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眼前闪过一些久远的画面,宁婧有片刻的恍惚,眼睛好似进了沙子。此时,燕无淮已经把手收回,道:“淋湿了就去洗个热水澡吧。虽然天气热,但湿衣服黏在身上是会风寒的。我去为你放水。”“不了,无淮,我一会儿还要去校史馆一趟。你先洗吧。”
“校史馆?”燕无淮似乎感到有点奇怪,但没有问什么。
他听话地拎起了毛巾和水盆进了浴室。书院只有部分的寝室带卫浴,其余学生都得用公共浴室。更高标配的地方,自然是留给曾月柔这样有身份的学生住的。因为格局的限制,这些浴室面积狭小,也摆不下浴缸,都是淋浴。
不一会儿,燕无淮就套着睡衣,把脱下来的、即将换洗的衣服放进盆里,拿到了水池边,打算一会儿出来洗衣服,才反身进了浴室。
听他锁上了门,里面传来了水声,宁婧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池子边。燕无淮体寒,在阴凉处坐久了会披件外套,盆子里有一件水绿色的丝质衣裳长裤,还有一件薄如蝉翼的外套,好在没有内裤。
宛若在做贼,宁婧悄咪咪地捡走了两件上衣,贴身揣进了怀里。想了想,又把其中一件展平,贴身铺在了胸口。
没错,宁婧在赴刑场前特地折返寝室,就是为了顺走这些沾有燕无淮气息的护身符。(=_=)虽然带不了正主去,但顺点他的东西,应该有用吧。
系统:“……”有一种很想吐槽,却不知道从何吐起的微妙感觉。
宁婧:“唉,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样挺变态的。”
系统:“……”不错,还挺有自知之明。
宁婧:“没办法,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系统:“???”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
临走前,宁婧心里暗道了一句冒犯了,拉开了燕无淮的抽屉。里面装了一些孩童的玩具、还有书籍,收拾得整整齐齐。瞥见了桌面有支毛笔,燕无淮好像拿在手里把玩过,宁婧想了想,也把它带上了。
系统:“走了?”
宁婧:“走吧。”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
宁婧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手心湿漉漉的冒着虚汗,打着一把油纸伞,往校史馆的方向走。
在虚拟世界丢失性命,并不可怕,因为知道还能在别的任务翻盘再来。真正让人难以面对的,是死亡降临前的恐惧。
空气太过安静,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为了壮胆,宁婧找话跟系统说:“统统,如果那东西今晚得手了,林青青就跟伯克利一个下场了吧。”
系统:“不错。”
宁婧:“林青青在原剧情里,好歹也挺到结婚后才断气。我介入后,岂不是把时间点提早了?再说了,你让我解决林青青的麻烦,可她现在都被附身了,还有回旋余地吗?”
系统:“宿主,【解决】是中性词,我什么时候说过【解决麻烦】等同于【拯救林青青】?其次,我也没说过【解决麻烦】就是任务的最终目的。”
宁婧一愣:“你的意思是……”
系统:“林青青是必定会被上身的,也是必死无疑的。若是没了她,张侨对妖邪的憎恨,也会从别的地方填补上,她能不能活到结婚后,对这个世界的运转,不存在决定性的影响。反观是燕无淮,他注定要在棺木里成煞,破土而出后,他本该第一个就找燕家人开刀。你把他救出来时,他已不算是人类,但也不算是妖邪,而是半只煞。因为后续事件被你无意间截断了,造成了燕无淮至今仍未能见血开窍——这才是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bug。”
宁婧越听越心惊。
原来如此……
当初滞留在川延时,系统就告诉她【解决林青青的麻烦】是不能跳过的剧情任务。她那会儿以为,要去【解决麻烦】的人是她。
殊不知,她不过是推动事件发展的一枚棋子。真正要出手【解决麻烦】的,是她身边的燕无淮。
而且,这个剧情任务的最终目的,压根儿不是为了干涉林青青的命运。它根本目的是让燕无淮见血,并彻底成煞,让偏离的剧情回归正轨。
难怪燕无淮明明没有开窍,世界却一直好好地运转着、没有崩盘。这是因为——它早已留有后招,要在书院这里补上缺失的剧情。
难怪系统一改常态,完全不给任何提示,这是因为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本身就是为了置她于险境中,逼得燕无淮出手,从而让剧情回归原轨而设置的。
要是真被剧透了,她面对裹着林青青皮囊的那东西时,绝不会那么淡定,搞不好就穿帮了。
难怪那些东西见了燕无淮就躲。不是因为他满身正气,而是因为他才是最大的邪祟——哪怕还未开窍,也足以让小妖物忌惮。
她慢慢地走到了校史馆附近。
宁婧立在了雨幕里,今夜月色黯淡,星星也隐藏在云层后。苍灰色的天际下,隐约能勾勒出校史馆房顶的线条,巨大的建筑匍匐在黑暗里。前些日子倒塌的墙壁堆成了瓦砾。廊上唯一的一盏油灯被风雨吹得一直晃荡,明暗闪烁。
宁婧:“好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系统:“……”
不见林青青,宁婧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思索着待会儿该往哪跑。这时,系统道:“宿主,林青青已经来了。”
不需要系统报备方位了,宁婧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声柔柔的呼唤:“……月柔姐姐。”
宁婧浑身僵了僵,如临大敌地转过了身体。
林青青没有打伞,站在雨幕里,浑身湿透,黑发一缕缕黏合在她额角。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青灰色了无生气的脸,苍冷麻木,泥糊一样的面皮,脖颈处泛着尸斑,和宁婧曾见过的那些东西别无二致。
“月柔姐姐,今晚在这里碰见你,我好开心呀。”
宁婧:“……”你他娘的当然开心了。
如果没猜错,林青青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那种内脏在体内腐烂的尸臭味,已经顺着空气飘到了宁婧鼻腔。宁婧毛骨悚然,忍着作呕的冲动,以鞋跟着地,不着痕迹地倒退着。
===第123节===
林青青很无辜地偏了偏头,轻声道:“月柔姐姐,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宁婧捏紧拳头,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月柔姐姐,我好喜欢你的身体,喜欢你的味道,可你身边一直有人挡住。”
“你喜欢的身体应该不止我这一具吧。”
林青青笑了下,忽然从雨幕里消失了,宁婧以为自己花了眼,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自己一臂远的地方。
如此近距离看着这张令人恐惧的脸,宁婧脸色发青。
林青青柔声道:“月柔姐姐,把你的身体给我好不好?”
