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没有亲自参与抢劫杀人,但凡跟这些罪犯搅在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辰时,淮江县令带着一队衙役出现在坪子上,摆开了临时公堂。经过昨天一天的发酵,得知消息的淮江百姓,甚至还有河对面专程跑来的,把偌大个坪子围得是水泄不通。
苦主们纷纷上前报案。他们有的是被抢了钱财,有的被抢钱后还打断了手脚,还有十来位家里有人被他们抢劫杀害后直接抛尸淮江的。
细数多年来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
证据确凿,师爷写下了长达几千字的判决书。全是之乎者也,百姓也听不太听懂,但最后一句斩立决,还是听明白了的。
现场顿时一片欢呼,人们高呼青天大老爷。
最后霍独耳团伙七人,加上昨天晚上吊上去的五个,被一桶冷水泼醒,全部拖到码头边的荒草滩子上。
后者也被苦主们指认出,曾数次参与抢劫。那没什么好说的,一同上路。
随着刽子手雪亮的大刀落下,十二个脑袋相继落地,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从此这个为祸淮江数年的犯罪团伙,彻底宣告覆灭。
景衍面无表情的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的淮江县令:“你可知罪?”
淮江县令俯首低头,颤抖着声音道:“微臣知罪!”
“明知治下有水匪,为祸百姓多年,却放任不管,视而不见。你就是这样当父母官的?且自己上折子请罪吧!”
淮江县令走出客栈后,终于没能撑住,软到在地。师爷忙扶住他:“大人!”
淮江县令面色凄苦:“完了,全完了。但愿我的妻儿老小能保得住。“
师爷见此也是一脸苦色,陛下一家三口,一进淮江便遭遇劫杀。
身为淮江县的师爷,他也难逃干系,可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打发了淮江县令后,景衍提笔给京城那边写信。写完后卷起来,塞进小竹筒中交给沧海:“给太上皇传过去。”
沧海接了东西,应声退下。
几天之后,京城传来消息。太上皇下召,调集人手,在全国范围内,严厉打击水匪路霸.......
过了淮江再往北就到了盖县。
盖县也属于淮江冲积平原。数百年前,淮江还未改道时,便是经由盖县往东入的海。因此土地平坦,十分肥沃,也是粮食出产的大县。
此时,正值六月,官道两边的田野里,一片绿意盎然,水稻长势极好。
因为天气太热,大家怕马儿中暑,就停了马车,在官道边的小茶棚里喝碗绿豆汤解暑。顺便牵着马儿去道边的沟渠里喝水。
不远处,几个农人戴着斗笠,分散在田里劳作。
景衍踩着湿滑的田埂走过去,跟一位正在拔草的老农聊天:“老丈,今年的水稻长势挺好啊!”
老农抬起头,便见得田埂上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正同他说话,暗道这年轻人长的可真好。
老农笑眯眯的说:“是不赖哩。现在的稻种好,只要不遇上天灾,手脚勤快,收的粮食上了税,足够一家人吃的,多的还能卖钱。”
“听您这话,老丈家里也种了不少田地?“
老农道:“有十来亩。一年能收小一万斤稻子。后生,你家里也种庄稼吗?”
景衍含笑说:“种的,水稻麦子都种。我父母和我娘子都喜欢种地,家里的园子里种满了东西,一般的瓜果蔬菜,几乎不用买。”
他身后的沧海和无崖想到刨瘸了的御花园,不禁嘴角抽搐着。不,那应该改叫“御菜园”更加贴切一些。
老农乐呵呵道:“那感情好。咱们老百姓们啊,还是得好好种地。想吃啥种啥,多自在。”
“老丈说的是。”
景衍见日头大,就邀请老农到茶摊,一起喝碗绿豆汤。老农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上了岸,就着沟渠里的水,洗了手脚,放下了裤子穿上草鞋,到了茶摊。
蒋禹清请老农一块坐下。摊主提了装满绿豆汤的大茶壶过来,给老丈倒了满满一大碗绿豆汤。
调侃道:“程家太爷,您老可真走运,下田拔个草还有贵人请你喝绿豆汤。”
程太爷道:“那是,我老头子运道一向好。”却原来,这摊主和程太爷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两人还是离得不远的邻居。
大家坐在一起喝汤说话。然,一碗绿豆汤还没有喝完,天边就压过来一大片黑云,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雨。当真是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程老太爷问景衍:“后生,你们这一家子可是要往县城去?”
