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裘刀发现穆轻衣的不对:“你的寒疾发作了?”穆轻衣说不出话来。
现在不止裘刀他们看着,这莲花村的其他热心来调查的修士也在看着,骑虎难下,她只能暗暗咬牙和那个破系统试图对话,降低病弱的影响。
烦了它好几句,也没有回音,和过去这十几年一样。
穆轻衣只好默许了沧海剑的所为。
但穆轻衣发觉应该是那天道发力了,人群之中突然有修士问:“这不是那个邪修的本命剑吗?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穆轻衣能感觉到说话的人不对,是因为她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几眼,发觉对方说完之后还有些怔愣,像是很懊悔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
所以可能是天道通过大道有常的规则施加了影响。
它本身应该无法降临此界,否则一发现沧海和她的联系就会现身揭穿她了。所以只能引导其他修士?寒烬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吗?
穆轻衣一边发热一边虚弱思索,裘刀已经猛地转身:“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既然是不同宗的修士,便不同道,我们做什么还望诸位不要横加干涉。”
“谁不知道本命剑和神魂相关——”
轻衣剑忽然飞出来。
它身上浑重的煞气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让对红莲功法都很熟悉的修士都变了脸色。
穆轻衣这才睁眼,开口说:“当日的邪修是我亲手处置,不知道各位有什么要问询我,可否等我休息好后再来。”
人群一时安静。
穆轻衣去休息了,可是刚刚开口的修士还在问:“观她境界只是筑基,这样一个低阶修士,怎么可能越级杀死一个元婴?”
万起咬牙,裘刀像是被人戳中,面容冰冷,一字一顿地回答:“因为轻衣剑是师兄神魂所著,满意了吗?!”
一群人噤声,有人面露震惊,怎会!
剑修最珍爱的剑莫过于神魂融入所铸造之剑,即使是将一丝神魂融入,也能和自己灵气交融发挥出很大威力。
所以剑修一生一般只有一把神魂剑,即使自己不用也不会轻易交给旁人。
而周渡无父无母,孑然一人。剑却在穆轻衣身上,很明显他们关系匪浅。
然而这把以她名字命名的轻衣剑,却最终扎在了周渡心上,绝了他的性命。
其余修士都不说话了。
裘刀走到村子中央,发觉这里四面环山,溪水流动,本该十分和乐安平,可是现在却一片静谧,一丝人烟也无,甚至溪边的草地上还余留红莲功法灼烧过后的痕迹。
裘刀握紧手指。
红莲功法一旦驱动,一定要献祭性命,如果不是这个村庄的人,那会是谁做了亡魂,如果不是师兄,又是谁用了红莲功法?
这时那个修士走上来自报家门,介绍自己叫游子期,是个散修,刚刚贸然开口很是懊恼,可他显然也对他们不信任,说完后竟是问:
“既然是那位修者处决了周渡,敢问为何万言榜已经张贴了,你们却要到这里来?”
游子期盯着裘刀:“我们来是为抚平周边动乱获得功德,你们呢?总不会是亡羊补牢?”
裘刀还以为万起一定会怒而出声问你是什么意思,师兄在你眼里不是好人,连我们万象门也全都不是好人吗?
可是万起只是别开脸去,脸上有嘲讽,可更多的却是心寒。
显然他也意识到,不管是当日的轻衣剑,还是如今的沧海,都默认了师兄被穆轻衣杀死的事实。
而他再怎么争辩,也不过是给万象门加上一条包庇邪修的罪名。
要想澄清,除了还原事实还能怎么做?但是宗门上下还有仙盟都不愿意相信,他们真的能办到吗?
裘刀盯着游子期:“我们当然也是来维护仙盟名誉,看看是否有欺言诳瞒的。”
游子期垂眸拱手:“不瞒道友说,我来此处也是因为途经此处时,得一老人家赠药,当时答应为她手植桃树,上月归来却已经无法兑现,所以,不管这个村子里多少是凡人,多少人于仙缘无益,这笔债我一定要替他们讨。”
“罪人已伏法,敢问道友要如何讨?”
游子期面容冰冷:“我要讨来他的骨灰,洒在这里祭奠这里的亡灵。”
“你!!”
穆轻衣休息好了,她本来就是不习惯病弱BUFF换到本体就上强度了,悄悄让马甲用修为给自己治了一下。
这会儿再走出来时,神色又苍白了几分,不过她是万起一行人中最冷静的一个,而且她还说是她杀了周渡。
所以游子期很快便转向她,态度倒是没有那么尖锐,而是拱手。
裘刀死死地咬着牙。
他怎么看不出游子期是因为他们偏袒师兄才针对,又觉得穆轻衣面色淡漠,觉得她大约是中立才转换了态度?
