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们四人都知道。冯妈妈分管姑娘的银钱和钗环首饰,但那个匣子也不用搭理。匣子贵重,是姑娘提出要个自己放小银库的请求后,
三爷特意寻来的。别看它看上去华丽不实,
亮晶晶的周围镶嵌了无数宝石,
实际上它结实得很,巨大斧头敲下去都只能砍出极细微的一个痕迹,连裂缝都不会有。
而那小钥匙,
是打开它的唯一办法。
三爷当初曾问姑娘,
为何想要这么一个匣子。
姑娘大大方方说,放她的私房钱,攒银子。然后便当着大家的面,把她赚来的每个月的五十两月例搁进去,又把二夫人送的金镯子也放在里面,
另还有老夫人和其他人赏赐的各种物件。至于老侯爷给她的那个三爷曾戴过的玉牌,她编了绳每天挂在胸前。除此之外都在匣子了。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
用姑娘的话说,都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辛苦钱。
这也就罢了。
偏姑娘随手就把那些几万两的银票和田庄铺子的契书交给妈妈们继续保管,
自己是丝毫不沾的,说是每天算院子里的帐已经很费事了,这般大额的东西她没劲儿再管。
大家都觉得好笑又无奈。
偌大的产业不当回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倒是着紧得很,把这上百两的小钱当宝贝。
越崚非也由着她,反正送她的东西有专门的人帮忙管着,掌柜们都十分得力,按时给她送来银子就好。
想她金尊玉贵得长大,月例是她生平难得亲手赚到的银子,小心翼翼也理所当然。
除夕这天,杨妈妈在外面请三奶奶去厅堂的时候,清语正美滋滋点着宝石匣子里面的东西。看着它们都在,就很愉快。
而后趁着周围没旁人的时候,她从怀里掏出个小铲子,整体不过比巴掌略长一点,铲头很小只两指宽。
一般用作孩童们铲沙子玩,她前段时间问花匠要来的,说平日无事自己可以到西跨院除草种花。
共问花匠要了十几把,她刚才逛西跨院时趁着无人留意悄悄藏了一把。现在随手一搁,刚刚好放在这个小匣子里。
清语笑弯了眉眼,动作轻巧地合盖,把匣子重新锁好。
正当她把匣子放回去后,听闻董妈妈在外面急切的喊她,就拍拍匣子顶盖,踱步到外间道了声进来。
董妈妈便把杨妈妈在院门口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清语愣住。
未来三奶奶?谁?
她还没反应过来,四位妈妈已经齐齐忙碌起来。
四人原本都是在鲁国公府做事的,眼界见识与寻常仆妇不同,听闻后立刻安排给姑娘穿上了得体的衣裳。
因姑娘都是不鲜亮的衣裳,且这些天坚持不施粉黛,首饰也都以珍珠和蓝宝石之类为主避开红色,她们隐约有所察觉,在这些里面挑了浅淡的碧蓝色袄衫,配了碧玺耳坠和发饰,觉得差不多了方才送姑娘出院子。
从逸昶堂到厅堂的路上,清语脑袋都还是懵的。
明明她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反而不认得了。
杨妈妈低眉顺目地跟在旁侧,大致说了公公宣旨的内容,又把前来的公公身份快速告诉了未来三奶奶,这便没了话。
杨妈妈自诩是个伶俐能接话的,如今面对着骤然而来的此等变故,身边又是忽然间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未来三奶奶,即便再如何伶俐了几十年,她都觉得自个儿喉头哽住,半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了。
清语觉得自己清醒又茫然。
只不过在逸昶堂待了一段时间,怎的天地好像变了个样。她脚下微顿了顿,想到三爷就在目的地,索性加快了步子去见他。
她坚信,等见到三爷,所有事情变会一目了然。
接下来一行人都沉默而走。
来到厅堂院落,清语刚进院门就望见了多名穿着内廷服侍的宫人,和许多御前带刀侍卫。从侍卫官服来看,正是三爷手下的护銮卫。
清语这才心里多了些底,略平复了下心情,疾步上前。
有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撩开门帘。
清语迈步而入。
她的身影乍一出现在屋内,越崚非便大跨着步子过去拉过她的手,把她纤细的指尖在他宽大掌心里攥了攥,温声低语:
“贺世子已然查出你是他表妹程知瑜,把你的户籍文书一并呈到了皇上跟前。因我说要娶你,陛下特赐婚你我,说是保媒。”
清语十分愕然。
谁家是能请得动皇上当媒人的?三爷居然做到了。
那这桩婚……
究竟怎么回事?
