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至次日天明,一场小雨忽至,打湿了堂前的庭院。季蕴坐在铜镜前,她暗自思忖良久,便决定带着云儿去往唐柱的家里一趟,因昨日唐柱被绑之后,唐娣就被宋慧送回了家,遂现下还得跑一趟。
主仆二人登上车舆后,朝着唐柱家驶去,车舆行驶了一段路程,到达了唐柱所在的余邬巷。
季蕴在云儿的搀扶之下踩着脚蹬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唐家的大门,红色的门敞开着,门已经掉了漆,瞧着破败不堪。
云儿走上前去,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院子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位身穿深色襕衫的男子走了出来,仔细瞧的话他长得与唐娣有几分相像,料定他是唐娣的弟弟唐天赐。
唐天赐长得满脸横肉,他的手倚在门框上,神情不善地打量着她们,问:“你们找谁?”
“娣娘在吗?”季蕴面色平静,她不紧不慢地问。
“你找那个贱人啊。”唐天赐笑了起来,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动了起来,他笑道,“她不在。”
“怎么不在,她昨日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云儿闻言有些不信,随即便问。
“我怎么知道,反正她没有回来,谁知道她去了哪里了。”唐天赐施施然道。
“是这样,我今日有重要的事情寻她,请你不要再拦着我们了。”季蕴瞥见他的神情,冷静地说道。
“我的确没有见过她,你们去别处找罢。”唐天赐依旧是趾高气扬地道。
“你……”云儿见唐天赐颇为嚣张的模样,指着他口里说不出话来。
“儿啊,是谁啊。”
院子内传来了一位妇人的声音,她慢慢地走到了院门口,妇人梳着矮髻,她面如土色,身穿一件粗布麻衣,是唐柱的妻子葛氏没错了。
“娘,她们来找娣娘那个贱人。”唐天赐让开一条道儿给葛氏,懒洋洋地说道。
葛氏微微一怔,她上下打量着季蕴与云儿的穿着打扮,心中就知她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她面上善意地一笑,问:“二位娘子,找娣娘所为何事啊?”
“她人呢。”云儿脱口便问。
“娘子你不同我们说清楚找娣娘何事,我也不敢告诉你娣娘在哪儿啊。”葛氏眯起眼睛,眼下皱纹横生,她笑着说道。
季蕴心知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她面上温和,勾起嘴角,继而道:“二位难道还不知晓吗?”
“知晓什么?”葛氏不明所以地看着季蕴。
季蕴意外地瞥了一眼葛氏,原来他们还不知晓唐柱之事,她语气微冷地道:“昨日你的丈夫唐柱来书院大吵大闹,期间他心生歹意,刺伤了一位郎君,今日我来找娣娘是让去府衙做证。”
葛氏一听还得了,她立马变了脸,满面震惊地看着季蕴,不可置信地拔高嗓音道:“娘子你说我家官人刺伤了人?”
“我家娘子还能骗你不成?”云儿瞅了葛氏一眼,没好气道,“你们快把娣娘交出来罢?”
葛氏听说唐柱刺伤了人,登时脑中一昏,眼前发黑地靠在了门上。
她昨日还纳闷娣娘那个贱丫头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一句不提唐柱的去向,她原以为唐柱是和街坊邻居喝酒去了,没想到竟是刺伤了人。
“那我爹他人呢?”唐天赐唬了一跳,他连忙伸手扶住葛氏,神情焦急地问。
“已经送去府衙了。”季蕴语气淡淡道。
葛氏一听,忽地腿脚发软地瘫在了地上。
第26章
青玉案(六)
“娘!”唐天赐惊呼一声。
葛氏眼前一黑,
瘫在了地面上。
唐天赐吓得骇然失色,连忙蹲下身去扶葛氏,大喊道,
“娘,你怎么了,
别吓我!”
