夏煜一时疼惜,怜爱,一时又恨他,妒他,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忘记自己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

    再后来,夏煜因为冰窖的事情得了畏寒症,又探得了自己的身世,心中对太后也生了嫌隙。

    从此这一对毫无血缘的养母子,便走向了一条不归路。乃至夏煜亲手喂了那药给太后,他二人之间就已经木已成舟,再无转圜了。

    知道了这些事儿,夏泱泱这天下午就到了含光殿门口。她也不干等着,怀里抱着只巴儿狗逗弄。不过夏煜也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旁边跟着个大臣,一脸苦大仇深,一口一个呜呼哀哉。

    所以他说的东西,夏泱泱虽然不是故意去听,但是却也没法听不见。她便转过头,坐到树杈上,把小狗摆在膝盖上逗弄。

    含光殿前这株树长得歪,有只主干贴着地皮长,却正好方便下夏泱泱坐下。

    夏煜被那大臣吵得烦,一抬头也正好看见她。其实要不看见,也难——夏泱泱身上披着大红斗篷,帽子上镶了一圈白狐狸毛。她是背着他坐着的,垂着头,阳光晃在头发上,亮得好似乌金。

    她头上还插着他赠的那支金簪,也就插了那一支。夏煜心里晃过一个念头,还是要多送些才好。

    好歹他是把那大臣轰走了,走过去,才看见夏泱泱前边有只胖乎乎的奶狗子。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东西?”

    夏泱泱倒好像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那树干上往后仰过去。夏煜急忙手掌伸到她背后,把她稍稍托了一下。

    她笑着扭过头:“陛下你看,这小狗儿真是可爱。我宫里的太监弄来的,才刚两个月大。”

    这狗子仰脸朝天地躺在夏泱泱腿上,露着个圆鼓鼓的小肚子,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狗味儿。夏泱泱的手指头轻轻刮着它的小肚皮,舒服得这狗儿直哼哼。

    夏煜盯着夏泱泱雪白的手指头,对这狗子冷哼了一声:“你等会儿来朕暖阁,也要带这东西一起来么?”

    “带来给陛下瞧瞧,陛下要是不喜欢,那我叫赵公公送回长乐宫。不过,狗儿属火,体热,陛下抱着暖身子正好。”

    夏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倒是不用了。朕另有抱着取暖的东西。”

    夏泱泱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臣妹再过一阵子,可就要去相府了……”

    夏煜脸色微沉,嘴角却依然噙着丝笑意,他把冰凉的手伸进夏泱泱的后颈处,指腹从风池一路刮到陶道:“也难为你为朕担心……”

    那手指触过的经络,令人神驰不已,但那指腹冰冷,又似时时提醒。夏泱泱见多识广,但这不上不下,又难受又舒适的感觉,每每自夏煜身边索得,都令她心中觉得奇异非常。

    她勉强笑了一下,声音颤得像是刚出锅的桃花酥,又香又软,但是手一捏便碎成齑粉。

    夏煜突然把手抽了出来,倒把那小狗提起来,抱到了怀里:“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那狗儿不知死活,被人抱着,就当人爱它。进了夏煜的怀里,就攀着他的肩膀,脸凑到他下巴上,拼了命要去舔他。

    夏煜皱了皱眉,有点嫌弃。

    夏泱泱正要去把那狗儿接过来,没想到那狗儿已经舔上了夏煜的下颌儿。

    出乎夏泱泱的意料,夏煜虽然一脸嫌弃,可是竟然没有躲开。

    那情景看得夏泱泱有几分恍惚,但她终归不是送只狗子来给夏煜玩儿的。

    当下就幽幽叹了口气:“这狗儿倒是有趣,养起来也还真是劳心劳力。”

    作者有话说:

    我周末的时候给专栏挂了个新约的头像。宝们可以去看看,你们觉得好看不?

    第49章

    “麻烦就不要养了。”

    夏煜用手提着狗儿的脖颈儿,

    把狗儿往夏泱泱怀里一塞。

    “那可不成,”

    夏泱泱站了起来,使劲儿摇了摇头,

    “这活物既然养了,

    哪有不养到底的?”

    夏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左眉挑起:“是么?”

    “嗯……”

    夏泱泱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她舔了下嘴角,唇瓣和眼眸都润泽明亮,“这狗儿养着的时候,

    是有烦心事。狗儿小,总有不小心便溺的时候,

    玩疯了脏污的时候……”

    夏泱泱把小狗托在胸前,把小脸埋到狗儿的胎毛上,轻轻地蹭了蹭。那狗儿长得其实平平无奇,

    但饶是年幼,

    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睫毛长得几乎能梳子梳。神态天真烂漫,

    倒有几分夏泱泱的模样。

    它碰见了软软绵绵的东西,就一个劲儿往里拱。脑袋就顶进了夏泱泱软乎乎的胸脯子中间,

    蹭得她痒得想笑,“……所以人要疼它呀。”