四目相对。一路过来冻得冰凉的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渐渐回暖。她的思绪也渐渐从震惊到遍体生凉的地步,开始迅速飞转起来。
三爷总不会害她的。
这个贺世子表妹的身份应当就是他之前所说,为她寻个合适的户籍身份。只婚事不知是怎么而来。
想必三爷有他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
清语深吸口气,强压下由于不知前因而乱跳的心,让自己显得轻松自然,笑着过去寒暄。
今天除夕,赵福身为掌印大太监忙得不可开交脱不开身,前来宣旨的是秉笔太监刘顺。
刘顺本也忙碌,可赵三爷的婚事宣旨怎能大意?赵福索性揽过了刘顺的事务,让他能前来宣旨。这才得以抽空来趟。
刘顺向未来三奶奶问了好,把宫中主子们的赏赐给了她。
清语款款行礼,谢过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子妃。
刘顺抛下了侯府诸人,含笑望向她,半晌后笑道:“不愧是程大学士家的姑娘,一瞧就知书达理得很,怎可能是寻常丫鬟呢。看这漂亮的,跟程家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咱家到时候回禀,主子们听说一定高兴。”
又稍微压低了点声音,用旁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太子妃特意把咱家叫到一旁,说三奶奶年纪小恐不懂宫中礼仪,三爷又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怕忘记和三奶奶说,让咱家一定提醒三奶奶,明儿要进宫谢恩的。若三爷出门忘记了此事,三奶奶自个儿前去也使得,太子妃定会派人随行服侍您的。”
这便是东宫对未来三奶奶极大的照顾和怜爱了。
清语忙又谢过太子妃和刘公公。
越崚非与刘顺道:“太子妃这对我也太不放心了。此等大事我怎会忘记。”
刘顺就大大的叹了口气,“莫说太子妃了,就是太子殿下也不甚放心,跟着叮嘱好些话呢。”
侯府众人就跟着在旁陪以微笑。
他们也只有微笑的份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刘公公方才那些话说得没错,小俞……如今的程知瑜举止端庄大方得体,莫说寻常人家的嫡出小姐了,就是官宦世家的贵女们都不见得有她这般的风姿做派。
潘氏觉得疑惑,忍不住上下打量这姑娘。
她觉得以前的小俞虽漂亮却低眉顺目的就是个丫鬟做派。
如今的程知瑜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骤然变了个样,俨然拭去了尘灰的明珠,骤然间熠熠生辉。
怎可能出现这种状况。总不能是以前她瞎了眼没看清吧?
这时,越老夫人已然笑道:“谢公公夸赞和相助,烦请公公代老身向宫中各位主子问安。知瑜我第一次见就觉得乖巧懂事,先前还暗道这孩子怎看着和旁个丫鬟不同,现如今才知道缘由所在。”
这般就直接定下了从“小俞”到“知瑜”的称呼转变。
世子越德康从刚才带人把晕倒的老侯爷送去休息,就没再回来,想必是服侍在晕厥的父亲身边了。
二夫人邵氏自打听到圣旨后就犹如在梦中,此刻她望向知瑜,忍不住喃喃:“怎么就成了程家姑娘呢。”
由于采灵之前的透露消息,她已经大概猜出那天的大致脉络。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是之前考虑过的,小俞会给三爷做妾室的想法了,摇身一变成了赐婚的嫡妻,对待起来就得更客气几分。
她开始暗自琢磨之前有无对这孩子怠慢的地方。
邵氏并未把采灵的事情告知其他人,只道是这丫鬟在侯府不惯,又家中人缺不了采灵的伺候,把她送回了邵家。
侯府后宅的诸位主子这段时间焦头烂额,没谁留意到采灵离开的细则和缘由,随意应付邵氏那几句算完。
正因如此,二老爷越德庚也并不知那日在春溪园后罩房旁的小院子发生了什么。
对于越崚非要娶程知瑜这件事,越德庚倒是没甚所谓。
老三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合该配个从小下落不明又丫鬟出身的妻子。若真找个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嫡女,就凭老三那冷淡凉薄的性子,怎对得起人好女儿的娘家。
且老三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不要娶妻,忽而又娶妻,明显是个说话不算数又性子阴晴不定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个定性。
越德庚扫了眼高大俊美的儿子,冷哼一声退后数步,恨不得和这混账小子离得越远越好。
无意间瞥见大爷越辰朴和二爷越辰杉就在旁边,越德庚索性和这俩侄儿闲聊起了今日晚宴上吃什么。
大奶奶方氏是真喜欢小俞,觉得是个实诚又贴心的姑娘。
在旁稍等片刻,等知瑜旁边没有人在凑过去说话了,方氏扶着后腰挺着大肚子走到她身旁,开心地说:“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程知瑜便成了她的三弟妹。
虽隔了房,却也是亲三弟妹。
清语正望着三爷方向,听见声音后侧过身来。