宁婧已有防范,可终究快不过对方。下一瞬间,她便感觉到一股大力朝着自己心口袭来。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对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痛叫。
宁婧睁眼,瞥见她的手心正冒着白烟。来不及细看,她趁着这个机会,丢下了油纸伞,转头就往书院原身的那座教堂遗址冲去。
往校史馆去的路以及回头路,都被林青青拦住了,图书馆太远,还得上楼梯。封闭的楼道比空旷的地方更危险。唯一最近的地方,就是那座封闭了很多年的教堂。最近,因为校史馆整修,一些不值钱但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都被运了进去暂时放着,所以门是从外面关起来的,没有上锁。
宁婧撞开了两扇巨大的门,反手关上,用背抵住,冷汗直冒。
第138章
第九只小团子11
这是宁婧第一次踏进这所教堂。雪白的石头建筑,高耸的穹隆,细细的柱子,无数的彩色玻璃窗上绘着圣母像,雨水打在它们慈蔼的脸上,蜿蜒出了断续的水渍。
数排长椅摆放在祭坛前,空荡荡的。
远处高耸的祭坛上竖立着一个十字架,两旁各摆着一个圣母像。空气一片死寂,今夜没有月光,好在还是透入了些许光亮,勉强能看清路。
很像鬼屋的设计,但和外面那东西相比,宁婧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
虽然,剧本写了燕无淮会来收拾外面那东西,可毕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到。任务总伴随着大大小小的意外,若是进展顺利倒还好,但这种关键时刻,若是出了小小的偏差,结果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不能白白地等人救,得想办法活到燕无淮来的那一刻。
宁婧抹掉了凝在眼睫上的汗珠,发现心口很烫,便拉开了自己的衣领一看,垫在里面的那件水绿色的丝衣上,赫然印着一个深红色的掌印,掌心很小,五指的印子又细又长。印子的边缘微微卷起,宛如烧焦了一样,小洞正慢慢扩大着。
果然,这些护身符是有效的,能暂时拖住那东西,让它没法立刻跟上来。
只是,衣服已经烧穿了。宁婧把它抽了出来,放到了旁边的地上,暗自懊恼——她没想这衣服只能挡一次邪,早知道就顺多几件过来了。
不过也是,它虽然有燕无淮的气息附在上面,但这玩意儿就跟体味一样,效果可没有他本人好使。她出了一身冷汗,再让夜风吹一吹,依附在上面的气味很快就会散去。
这宝贝已经起过一次驱邪的作用了。若那东西再从哪儿冒出来一次,再挖她心,这一次,恐怕能瞬间置她于死地。
宁婧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因为冲昏头了才跑进教堂里避难的。想也知道,这座教堂的门看似厚重,但在妖物面前,任你用多少东西顶着,也是不堪一击的,更别说这儿还有那么多的窗户,那东西又能瞬移。
但是,当时,在看到这座教堂时,宁婧想起了燕无淮曾经叮嘱她“别给陌生人开门”,心里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记得,天师在布阵的时候,常常依托于封闭的建筑物来施法。这是因为。一座门窗紧闭的封闭屋子,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结界——只是,若没有法力附在上面,它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壳子,只能挡住人类。唯有施布法力,才能挡妖。
系统:“宿主,那东西正在朝这边爬来,还有二十秒就能推开门了。”
藏在袖子里的那根燕无淮摸过的毛笔滑落到了手心,宁婧一屁股爬起来,但却没有立刻跑到教坛。
系统:“还有十秒,快离开门边!”
“赌一把吧。”宁婧咬牙,反手把毛笔当成门闩,使劲地插进了门把手的两个金属圈之间,这才转身,飞快远离了门边,跑向远方的圣母像。
几乎就在她转身的下一秒,两扇门便传来了一声沉重可怖的撞击声。
令人惊异的是,那门竟然没有被撞开,反倒是外面再度传来了一阵凄厉尖锐的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声音了,像是某种未知的生物。
宁婧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教坛上,钻进了神像下方的桌子下,警惕地回头,瞪着门口。
她赌对了。那支毛笔也依附了燕无淮的气息。它被当成门闩时,这座教堂便形成了短暂结界保护圈。封住的不仅是那道门,还有周边无数的彩色玻璃窗,那东西没法瞬移进来了!
