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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在吊着你的命,你也在吊着他的命。如果不是师兄死后,你修为进益。他会一直这样供养你到死。”

    可如果,如果穆轻衣本就有道,如果穆轻衣本就能进阶,一个必死无疑的药人,一个家人横死的奴仆,一个早就该死在大雪天的少年。

    他要怎么走到这里来。

    他走到这里只是觉得,他能救穆轻衣,他必须救穆轻衣,如果穆轻衣死了,他也活不成了,可如果穆轻衣也不需要他救了。

    如果既然法器,他送不了她最好的,大道,他陪她走不了多久,连师兄这个名号,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想求她一件事。

    他不愿茍且求生,不愿像其他药人一样匍匐蜷曲而死,他宁愿死得有尊严,死在自己手中,宁愿死在她身边。

    玉雪峰常年有雪,是离你最近的地方。

    刘镇在千里之外。

    周渡背着穆轻衣。

    寒烬只有一个人。

    他不是想去万象门。

    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

    他跋涉千里,只是为了将自己留在那个地方,可是就是这样,洛衡都要将他窃走。

    洛衡自己说,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受了谁的挑拨,可是寒烬的不平,这一句话,只是一句天道不忿,又怎么能消弭呢?

    难道师兄肯为穆轻衣而死,寒烬就不是吗?可最后师兄为惩奸除恶,寒烬却终究只是一个虚弱的药人。

    他能做的不过是救活穆珀玉,不过是为她结一个善缘。然后,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药人浑身都可入药。死后会被万人分食。唯有一颗真心,只属于这世上唯一的人。

    他已经将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

    “从我出生起,我便知道,我是为她活着。”

    生为她生,死为她死。

    只有他才是穆寒烬。只有他才能做独一无二的穆寒烬。

    第33章

    若不能救己,谈何救人

    万起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师兄肯为你付出一切也就罢了,寒烬也这样为你?

    裘刀只觉得喉咙发烫,用力闭眼。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这世上肯叫对方替自己活下去,除了丧尽生志自甘求死,却不舍得她再遭受这些的,还能是为了什么?

    恨只恨他们当初在飞舟上的时候,听寒烬说,只觉得他所想的实在太浅薄。

    他当日只觉得寒烬口口声声他愿为穆轻衣做的,和穆轻衣为他做的,也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于是这一切真的尘埃落定,悍然发生的时候,反倒叫人手足无措,灵台震荡。

    是他们想得太浅薄,这几年与寒烬的相交也太浅薄。所以从前从来没有明白。他当时那样说,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一个将死的人是怎样?

    裘刀没做过,也不知道。但一个想求生的人绝不会是寒烬那样。她给他已死之人的剑。

    他连自裁时都没想过弄脏它。

    洛衡仍然沉默着。

    他不知前因后果,但是有件事不得不提,是以伫立良久还是开口:

    “若是他并未解除诅咒,而是直接以药人之身承受双倍反噬,恐怕穆道友,日后也可能会受此诅咒困扰。”

    裘刀猝然僵住,下意识扭头去看穆轻衣。

    没错,若是诅咒,寒烬以为的馈赠,其实也有可能是无端牵连。

    可是这更衬得寒烬死时,以为自己只要是自裁而死,因果就不会强加在穆轻衣身上,那样让人难过。

    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说?

    可是裘刀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穆轻衣是本体,马甲身上的负面效果不可能迭加到她身上,但是按照修仙界的逻辑也确实可能如此。

    她只能不为所动。

    洛衡也微顿:“穆道友。”

    穆轻衣:“纵使有此危险,我也不是什么被天道庇佑之人,诅咒跟着我便罢了。”

    她才不想让别人给她解诅咒发现根本没有。

    “都是他赠我所得。”她并无怨言。

    裘刀却想,她宁愿顺其自然吗?也不肯解除诅咒。

    不过,的确,这才是无情道中人,这才是无情道对众生一视同仁,毫无偏颇的淡漠。

    到最后他竟然不知该悲叹穆轻衣的无波无澜,还是酸涩她已经将寒烬试作任何常人一般了。

    他已经不再是对她有特定身份的谁了。而只是众生。

    一行人在东方家中安顿下来。

    穆轻衣知道东方家族的功法就是能看穿一个人修为是如何来的,唯恐自己的马甲秘密被拆穿,可是又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只能装作不适闭门谢客。

    一回头,萧起马甲幻做祝衍模样出现了,一伸手就是低头抱住本体然后蹭蹭白发,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吸声。

    穆轻衣拍马甲背。

    两个人一边:啊,感觉要被发现了好焦虑。一边充斥着要考试了手机反而更好玩,马甲要露馅了贴贴需求反而更迫切的想法,磨磨蹭蹭墨迹很久。

    祝衍终于抬起头,低声:“他们开始怀疑我了。”

    穆轻衣看他一眼,不过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个马甲角色做成白的,她只是在考虑这么快就暴露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仙君必反派,感觉也有点刻板印象?