景衍点头说是。
程老太爷道:“此去县城还有四五十里地,只怕走到半道你们就得淋场大雨,要是不嫌弃就上我家去住一晚。”
景衍同蒋禹清对视一眼:“会不会太麻烦老丈?”
程老太爷笑眯眯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家刚起了新宅子,宽敞着呢,有的是地方住。”
那摊主也帮腔道:“贵客们可以放心去住,吃不垮他。他家的小儿子是大夫,学了一身的好本事,听说在京城里也是名医,日子过得好着呢。
这老爷子,还有两天就过七十岁大寿了,你们过去多住两天,还能顺带沾个喜气儿。”
景衍一听,立即朝老丈拱了拱手:“老丈,恭喜了。”
程老太爷笑呵呵的搂了搂胡子:“哈哈,同喜同喜!”
因为怕下雨,所以大家赶紧喝完了碗里的绿豆汤,收拾收拾。邀请程太爷和邱神医一同上了马车。
蒋禹清则抱了儿子同景衍共乘一匹马,在程太爷的带领下,去他所在的村子,程家庄。
到了程太爷家门口,发现程家竟是一座三进院的青砖大宅子,其面积不亚于蒋家在青州老宅。
老爷子推开门请大家进去。家里人见老头儿不过是去田里拔个草,就带回来这么一大群的人,很是讶异。
但见来人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一般人,因此并不敢小觑,恭谨热情的招呼着。
正当时,打屋里走出来个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
方一见面,当场便怔愣在了原地。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见蒋禹清笑吟吟的种他眨了眨眼,这才确定来人是真实的,忙激动的上前行礼问安。
“程风给景爷和小公子请安!”给蒋禹清和邱神医行了弟子礼:“学生给老师、师祖请安!”
又冲沧海几人拱了拱手:“几位兄弟有礼了!”
第208章
鱼死网破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你家。”程风是和安医学堂成立后的第一批弟子。蒋禹清和邱神医手把手带出来的。
毕业后,他虽然没有继续留在和安医院工作,却也时常过来看望她和邱神医。
大夏对外的数次战争,他也曾派出弟子,参加临时医疗队。
程风恭谨道:“家中的老父亲过两天做寿,学生特地从京中赶回来的。您几位怎么到盖县来了?”
“京中无事,我们就出来走走。”
程风正待说话,被程老太爷一巴掌盖在头上:“老三,你干嘛呢,还不快把客人请到屋里坐,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程风这才回过神来,忙把一行人往屋里让。
程家没有下人,他亲自泡了从京中带回来的好茶,侍候的格外的周详。
程老太爷逮了空,把儿子拉到一边:“老三,那位小夫人真是你的老师?”
程风瞅瞅四周没人道:“千真万确。老师她还有另一个身份,爹我跟您说了,您可千万别告诉家里人,我怕他们会吓着。”
程老太爷道:“这么严重?”
程风于是俯在他爹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
程老太爷听完有些腿软,抖着声音道:“老三啊,你没吓着他们,你吓着我了。我这是撞了什么大运,把天爷爷给请到家里来了。”
程风又问他爹:“您老怎么跟他们碰一块儿的?”
程老太爷道就把之前的事情说了,然后哆嗦的问他儿子:“那后生,不,皇帝陛下,今儿还给我递勺子来着,我不会被砍头吧?”
程风安慰他爹:“不会。别看陛下话不多,其实最平易近人不过。
他此番是微服私访来着,咱们也不必叫破他们的身份,就以寻常心待之即可。”
程老太爷想了想,那后生确实挺好说话来着,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一盏茶的工夫,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雨点密集,连成了线,再织成了一片雨幕,蒸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汽。
贵客临门,程家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恭谨和热情,备了丰盛的宴席款待众人。
饭后,又安排了最好的屋子,让众人休息。
等蒋禹清一行人安顿好后,程老太爷和程风又召集了家所有人,开了个家庭会议。
意思今天来家里的人,身份贵不可言,让大家警醒着些,千万莫要怠慢了。也莫让人轻易冲撞了。
程家人虽然疑惑,这些人到底有多贵,可谁也没敢问出口。
下午刚落了雨,这会屋子里很是凉快。奕奕洗完澡后,就开始拿小脑袋拱他娘亲。蒋禹清拉开衣服,给儿子喂奶。
看到儿子的胖爪子按在本属于自己福利上,景衍嫉妒的说:“最多再过两个月就给他断奶,到时候他长得足够大了,可以吃饭了!”
