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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爷爷……”夏樵眼睛瞬间红了,抓着沈桥的肩。

    “小樵啊。”沈桥轻轻叫了他一声,叫完又沉沉笑了一声,嗓音依然虚渺老迈:“我的上一任,也管我叫小桥。”

    “你看,我跟你有缘。”

    夏樵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眨着眼睛。

    他害怕的时候总是叫得夸张,说是哭,其实并没有多少眼泪。而当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个不停,却根本出不了声。

    沈桥只是看着他,然后拍了拍夏樵的手。

    笼里的景象在飞速变化,90年代的五斗橱、窗格、书桌和床都在淡去,房间里的香灰味变得浅淡依稀。

    好像一个并不冗长的梦走到尽头,什么都散了,只剩下他们站在茫茫雾中。

    沈桥看着闻时,苦笑着叫了一声:“闻哥。”

    闻时点了一下头,他说不来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该应点什么。

    过了片刻,才道:“我没想到这是你的笼。”

    “我也没想到。”沈桥说,“我以为我能干干净净地上路呢。”

    他垂下目光,眼皮褶皱耷拉,重重地压着苍老的眼睛。

    又是许久,他才笑着说:“想要真正的无挂无碍太难了,还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什么?”闻时问。

    沈桥看着夏樵低垂的头,说:“我常会想,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前觉得就瞒着吧,瞒一辈子,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挺好的。”

    “后来又开始担心,担心如果我不告诉他,等我不在了,他再误打误撞知道,那该怎么办呢?就这么纠结、反复,想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个痛快的结果。”

    “还是怪我。”沈桥说,“我教会他的东西太少了,这小孩好像就学到了胆小要哭,傻里傻气的,别的情绪总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关窍没通。”

    听到这话,闻时才意识到,自从他进了沈家、得知沈桥已故,始终没见夏樵因为哀恸而哭过,也没觉得夏樵有多难过。他会开玩笑、会跟各种人聊天、还张罗着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离别。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秒……

    他看着夏樵通红的眼圈,对沈桥说:“他现在应该懂了。”

    活着没能教会的事,以这种方式教会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沈桥琢磨许久,只有心疼。

    “人啊,还是贪心。”他缓慢地开口:“临到这时候,才发现,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啦。”

    闻时像个耐心的听者,问:“还有什么?”

    “以前想着要看这小孩长大,不用多大,成年了18岁就可以。可是真到18了,又想能再看几年,到他再成熟一点,厉害一点,有人照料或者能照料别人,有个家。”

    “还想……这几年日子变化太大了,跟九几年那会儿天差地别,不知道你来了,要多久才能适应,会不会碰到麻烦,会不会过得不好。”

    “还担心小樵这性格,能不能讨你喜欢,万一闹了矛盾怎么办,也没个人来调解。”沈桥说着,依然慈祥温和。

    “想着这些,我就觉得要是我在就好了,闻哥你生气都闷着,小樵太傻,不一定看得出来,回头气伤了可不好。”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好像那些舍不得、放不下,也没那么令人难过了。

    “还有啊……”沈桥说:“二十多年没见,我还没来得及跟闻哥你喝杯茶,上次你走说好了的。”

    没想到,居然后会无期了。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夏樵和闻时一眼,慢得像要记住他们的样子,然后叹道:“算啦。”

    归根究底,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零散小事。

    他这一生,接过很多人,也送过很多人,算得上长命百岁、功德圆满。

    于是他对闻时说:“赖得过今天,也赖不过明天,最后,就麻烦闻哥你送我一程了。”

    “缺的那杯茶……以后有缘再喝吧。”沈桥说。

    闻时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

    他伸出手,指背触上老人的额心。

    那一瞬间,所有浮散的黑色烟气骤然轮转起来,明明无形无体,边缘扫过夏樵手背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顺着神经疼到心脏里。

    就是这些东西,从沈桥身上拔出,围聚到了闻时这里,细细密密地缠在他四周。

    闻时却好像感受不到痛一般,手指依然抵着沈桥,沉静地阖着眼。

    罡风扑面,掀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而那些烟气在疯狂冲撞之后,终于静归温顺,慢慢消融淡化。

    闻时额前的头发被风掀起又落下,衬得他皮肤毫无血色,比之前苍白不少。

    夏樵的恸哭依然出不了声,他死死攥着沈桥的手,却感觉掌中越来越空。

    黑色烟气彻底消融的时候,他抓着的人连同整个笼一起,彻底消散不见。临消失前,他听到了沈桥最后一句温声叮嘱:“天凉记得加衣,热了别吃太冰,好好的,啊。”

    笼消散后,真实的景象显露出来。

    他们还坐在那辆大巴上,身后的人还在聊天,一切如旧。

    沈桥下葬的地方背山靠水,底下还有一大片花树和田。

    夏樵把寿盒放进墓里,亲友邻里照风俗把红枣和糖糕填进去。

    孝衣孝帽一烧,石板一压,这一趟就算送到头了。

    下山的时候,夏樵喉咙里终于有了呜咽,又哑又轻,却像尘封许久的锈罐终于撬开一丝缝。他走走停停,如果不是有人推着,可能永远也下不了这座山。

    就在他赖住脚步,想要转身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闻时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沉声说:“别回头。”

    别回头。

    让他干干净净来,也干干净净走。

    山脚下的花树不知是哪种,风一吹,便落了满地。

    闻时被扫过的花枝迷了一下眼,他阖眸再睁开的时候,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手掌瘦而薄,带着温凉触感,轻拍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前推了一步,劝哄似的说:别回头。

    他原地停住,怔忪几秒,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看到谢问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走在狭长的路上,伸手接了一朵滚落下来的花。

    第13章

    失联

    谢问把花拢进手里,却见花瓣在碰到他的瞬间蜷缩枯萎起来,转眼就成了一团棕褐色的死物。手指轻轻一拨,便松散开来。

    他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死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抬起眼,就见闻时正蹙眉望着他。

    谢问垂下手背在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和间杂的花枝问他:“我干什么坏事了你要这么看着我?”