“在下游子期,敢问处理邪修的遗骸,在哪里。”
修者很注重保存自己的躯体,邪修也不可能烧了之后尘归尘土归土,而是会保存在特定法器中。
游子期还带来了,手中出现一个琉璃盏:
“此乃业火盏,经此焚烧过后此人绝无可能再入轮回,邪气尽消,骨灰也可落在此村告慰亡灵,还请修者体谅,将骨灰交予我,我一定上报仙盟将斩妖除魔此功,记在道友身上。”
穆轻衣神色不动,听起来像对这功绩没有半分在意:“他的骨灰不在我这里,已经洒下万鬼窟了。”
这确实也是一种手段,但游子期眯了眯眼,忽然伸手强行召来沧海剑。
穆轻衣没有修为,拦不住,沧海上也只是有一缕残魂,靠近业火盏,就迅速熄灭,然后咣当掉在了地上。
众人寂静。
穆轻衣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把剑,然后捡起来。
游子期从没见过这么微弱的业火,像是这个人的神魂已经彻底消失了,就连法器什么都被处置干净。
裘刀这才死死咬牙:“我们下山那日宗门长老就已经下令焚毁一切旧物,道友满意了?!”
游子期本来以为穆轻衣是主导定罪周渡的人,可是再看这一群人分明神色各异,各怀心事,他冷冷地收回业火盏,还对穆轻衣拱手:
“对不住,不过既然是决心归附于新主人的灵剑,烧去残魂,也是于道友有益,道友不会怪我吧?”
穆轻衣看着他。
良久,轻声:“自然不会。”
“多谢道友海涵。”
裘刀给沧海上了三层法诀,然后才让游子期离开,但是转过头来,却看到穆轻衣还看着那把沧海剑。
万起似乎咬牙想说什么,穆轻衣已经把剑还给裘刀,淡淡:“我早就说,让他不要交给我了。”
裘刀心中一刺,然而穆轻衣心里想的却是:一路背着,怪累的。
沧海最终还是回到裘刀手里,可是的确还是像裘刀之前拿到时一样,那一缕神魂也没有痕迹了。
仿佛只有穆轻衣需要时,它才会苏醒,然后一直等待着下一次醒来。
就如师兄的远行般,也是这样。
他们明明情谊匪浅,但穆轻衣总是让他出去,让他远行其他宗门,去找更厉害的法器,更高阶的灵药来。
仿佛只有带了那些东西回来,师兄才有资格见她,登上那座少宗主峰,喊她,师妹。
你明明知道的。
在师兄中蛊之后,你明明还说,早知道就不让你出去了,早知道就让你留在万象门。
可惜,万象门之外也并不全然是安全的地方。
这次寻法器是因为穆轻衣很快就要到自己寿命上限,而再不突破她就可能要面临被迫挑选道侣,双修进阶的局面。
师兄不愿意她这样为难,走了一趟太虚秘境,才将法器取回,然而还没有送到她手里,就中蛊自裁了。
等等,法器,裘刀豁然起身。
师兄去太虚秘境回来后,拿回来的法器呢?!是不是没有在他身上,这会不会就是师兄隐瞒的事之一?!
裘刀立刻去找穆轻衣,然而却见她在村庄溪流边缓慢地观察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闻言。穆轻衣微顿。
糟了,原来还有法器,她光顾着收回数据,忘了自己应该有个明面上收到法器的过程了。
但是现在补充说法器给她了会不会太假了?毕竟她既然知道线索,为什么只字不提?
穆轻衣沉默片刻,只能说:“我没有见到法器。”
其实法器就在她乾坤袋里。“你有什么想法?”
裘刀:“会不会是师兄放在了只有你能取到的地方,师兄一定希望.......”
他咬牙:“一定希望他取到的法器能够帮到你。”
穆轻衣没忍住,嘴角轻轻扯了扯。有用个屁,有用她还牺牲马甲干嘛?
可是这个类似于自嘲的表情,在裘刀看来更像是穆轻衣后悔让师兄去取法器了。
他不想问为什么穆轻衣要用那么多层出不穷的理由将师兄支开。
可是或许这就是知道师兄到底经历了什么的突破口。
宗门中蛊不假,可是只有师兄为此而死是真。他不相信,祸根就单纯在宗门内。
“师妹。”
穆轻衣终于开口:“我与师兄的关系没有你们想得那么要好,自从师兄四处游历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所以别来找我。
要法器没有,要命一条,听到没?
裘刀看着她,过了很久,他哑着嗓子低声说:“我会借水镜,请元清师兄过来一趟。”
他要干嘛?
穆轻衣轻轻皱了皱眉,从元清那问裘刀,他也不说,直到夜间,元清取出佛心莲,然后借助那蛛石寻找持蛊之人。
那指向果然毫无意外地再次落在少宗主峰方向,但裘刀走到穆轻衣身后后,佛心莲又调转方向。
穆轻衣:?