蒋禹清:“.......”虽然她也有这个打算,但,怎么都觉得孩儿他爹像个怨夫。
他们本打算次日就走,奈何程风和程老太爷一再挽留。
盛情难却,一行只好留下,打算等程老太爷过完寿辰再走。
既是老人家的寿辰,他们少不得要备上一份贺礼。
程家不缺钱,蒋禹清便送了一枚可延寿五年的延寿丹,当作贺礼。
程风得知大喜过望,连连替老父亲道谢。
程老太爷听说,陛下和娘娘赐给了这样价值连城的至宝,捧着玉盒的手都在抖。
宴席上,蒋禹清一行八人刚好坐了一桌。且坐在最上首的位置。
以至于前来赴宴的宾客都暗暗猜测,这一桌是哪里来的贵人,竟然比程家的几位亲家还要来的贵重。
不过程家人口风紧,只说是程风的师门,其余的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程老太爷过完大寿的第二天,景衍他们就告辞离开。
程家人备了丰厚的土仪相送。
马车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盖县县城,刚进城门没几步就看到许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把路都给堵了大半,马车过不去。
蒋禹清只好下了车,跟着去凑热闹。
原是个老头在一家铺子里闹事,被店家轰出来了。老头便指着店家大骂其不孝要去衙门告他。
那店主也是硬气,说:“那你便去告,若是告赢了,我剁根手指还你便是。”大家一听便明白了,这是对父子。
作儿子的这般愤怒,宁愿剁指还父,也不愿给父亲养老,多半是里头有什么大故事。
有知道内情的邻居便出来解释了。
这老头的确是这店主的父亲,不过不是什么好人。
年轻时贪花好色,为了个俏寡妇抛妻弃子,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替人家养儿子。
因为家里没有男人,他妻子带着幼小的儿子在族中倍受欺凌。
为了养活两个儿子,他妻子没日没夜的干活,最艰难的时候甚至要过饭。
以至积劳成疾,在大儿子十五岁的时候便去逝了。
店主的哥哥为了养活弟弟,才十六岁就去投营当了兵,后来打丽句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就剩了下店主一个人。
他能走到今天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
去年,那寡妇和儿子嫌他老了没用了,就把他给赶了出来。老头无处可去,这才想起了从前的儿子。
因此找上门来,想让小儿子给他养老。
小儿子恨不得他立即去死,当然不肯。老头就隔三差五的跑到小儿子的小食铺子里来闹。
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这哪里是老人,这分明就是个老流氓。
其实这样的例子在她前世所处的那个时代也不少见。
偏偏还有某些圣母婊打着调解的旗号,一次次劝说苦主,说他到底是你的父亲如何,云云。
道德绑架子女给老流氓养老。
老话说的好,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不得不说,这样的道德婊才是真的让人恶心。
老流氓愤愤的走了,人群也很快散去。他们的马车得以重新上路,转过两条街后就停在了县衙大门口。
蒋禹清问景衍:“为何突然来盖县县衙?”
景衍道:“盖县的田亩数与所上缴的税收相差甚大。”蒋禹清一听便明白了,这里头怕是有大猫腻。
一行下了马车,无涯走上前去,拿出面金牌往守门的衙役面前一晃,两个衙役差点就跪下了。
其中一个作了一揖,转过身飞速的往衙门里头跑去了。
未几,里头传来一阵纷繁的脚步声,当头的穿一身官服,正是盖县的县令方铎,带着师爷等人。
跑到近前,屈身便拜:“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平身吧!”
方铎毕恭毕敬的把景衍一行请到里头。景衍往衙堂书房的案桌前一坐,让方铎把近三年的税收记录取来。
景衍仔细翻看过后,平静地问县令:“盖县有田亩三十一万三千多亩,无爵田。
有秀才21人,举子5人,进士1人,按秀才30亩人,举子150亩人,进士250亩人算,免税田亩为1730亩,连零头都不到。
朕接到的折子,是进几年盖县缺水,以致粮食欠收。
所以缴上来的税粮,是一年比一年少,到了今年,只有从前的三分之二。
但朕这一路走来,从百姓间了解到却恰恰相反。
近三年来,盖县风调雨顺,粮食年年增长。
百姓们缴的税粮,也在年年增加。为什么应缴的税粮不增反降?你来告诉朕。”
方铎当即跪在地上,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双手呈上。
悲怆道:“陛下,这才是盖县这三年的真实缴税账册!”