    夏煜觉得那狗儿像个揩油的泼皮无赖,又伸出手,

    提着狗子的脖颈儿,要把狗提走。那狗儿怕了,爪子勾了夏泱泱胸口的薄纱,

    还在她胸口抓了条浅浅的红痕。

    夏煜的脸色更是难看,

    手里提着那小奶狗子,

    简直恨不得叫人把这小东西送到午门外去。可那小家伙被夏煜抓着,一边儿哭哭唧唧,一边儿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又把夏泱泱逗得不行,结果又从夏煜手里,把那狗儿接过去了。

    这次倒没拢在胸口儿,倒是放在膝盖上,轻轻拨弄。

    “那些污糟事儿,怎么不叫宫女太监去做?”

    夏煜若有所思地把手伸到狗头上,摸了摸上边儿几根儿发白的小杂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带着喉音,就显得带着暖意。虽然春日尚早,枝头嫩芽也未发,夏泱泱心里居然生出几分微醺的错觉。

    “倒是也行,可若是事事都假手于人。那这狗儿还是自己的狗吗?”

    她噗嗤笑出声来,“这狗子可就认了别人当主人了。”

    夏泱泱看了夏煜一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过倒是也有那种人,不知道怎么养狗。对狗儿动辄打骂。最后人成了恶人,把狗养成了恶狗,两看相厌,害人害己。”

    她折腾那一堆,其实就为了说这几句。借着这狗,她想说的其实是,那太后不是不想疼爱夏煜,只是不懂怎么对他罢了。

    可是这话说出来,别说夏煜,夏泱泱自己都不屑。事情做下便做下了,何须粉饰太平,找什么缘由,什么借口。

    果然,夏煜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一般,突然俯下身子,一张俊脸凑到她面前。

    “长公主,你想说什么?”

    他的手掌插进夏泱泱的发丝里,手指在她的风池上狠狠地按着,眸子里闪烁着嘲讽。

    夏泱泱的眼中看见他殷红的唇瓣轻启:“若有话,尽可同朕直说。不必搞这些弯弯绕绕。”

    他一字一顿,字字清澈,眸子似乎看她,又像看着远处。

    夏泱泱身子微微一颤,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一颗心像是装了弹簧,七上八下地在胸口里蹦来蹦去。她吸了口气,冬日空气本来清洌,可那口气就像是碎了的瓷器,一片片地割进她的喉咙里。

    “嗯……”

    她乖顺点了点头,手抚上夏煜的手,手指碰着他凸起的骨节,说不清是她指尖的温热传给了他,还是他骨节的寒凉了她的手。

    总之,瞬息间,夏泱泱就觉得自己手指微微发僵。她扳着夏煜的手摇了摇:“陛下,有些疼……”

    可她早就该知道,夏煜是乐意看到她疼的。

    听她呼痛,夏煜眼中仿佛燃起灯火。他唇角缓缓勾起,一只手仍然扳着夏泱泱的后脑,另一只手却伸到她的衣裙里去。三几下,便寻得了她为他挡的那条口子上。

    夏泱泱伤口堪勘愈合,上边只生了些薄薄的粉肉,只怕他手下发力,便会再次破损。

    “朕记得,你为朕挡箭的伤口就在这里。”

    夏煜用手在刚刚生成的新皮肉上划了划,“朕乃天命所归,为朕挡箭,是你的福气。别以为从此可以拿捏了朕。”

    他把夏泱泱就势按在横生的树干上,手扣在她的伤口上,露出来的那只手却好似极尽温柔,轻轻替她把碎发掩到耳后,桃花眼幽深,好似里边有无限柔情——只不过,他就是看着死囚,大略也是这般模样。

    “行宫行刺朕的那伙人,一个个的都审了。你猜怎么着?偏偏没人知道在树丛中射朕一箭那人是哪儿来的。那人也是,射了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俩人说话的功夫,日头竟然不知哪里去了。含元殿前渐渐积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竟然连殿前的太监都看不太真切了。

    夏煜笑容凝固在雾气里,看不真切,却带了些飘渺的仙气。轮廓的边缘都变得玄虚,像是水墨晕出来的。

    隐在他身体里的戾气也仿佛被这白雾稀释,显得夏泱泱面前这个人,好像还更真切了些。

    白雾里坐着他这样一个人,脸色白得透明,唯有那薄薄的双唇,仿佛染了红梅。让人觉得他极美,又极其危险。

    这世间美丽的东西,往往有毒。

    夏煜在雾气中靠近了些,挺直的脖颈儿探过来,用鼻子在夏泱泱的耳根亲昵地磨蹭,又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肩窝。

    两个人之间,总还隔着层雾,含着水汽。以至于夏煜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含着水汽一般,潮乎乎地在夏泱泱的肌肤上蔓延开来。