但这是有时间限制的,不知道能拖延多久的时间。
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可宁婧知道,那东西现在还在门外候着。它刚才已经在衣服上吃了一次亏,这次学聪明了,知道那扇门会伤害自己,故而没有再次撞门。
在毛笔的时间用完前,燕无淮能及时赶到吗?如果不能,她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拖延时间?
这座教堂暂时是安全的。宁婧深吸几口气,抖着手,先把仅剩的那件燕无淮的外套塞进自己衣服里层,贴着肌肤铺平,才安心了一些。
随后,她手脚并用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既然不打算坐以待毙,就得找对付那东西的法宝了。
天师和妖邪这一套玩意儿,都是东方的特产。而这是座西式教堂,水土一看就不服。
圣水坛里积满了灰尘,泉眼早已干涸。十字架倒是不缺,但思来想去,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对付西方特产的恶魔、狼人、吸血鬼的。要是用来打外面那只东西,应该还比不上一碗狗血有用吧?
宁婧抖落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绕着圣坛走了几圈,挠破了头,最终拾起了一根粗硕的铁棒,在空气里哼哼哈嘿地挥动了几下。
系统:“……”
宁婧:“……”
虽然物理攻击未必奏效,但比挥舞十字架靠谱多了,聊胜于无吧。
就在这时,在空旷的教堂里,靠近门板那侧,传来了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宁婧鸡皮疙瘩摇旗呐喊,知道那东西恢复过来了,正在试探毛笔的效果是否还在持续。
既然它还进不来,证明结界还在。但恐怕已经削弱了很多。否则,它摸到门的时候,应该是会痛得弹开的。
那东西隔着门板,吐着湿冷的气,阴声阴气地唤道:“月柔姐姐,开门呀。”
宁婧:“……”她立刻凝神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是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系统:“……”
下一时间,门板那侧响起的,不仅是林青青一个人的声音,还有另外七个被害者的声音。八道高低不同、粗细各异的声线糅杂在一起,桀桀地怪笑着,又夹杂着几声怨怼:“月柔姐姐……为什么不给我开门,你不喜欢我了吗?”
都这个关头了,宁婧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谁他娘的喜欢你啊,要不要脸啊!”
“嘻嘻……月柔姐姐,我的手好疼呀……嘻嘻……”
“月柔姐姐,开门呀……”
……
宁婧充耳不闻。时间不剩多少了。她现在特别后悔没让曾礼藩请个天师来教她一些术法。那样的话,现在好歹不会那么束手无撤。
想到很久前,她作为赫拉背诵那本厚得人神共愤的《神典》时,系统偶尔会在耳边提醒她。宁婧道:“统统,你能不能当场教我几个驱邪的咒语?”
系统:“宿主,光知道咒语是没用的,你得有法力或血统。”
原本的赫拉之所以背个书就能施魔法,是因为她天族神官的身份。曾月柔这种没根基的普通人,就算把书翻烂了,把咒语倒背如流,也开不出花儿来。
宁婧泄气地塌下了双肩。
如果是从前的她,或许会相信剧本,光坐在这等燕无淮。但被坑了那么多次,再加上外面的东西实在太恐怖,她一秒也等不下去。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从根本上解决那东西就好了。
从根本上解决……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如闪电般地鞭策在了宁婧的脑海中,令她浑身一震。
她想到了!
魍魉之物不会平白出现,这个军阀乱战的时代之所以格外多妖邪害人,正是因为民不聊生,血光之灾频现。一些本身就有妖性的死物,沾染上血气,潜伏多年,瞅准时机,便能成精,化生为害人的妖邪。
外面那东西就是从圣诺马诺书院里化生出来的。按理说,教人明理、平和、向善的校园圣地,是绝对孕育不出这种穷凶恶极的妖邪的。唯一的缺口,便是那桩发生在十几年前的惨案。绪国军火烧在教堂遗址里躲避战火的平民,牧师为了保护平民被乱枪击毙在门前。
血腥溅染了这座教堂的每一寸土地。后来者封存了大门,十几年的时光匆匆流逝,原本没有生命的摆设,发酵成了凶残的妖邪。
宁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那东西的原身,应该就位于这个教堂里面。
法力增强后,它开始不满足于附身于死物上,从原身逸出,给自己找了各式各样的皮囊。若是破坏它的原身,或许不能一击毙命,但应该还是能对它造成一定的伤害。
宁婧当机立断,快速扫了一圈教堂里。
越是类人形的东西就越有灵性,越容易化妖。教堂里,类人形的东西,十字架旁就有两尊圣母像。宁婧站到了圣坛上,挥动铁棒,用力地朝着圣母像击打过去。圣母像轰然倒地,心口裂开了个空心大洞,碎片皲裂状爆开。
这里的动静似乎引起了外面的东西的注意,它发出了狼嚎一样的尖叫声,非常刺耳,顶撞大门的动作变得极为剧烈,似乎想冲进来撕碎宁婧。
那根毛笔随着每下的颤动,慢慢地弯折成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它反应那么激烈,宁婧觉得自己是猜对了——击碎原身是能杀掉那东西的!可现在两尊圣母像都破了,那东西仅是被激怒,仍旧安然无恙,说明了没选对。
教堂里还有什么人形物体?总不可能去击碎玻璃窗上的彩绘圣母吧,那就是自破结界了。
月亮在这时从云层后跑了出来,银色的黯淡光辉洒在了石柱外壁的一尊骑龙的天使雕像上。天使举着剑与天平,悲悯的脸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来不及细想,宁婧沿着旋转楼梯跑上了二楼。天使雕像是从围墙悬空伸出去的,宁婧跨坐在栏杆上,猛然击向了天使的头部。清脆的碎裂声后,天使空心的头部碎成数瓣、落在地上。
教堂门还在被撞,看来不是这边的天使。
系统:“宿主,快一点,那东西还有20秒能撞破门。”
生死关头,人人都能博尔特上身。宁婧飞奔向另一侧,刚跨坐到了栏杆上,系统便道:“宿主,它来了。”
宁婧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捅向了那天使雕像最纤细的脖子:“啊!”
