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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西屏像是才想起来,双眼一霎睁圆了,噔噔跑进卧房里,一会又跑出来,将一个?小白瓷罐搁在他面前,“喏,给你搽胳膊上的伤。”

    因她跑动,那簇火苗左偏右偏,燎到时修心?里去?了,先前那点疑惑立刻化?成自责。他和?暖地望着?她,笑起来,“特地给我买的?”

    西屏偏说不是,“是顺道!要不是看见那家药铺,谁想得起来?”

    他晓得她是嘴硬,衔着?嘴皮子发笑,偷么?扭头朝门口望一眼,看不见红药,便放心?地要去?拉她的手。

    谁知还没碰上,她就扭头走开了,“拿回去?叫四巧给你早晚搽一点,那新长出来的肉就不痒了。”

    “您现给我搽一点,”他笑嘻嘻追着?她看,“我此刻就痒。”

    这“痒”仿佛不是那“痒”,怎么?好端端的,给他说得有点霪邪?西屏眼梢里溜他一眼,有点想看不敢看。

    她越不敢看,他越是盯着?她不放,待要开口说什么?,恰好此刻顾儿火烧眉毛似的走了来。进门见时修果然在这里,便几步冲进来揪他的耳朵,“花猫!我只当你是个?愣子,想不到你也学坏了,去?哪里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得些浪荡手段?!”

    两个?人一听这话,做贼给人当场拿住脏似的,都?不由得慌里慌张。

    西屏从榻上惊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地窥顾儿几眼,见她虽骂着?,却没朝她看,略略放了点心?,大?概不与她相干。

    时修给顾儿揪得吃痛,只得顺着?她的手劲一味地转脑袋,“您有话好好说!什么?浪荡手段,仔细屈杀了我!”

    顾儿狠狠把他耳朵一丢,“屈杀不了你!人都?寻上门来了!亏得你爹不在家,不然当场打折你的腿!”

    他揉着?耳朵,越听越糊涂,“您说的什么??谁啊?谁寻上门来了?”

    “还跟我装蒜,那姑娘说她叫什么?许月柳,别扯t?谎说你不认得!好啊你,也学会眠花卧柳起来了。”

    时修茫然地看看她,又茫然地看看西屏,“她怎么?来了?”

    顾儿狠搡他一下,“你外头惹的风流债,倒来问我!”

    “什么?风流债,我不过是为问案子见过她几回,不信您问六姨!”

    西屏走来顾儿旁边道:“原是奔着?问案子见的,可?私底下怎么?样,我就不晓得了。”

    “您!”他跳起来,指着?她,“您您您!”

    “您什么?您!”顾儿一把打下他的手,“快去?了了你这风流账,赶紧打发她走!”

    西屏紧跟着?送了两步,走在时修旁边,偷么?朝他挤眉弄眼,“瞧,缺什么?来什么?,给你搽药的人这不就来了?”

    时修恨得咬牙,偏给他娘拽着?走。

    西屏在廊庑底下止了步,朝顾儿喊:“姐姐好生看路!天色暗了!”

    那月柳却是专门掐准了时辰来的,这时候来,说几句话耽搁耽搁,一宵禁,可?不就走不成了?正为这算盘打得好而得意呢,在那间外书房里悠闲地摸摸这个?,又瞧瞧那个?,到底是读书人家,一屋子的书卷香!

    未几见时修进来,她忙笑盈盈迎上前去?,到跟前又把笑脸了,哀哀戚戚地嗔怪道:“二爷好些日子不到我家去?了,怎的,问不着?我们什么?了,就要过河拆桥?”

    时修一看见她就觉得耳朵疼,忙把目光冷淡地收回来,“你来做什么??”

    “许你问我们,就不许我们问你?”月柳又换上笑脸,挽住他胳膊往屋里扯,“我妈叫我来问问,听说杀害玲珑姐的凶手抓着?了?”

    他忙抽出胳膊来,不敢坐,就怕一坐下去?,她跟着?就坐到他身上来。所以冷冰冰地杵在那里,也不叫小厮奉茶,只吩咐掌了盏灯进屋。

    第034章

    烟雨暗(十六)

    夕影渐已成?烬,

    那月柳问着了?要问的话,还不走,一股屁坐在?椅上,

    只管纠缠时修,

    “二爷府上就在?这样子待客的?来?了?这一会了?,

    连杯水也不舍得给人?吃。”

    时修只得叫门口小厮倒了?杯水来?,

    月柳又嫌,

    “茶叶梗子也没一根,都姚大人?为官清廉,看来?果然不错。”

    “你家里多的不是好茶,

    姑娘不如回家吃去。”他离得老远地站在?那门口,“你要打听的我都告诉你了?,

    再不走,外?头可就要宵禁了?啊。”

    月柳歪着脑袋笑他,“二爷站那么远做什么,

    怕我吃了?你啊?”

