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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也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想要回去祭拜一下父母。”

    裘刀终于回过神来:

    不错,这的确是一个顶好的机会。

    既然仙尊不让穆轻衣做这个少宗主,那么他们大可从十余年前那桩灭门案查起。

    只是穆轻衣入门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过,要让她去回忆往事,裘刀总觉得不忍。

    瞧见雪落在路上,他本能捏了一个取暖法术,却想到那一日,元清也是这样做的。

    他似乎和穆轻衣也有多年相交之谊,但是知道寒烬被遗体被人取走之后,他就没有再提搜查一事了。

    裘刀:“可是你并无修为,而且,宗门其他长老难道就还在闭关么?”

    他们其实应该都不想管了吧,穆轻衣沉默着想。

    当时她捏出祝衍马甲的时候,所有长老看到这么一个年轻仙尊都是摸着胡子,直接就把担子交给祝衍。然后自行去闭关了。

    她能在万象门经营这么多年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摆烂的长老们。连教学长老们也都是一副不愿意参与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这些年宗门的人都快被她的马甲顶得差不多了,不是。

    穆轻衣说:“长老中师尊是唯一出关之人,加上师姐也还在闭关,或许此事真的容不得转圜了。”

    一想到那个万言榜,裘刀死死地掐着掌心,但是声音还是竭力稳住:“既然如此,我与少宗主......师妹同行。”

    穆轻衣却看向万起,自从他们大吵一架之后,两拨人之间的气氛很古怪,但万起现在的咬牙担忧不是装的:

    “在少宗主峰根本没有查到任何持蛊之人,若是在门内,还有长老在,可是出了山门之后。”

    穆轻衣现在已经猜到持蛊之人在自己峰,约莫也是天道留下的障眼法,反正就是什么脏水都把她身上泼了。

    刚好,她需要去莲花村看看还有没有洗白周渡马甲的机会,顺便试试修为晋升的方法,趁此机会离开是最好的。

    “要的就是他没有后顾之忧。”穆轻衣说:“既然如此,明日我们就出发吧。”

    裘刀还没有放下寒烬的事,他捏拳:“轻衣师妹。”

    穆轻衣知道他想说寒烬,其实想想,也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就算天道应该是把寒烬变走或者是放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她也觉得自己马甲脏了。

    但是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是他们自己没看好:“在凡间,凡人尸骨也是风化数年后就归于尘土。”

    没有修仙界这般将身躯看得如此重要。

    但裘刀还是感觉万箭穿心。

    他接受不了母亲遗骸出现在荒郊野外后,寒烬也落得如此下场,明明他和师兄一样,也是为了全宗安危,可他们什么都没有查到!

    不仅如此,还让穆轻衣丢了少宗主之位。

    这明明就是穆轻衣之前一直不声张真相,而想要避免的,可是失去少宗主之位之后,她一点震惊遗憾后悔都没有。

    裘刀想起,他好像总是很少在穆轻衣脸上看到很多表情。

    她总是沉默,恹恹地,倦怠地坐在一边,好像坐在一个摆脱不了的牢笼里。裘刀忽然心悸。

    穆轻衣说:“你说得没错,我该带他回母亲和姐姐墓前看看,让她们知道。他也已经是修者。”

    裘刀死死地咬着牙,眼尾红了。

    如果死后还要沦为他人的药引,骸骨被蒸煮,算得上什么修者。

    可是他明白,对于寒烬和已经灭门的穆家,他们或许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做了,他只能目送着穆轻衣离开。

    在纷纷扬扬大雪中,他忽然看见风掠过她衣裙,然后一个“穆”字的玉佩忽然就这样显露出来。

    裘刀僵住,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那应该不是寒烬的那个,而是穆轻衣自己的“穆”字玉佩。

    她从灭门后的穆家死里逃生,进入宗门,人人都说她心机深沉,挟恩图报,要挟着当年的师兄,逼着祝衍仙尊一道收她为徒。

    可是她在修仙如此容易的万象门沉浮这么多年,只有筑基期修为,她也仍然是穆家人。

    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穆轻衣。

    穆轻衣的修为不足以让她搭乘法器而不出现头晕等负面状态,所以他们并没有采取紧赶慢赶的策略,而是缓步下山。

    但途中还是遇到那个母亲大喊看见了周渡去莲花村,还屠戮了整个村子的人的小姑娘。

    她穿着灰扑扑的,好似很惊慌,发现是那天的仙人,慌张下跪,却只把一颗灵果塞到穆轻衣的手里。

    云娟本来还想阻拦,但穆轻衣看着那颗灵果,忽然想起什么,握在手中,抬头看向她。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跪下不停地磕头,被穆轻衣扶住了,也不肯抬起头,只是不停地掉泪。

    明明裘刀他们才是男子,明明她那日也见过万起和裘刀为周渡不平,但是她却径直奔向了穿得像个凡人的穆轻衣。

    传说孩子的眼睛里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在她眼里,或许穆轻衣就是和那个修士哥哥最亲近的人。

    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她只是有慧根但是根本没有适合修仙的,被淬炼过的根骨。

    她哽咽:“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那个修士哥哥.......”