铁棍穿透了琉璃烧制的雕像。若是此时能放慢镜头,便可以看到菱形的碎片自裂口处旋转飞溅向四周,宛若崩裂的星潮。宁婧的脸也被碎片划了一道,这一下震得她虎口发麻,双臂生疼。
耳边响起了一声极端怨怼的惨叫,有伯克利的声音、林青青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殒命的人们哀怨的声音。一只滚烫的手以要置宁婧于死地的力度,扼住了她的脖颈。
那东西已经维持不住人类的模样了,宛如处于灼烧的火焰中,湿润麻木的皮肤的水分被蒸干,焦黑干燥,头发也一簇簇掉落。它蜷缩扭动着身体,怨毒地把宁婧推到了半空。
若不是它的原身已经被毁了,刚才第一下肯定已经捏断了宁婧的喉咙。可即便它快死了,这种感觉也不好受——火焰般的热度也灼燃着宁婧,她的喉骨传来了几声脆响,就在快要昏迷的前夕,忽然感觉到扼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
宁婧早已被推到了半空中。没了那只手,她瞬间便失去了平衡,往后坠落。手心的铁棒砰一声砸到了地上。而宁婧的落势却在离地两三米处缓住了,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手……在半空托住了她。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真是乱来。”
所有动作都静止了。隐隐约约地,宁婧后背与地板之间的空气里,现出了一个黯淡的黑色影子,也可以说是气流。
教堂的两扇窗户已经打开,阴影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燕无淮信步从阴影里步出。惊人的是,每走一步,他的身高便越变越矮,阴影里还是个青年的体态,走到月光下时,便回到了孩童的模样。
把已经昏迷成死狗的宁婧轻柔地放平在地上后,黑雾朝着二楼飞窜而去,钻进了燕无淮空荡荡的袖管里,慢慢地延展充实,变回了手指的形状。
妖物在断壁前畏惧地翻滚着,咿咿呀呀地嚷着,本体破坏,它已无力挡住尸臭味飘散在空气里。
燕无淮面无表情地垂首望它:“臭死了。”
话音刚落,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东西尖叫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
那是最后一个宿体——林青青的皮囊。
燕无淮落到了地上,黑色的碎发无风自动,柔软地翻飞着。
他睁开眼睛,左眼仍是黯淡无光,右眼却光华无匹,熠熠美矣,已经复明了。
===第124节===
第139章
第九只小团子12
圣诺马诺书院连环杀人案告破。虽说实情是邪祟作崇,但怪力乱神之事不宜过度渲染,否则很容易引起大范围的恐慌。警局只把实情通报给了受害者家属,向大众则捏造了一些细节和案情,宣布已经抓获了嫌疑人,并会把人择日送入槐春,处以死刑,以告慰亡魂。
凶徒被迅速缉拿,害怕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的民众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下来。
结案后不久,圣诺马诺书院并没有加强安保,反倒是把资金投入到了房屋修葺上。那座颇有历史的教堂遗址被夷为平地,准备修成绿草坪,其它建筑的格局更被大改一通。
除此以外,有学生窥见书院请来了天师做法,一时众说纷纭,但议论后,大家都认为这是在超度被狂徒杀害的同学,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这些就是后话了。
现在,先把时间调回宁婧坠楼的翌日。
宁婧被那东西从二楼推落前,由于脖子被紧紧扼住,早已因为缺氧和恐惧而陷入了浅昏迷,所以也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一边手臂还无法活动,打着白色的石膏。
系统:“宿主,手别乱动,你不完全骨折了。”
宁婧:“???”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坠楼,结果现在只有手挂了彩……宁婧默默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着地的情形——莫非她采用的是高难度的单手街舞撑地姿势?