    他耳根子一红,

    握拳在?唇边咳一声,

    “我打发人?套车送你回去。”

    月柳渐渐恼他冷淡,咬咬嘴皮子,

    不管不顾地朝他走来?,两只手伸来?吊他的胳膊,

    “二爷真是惯会卸磨杀驴的,

    案子办完了?,

    用不着我们了?,

    就摆起大人?的架子来?了?。”他挣,

    她便使尽浑身力道拽住不撒手,“哎呀哎呀,

    我还有话问呢!”

    “有什么话就快!”

    “你急什么嘛,我是,我是——”她急着想辞,“噢,我是听那凶手和鲁大人?是亲戚,你,鲁大人?会不会徇情?把他给放了??那我大姐的仇谁替她报呀?”

    时修总算把胳膊抽出来?,“我办下?的案子,看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徇私,你只管放心。”

    “那可保不齐,俗话官官相护。”一看时修脸色不好,忙改口,“就算你不是那样的官,可难保人?家是呢。我听那付家在?苏州很有些家底的,这年头,只要有钱赚,谁还会管我们这些人?的小命丢得冤不冤?”

    “我不信银子能强得过王法。”他翛然地笑了?笑。

    月柳见他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心酥了?半边,又挽上去。这回更出格了?些,故意将胸.脯子紧紧贴住他臂膀。

    时修一碰到那软肉,跳开八丈远,忙走到廊下?吩咐小厮,“快去门上预备车马,送这位姑娘回家!”

    那小厮忙溜了?,他也要走,月柳捉裙跑出门来?,因见没人?,便恼羞成?怒地嘲讽两句,“这话怎么的,二爷也是二十啷当岁的男子汉,怎么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还没沾过女人?的身子吧?唷,这可少见,啧,怪道二爷这年纪还不娶妻——”

    怄得时修恨不能丢她出去!他自掸着臂膀上蹭的脂粉回房,心下?又臊又愤。走到场院中,又听见西屏的声气?,偏是从南台住的东厢房里传来?的!果然窗户上有两个相错的影子,像是坐着在?话。

    待要转步过去,一看四巧就坐在?那廊下?吹风,抱着三姑娘,四只眼睛莫名?其妙盯着他,“饭都摆好了?,还不快来?吃,晚了?又得热一遍。”

    他又不好过去得,依旧进了?正房吃饭。端着碗,恨不能把耳朵飞去贴在?东厢窗户上。

    那厢西屏听见四巧喊,晓得是打发走了?那月柳,心头的刺总算拔出来?,便向南台好心情?地笑了?笑,“那三叔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好去和姐姐姐夫一声。”

    难得她对他笑得这般明媚,他有点怕回家去就看不见她这副笑脸,因此把归期拖了?几?日,“太?太?捎话来?是叫我们赶在?七月前回去,倒不急。可以找艘船先将如眉的棺椁送回去,免得到时候一条船上,总归不大吉利。”

    西屏点头,“也好,那么有劳三叔。”着起身告辞。

    南台也跟着起身,“二嫂。”

    “三叔还有事?”

    他默了?会,怅惘地睇着她,没有闪躲,“那时候我不是有意要顶替二哥去和你相看,我原也没想到大伯母叫我去是打的那个主意。”

    那时候保媒的人?故意模棱两可地称他“姜爷”,到底是二爷还是三爷,没人?明,他也没有澄清。当时是听姜家只有两位爷,大爷早已成?婚,所以理所当然地,都以为他是二爷。

    不过如今木已成?舟,她都做了?寡妇了?,还去计较那些往事做什么?