    夏泱泱顺着夏煜的动作,一时躲避,一时迎合,宛如一场耳鬓厮磨。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连足踝都沾染了那水汪汪的,潮乎乎的雾气。只消用手轻轻一刮,便是淋漓尽致的一手薄雾。

    她微微张着嘴,连呼出的呵气都变成了雾。视线里只有浓重的雾。她明明知道咫尺之外,就有那些太监,那些宫女,可是现在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大雾就像有了实质,把一切都隔开了。

    可是夏煜的话,却穿过着雾气在她耳畔敲打:“朕一向信奉一句话。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事后看看是谁受了益,就知道是谁做的了。”

    “当然,这也要办事的人聪明。”

    夏泱泱的耳唇儿被这句话濡湿,她呼吸一滞,禁不住发颤。

    这人,为何总是分不清情话和狠话。他把狠话说得如此呢喃缠绵,那情话是不是披着最狠戾的外衣?

    夏泱泱怀里的小狗突然翻了个身,从她手里挣脱出去,跳到了地上。

    夏煜猜得没错,当日那树丛里的刺客确实是她从前雇佣的。当时只打算给自己个小小的皮肉伤,哪怕受伤的是夏煜,她也可以病榻前献个殷勤。但是那群农人也出来行刺,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不过,夏泱泱倒也不怕,那件事她做得滴水不漏。夏煜这样阴森森地套话,只能说明他也是猜忌。

    “臣妹只知道,”

    夏泱泱如同猫儿一般细细软软地哼了一声,双臂揽上夏煜的脖颈儿,腰身朝上弓起来,“臣妹是吃了亏,背上的伤被这树磨得痛。”

    疼是真的,她的眼眶子,鼻尖儿,都红红的,连睫毛上也坠了一层凝成水的雾。

    远处的人,已经一个都看不见了。这天地之间,仿佛剩下的只有她,夏煜,还有她身子下这个嶙峋的老树。雾气已经变成了乳白色,好像伸出手,就能抓到一团,再揉捏成各种形状。

    夏泱泱想,现在他只能看见面前的她。在他身后,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脚,全都穿了一层白雾,在这水汽之中,夏煜通通看不见。

    其实就算是天光大亮,夏煜脑后也没有长了双眼睛,依旧是看不见的。可是这种隐秘的想法,让夏泱泱的眸子闪闪发亮,好像守住了什么私密一般。

    夏煜用手指点了点夏泱泱泛红的鼻尖儿:“朕刚才说,这看谁是最后收益的,也要布局的人聪明。朕以为……长公主你,没那么聪明。”

    他的手穿过雾气,轻轻地拉开夏泱泱脖子上斗篷的束带:“长公主,你说是吗?”

    那斗篷便落在了树干上,夏泱泱穿着乳白色的水雾,身子被那浓稠的白色水汽包裹。她觉得身上有些湿,有些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把手插进夏煜同样潮湿的发丝里:“陛下,你就不冷吗?”

    夏煜的声音隐忍着,失了他平时的从容:“在这里,朕便不冷。”

    ……

    这方庭院,本是极为宽敞和空旷的。大殿四周有十来个太监宫女守候。院中又时不时有护卫巡逻。

    只是这天降大雾,却是没得奈何。

    整个含元殿被浓雾笼罩,仿佛仙境。这样的天气,其实也不算十分罕见。

    赵公公站在大殿门口,手持拂尘,静静候着。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好歹知道陛下他人在哪儿。

    况且赵公公身上有些武艺,耳朵还灵光。有些话,他听不见;也不该听。有些动静,他听见了,也只能当没听见。

    等雾气渐薄,长公主已经不在殿前。那些太监宫女,甚至不知她何时离去。

    大殿前的枯树上,只有陛下倚着树干坐着,他头上的金冠已经散了,长发散落肩上,脸上借来些许血色,整个人仿佛一个仙人。

    ……

    夏泱泱回到长乐宫,在她贴身婢女一脸欲言又止中泡在浴盆中的时候,想通了一件事。她何必抱只狗儿,又或者让那老宫女绣什么天伦之乐,去戳夏煜的肺管子。这样虚与委蛇,倒不如把事情做得直接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夏泱泱要的,

    只是那个场景,又并非让夏煜真的母慈子孝,前嫌尽释。

    夏泱泱摸着自己锁骨上被夏煜留下的那条浅浅的疤痕,

    从托盘里剜出厚厚的一指香脂,

    颇为怜惜地涂在上边。她这疤痕,

    倒也不知还会不会好。这身子冰肌玉骨,娇生惯养的,多年功夫,然而须臾之间就可以损伤破毁。

    虽说刹那跟永恒,

    原本无不同。那永恒不就是许多刹那组成?可是那极致的欢愉,却要这身体发肤几月几年去弥补,

    倒也不知算不算值了。

    夏泱泱叹了口气,人一入了戏,就怕把路走窄;还好,

    她转圜及时。

    于是,

    三天后,

    宫中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长公主夏泱泱坠湖了。

    据说是因为去湖上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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