系统:“宿主,虽然不知道你又在脑补些什么。但我得告诉你,你的手臂是在敲碎雕塑的时候,被反作用力震伤的。没什么大碍,休养就行,它会长好的。”
宁婧:“……”
当时处于应激状态的她竟然完全没察觉到。话说,这么容易就骨折了,看来曾月柔有点儿缺钙,回去得多晒点太阳。
这是个很方正的房间,家具均是典雅的华国风格。两扇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但窗帘全束了起来。外面应该是中午,光照充足,阳光灿烂,很有安全感。
燕无淮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不远处,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台花瓶里的花发呆。
听见这边的动静,他耳朵轻轻一动,转过投来,随即一愣,立刻起身朝床边走过来,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
“在安全的地方,丹圩城官的府中。”燕无淮用冰凉的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道:“你魇了一个晚上,食水未进,现在饿了吗?”
宁婧吃力地点点头。嘴唇倒是不干,应该有人一直替她用棉签保湿,惟独喉咙干得像是要起泡。
燕无淮拿来了瓷杯,用细柄银勺舀了点温水,稳稳地送到她唇边,泰然自若道:“喝吧,别呛着。”
宁婧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水,发现水里加了点蜜糖,很淡的甜味,非但不封喉,还特别滋润。一连喂了她半杯水,燕无淮才收了手:“姐姐,别光喝水了。我现在去喊大夫进来,顺便给你热点粥,稍等。”
宁婧点头,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沾了一坨凉飕飕的东西,不自主就想伸手去摸,触到了滑腻冰凉的膏药。
燕无淮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制止道:“别乱摸,刚刚才涂上了药,还没晾干。”
教堂里的记忆回笼,确实,在敲碎那些雕塑时,是有一块碎片飞划过她的脸了。
宁婧的目光落在了燕无淮的脸上,凝神了片刻,忽然道:“无淮,你能看见我了吗?”
“嗯。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是能看见东西的,那之后,眼睛时好时坏,最近似乎恢复了。”燕无淮把远处的花瓶放到了床头柜上,抚了抚瓶颈,道:“姐姐,这是我摘的。闻闻花香,精神会好一点。”
“有心了,花很香。”
燕无淮掩门离开后,宁婧说:“统统,燕无淮能看到东西了!”
系统:“对的,一只眼睛恢复了视力。”
宁婧害羞道:“这一票干完,涨了多少故事完成度了?我说,难度这么高的关卡,意思意思也得给我涨个20%左右吧。”
系统冷漠道:“没涨,还是40%。”
宁婧正要举起单手双脚欢呼,闻言懵了:“???”
经系统解释,她才知道,附身在林青青身上那东西,是世界送给燕无淮的升级经验包。前面的剧情都走得很顺利,可在剧情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却出了岔子——她察觉了那东西的弱点,一秒博尔特加孙悟空附身,助跑再哼哈一铁棍,就敲碎了那东西的原身。所以,被判定“给予boss致命一击”的人是她,而不是燕无淮。
也就是说,这个经验包被宁婧提前截了糊。
你说剧情失败了吧,也没有,因为那东西还是挂了。你说成功了吧,也不行,因为燕无淮压根儿捞不着经验。
当然,这次没能还原情节,必定有下次。按世界的尿性,它将在未来补充新的事件。事件一增多,进度条就拉长了,四舍五入,互相抵消,这一票就等于白干了。
明知希望渺茫,宁婧仍试着据理力争:“可燕无淮眼睛复明了一只呀,你怎么能说他什么也没捞到呢?”
系统:“我这么说吧,你要修好燕无淮这台生锈的坏机器。视力、还有一些浅显的能力,都是铁锈,即附属物。燕无淮触到了那妖物消失前最后的血气,浅显的能力都恢复了。但机器内芯还是坏的,运作不了。煞是邪气的集合体,潜没于晨,现世于昏,号令阴间妖邪于无形。燕无淮现在依然只是半只煞,妖邪们也许怕他,但不会听令于他。”
宁婧垂死挣扎:“……那我拿了经验包,怎么没升级还挂了彩?”
系统:“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绝望的宁婧哭得像个四百多斤的孩子。
前段时间的连环凶杀案,还能控制在丹圩范围内解决。可宁婧在教堂中诡异坠楼这事儿发生后,丹圩这边是真的没胆子隐瞒了,便发了快信告知曾礼藩,并附上了宁婧口述的坠楼内情。
据闻,曾礼藩阅信后,连夜便动身从外地赶回槐春,同时派人兵分两路,一刻不停地前来丹圩,把宁婧接回槐春治疗。
就在宁婧苏醒的翌日,曾家的人抵达了丹圩。来者不仅有警卫队,还有熟悉的面孔——素良、恒秋,甚至连花甲之年的梁蓉也颤巍巍地来了。可见,曾月柔深夜在教堂坠楼一事,让他们受了多大的惊吓。
梁蓉心疼地看着宁婧打了石膏的手,以及眉毛上那糊了药膏的伤口,连连叹气:“这可怎么办呐,好好的眉毛都划断了……”
曾月柔五官中最好看的便是眉眼,称得上是眼横秋水、眉卧春山。现在这伤口恰好横梗在眉尾往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以后长好了,那处也不会再有毛发长出来了,等于是破了相。
当然了,曾礼藩北国大军阀的身份摆在那里,这道疤痕不会影响曾月柔的婚事。不过,凡是姑娘家都重视容貌,心性脆弱的搞不好会因破相而寻死。梁蓉不过是担心她受不了这打击罢了。