    “我没怪你。”她顿了?顿,微笑道:“只是一直没机会和你这句话,你在?家避我避得厉害。”

    南台低下?头,没奈何地笑一下?,“你知?道大伯母那个人?,疑心病重,二哥又是那副模样,她怕。我自幼无父无母,是大伯和大伯母将我抚养长大,我不能对不住他们。”

    “你会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是他们多心了?。”

    她一完,他就前进了?一步,在?他已是出格的举动。可想着不久要回泰兴去,便忽然有种不能兼顾的急迫。他欲言又止一会,拿话来?试探,“对不住,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嫁到姜家。”

    微笑冻在?西屏脸上,未几?便化开了?,“我说了不怪你。兴许嫁到姜家,是我早就生成?的命。”

    仿佛她已经释怀了当初那个“误会”,他却反而耿耿于怀了?,只觉沉默中有种怅然若失的心情?。

    西屏注视他一会,把声音低下?去,“三叔,我先回去了?。”

    那软弱的声线又缠到他心上来?,他想款留又不知?以什么由头,只得去找灯笼,“我送你。”

    西屏没拒绝,先走到廊下?,偷么歪着脑袋朝正屋里望,斜着望进去,望见那张饭桌,时修正端着碗挡住了?大半张脸,呼哧呼哧扒饭吃,吃了?几?口,噔一下?把碗敲在?桌上,那声音震得西屏骨头一颤,看见他那双眼睛老远地从里头冷冰冰斜射出来?。

    她想笑又没笑,正好南台提着灯笼出来?,她一扭下?巴,洋歪歪地随他走了?。

    时修当下?气?了?一夜不绝,次日起来?,早饭也不吃,板着张到衙内整理案卷,细细看毕,命那吴文吏今日使人?呈送卷宗进京。那吴文吏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多话,忙不赢答应着出去了?,想不到又有个霉头来?触他。

    差役领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进来?,一看衣着打扮,也像是哪个衙门的文职。那人?递上一封公文,作揖道:“卑职姓齐,是苏州府衙的文吏,奉上峰之命特从苏州赶来?,向大人?提一位凶犯回苏州。”

    时修拆开一看,果然是苏州府台的官印,要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付淮安。好嚜,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他心内冷笑一回,明白过来?,难怪付淮安前头招供得那样爽快,敢情?是料准他老丈人?会设法助他逃出生天。

    他哼了?声,折好公文,踅回案后坐下?,端出一股大人?的威势,“既然宁大人?知?道他女婿在?扬州犯了?凶案,还要一封公函将凶犯提走,就不怕有徇私之嫌?”

    那齐文吏笑着打拱,“小姚大人?误会了?,我家大人?绝不敢徇私。只不过,大t?人?大概也听过,我们苏州府前两年有一桩命案未决,一直没有抓住凶手。如今衙内怀疑那桩案子也是这付淮安做下?的,所以才?命卑职来?押人?回苏州受查。”

    时修往案上丢下?公文,板着面孔,“他在?我扬州犯了?案,除非刑部?提人?,否则只能羁押在?我扬州大牢里。请回去上告你家大人?,恕姚某不能从命。”

    齐文吏不慌不忙道:“大人?,这付淮安的原籍乃是苏州,在?苏州也有罪案待查,此事就是上禀刑部?裁夺,按例也会许我们苏州将凶犯提走。依卑职之见,也不必再这样麻烦了?吧?大人?放心,听您这里刚结了?案,您只管把扬州的卷宗交到刑部?去,该怎么判不与我苏州府相干。”

    话虽如此,可付淮安只要回到苏州,命就是押在?苏州府衙内,扬州的案子虽然了?结,可苏州那头一日不结案,就能留他多活一日。

    时修面色渐渐阴沉,胸中自然不服,却又无理可驳。冷眼瞪了?他半晌,只得道:“这付淮安是重犯,待我去回过府台大人?再。”

    如此这般,义愤填膺走到府台值房内去寻他爹。姚淳看完那封公文,脸色澹然,一手扶在?案上微笑,“我早和你过,你不信我的,到底年轻,桀骜自恃。不过咱们扬州这边的案子终归是结了?案了?,你分内之事都做完了?,至于杀不杀,几?时杀,那要看苏州和刑部?的意思。”

    时修急道:“要是苏州那头拖着一直不结案呢?爹!这已经洞若观火了?,这宁大人?就是要保他女婿的命!”

    “可人?家提人?提得合情?合理,没有犯法违例的地方,你叫我怎么帮你?”

    “爹一本奏疏参到朝中,他难道会不避些嫌疑?”