    穆轻衣摇了摇头,斟酌用词:“你和萧起最近还是不要来了。”萧起是祝衍的心魔,设定上两个人可以相互转化,但是都心魔了肯定很容易被看穿啊。

    不仅会寄还一次寄俩。

    穆轻衣有点不详的预感:“还是别来了。”

    祝衍沉默不语。

    让本体下山本来就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马甲离开了这么多还不能天天见到本体,穆轻衣感觉这个越穿的跟上班似的。

    于是一动摇,祝衍又在穆轻衣身边坐下了,任本体握着自己的长发在手指上绕圈圈,自己则是思考人设的问题。

    没思考多久。

    东方朔说他妻子无恙了,请人来问穆轻衣要不要见一见,穆轻衣本来不想去,和马甲交换了悄悄探索所得瞬间改主意:“去。”

    寄马甲可能是变无可变的,但是马甲的好感度什么时候都能刷。而且东方朔不出她所料,果然有点怪怪的。

    一到后院,发现裘刀他们也并没有休息,而是各自注视着那结界里的人。

    结界?

    东方朔低语:“各位道友见谅,这便是我之前没有大肆寻找恩人,也没有坦诚相待的原因。”

    原来他妻子竟已是个活死人。

    穆轻衣已经有心理准备,乍一看到还是顿住。女子坐在床上,姿势端庄眼睫微垂,可瞳孔里却是空洞的。连灵力波动都半死不活。

    东方朔哑声:“当日凶险,诅咒虽已剥离,可也耗尽我夫人气力。这些年来,一直是我用灵力伪装她还正常。”

    她早变成这样,三魂七魄去了一魂一魄的活死人。虽有意识,但微弱,和植物人一样只不过用灵气吊着命罢了。

    再一次,裘刀他们看向穆轻衣。

    寒烬见过活死人,知道人生不如死是什么样子,所以他既不愿自己那样死,更不愿意见到穆轻衣那样子。

    所谓全心全意是什么?万起从前不明白。

    可是现在才意识到,居然就是宁死也要让你独活。师兄当日为何不肯再做申辩,而是直接赴死,好似也有了解释。他终于理解了师兄。

    并非无恨无悔。

    只是爱要大于恨许多。

    东方朔:“我对恩人无以为报,今日又出言不逊,只能......”穆轻衣只是拦住他,然后沉默地看着那个女人。

    穆轻衣:“既然如此,为何不肯让她直接离去?”

    众人一愣。

    东方朔苦笑:“她变成这样的时候,还在想卿卿的小名。”他哽咽:“我看着她,总是不知若是放她走,是不是剥夺了她活着的权利。”

    可是这样活着,却也不如不活着。

    穆轻衣虽没有表情,可是所有人都看出她想说什么,也许活着的确没有那般好,尤其是清醒地活着,仿佛要一直背负这些走下去。

    因为最后那番对话,回去时裘刀一直留意穆轻衣的情绪,夜间东方家的仆人在廊道上敲锣,说小心火烛。

    裘刀见灯没灭,抬手要敲门,又顿住。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么关注穆轻衣是为什么,可是寒烬死了,师兄死了,如果不看着她,就好像属于他们的一部分也死了。

    剑宗长老曾说过万物有痕,的确如此。穆轻衣的道是以忘记他们成就的,可如果不是穆轻衣,寒烬和师兄的身影,在这世间都要淡几分了。

    他也感知到了院中没有进屋的万起。

    谁又能免俗呢。

    “谁?”

    “师妹。”

    穆轻衣沉默了,显然是不知道裘刀三番四次夜里寻来是为什么,但裘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只能看着轩窗上影子,哑声:

    “寒烬的穗子,我觉得应该给你。”

    里面沉默很久,穆轻衣打开门,看了裘刀一眼,然后说:“善归善,恶归恶,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师兄不必介怀。”

    他又什么时候说过穆轻衣便是恶的一方呢?况且寒烬死了,死之前还让他让穆轻衣活着,可是诅咒却在穆轻衣身上,保佑平安顺遂的穗子在自己手里。

    裘刀不觉得这是接受嘱托之人所为,而且他也不想这样:“可这是寒烬的遗愿。”

    可他这样说了,穆轻衣依然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裘刀悲从中来。

    又是这样,有时,你会觉得她仿佛每个和他们相处的细节都记得,可每当你以为无情之道并无任何影响时,她又会用她的漠然让你看明白。

    其实不曾变的是穆轻衣无情本身。

    他们在她脑海中早就褪色了。

    裘刀捏着那个穗子,终于还是问:“如果寒烬不是药人,你也会像疏远师兄那样,疏远寒烬吗?”