    她哭得那么伤心,连旁边路过的修士都面露不忍,但至始至终,穆轻衣只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裘刀再次觉得,做修士到底有什么好?

    师兄因为根骨奇佳被追杀连累周穆两家满门,寒烬因为旁人要修仙沦为药鼎,尸骨无存,连穆轻衣都是因为阳寿将近而不得不修仙。

    穆轻衣:“他原谅你了。”

    裘刀喉咙被卡住。

    穆轻衣明明没有资格,她明明对师兄倾心于她这件事毫不在意,明明她心里应该只有万象门和自己,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说这句代表师兄时,裘刀居然不觉得任何违和。

    他居然不觉得穆轻衣是在冒用师兄的名义做有利于她的事。她只是这样觉得。

    和师兄一样觉得。

    她母亲或许错了,可是小姑娘是没错的。

    师兄把这颗灵果给她的时候,只是觉得她合该去试一试登仙这条路罢了。

    小姑娘:“姐姐,你如果能看到那个大哥哥,你能不能告诉他,我不会让他蒙羞的,我不修仙,就算做凡人也会做一个很好的凡人,我会做和他一样的好人,我不会让母亲在外面胡说的。”

    穆轻衣没有应声,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这一刻她奇异的温和,哪怕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为你自己活吧。”

    仿佛有一记闷锤,突然砸在他们所有人心上。

    穆轻衣,这个他们一直觉得,是绑架了师兄,绑架了寒烬,让他们不得不为她付出一切乃至性命的人,她从这在万象门的十数年里没有得到什么,可是却对一个孩童说:“为你自己而活。”

    穆轻衣让云娟送她回去了。

    万起他们很想在路上说点什么活跃气氛,然而开口却不过是难听的滞涩。

    直到夜间留宿,雪越来越厚了,裘刀心境不稳无法修炼,推开窗出来,发现在朦胧的窗影里,穆轻衣在往匣子里面装什么,听到声音,她打开窗。

    雪飘进去,穆轻衣身边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她真的很喜欢凡间的物事。

    穆轻衣:“有事?”

    裘刀本来想说,他一定会为师兄和寒烬报仇,可是却看见匣子里装着他曾在师兄那见过的仙门大比魁首的令牌,还有白天那颗灵果,她顺着他的视线,好像也看到了。

    穆轻衣眼睫颤了一下:“......”

    她第一反应是心虚,第二反应是理直气壮。怎么了,仙盟要毁掉马甲的东西她真的放在那让他们毁掉吗?

    但她还是得解释一下:“我想将师兄的东西也带回去。”

    靠,本来只要现挖一个寒烬母亲和姐姐的坟,现在可能还要捏一个周家了。

    穆轻衣坐在那静静地不说话。

    裘刀忽然嘶哑着声音开口:“你能帮寒烬分担寒疾,是因为,你也是半个药人吗?”

    什么?

    穆轻衣神色并没有任何波澜:“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裘刀:“我一直不明白,一个仙缘不足的人,怎么会需要药人来为自己试药。”

    按照天行恒常,她不能修仙,出生时所带的弱症也不应该是用修仙法子去治,否则她注定是活不下来的。

    可是他那时只以为自己见识太少。

    直到他回想起寒烬说的那句,让她替我活下去。

    让她替我。在寒烬心里,他和穆轻衣是一样的人,可是唯一将他们联系起来的便是寒烬为穆轻衣试药而存在的这段孽缘,还有穆轻衣为寒烬承担的寒疾。

    世间的确有转移伤害的法器,可是穆轻衣修为如此低微,她怎么为寒烬承受?

    还有,寒烬或许因为药鼎体质不能轻易离开宗门,可是同样因此而久久没有离开过万象门,直到这次寒烬遗体失窃才离开的还有谁呢?

    还有谁先天体弱,身怀寒疾。还有谁,这些年一直守着同样一个秘密。

    穆轻衣不说话。

    “若是修士不想自己试药,找到的药人还可通过血缘,将药人体质转移到自己腹中胎儿继承。”

    裘刀本来打算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他们也成为药人。”

    他哑声:“只要在未出生期间,母体被灌下大量灵药的孩子,都有几率是。”

    穆轻衣:!!她猛地抬头。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她瞬间明白裘刀为什么对药人如此敏感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还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生而诞生为药人的孩子。

    那他是怎么修炼到这么高修为,还没有一点异常的?难道是因为这样的药人不是纯粹药鼎?