    姚淳从容地翻开那公文,笑了?笑,“你看人?家公文上写?的明明白白的,苏州那案子,是由苏州府推官来?查,人?家早就避嫌了?。”

    时修没奈何,沉默半日,堵着气?道:“我不信他能一直拖着不结案,一日不结,我就上书催促刑部?一日!难怪那日到鲁大人?府上搜查,他一言不吭,原来?早有了?后手。”

    “你上你的书,他拖他的案,拖不下?去了?,找个替死鬼,也是一样。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姚淳抄着手在?堂内踱步。

    “照您这么,那几?条人?命,岂不枉死了?!”

    “你知?道刑部?大狱里,每年有多少枉死的鬼么?你又知?道各年各省因天灾死的百姓有多少?边关生.乱,死的人?又有多少?这几?条人?命在?你看来?,是天大的案子,可和那些数目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朝廷根本不放在?眼里。”姚淳仰着身子,一面微笑,一面微叹,“你懂查案,却不懂为官之道。”

    闻言,那府丞张大人?笑着踅出案来?搭话,“嗳,世翁可不要这么,我看时修刚直严明,倒是个做官的人?才?,不比他大哥差。只是时修,做世伯的要劝你一句,当忍则忍,不要少年意气?,切不可为这事去和鲁大人?吵闹。”

    时修正气?不过,竟叫他猜中了?,愈发愤懑,“苏州的事我管不了?,难道扬州的事爹也不问?鲁大人?是您手底下?的官,还怕他什么?!”

    张大人?看一眼姚淳,笑道:“要罚也要有名?目,他犯了?哪条法例罚他?”他拍着他的肩,“好了?,不要和你父亲为难了?,把人?给他们,早走早了?账。”

    时修见他爹背身在?案前不话,大有赞同张大人?的意思,觉得他从容得冷漠,所以颇为失望,只得负气?出来?,没好气?地和那臧班头道:“去提人?!”

    臧班头在?后头窥他脸色,小声劝一句,“大人?,这也怪不得姚大人?。”

    时修登时止步,“我怪他什么?我是儿子他是老子,我是推官他是府台,何况论?做官,人?家做得比我老练周全得多,哼,我哪敢怪他!”

    臧班头不敢言语了?,自去监房提人?。时修衙内出来?,在?门上看见付淮安,戴着镣铐被两个差役押着,前头却有两辆饬舆,围着好一班衣着体面的仆从,那样子不像是来?押解犯人?,像是哪位要贵人?衣锦还乡。

    那婴娘和七姐站在?车前,正板着面孔和那齐文吏话。七姐眼睛一转,看见时修在?门上,不由得心虚地垂下?头去。婴娘本性未改,倒和他笑了?笑。

    时修调转脚步走过来?,一径到付淮安跟前,冷笑着感?慨,“我真是悔啊。”

    付淮安却作揖回礼,“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料,使我在?监房中没吃什么苦头。”

    时修虽笑着,却咬得牙关发紧,凑近了?放低声,“我悔的就是这个。早知?如此,就该对你用刑。”

    “用刑?”付淮安冷幽幽地笑了?声,“衙门的刑具,不是一向都是使在?那些藐视公堂,拒不认罪的犯人?身上?我可曾有哪一点不顺从?何况我知?道,大人?一贯尊律守例,不是滥用酷刑的人?。”

    堵得时修无话可,也怄得他五内生烟,偏那婴娘还不识趣,走来?和他打招呼,“姚二爷,我就要回苏州去了?,你几?时得空也到我们苏州走一走,苏州的风光可要强过你们扬州。你来?,打发人?给我捎信,衣食住行我都给你安排妥当。”

    时修睃着他夫妻二人?,笑出声来?,“如此看来?,你们两口子倒是颇登对啊。”

    婴娘被抢白一句,不高兴,嘟囔道:“不就是死了?个娼.妇和一个小丫鬟嚜,有什么值得动怒的。”语毕便不理他,回头招呼管事的,“启程吧。”

    那付淮安与两个差役就跟在?队伍后头,因为手镣脚镣重,所以走得踉踉跄跄。时修知?道,只要走出城去,他一样登舆乘车。今日才?领会,什么王法无情?,不过儿戏。

    自此时修灰了?点心,归家后,接连三.四日不到衙门,推身上病了?,连他爹那头也不去请安,成?日只窝在?房中读书。

    这日听玢儿那月柳又寻上门来?,他写?字的手忽然一顿,只不见,叫赶她走。

    玢儿也料到他一定不见,也不意外?,得了?话便出去赶那月柳。月柳羞恼不已,就站在?姚家门前骂了?两句。

    西屏因问:“骂的什么?”