沧海接过账册,双手呈给景衍。景衍一页页翻过,纸张翻动的刷啦声,仿佛每页都重重的刺在方铎的心口上。
良久,景衍方才合上账册,曲指在桌面上磕了磕,淡漠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实征税粮十九万一千八百三十三万担,上缴国库十二万一千八百三十三万担,差了整整七万担。
很好!能给朕说说,这七万担粮食都到哪去了吗?”
方铎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臣死罪啊。
臣的独女被沧州知府管大人之子霸占,威逼臣与他同流合污。
若是臣不配合,便要弄死臣的女儿,臣无奈只得屈从。
这三年来,臣是夜夜不能寐,每日都将这真账本带在身上。
只盼着有一天能将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也能救回臣那可怜的女儿。”
原来方铎是孤儿,被岳父捡到当儿子一样养大,又供他读书,后来更是把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了他。
可谓恩重如山。
他与妻子伉俪情深,妻子难产逝去后就没有再娶,因此对亡妻留下的女儿,爱若性命。
当初他以末榜进士出身,补缺到了这利州的盖县。上任之时,就把唯一的女儿方思带在了身边。
没曾想到府城报道之时,意外被管知府的傻儿子看见。
管知府见儿子喜欢方家女,就以给他接风为名,灌醉了方铎。同时使了手段让儿子玷污了方思。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县令,求告无门,只得忍痛把女儿嫁给了管家的傻儿子。
此后,管家更是拿方思作为筹码,让他在税粮上做手脚。若是不从,就会使人虐打方思,有一次甚至险些将方思打死。
所以,方铎恨毒了管知府。
早在他听说陛下出宫微服私访时,就在盼望这这一天的到来,因此时刻把罪证带在身上。
管知府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他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哪怕带着女儿一起去死,也好过把女儿留在管家受罪来的强。
第209章
青天大夫人
景衍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但不管什么原因,他犯罪的事情也是事实存在的,不可姑息。
不过这会儿就算换人,也需要时间,因此让他戴罪立功,继续给管知府传信,安抚麻痹他,好为顺利取得更多相关的犯罪证据,争取时间。
待管知府伏罪后,再行发落。
方铎欣然同意。别说只是继续传信,只要能把姓管的一家拉下马,就算让他现在下地狱,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时外头响起了鸣冤鼓,衙役来报,说是一老头儿托人写了状子,状告自己的儿子不孝。
蒋禹清听得心头一动,对衙役说:“今儿这案子,便由我来断一断吧!”
说着把孩子递给了邱神医,暂管着。让衙役在前边带路,大马金刀地坐上了公堂。有为和无名一人一边,站在其身后压阵。
景衍听说自家媳妇儿上了公堂,只笑了一笑,并未说什么。
他知道自家皇后是个有分寸的,因此打算跟着去凑个热闹。方县令和两位师爷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
蒋禹清接了状纸粗粗扫了一眼,便让带原告上堂。
果然就是之前在大街上见过的那个老流氓。
而老头做梦也没想到,坐在公堂上的竟是位女娇娘,愣了一下,张口就要嚷嚷,被衙役一把按倒在地。
蒋禹清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就是你要告你儿子不孝的?”
那老流氓道:“对,就是我。你又是谁?怎敢坐在大老爷的公堂上。我要见大老爷!”
蒋禹清凉凉道:“县令大人今儿有事,由本夫人临时代班。因此,这案子本夫人今天是断定了。”说罢,让人去传被告上堂。
县衙门离着那小食铺并不远,因此没过多久,那小食铺的老板就被带了过来。一同跟来的还有小食铺老板的邻居和知晓他家情况的老食客。
听说他们的混蛋爹还真把他给告到衙门去了,大家生怕他吃亏,所以纷纷来想做个证人。
没曾想,那县衙门的公堂上,竟坐着位气势惊人的女娇娥。原本的方向县令却是委委屈屈,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想来这位女子的身份并不简单。
因此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便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草民,王二柱,参见夫人。”
“你就是王二柱?”
“正是草民。”
蒋禹清指着他旁边的老流氓道:“这位王仁义是你的亲爹?”