忘了防天道这茬了,它就是想提醒他们下蛊的原因是她啊,这佛心莲才一直指着她。
但佛心莲是佛宗法器,她也更改不了,穆轻衣只能沉默。
裘刀却手持那佛心莲,几度张口,仿佛不知道该不该说。
等看热闹的修士差不多尽数散去了,游子期也想走开,裘刀忽然嘶哑着声音说:“蛊是可以借神魂下的。”
穆轻衣猛地转头。
裘刀慢慢看向穆轻衣,脸色苍白,似悲非悲:“轻衣剑。”
穆轻衣轻轻蹙了下眉,然后心头微跳:没错,轻衣剑!
轻衣剑铸造时有周渡的神魂融入进去,而这把剑要是穆轻衣的本命剑,需得穆轻衣也注入一丝神魂。
即使她没有什么修为,也可以将神魂融入进去,在那之中,蛊从穆轻衣的神魂到了周渡身上。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个虚无缥缈的持蛊之人为什么一直指向穆轻衣。
能够随她这个人移动的,只有神魂本身,能够直接让师兄一个元婴期修为修士也无法抵抗的,也只有神魂下的蛊本身。
所以,师兄从来没有问过。
他猜到那个蛊来自哪里,他知道不解蛊的后果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会死在自己以神魂铸造的轻衣剑下——剑修不会轻易为人铸剑,他虽然未说,可所有心意都融在这把剑里,到最后,是这把代表他心意的剑害了他。
“不可能。”穆轻衣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不过他们神魂相同,这个猜测一定是错误的:“这把剑三年前师兄就已经赠予我了。”
裘刀死死咬牙。她还记得,还记得剑是何时所赠。
可是。“那持蛊之人怎么会指向你?”
穆轻衣:“.......”
靠。天道想这么暗示你们,她有什么办法?
穆轻衣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蛊的事瞒得死死的了。
裘刀:“就是轻衣剑。师兄当时心存死志,如果不是猜到沧海剑对你有用,怎么会将神魂留在沧海剑上,又将剑给你?”
师兄或许以为是穆轻衣下的蛊,或许以为她也受到影响,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如果蛊在轻衣剑中,她用着轻衣剑,总归是危险。
哪怕她说了不收,也未必会用,可是,他将沧海剑,而且是没有被邪修功法气息沾染的干干净净的沧海剑留给她。
他给自己一个念想。
轻衣剑终归是过去。
她还有前路,可以继续走下去。
穆轻衣抬起眸:“你是说,是我。”
裘刀紧紧捏着手指,这就是他当下没有立刻就开口的原因,这绝对不是穆轻衣自己策划自己动手做了这个罪魁祸首。
她不过是被利用,可是师兄和他们却无从知道。
他不想师兄死后,还让穆轻衣觉得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师兄若是在世,一定不想见到她这样想。
穆轻衣却说:“原来。”她像是明白过来,恍然轻声:“是我害了他。”
夜色中村庄寂静。
穆轻衣本来是想借这两句打消一下裘刀他们没有必要的怀疑,谁知道说完之后心境波动,竟然再次进阶。
穆轻衣:.......
我去你的老天爷!你故意的是吧!
第23章
这就是她的道
渺渺夜色中女子周身的灵气像是水一样流动。
在那种雾霭蒸腾中她好像也超然万物,俯瞰众生了。
可是万起得见这一幕心里想到的只能是:她怎么能如此?她知道师兄的中蛊,死和自己直接间接有关,竟然勘破了修为的边界,晋升了一阶。
难道师兄的死对她来说只是得道的一块垫脚石吗!
可他看着穆轻衣的脸色,又前所未有地震动了。
穆轻衣伸出手,无波无澜地托着那朵佛心莲。修为进阶,得知真相,她也没有心境波动,没有懊悔,没有心伤。
眉眼的渺远,让她仿佛不再是凡胎。
而是人塑的佛。人塑的神。
她不被允许有别的表情。因为别的修士得道时的狂喜,在她这种静谧里只能化作虚无。
这是一种,空无的境界。
一切悲伤都被洗涤。一切喜悦都被释去。
他们一直知道这世上有亦正亦邪的道,名之为无情道。
杀妻证心,灭情绝意,这世上有无数大能,以各自道成全仙身,最后多或多或少受到无情道的影响。
那是仙人的样貌,也是仙人的性格。
而凡常的道心,也会像一个个小小的天道,不受人力干涉,却会循着因果,循着无数人的因缘命脉,将事情导向道心所求的方向。
如无形的漩涡。
好像圣人出世,志同道合之士便竞相入世,残暴暴戾之徒,却往往家人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