葛氏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心乱如麻,
一把抓住唐天赐的手,
喃喃道:“快快把娣娘放出来,然后去府衙救你爹。”
唐天赐频频点头,
他慢慢地扶起葛氏后,匆匆转身进去,
跑至院中一间柴房门前。
他颤抖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只见唐娣双手被麻绳绑着,她神情麻木地坐在杂乱不堪的地面上。
唐娣顿时被刺眼的光晃得闭上双目,
待她睁开眼时,便见唐天赐疾步走过来,正着急忙慌地给她松开麻绳。
她立时心下了然,
面上讽刺一笑,
想必他们已经知晓唐柱被送去府衙了,所以才如此火急火燎的。
唐天赐迅速解开麻绳后,他一把拽起唐娣的衣襟,拖着她就往外走,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道:“你这贱人,连爹出了事都不告诉我们,
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唐娣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她踉踉跄跄地跟着唐天赐走至院门口。
葛氏红着双眼,
她脚下虚浮地扶住门框,见唐娣被带了出来,一时又恨又气,用力地拽住唐娣的手,哭着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晓得不告诉我们,要是你爹进去了可怎么办,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
说罢,葛氏像是气急了,抬手便要打唐娣,唐天赐则是一脸好笑地看戏。
“住手。”季蕴蹙眉,出言阻止道。
葛氏闻言打人的手一顿。
唐娣转头见到季蕴,她的眼神瞬间一亮。
季蕴瞧着葛氏不分青红白地就要打人,便知她也是同唐柱一般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她说实在不忍心地看着唐娣被打,随即道:“娣娘,事不宜迟,快随我们去府衙一趟。”
唐娣点头,便挣扎着想要脱离葛氏的桎梏。
葛氏哪里肯轻易放人,她还没吩咐唐娣待会去了府衙定要向官爷作证,再将唐柱放出来。
“等等。”葛氏睨着唐娣,粗声粗气地吩咐,“待去了衙门你可得帮着你爹作证,说你爹是无辜的。”
“你这贱人要是敢瞎嚼蛆的话,小心我打死你。”唐天赐双手抱臂,威胁道。
唐娣嘴唇紧抿,她冷着脸没有搭理他们。
“死丫头听见没有,救你爹!”葛氏急得伸出手,用力地戳了唐娣的额头,大声道。
唐娣依旧是冷着脸,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攥着,她咬牙轻点了几下头。
葛氏见状,这才放心地松开了她。
唐娣低头走出院门,同季蕴上了车舆。
葛氏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放心唐娣,便急忙拉着唐天赐也要上车,但被云儿眼尖地发觉了,并且一把拦住他们。
“谁允你们上车了?”云儿面色微冷,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母子二人,没好气道。
“娘子行行好,可否带我们一程?”葛氏双手合十,觍着脸求道。
“云儿,怎地还不走?”季蕴坐在里面,她自然闻见葛氏的话语,便故意去问。
“娘子稍等。”云儿轻声应道,她回过头,神情嫌恶地扫了一眼葛氏,笑道,“为了我家娘子的清誉,你们不能上车,实在抱歉了。”
言罢,她毫不犹豫地阖上车帘,对着小厮吩咐道:“小哥,去府衙。”
小厮笑着应了一声,急匆匆朝着府衙驶去,将葛氏与唐天赐留在了原地。
“诶,娘子,等等!”葛氏神情不甘心,她在车舆的后头追了几步,喊道。
“娘,别追了!”唐天赐面红耳赤,他喘着粗气,立马拽住了葛氏的衣袖,怒骂道,“他们不带咱们,咱们不会自己去吗?”
“啊?”葛氏愣了一下,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咱俩哪来的车啊?”
“咱们有脚,自己走。”唐天赐抬起头,趾高气扬地朝前走去。
“儿,儿啊。”葛氏跟了上去,她一想要用双脚走去府衙,登时脑子一昏,她急忙对着唐天赐的背影大喊道,“儿啊等等,咱们还是租一辆牛车去罢,走过去娘的脚不得断了呀。”
*
季蕴一行人很快便行至崇州府衙,映入眼帘的是巍峨严谨的府衙修葺得十分气派,门口两头威严的石狮子坐镇,两门差役守在门前。
她们下车后,一名差衙见此,便冷着脸拦住她们,盘问道;“来者何人?”
云儿上前一步护住季蕴与唐娣,向两名差役告知季蕴的身份,随后答道:“这位便是证人,她是唐柱的女儿,唐柱刺人之时,她就在现场,还请官爷让我们进去。”
两名差役面面相觑一会儿,便放了她们进去。
三人踱步至府衙的大堂中,吴老先生与曹殊二人早就在一旁等候。
官差们见曹殊的脸色实在不好,又因他是此次的受害人,且背上的伤还没有愈合,曹殊便暂时被安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曹哥哥,你现下如何?”季蕴神情关切,她步履盈盈地走了过去,询问道。
曹殊漆黑的眼眸看向她,他唇色虚白,抿起一丝笑,摇摇头道:“我无事,你不要担心。”
季蕴见曹殊脸色发白,便知他这是在逞强,她轻叹道:“等案子结束,我们即刻就回去。”
曹殊颔首。
这时,葛氏与唐天赐坐着租来的牛车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府衙大堂中。
葛氏一眼见到了唐娣,便伸手要去拽她,嘴里骂道:“死丫头,快过来,同他们站在一处做甚,你爹去哪儿了,他人呢。”
唐娣害怕地躲在了吴老先生的身后,不肯过去。
“死丫头,贱丫头,一点都知晓心疼老娘,坐着别人的车就走了,把你老娘差点累得半死。”葛氏不敢冒犯吴老先生,只能站在原地瞪着唐娣,怒骂道。
唐娣小声地对吴老先生道:“先生,我不想过去。”
“放心,你不必过去,待在此处就好。”吴老先生面色严肃地瞥了一眼葛氏,他声音沉稳,安慰道。
葛氏骂了半天不免口干舌燥,她见唐娣置之不理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对着唐天赐吩咐道:“去将死丫头带回来。”
唐天赐应了一声,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伸手去拽唐娣,却被吴老先生挡着,他一时气急,又碍于季蕴与吴老先生的身份,他只能指着唐娣大骂道:“你这贱人,快出来!”