王二柱偏过头道:“回夫人的话,算是!”
那老流氓一听便急眼了:“不孝子,什么叫算是,我就是你亲爹。说破天,你也是我王仁义的种!”
王二柱面无表情道:“夫人明鉴。草民刚出生两个月,他便抛弃了我娘我阿婆(祖母)和我们兄弟,去孙寡妇家做了上门女婿。这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眼里落下泪来:“两岁时,我阿婆生了场重病,我娘为了给阿婆筹钱治病,把仅有的五亩薄田卖掉了。
可我阿婆还是走了,到死那天,他都没回来看过我阿婆一眼。
自那以后,我娘就靠着每日里进城给人浆洗衣服养活我们兄弟俩。最难的时候,甚至带着我们去讨过饭。
我娘因为吃了太多苦,身体早就亏空的历害,因此在我八岁时,就一病不起。
我跟哥哥走投无路,就背着娘求到他门上去,想要借点银两给我娘看病。
这畜生非但一毛不拔,还让人把我们打了出来。我娘最终因为没钱治病,没熬过几天就走了。“
他咬牙切齿道:“我娘死后,我哥哥为了筹银子还债和养活我,就投身去了军营。前两年打丽句的时候,也牺牲在了战场上。
我拿着哥哥的抚恤银子,靠着师傅教的这身本事才开了这家小食铺。
本以为从此后生活能好过些,没曾想,王仁义因为年纪大了无用了,去年时候被孙寡妇和他养大的继子一脚踢了出来。
他无依无靠,这才想起他还有两个亲儿子来。
因此同人打听到我现在住的地方,三天两头的去我铺子里闹事,闹得我的铺子险些就要开不下去了。
草民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夫人明鉴。“
一旁跟来看热闹的老食客和邻居们也纷纷帮腔:“是啊,夫人。王二柱说的都是实话,我们都可以作证。王仁义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蒋禹清拿惊堂木在案上轻轻那一拍,堂上立即肃静了。她于是问王仁义:“被告所说可是实情?”
王仁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我,那什么,当初也是逼不得已。
我承认是我是对不住他们母子。但那又怎样,我还是他爹,他还是我儿子。他就得养我老。”
蒋禹清被他气笑了,点点头道:“说的没错。子不养父,就是不孝。”
正当王二柱心中一片冰凉之时,蒋禹清突然又问王二柱:”你是说,你阿婆死的时候,王仁义都没回去看过一眼?”
“回夫人,是的。当时我阿婆病重,我娘请人去给他送信,他的原话是就(死就死了,埋了就是,告诉他做甚)。
因此,我阿婆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丧事也是我娘独自一人操办的,这一点我们村的人都知道。夫人大可派人前去查证。”
他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就是他们本村的,闻言立即举手,大声道:“夫人,我可以作证!我们一个村儿的。”
蒋禹清点点头,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知道了。
她便又疑惑地问王二柱:“他如此不孝,你阿婆就没托梦给你,要告他个不孝之罪吗?”
闻言景衍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笑意,她媳妇儿这脑袋瓜转得也太快了些。
这王二柱也是个机灵的,闻言秒懂说:“有的,阿婆的确曾托梦给我,让我帮她告王仁义一个不孝之罪!”
王二柱话音刚落,周围顿时一片闷笑之声。
王仁义闻言大怒:“你胡说你,根本就没有的事。那老东西都死了那么久了,要托梦怎么会等到现在。你分明就是编的?你跟这女人分明就是一伙的!”
蒋禹清冷着脸,拿起惊堂木重重的往案上一拍“啪”的一声,厉喝道:”放肆!
大夏律法明文规定,生而不养者,断指可还。
若是生而养之,而子不孝者,则按律当斩!
王二柱,你既不愿奉养生父,须得自断一指,此后与王仁义再无关系。你可愿意?”
王二柱俯身嗑了个头:“草民愿意!”
蒋禹清又道:“王仁义,王二柱告你不孝亲母,致使母亲含恨而终,按律当斩。来人,将其拖下去,押入大牢,择日处斩。”
王仁义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就是告个状而已,竟然把自己落到处斩的绝境。吓得大声的叫喊起来:“饶命,饶命啊。我不告了,不告了。”
蒋禹清哪里肯听,直接让人去拖,吓得王仁义险些尿了裤子:“我错了,我不告他了,饶命啊!”