“蓉婆,你觉得我是会为了一张脸寻死觅活的人吗?”宁婧淡淡笑道:“能活下来我已经谢天谢地了,留道疤算什么。”
恒秋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呀,不是说后天断眉是极贵之相吗?蓉婆,您想想看,眼睛和眉毛多接近呀,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碎片才能恰巧地避开了眼珠子。”
“话虽是这样说,可这眉毛平白缺了一块,总归是……”
宁婧听得耳朵起茧,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那么,以后画眉时,就用黛粉遮掩一下,或者直接就用头发挡住好了,我还没梳过有刘海的发型呢。”
果然,梁蓉三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讨论起打扮的事,什么槐春的商家调出了淡褐色的眉粉,风靡全城;西洋的女子最近流行齐耳卷发,不过,这股风潮尚未吹到槐春,等等。
下午,众人坐上了回槐春的火车,几个小时后抵达了终点火车站,已经有专车等候在那里,把宁婧接回了家。
在期间,众人也发现了燕无淮的一只眼睛恢复了视力,但宁婧解释说,燕无淮是找那位横死的伯克利先生针灸,才意外地治好了眼睛。
众人知道伯克利早已死去,心里也有点害怕,便不敢多问了。
而全程,燕无淮做的事和以往别无二致,安安静静地跟在宁婧身边。在家休养了几天,家庭医生诊断宁婧没什么大碍,可以四处走动了。恰好,同一天,曾礼藩终于抵达了槐春。
宁婧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谁知道,曾礼藩却遣人回府,让她去槐春最有名的酒楼的包房吃饭,说要介绍一个长辈给她认识,还叮嘱她独自一个人来。
宁婧不明所以——她现在可是个病号呢,要介绍的长辈是谁?
鉴于现在已经回到了槐春,没了小boss威慑,她又重回了被小妖邪骚扰的日子。既然这次带不了燕无淮,她就偷偷顺了他一些贴身物品,装在手袋里。
司机把她送到了槐春的鼎盛酒家。宁婧一下车,便感叹这不愧是这边最有名的高级饭店,装潢华丽,灯火辉煌,照亮了整片街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客人的车龙便排得长长的,短短几分钟,就能看到不少槐春的名流进场,有政客、生意人,也有黑帮的副手。
这不奇怪,这种高级饭店,向来是谈生意做买卖的好地方。
曾礼藩的副手侯在了正门,恭敬地把宁婧领进去。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奏响着悠扬的西洋古典乐,地毯绵软,落地无声。
到了三楼就很安静了,手下为宁婧打开了一个包间的门。里面有张巨大的圆桌,已经摆好了宴席。在座的一共有十人,曾礼藩坐在主位,留了身边的空位给宁婧。
宁婧礼貌地与其余人一一点头打招呼,便落了座,不着痕迹地抬头扫了一圈。
除她的便宜老爹外的九个人,都是陌生面孔,大部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惟独坐在她正对面的,是个正襟危坐的鹤发老人。看样子起码有八十岁了,却丝毫不显得老态龙钟,也没有老年人的邋遢感。而是衣冠整洁,精神矍铄,颇有清正持重之感。
宁婧屁股还没坐热,便感觉到这位老人以锐利的视线看着她。
曾礼藩道:“月柔,这位是我的故友乔老先生。乔老,这是小女曾月柔。”
宁婧乖巧地喊了句:“乔世伯,您好。”
乔老先生笑呵呵地应了句:“你好你好。”
系统:“宿主,曾礼藩说谎。这人不是他的故交,而是位道行非常高深的……与燕家无关系的异姓天师。”
宁婧一怔,第一反应是曾礼藩发现了她不是曾月柔,要找天师收她。可转念一想,她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如果要收的是燕无淮,为什么不把他叫来?
君不见,厉害如燕怀玉,也不能隔空作法。
如无意外,在座的年轻人应该是这位乔老天师的弟子了。这么大阵仗,难道说他们是曾礼藩从外地找来保护她的外援?
可若是这样,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不就好了。
一顿饭下来,曾礼藩与乔老先生相谈甚欢,饭桌上聊的话题都很生活化,和天师没有半毛钱关系。宴席结束后,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曾礼藩表示自己还要和乔老多喝两杯,让手下把宁婧送回家,叮嘱她早点休息。
站在窗户边,目送着宁婧的车子离开后,曾礼藩才回身坐下,凝重道:“乔天师,怎么样,可看出点什么了?小女可有被邪物纠缠?”
“曾元帅,曾小姐身上邪气颇重,还隐现煞气。若我没猜错,她应该长期与一凶物作伴。可我观她双目神态,发现这么久以来,那凶物并未蚕食她的骨血,可见对她执念颇深,应该没有坏心。曾小姐坠楼一事,应该与那凶物无关。”
闻言,曾礼藩眉毛一拧,似乎要说些什么。
乔天师摆摆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只不过,曾小姐八字极轻,命格亦属极阴,但毕竟是阳间的人,不宜长年累月与凶物作伴,否则日夜相对,爱恨怨嗔,缠绵入骨,只怕曾小姐的阳寿会越来越薄……”
第140章
第九只小团子13
曾礼藩沉声道:“即使现在无邪念,难保以后会不会改变。凶物傍身绝非长远之计。乔天师,可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收了这只凶物?”
乔天师摇头,缓声道:“曾元帅,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为什么?”