    等等。

    穆轻衣眼皮微跳,又想起那个天行有常的结论。

    母体如果虚弱,孩子便会异常强大,但如果母体强大,虚弱的就会是腹中的胎儿。

    所以在裘刀眼中,她和裘刀刚好是两个相反的典型。

    他是被母亲保下的,得以存活,甚至生机强劲的幼童。

    穆轻衣却是诞生下来就是作为牺牲品,先天体弱甚至注定短命的那一个。

    只是她的药人体质可能没有那么纯粹,更像是一半药人一半凡人。

    所以,她能为寒烬试药,对生死也看得如此透彻。

    寒烬不是因为秘法活下来。

    是因为穆轻衣和他共同分担才活下来。他们是一样的命运,只是寒烬不知道,他以为只是因为穆轻衣承担了寒疾。

    却不知道他们从来不是单方面试药,而是彼此为彼此试药。

    寒烬居然从来都不知道。

    他以为只有自己注定要死。却不知道那天那个女童个大哭着求父母放了他,只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她和他相似的命运。

    就像裘刀冥冥之中感觉到寒烬和穆轻衣的命运一样。

    穆轻衣也是因为未出生时母亲用了大量灵药而出生的半药人。

    穆轻衣:......我服了。

    拿了剧本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没有我一个?

    你每次都有这么多设定,也不明白告诉我我很难知道他们自己从哪个角度就圆了好吗?!

    穆轻衣想反驳但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保持沉默。

    偏偏这时裘刀视线转移,又看见匣子里在师兄旧物下放着的玉佩。

    穆轻衣发现“穆”字玉佩有隐患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的“穆”字玉佩放起来了,除了她自己的。这块是周渡的,写着“周”字。

    穆轻衣喜欢奇迹马甲,玉佩当然是光风霁月修士标配。但这块玉佩不该在这里。

    师兄死时躯体就被焚毁,如果她没有单独去见师兄,玉佩不该在这里。

    裘刀还记得师兄死时飞溅上去的血迹,把玉佩都染红了。可是现在玉佩却干干净净。

    裘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满心满眼都是:穆轻衣,你明明就没有目空一切。

    你明明就没有挥剑切断一切,没有让师兄一个人离开。

    她不是不在乎师兄和寒烬之死。

    只是她也注定早夭,她早已洞悉自己这命运。所以,她不说。

    穆轻衣和周渡的人生也已经极为迥异了。

    没有这蛊,师兄会是天之骄子,宗门魁首。而穆轻衣。她只会做不勤于修炼,并不怎么担心自己阳寿,也永远不会告知师兄的穆轻衣。

    元清说得没错。

    不是世事无常。

    而是师兄和穆轻衣,这两个注定他们从一开始,就只能做相依为命彼此扶持到万象门的师兄妹,而非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道侣。

    命运再做任何变化,穆轻衣不会对周渡开口提起药人的命运,周渡不会对穆轻衣说,我心悦你。

    再怎么像是一对佳偶,他们也从一开始,就已错过了。

    第22章

    原来是我害了他

    裘刀走了,穆轻衣还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思来想去先打开系统面板给自己加了个病弱BUFF,然后强自镇定:

    管他脑补了什么呢,反正她一个字都没有承认。

    而且她这趟出门还想试探天道到底能干涉到什么地步,原则上来说,她什么都不做,任凭他们被误导是最好的。

    既然她的马甲还什么都没做,都被迫中蛊了,那现在裘刀他们眼里,她和马甲的关系都这么复杂了,这样天道还坐得住?

    它肯定会有所动作。

    结果第二天穆轻衣就后悔了。

    这次离开宗门,她只带了白十一来,萧起是以不放心的名义在暗中跟着。

    本来凡间没有万象门冷,穆轻衣应该好受一些,谁知道病弱BUFF比她之前加到马甲身上的都强烈。

    寒烬之前身上也有这么一个BUFF,但起居还像正常人,本体自己第二天就直接发高热了。

    刚到莲花村村口,穆轻衣就不行了,只能闭了闭眼。

    萧起也感觉很难受,抿唇问本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穆轻衣在思考现在终止表演好还是强撑着继续比较好,谁知道裘刀身上的沧海剑忽然震动,然后飞向穆轻衣:

    她明明记得当时清除周渡马甲的信息,是把法器上的残余神魂一并清除了的才对!

    沧海剑就算认得她也应该早没有了灵智,安安静静地无法动作。

    但不知道是穆轻衣发热发胡涂了没控制好神魂,还是穆轻衣心底也希望剑载自己走一程,所以众目睽睽之下沧海剑竟然转向了主人以外的人,然后轻盈地停在她的脚边。

    驾驭所有灵剑都需要不低的修为,沧海肯这样温顺,已经是把穆轻衣当成它主人的表现。

    万起喉咙一窒:“......”

    他没想到师兄的剑还有残余灵智,而且这样亲近穆轻衣。

    裘刀只觉得难过。

    师兄不知道穆轻衣也命不久矣,他也只以为只要自己舍身解蛊,穆轻衣可以安安稳稳地做那个少宗主,不会去沾染当年的血海深仇半分,甚至把自己的本命剑留给她,可她还是来了。

    明明沧海剑在师兄死后,还沉寂很久,现在居然还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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