蒋禹清这才让人住手:“你确定不告了吗?”
“不告了,不告了。我也不要他养了!”蒋禹清为免他再反悔,让一旁的师爷写了断亲书,直接拿给他和王仁义按了手印。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蒋禹清冷着脸训王仁义:“从你抛弃他们的那一刻起,你们之间的父子血脉亲情便已断绝了。抛妻弃子,不仁不义,不事亲母,是为大不孝。
如此不仁不义不孝之徒,你还有脸跑到公堂上叫嚣,真够无耻的。本
夫人,明摆着告诉你,你告错了人。你该告的应该是你的继子,而不是你亲子。他不欠你的!
来人,仗二十,打完了再送回孙家。告诉他的继子,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孙家子若是不养王仁义,或是虐待他,斩立决!”
判决完毕,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大声叫好:“真是青天大夫人啊!判的好!判的妙,就该这样判。”
蒋禹清闻言,漂亮的脸蛋儿有些扭曲“青天大夫人”是个什么鬼,怎么听不像威风的样子。
算了,本夫人今天心情很爽,就不计较了。
衙役上来拖了王仁义,按在刑凳上就要扒裤子。景衍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双目:“莫要脏了眼睛。”
蒋禹清也不想看见某些辣眼睛的画面,所以也就随他去了。
衙役们下手一点都不带客气的,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打完,王仁义已经是去了半条命了。疼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蒋禹清喊了声退堂,给他配了些伤药,让人给他送到孙家去了。剩下王二柱颤微微的问她:“夫人,草民的手指还要砍吗?”
蒋禹清挥了挥手:“砍它们干什么,留着将来多挣些钱,养媳妇孩子不香吗?”
王二柱闻言喜极而泣,跪在地上给蒋禹清狠狠的磕了三个头,抹着泪退出了公堂。
旁边的师爷看着被拖走的王仁义,大着胆子问蒋禹清:“夫人,这样的人渣何不判他死刑?”
蒋禹清道:“严格论起来,王仁义虽冷漠不事亲母,但的确罪不致死。顶多就是判个他十年八年的。
他年纪大了,做不了重活,若是流放边关,只怕没几日就得死在路上,还得浪费人力去专门押送他。
关在牢里吧,咱还得管他饭,岂不是刚好遂了他的心愿。
倒不如把人丢回孙家,让他们互相折磨去。
左右那孙寡妇母子能做出过河拆桥这种事情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且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这叫以为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师爷行了一礼,”受教了!“
回到后堂,景衍捏了捏她挺俏的小鼻子:“我家娘子真聪明!判的很好!”
蒋禹清嘚瑟道:“是吧,我也觉得我很厉害。从前在肃州的时候,看过我爹爹断案,觉得他巨威风,巨历害。
嘿嘿,没想到本仙女今天也策体验一回。”她突然想了什么,问景衍:“阿衍,这事若是传到朝中,那些老古懂们会不会抨击我是牝鸡司晨“。
景衍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他们不敢。太祖朝时,有一回太祖皇帝御驾亲征,便是太祖皇后监国。”
“如此,我便放心了。”
当天,景衍便派了沧海无涯二人拿了信物,快马加鞭,根据方铎提供的消息和人员名单,的先一步赶往利州府城抓人。
同时飞鸽传书京城,重新调派官员过来,接手即将地震的利州官场。
第210章
人生没有如果
晚上,蒋禹清再度和景衍讨论起王二柱一案。
说大夏的律法,关于赡养老人的条款,应当再修的细一些,还可以再加上一条:生而不养,或生而卖之者,子女则无须赡养。
否则对这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是莫大的伤害,也是极其的不公。诸如王仁义之流的老流氓也不会再有恃无恐。
且说,利州知府管义伟被沧海带来的人,下了乌纱,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反应过来后,张嘴欲破口大骂,却被怼到眼前的金牌给生生的憋了回去。顿时浑身都软了下去。
沧海办事雷厉风行,在管义伟书房的暗阁里搜出了数十本账簿和上百封信件。
又在其卧室衣柜的暗室里,搜出了大笔的金银珠宝和名家字画。
账簿与信件清清楚楚的记录了,他除了拿方思控制方铎外,这几年勾结下官,编造、巧立各类名目,私自截下的税粮高达三十二万担。
这些被截下来的粮食全都通过黑市的掮客,经秘密渠道卖去了国外。
其中一些甚至卖去了倭国和丽句。根据当时的时间来算,那两个时期,大夏正对这两个地方用兵,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叛国。