她很喜欢大奶奶,看着方氏挺着大肚子不容易,忙从旁拿了锦杌,扶着方氏坐下,轻声问:“您怎的这般过来了?月份大了,接旨这种需要行礼的事情能避便避着。”
此语实实在在是掏心窝子的话。
方氏越发喜欢知瑜,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当时没过来,大爷也说我莫要跟着行礼,让我在屋子里多坐了半个时辰才来的。刚才见了宫里来的公公后道罪过,我说的是孩子闹腾刚才身子不适一直起不来,公公也没怪罪。”
清语高兴地说那就好,俩人对视一眼,都偷偷的笑。
不多会儿,越崚非送公公出院子,命人把公公送出府,又和老夫人说先把清语送回逸昶堂。
没人敢在这个陛下赐婚的高兴档口提起老侯爷的气昏过去。大家都知道小两口有话要说,再者,没人敢拦三爷,老夫人自然含笑答应。
小夫妻俩走后,潘氏悠悠然叹了口气:“这丫头的命——”
还真好!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全府上下。很快的,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给三爷和贺家表小姐赐婚的事情。
潘雪凝初初听到消息还没有太大的反应。
直到她知晓,那所谓的贺家表小姐正是原来的丫鬟小俞时,愤怒上头当即摔碎了屋里头所有茶盏。
凭什么那样的野丫头能嫁三爷?而她却不行!
潘雪凝急急喘着粗气,思量着对策。
不能再拖下去了。三爷想要成亲,必然前头的二爷得先于他。这样以来,二爷的婚事会尽快定下来。
她必须在今晚见到二爷。
潘雪凝匆忙想着对策,突然心生一计,哎呀叫了一声瘫倒在地,发出响亮的咕咚一声。
今日除夕事忙,外面只有一个婆子守着。她听闻这个动静暗道不好,生怕表小姐是伤口发作疼痛晕倒,不敢大意,急忙推门进来瞧瞧。
结果刚踏进门槛,后颈处突然剧痛。婆子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手持花瓶的表小姐就晕了过去。
夕阳西下暖色阳光洒满大地。
越崚非和清语缓步走在回去的街道,两人并行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进入逸昶堂的院门了,清语方才发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语气,并没有太多欣喜,反而声音有些发冷。
越崚非驻足含笑,“想知道什么。”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语侧头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
她早已察觉那天的事情不简单。
只他不肯说,她就没多问。
如今他连赐婚的招式都用出来了,只为帮她……联想到杨妈妈众人的叫嚣之词,可见那件事是相当严重的。而且,很可能关乎她的名声和婚事。
“三爷其实不必如此。”清语明白了他这段时间整日不着家的缘由,“你本可轻松自在择一门好亲事,无需为了我而走这一步的绝棋。大不了把我送出京城,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人也伤不到我。”
她说的是真的。
但凡给她的安身立命之所,她就能继续好好活下去。
而她相信,三爷就算是把她送出京城,也会妥善给她个能继续活着的地方。
清语正这般思量着,突然间脑袋一沉感受到暖意。却是他的大手轻轻覆了过来。
“瞎想什么呢。”越崚非温声说着,语带笑意,似是在喟叹又似是在无奈,“什么叫绝棋?又不到绝境。我只不过觉得这样最好,所以去做。”
“可是——”清语想说自己终究是误了他的大好婚事。
越崚非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没有可是。”他说,“现在你是我的了,往后我能更妥帖地护着你。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很高兴,没甚需要遗憾的。”
第24章
用力抱紧
“到底发生了什么?”清语靠在他身前,
喃喃地问:“是不是我的缘故,才让你不得不求了这道圣旨。”
听出她语气里的歉然,越崚非低声笑了。
他的声音从他胸膛传到了她的耳中。清语安静听着,
觉得尤其好听,
也尤其让人安心、踏实。
“不是你的错。那潘雪凝算计你,想要你嫁老五,我不准。”越崚非说着,
抬手轻抚她柔顺的发丝,“往后你记得避开这两人。老五心术不正,
潘雪凝恶毒自私,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清语乖乖地应了一声,“我都听你的。”
看着这样柔顺的她,
听着她字句中透出的极致信任,
越崚非心中悸动不已。
往后她和他能够一直在一起了。
她是他的妻。
一向对婚姻嗤之以鼻的自己,
不知何时起,居然对婚后的生活生出期盼与向往。
这是她的出现带给他的惊喜和温暖。除了她外,再没有谁能够让他如此了。
越崚非低头,
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双手微微用力揽紧,感受着她的温度与娇柔,有种冲动想要把她按在身体里,想要更贴近,再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