    顾儿叹气?笑道:“那姑娘,胆也壮,我们姚家妄做官,狸奴是半两人?千斤语。骂过两句,叫门上小幺给赶走了?。”

    “狸奴和姐夫都听见了??”

    顾儿瘪着嘴,叹出一口气?,“你姐夫不会把这些话往心里去,可那猫听见了?肯定是心里不好受,为这案子,和他爹这几?天本来?就在?置气?呢。他自幼读书,做官没两年,年轻气?盛,看不惯这样的事。”

    西屏宽慰道:“姐姐不要往心里去,那月柳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会和她计较才?敢骂的,她要真是胆壮,怎么不到鲁府门口去骂?”

    “他们衙门里的事,不与我相干,我又不拿朝廷的俸禄,才?不会往心里去呢。”顾儿拉着她道:“不过我想你帮我去劝劝那猫,不要跟他爹置气?了?,我劝没用,他想着我是一味向着他爹。”

    西屏自然答应,顾儿转过谈锋,“我看姜三爷把如眉的尸体已经送上了?船,是不是姜家来?信了??”

    “我正要同姐姐呢,太?太?捎话过来?,叫我们七月前要赶回去。”

    眼下?是六月中旬了?,算着归期已近,顾儿舍不得,“忙着回去做什么?那府里又不要你管家。”

    西屏笑了?笑,“总归是要回去的。不过我打算月底再走,横竖走水路也就一天一夜的脚程,倒是不忙。”

    到底泰兴才?是西屏的家,公婆亲娘都在?那头,顾儿只得噘着嘴叹气?,“那你要是得空,就和老太?太?一道回来?走走。”到此节,心里少不得有点怨意,想当年老爹爹待她娘那样好,可她娘一改嫁就没回来?祭过,多少是没良心。不过不好当着西屏的面抱怨,只笑了?一笑,“也不知?老太?太?怎样,还认不认我们。”

    西屏忙道:“姐姐还认我们,我们如何敢不认姐姐?姐姐放心,等我娘从外?地回来?,我就和她一齐回来?瞧你们。”

    “她几?时回泰兴呢?”

    “这也不清,不过我看也快了?,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再要和从前一样奔波,也有点有心无力了?。”

    完话,西屏送着顾儿往园中来?,顺便走去时修院内替顾儿劝他。一看南台不在?,忙着外t??头办捎回泰兴的东西去了?。按理西屏也该给妯娌姊妹捎些东西,可她自己懒得费心,一并托了?南台。

    时修因为情?绪不好,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不知?道他们月底就要走。西屏进去时,见他在?书案后头写?字,卧房里丢了?满地的纸团,拾起一个展开来?看,写?的是《三国志通俗演义》里的一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西屏已觉得好笑,又拾起一个来?,写?的是李白的句子,“安能摧眉折腰是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她终于噗嗤一声,坐在?榻上笑得直笃脚。

    时修见是她进来?了?,脸色愈发冷淡,“您笑什么?”

    西屏笑足了?一阵才?歪着脸道:“我笑你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时修恨道:“您又比我长多少年纪?多了?几?分见识?”

    问得西屏没话可答,生气?地扭过脸去,“你写?这些话,是骂你爹还是骂别人??”

    时修想到她那夜间和南台在?房中话就有气?,如今是气?上添气?,哪有好脸色给她瞧,“与您什么相干?我娘使您来?劝的?哼,也是,不是她请您,您也不肯贵脚踏贱地。”

    “那我走了?。”西屏赌气?起身,走到帘下?,又止了?步,嘴巴翕动两下?,两片腮嘟嘟囔囔的,回头瞥他一眼,“我这一走,可再难见了?!”

    他听出不对,忙来?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四巧错身端茶进来?,一面回头:“听姨太?太?就要回泰兴去了??”

    “什么?您要走?”时修瞪着眼,“几?时走?”

    “你管我几?时走呢。”西屏往回走几?步,坐在?榻上,只和四巧道:“总是要回家去的嘛,定下?月底走,这些日子,叨劳了?你们。”

    那三姑娘不知?几?时窜进来?的,直绕在?时修脚下?转圈,时修轻轻踢它一下?,“去!”

    西屏瞪他一眼,“你对个猫儿发什么火。”着难得的,逗它过来?,弯着腰和它:“瞧你跟的这人?,阴一阵晴一阵的,脾气?大得哩,不要理他,不如你跟我走吧?”

    那三姑娘一甩尾巴,不理她,转背走了?,怄得她直骂“没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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