“你先听我说。我愣头青时,某次赶路曾在借住在一户人家。那家的男主人充军了,只剩一位老妪和姑娘。当晚,我察觉了她们家有股妖气,细细查勘,原来盘踞了一条碗口粗的白蛇,已经见血食过人了。当时,一方面是天师的职责在驱使,一方面是感激这对婆孙让我借助。我夜里就起来收妖。结果误判了对方实力,打草惊蛇,让它逃脱了。白蛇被激怒,跑到了镇上,一口气吃了好几个人,险些酿成大祸。”乔老天师回忆道:“这还不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收了它后,让我借住的那户人的姑娘一声尖叫,当场吐血昏死。原来,她一直把那妖物的人身当成自己的情郎,受不了它惨死在自己跟前。”
曾礼藩目露不可思议,乔老天师抿了口茶水,道:“如今一晃几十年,这件事还是我心中一大憾事。人妖殊途,常年相伴有害无益,但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乔天师,若有要求请直提。只要能保小女平安,曾某会尽己所能提供协助。”
“我年已古稀,比起年轻时,法力确实有了见长,但曾小姐身边的凶物,绝不像一般的妖邪那么简单能收掉,我不能保证,只能尽力一试。”乔天师从随身的布袋里摸索出了一段红色的手绳,缠绕着金线,还垂坠着三个空心的铜铃。他凝重道:“我需要先确认那凶物的身份和底细,以及曾小姐对它的态度。”
“小女多年来一直受妖邪困扰,心里很惧怕这些东西。如果她知道身边潜伏着凶物,必定会远远躲开。”曾礼藩道:“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乔天师点头,把红绳放入一个盒子中,递给了曾礼藩:“让曾小姐戴在身上,当她接触到那凶物时,我能感应到。确定了凶物身份后便能着手收妖了。未免曾小姐受刺激,元帅届时请让她回避。”
曾礼藩收下了那根手绳,第二天吃早饭时,把它混入了一堆礼物中送给了宁婧,特意提了句,说这是他在公务期间从一位高人那里得到的护身符,叮嘱她收好。
以前,曾礼藩每次出门都会带很多礼物给曾月柔。这次也不例外。宁婧哦了一声,倒也不觉得稀奇。
曾礼藩不欲打草惊蛇、惹那妖物生疑,就没有当场要求宁婧戴上,但根据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为求安心,她会戴上的。
吃完早饭,曾礼藩出了门,之后的一天都要处理公务。
宁婧咽下了餐桌上的西点,最后开始享用甜点。
一旁伺候的恒秋把她吃完的餐盘收走,端去厨房。当曾礼藩在家里与女儿用餐时,不喜欢太多人在旁边伺候,所以,一般她不能带上燕无淮。偌大的一个厅子,一般就只有恒秋一个女佣。
===第125节===
门关上后,宁婧放松脖子,靠在了高背椅上,瞥见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声沥沥,落地窗水渍蜿蜒,天色昏暗。这是个适合窝在房间睡回笼觉的好日子。
不过,清晨时由于大厅里光照充足,就没有点灯。现在,外面的天空黑得像傍晚,唯一的一盏装饰用的壁灯,似乎有点太过昏暗了。一会儿得让恒秋点上灯。
“咚——咚——”
身后的老钟传出了几声沉重悠远的钟声,钟摆左右摇动着。大概因为年久失修,钟摆轮轴有点缺油了,越摇到后面,就越伴随着一些不协调的摩擦声传出来。
宁婧原本还无心地数着节拍,直到报时的钟声响完,那些摩擦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她才意识到,那声音却非常沉闷,与其说它是轮轴没油时发出的清脆金属声,还不如说,它是坚硬的钟摆一下下地撞击、挤压潮湿的肉的声音。
宁婧脊背爬上了一股凉意,与此同时,她忽然生出了一种被人从后脑勺盯着的感觉——就来自于她背后的钟。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就在距她三米远的后方,那高高的西洋钟的里,有个形似小孩的东西隔着玻璃扭曲地挤在了角落,倒垂在那里看她。湿漉漉几缕发丝黏在了下方,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宁婧依然能感觉到它充满了恶意的视线。
钟摆的每一次摆动,那末端圆钝的银盘便一下下地挤压它小得出奇的头颅,像是棍棒在敲击没有骨头的死肉,沉闷而潮腻。
这种声音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也就是说,那东西很早前就在了。
宁婧一颤,手里的银勺落到了地毯上。以前,在家里也遇到过怪事,但那些东西从未试过直接在家里出现。是她大意了。
那东西似乎感觉到她的慌乱,竟然慢慢地朝她咧开了嘴,这一动,却只牵动了口唇四周的肌肉,其余地方是僵着的,像发胀的面皮,十分瘆人。
宁婧狼狈地转开了视线,假装没看见,匆匆离开了餐桌。不走运的是,这厅的大门就在老钟的旁边。
宁婧用力地按门把。可惜,一如既往地,那些东西出现后,她等于是被隔绝了,门把根本拧不动。
宁婧用肩膀用力地撞门,尖声呼救:“无淮,无淮!救救我!”