    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注定短折而亡而得到的吗?那他们为师兄排斥寒烬这些年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些问题本没有意义。

    穆轻衣很无情:“如果他并非药人,又怎么会有与我之间的种种牵扯呢?师兄还与我家中是世交。”

    她终于没有把话说完。

    可是裘刀知道。

    寒烬只是一个家贫的少年而已。她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早夭的命运,没有药人之苦,他至多只能在她跟前做一个家仆。

    他或许能看着她在凡间自在度过几年。但到最后,他还是要葬身那场灭门惨案里,他要死得无声无息,甚至不能跟着她进入万象门。

    穆轻衣说完又沉默,然后继续说:“灭门死去的不止一人。裘刀,他和周渡或许都对你很重要。但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尘埃。”

    这就是这世间给她马甲的答案。

    穆轻衣合上了门,留下裘刀站在那,死死地捏着那个穗子,最后僵硬颤抖地松开手,穗子还是那个穗子。

    但是人已经不可能是从前的人了。

    他僵硬地拖着步伐往外走,看到院子里的万起。万起转头看向自己,又收回视线,声音嘶哑:“如果不是寒烬曾承受那诅咒,今日穆轻衣也要被拦在外面。”

    “她说得不错。没有寒烬周渡,穆轻衣对其他人来说也不过是尘埃。这世间本就不公平。”

    他人爱若珍宝的。

    他人弃若敝履。

    即使有两个人为她而死,也不会谁都知道穆轻衣这样重要。不伤她分毫。

    万起拿起剑:“师兄回去吧,今夜我会守着结界的。”穆轻衣厢房的结界一直有波动,可是不见她联络他们,或许只是她心境又有所波动了。

    可他还是要去。

    他不能容许师兄和寒烬心血有任何白费。

    但夜间他还是险些走火入魔,走出院落一看,仆从竟告诉他,其余人都和东方朔去看这次为剿灭红莲众的阵法了。

    万起只能大步走向那个方向。

    穆轻衣则是看着脚底下的金色阵法纹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高台之上,东方朔说这阵法极大,还需要再登一塔。才能尽收眼底。

    登上青铜塔果然见金门城一面临水,背后是街坊瓦巷,比之人间并没有冷清几分。而庞大的阵法早已蓄势待发。

    只等红莲众进入罢了。

    东方朔就是收到消息才准备发动。

    据说这个阵法已经准备数年。

    穆轻衣就说:“东方城主死后,意欲将金门交给何人呢?”

    众人都是一愣,下属几乎变了脸色,想到穆轻衣是无情道才按捺住对她出言不逊的阻拦,但裘刀他们都像是被提醒什么,往东方朔方向看去。

    他今日没带卿卿来,衣袂飘飘,仿若未闻:“穆道友?”

    穆轻衣:“你已知是谁害了你夫人,也知晓恩人下落,却不肯报仇。”

    下属忍不住:“怎么是我们城主不肯报仇,是近年来红莲众四处猖獗,连元婴都可能拜在他们手下,城主还有一城要管,怎么为夫人报仇!”

    “我听说城主修的是问心道,只要于心无愧,就可成仙,有仇不报,心死却不能死,如何能算于心无愧呢?”

    萧起在东方朔书房里找到了很多卷轴,甚至还有复活人的功法。作为一个知天命之人,他明知那样是逆天而行,依然不能放弃这想法。

    况且,他与他女儿并不亲近。她才几岁,就已经能窥破道中玄机,那么小就教她自保了。

    东方朔这才开口:“我本以为,找到恩人,或许可以救我夫人一命。这数年,我一直这样以为。”

    只有这样告诉自己,他才能强迫自己让她继续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然而,他见过她活着的样子,怎么会不明白活下来的究竟是人还是尸体傀儡呢?

    她已经几乎做不了自己的主,能让她解脱的唯有东方朔。他已经找不到强留她的理由了。

    穆轻衣沉默。

    “所以你知道寒烬死了,那一刻在你心里,你夫人也已经死了。”

    东方朔声音嘶哑:“穆道友不必自责,我心里也对恩人并没有怨恨,想来如果不是他承担了诅咒,我夫人会直接变作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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