一时之间,大堂中喧闹了起来,且时不时地传来葛氏与唐天赐的叫骂声,堂内众人则是冷眼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如跳梁小丑一般。
“大胆!”
突然,一位身穿襕衫的官员首先走进大堂内,对着葛氏与唐天赐训斥道。
葛氏与唐天赐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了一大跳。
“何人敢在此处大声喧哗?”
一位身穿五品朱色圆领襕袍的中年男子从暖东阁徐徐地走出,他头戴展脚幞头,面容冷肃,留着长长的胡须,他冷声地问。
众人见是崇州知州陈密致来了,便纷纷向他行礼,而葛氏与唐天赐则是吓得愣在了原地,不敢再造次。
“拜见知州大人。”待他们母子二人反应了过来,吓得跪在地上,叩头道。
陈密致踱步至公案处坐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曹殊,他曾经作为崇州通判,自然是认得曹殊的,现下他骤然见到曹殊,难免有些意外。
“升堂!”陈密致轻咳几声,正色道。
堂役闻言击打堂鼓三声,堂内衙役立于两侧,齐声高喊道:“威武。”
“带被告人上来!”陈密致沉声道。
于是,两名差役押解着五花大绑的唐柱上堂前来。
唐柱形色潦倒,在路过曹殊与季蕴面前时,他忍不住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不甘心地跪了下来。
跪在一旁的葛氏与唐天赐神情担心地看着唐柱。
“堂下何人?”陈密致冷声询问。
“回大人,草民是余邬巷唐柱。”唐柱讪讪道。
“有人状告你昨日在奚亭书院用匕首刺伤了人,你可认?”陈密致则是继续问。
“草民,草民……”唐柱垂下头,双眼快速地飘动着,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知州大人让你回话,你吞吞吐吐做甚?”一旁的差役横眉,狠狠地踢了唐柱一脚。
葛氏心疼地惊呼一声,唐天赐则是双目愤恨地瞪着差役。
“回大人,草民,草民不认。”唐柱咬牙,猛地抬头,大声喊道,“草民是冤枉的,求大人给草民做主啊。”
“哦?”陈密致皱眉,反问道,“既然你说你是冤枉的,你可有证据?”
“草民,草民暂时没有。”唐柱一噎。
“原告人在何处?”陈密致思索一番,随后问道。
曹殊闻言在季蕴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至堂前,他掀袍跪了下来,脸色发白地道:“草民曹殊,拜见知州大人。”
“你就是原告?”陈密致摸了摸胡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曹殊面色平静。
“本官问你,你状告唐柱刺伤你,所言可否属实?”陈密致不由得追问道。
“回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如若大人不信可查看草民背上的伤。”曹殊抬头,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陈密致,轻声道。
陈密致眼神闪躲了几下,他朗声道:“那你将昨日的情况从实说来,如有虚言,本官绝不轻饶!”
“小女季蕴拜见大人。”季蕴见此她走上前,朝陈密致作揖,思忖道,“此事是因我而起,曹,曹殊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被唐柱刺伤,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我罢。”
“你可是余西季家的娘子?”陈密致打量着季蕴,忙问。
“是。”季蕴微愣,点头。
第27章
青玉案(七)
陈密致凝思片刻道:“既如此,
请娘子你将昨日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来。”
“回大人,昨日午后本院弟子唐娣之父唐柱,就是您面前的这位。”季蕴指着跪在地上的唐柱,
不紧不慢道,“他大闹书院思勤堂,
强迫唐娣辍学,
本朝律法森严,
小女如实相告,
他却不以为意,甚至是藐视本朝律法。”
“你休要在此浑说!”唐柱怒视着季蕴,
大声嚎叫道,“大人您可不要听了她的话,
草民不过是为女儿说了一门好亲事,劝说她不要继续读书了。”
“为人妾室,这就是你所说的好亲事?”季蕴扯起嘴角,
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