事到如今,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找燕哥,已经是她的本能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燕无淮没出现,反倒是老钟清晰地传来了“吱呀——”的一声开门的声音,宁婧惊恐地侧头,瞧见老钟的门被开了,在幽暗的光线下,那东西四脚着地,爬行靠近她,地毯蜿蜒出一道深色的水渍。它探出了一只漫着尸斑的手,要来抓她的脚脖子。
宁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摇动门把,就在这时,一直不松动的门把忽然能压下去了。好像算准了时间一样,门外门内一同开门,燕无淮温和的声音在门后传来:“姐姐,你吃完早饭了吗……唔。”
宁婧撞门的收势不住,一下子便摔了出去,砸到了燕无淮身上。孩童根本撑不住她的体重,两人一同摔倒在地毯上。宁婧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还有一只脚在厅里,连忙抽了出来。
厅里的那东西自然是消失了,可宁婧打死也不敢再进去了。她守在门外,让燕无淮和回来的恒秋替她把餐桌上的那些曾礼藩送的礼物搬到她房间里。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燕无淮把礼物盒子放到了地上,道:“姐姐,我替你把它们归类摆好吧。”
自从燕无淮能看到东西后,就不仅限于单纯被养着了。他会在宁婧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和恒秋与素良相比,他做事甚至更加细致,渐渐地,宁婧就很放心地让他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燕无淮用剪子把盒子一一拆开,这些大多都是昂贵的舶来货,丝巾、衣裙、女鞋、首饰,曾礼藩没有那么懂姑娘家的打扮,应该是找属下置办的。
宁婧在屏风里换了身衣服,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了曾礼藩叮嘱的那个辟邪的东西:“对了,无淮,这里面应该有个红色的盒子,我父亲说是辟邪的。你帮我把它拿过来吧,让我看看是什么。”
“知道了。”
燕无淮打开了盒盖,漫不经心地去拎那根红色的绳索。指尖触到它的那一刻,燕无淮瞳孔微缩,指尖瞬间回收,可还是免不了被伤到。
蜿蜒的雨渍投映到燕无淮的脸上,方才的笑意已经消失,他安静地垂首,看见自己原本无伤的指腹,宛如碰到了高温的火焰,被灼烧得黑红发焦,冒出了一缕青烟。
那伤口似乎想扩大,以吞噬他的指头,可很快便被反噬了,好似被摁灭的火源。焦黑慢慢消失,皮肤恢复如初。
他沉默地看向了锦盒里古朴的铜铃,无声地笑了下。
辟邪……他看未必。分明是来对付他的。真是不自量力。
隔着屏风,只能看到燕无淮的背影。见他久久都没过来,宁婧伸长了脖子,疑惑道:“无淮,你怎么站在那里发呆?”
“来了。”燕无淮取过了盒子,走到宁婧跟前,浅笑道:“你说的红色盒子,应该就是它了吧。”
宁婧没仔细看,否则,她会发现锦缎之间,手绳的三个铜铃之间的两段红绳,凭空出现了两个不显眼的黑点,像是被烟头烫断了,缠绕的红丝一根根细丝断裂、抽搐,宛如两方的力量在抗争。
宁婧本来是没兴趣戴的,可刚才在饭厅碰到了那东西,她心里有些不踏实,本着多一个法宝就多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态,试着拿起来看看。
就在这个当口,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根手绳毫无预兆地断成了三截,接口焦黑,系着的三个铜铃四下滚落。
……
槐春城郊,屋中摆满了法阵。乔天师满头的汗水浸湿了银发,各个弟子严阵以待,各就其位。
一根细细的金线缠绕着数个金铃,连接在法阵中央的鼎炉上。
忽然,金线崩断,乔天师一个不慎,猛地呕了一大口的黑血,同一个瞬间,几个弟子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扶住了昏死的他。
……
绳子绕着金线,还能凭空断开,宁婧怔住了。
三个铜铃分明是空心的,可滚过燕无淮的软布鞋前时,铜铃似乎发出了轻微的不甘心的嗡鸣,随后,彻底陷入沉寂。
宁婧捏了捏断口,这硬邦邦的触感,实在太像火烧断的了,真是充满了恶意的破坏。
宁婧:“……”
她默默地怂了。
这房子里的东西……有这么凶猛么?曾礼藩送到的东西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居然一秒都镇不住。
看来,有事还是得靠燕哥。
燕无淮扬了扬眉,无辜道:“姐姐,它断了。”
“算了,说不定是劣质的商品,还没戴就破了。”宁婧跳下床,拾起了断绳和金铃,放回盒中。
看来她是不知情的……
燕无淮浅笑了一下,柔和地应了声:“嗯,我也觉得。把它扔了吧。”
“好……啊,不行。”宁婧想了想:“包起来放到柜子角落吧。”
曾礼藩送她的东西,虽然劣质,但不好直接扔了。好歹留个全尸,万一以后被问起来才能解释。
隔了几天后,曾礼藩在郊外再一次与乔天师见面。
与数天前相比,乔天师依旧衣着得体,但起来像是老了几岁,脸色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曾礼藩一看,便心里一个咯噔。落座后,果然听到了坏消息。
“那凶物不好对付。我以为自己没有低估它,谁知还是棋差一招,元气大伤,须得回师门调整几年。”乔天师颤巍巍道:“但我已经基本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下次再见,必能收了它。”
曾礼藩着急道:“乔天师,你要离开槐春了吗?那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