三天后,景衍赶到利州府亲自提审管义伟,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管义伟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据他交待,他出身自南方的一个小家族里,是家中的庶子。
小时候在主母的手里讨生活,因为手头拮据,外出交友时,没少被朋友嘲笑。他因此产生了以后要多挣银子的想法。
他读书不错,后来考上了进士,外放为官。因为政绩并不突出,从县令做到同知用了许多年,后来又在同知位置上熬了多年。
眼看升迁无望。他便咬牙写信回家筹措了一笔钱,往上头打点了一番。次年果然升了官,被调到了利州任知府。
那会儿丽句还未归属大夏版图,利州算是边境府城之一。却因为地处淮江冲积平原,土地肥沃盛产稻米,也算是个颇为富庶的地方。
他一看这么多的粮食,心里就起了歪心思。心里想着,至少要把打点的钱给捞回来。于是想了个办法,私扣了一千担税粮试试水。
一段时间后,见并无人发现,胆子就渐渐的大了起来,从开始的一千担到一万担,到后面的几万担。
捞得的盆满钵满。
然三年任期满,尝到了甜头的管义伟哪里肯走,便又拿出一大笔银子来,打点一番。又因为这是边境府城,愿意来的人不多,因此,他顺利的留了下来。
这一任,他更加的变本加厉。不仅勾结下官,甚至直接拿下官的女儿要挟其同流合污。因为够狠,所以捞到的好处也就更多。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做梦也没想到,第一个把刀子捅向他的,正是他自觉永远不会出岔子的“亲家”方铎。
贪污受贿行贿、要挟威逼下属官员,强占官家女子,通敌叛国,数罪并罚。管义伟最终被景衍判了斩立决,抄其家,夷灭三族。
最终,他为自己无限膨胀的私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临死前,管义伟看着旁边跟他跪成一排的家人,和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如果,当初不那么贪,如果当初谨守本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灭族之祸了。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管义伟一家伏罪,其中的方家女方思,为管家强霸而来,并不属三族之列,因此放其归家。管家本家受其牵连,也被抄家流放三千里。
涉案的一众官员中,包括京中那位收了银子后,给管义伟大开方便之门的吏部高官在内,依据罪行轻重,被杀的杀,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盖州县令方铎,按罪当斩。但景衍考虑到他犯罪并不为利,实属被逼无奈。
并在天驾到来之时,又主动自首,全面协助调查本案有功,因此格外开恩,饶了他一命,只判了他流放肃州戈壁三年。
方铎流放那天,她的女儿方思也背着个包袱,站在府衙大牢外静静的等着。
她穿着一身粗布素衣,头上一丝饰物也无,消瘦的面容上却有着终于解脱后的平静。
看到父亲满头白发,一身囚衣被带出来的时候,方思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父女两个拥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待他们平复下情绪后,无名把一个小布包交给了方铎:“陛下特地恩准你不用戴枷。
这里面有些银钱和一封信,是皇后娘娘给你们的。到了肃州后,若是遇到困难,可拿着这封信去府城的和安医院或是温暖毛线工坊求助。
那些都是娘娘的私产,他们可以适当的给你们提供帮助。
父女俩千恩万谢。无名又往两名负责押送的差役手里塞了个小元宝,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山高路远,两位兄弟多关照些!”
差役受宠若惊道:“一定,一定。”连皇后娘娘都特意交待要关照的人,他们又岂敢欺负了去。
况且,这父女两个的遭遇也挺让人同情的。好好的一个官,好好儿一位官家小姐,竟被管贪官祸害成了这个样子,着实可怜。
利州官场地震,大批官员被查。一下子空出了好几个县主官的位置,府一级的官员更是全军覆没。
这种情况下,景衍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一行只好留在利州暂住一段时间,等新的主官过来接手,再离开也不迟。
这件事情在利州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百姓们不知具体内情,只知道上面来了一位很大的官儿,这个大官把管知府和好多个贪官都给砍了。
百姓们最恨的就是贪官,自然是大快人心,大声鼓掌叫好。
唯有一些平时与管义伟之流,有勾连的豪绅大贾们,端的是人人自危,个个儿缩在府里当鹌鹑,连门少出了。
对于这种连毛虾米都算不上的小浮虫,景衍连看都懒得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