    “……”

    闻时抿了一下唇。

    他其实只是单纯回头看看。但对方这么一问,他只能绷住脸说:“有点事问你。”

    谢问:“什么事?”

    闻时:“……”

    等我想想。

    好在他反应快,几乎没多停顿就想到一个:“你衣服呢?”

    谢问低头认认真真看了自己一眼——衣裤齐全。

    ……

    闻时服了:“我说你搭在手上的外套,黑色那件。”

    谢问似乎这才想起那件衣服:“哦,那件。可能人多杂乱,忘在哪了。”

    “你不找一下?”

    “算了。”谢问不太在意地说:“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再买吧。”

    闻时正穷着,不能理解他这种说不要就不要的阔气。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谢问又提议说:“要不你陪我去山里找找?不过这山有点大。”

    做你的梦。这山何止是有点大?

    闻时掉头就走。

    谢问在后面笑,又咳嗽了几下,声音比来时还要闷,似乎身体更差了。

    来送沈桥的邻居朋友虽然不认识他,但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生病了?生病了还赶这趟来山里,山里凉气重。”

    谢问远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他说话虽然没个正经,看上去却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

    闻时沿着山路拐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转了头。

    他看见谢问抵着鼻尖闷咳几声,在路过一株树时,把手里的东西丢了。他神色淡淡的,透着病态的苍白,看不出情绪,又似乎有些索然无味。

    闻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之前接的那朵花。

    刚从笼里出来,闻时其实又累又饿,很难凝住气。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试着看了谢问的灵相。

    刚闭眼,他就看到了冲天的煞气。

    比刚见面的时候盛了几倍,张牙舞爪,妖邪感浓稠又强烈,黑雾逸散的地方,那些发着光的花树都暗淡下来,仿佛苟延残喘。

    闻时脑中嗡了一下,倏然睁眼。

    那番景象又消失了,谢问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垂着眸往山下走。

    ***

    大巴停在山脚下,众人陆陆续续过来。

    夏樵已经不再哭了,也不说话,眼睛肿得厉害,就那么呆呆站着。邻居长辈们不忍心,一路半扶半拽地将他弄上车,安置在来时的座位上。

    过了片刻,他木然的眸子才转了一下,哑声问:“闻哥呢?”

    邻居刘婶就坐他后面,最见不到这种半大年纪的小辈哭。她拍了拍夏樵的肩,指着窗外说:“来了,喏,在那说话呢。”

    夏樵迟了一下,转眼看过去。

    就见闻时站在几步远的路边,正跟刚下山的谢问说话……

    主要是谢问在说,闻时听着。

    也许是错觉吧,夏樵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远,反正比正常说话的人远一点,显出一种微妙的生疏和回避感。

    当然,夏樵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怪。

    谢问简单说了几句,便冲闻时摆摆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闻时则朝大巴走来。

    他腿长,抓着扶手两步上了四阶,面无表情地在夏樵身边坐下。

    司机把烟摘了,转头问:“上来了?还差人么?”

    闻时说:“没了,走吧。”

    夏樵愣了一下,刘婶他们更是热心,指着远处谢问的背影说:“他呢?你们那个朋友,他不上车啊?”

    “他不来。”闻时说。

    “为什么?”

    “有事,先走了。”闻时说。

    夏樵觑了一眼闻时,尽管他闻哥总是这样冷着一张脸,说话也硬邦邦的。但他还是觉得闻时这会儿心情不怎么样。

    “闻哥,你怎么了?”夏樵也没什么精神,但还是问了一句。

    闻时撩起眼皮,没听懂:“什么?”

    “那个……”夏樵斟酌着,慢吞吞地问,“谢问他说什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闻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看着他:“啊?”

    夏樵又缩了回去,蔫蔫地靠着车窗:“没事,我看错了,当我没说。”

    倒是刘婶不死心。

    来的路上她就坐在谢问旁边,年轻人生得极其养眼又有风度,谁不喜欢。她拍了拍闻时的椅背,说:“坐这车来的,最好还是坐这车走吧,不然不太吉利。”

    这种不吉利有生拉硬套之嫌,闻时没听说过。

    但他还是朝窗外望了一眼,刚好看到谢问上了一辆红色的车,便靠回了椅背。

    “那就这些人?走了?”司机问。

    闻时:“嗯。”

    司机连忙把头伸出窗外,猛吸两口,把烟屁股摁了,然后撸着方向盘驱车返回市里。

    ***

    名华府花园里的白事棚子已经拆得干干净净,这一场延续几天的丧事就算办到了头。

    刘婶就住在前面一栋楼,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

    她下了车还絮絮叨叨嘱咐不停,生怕两个年轻人不懂规矩乱办事:“一会儿跨了火盆,还要吃点红枣和白糕,然后你们回家呢,就把床啊、沙发之类的都挪一挪,打扫打扫。”

    夏樵还是很蔫,点了点头说:“谢谢婶。”

    “你俩要是弄不过来,就来敲门说一声,婶去给你帮忙,啊。”刘婶跟着跨火盆的队伍走了两步,又说:“全部打扫完,洗个澡再睡啊,一定要洗澡。”

    夏樵应道:“好。”

    他茫茫然一令一动,别人塞给他什么,他就接什么,让他吃什么,他就往嘴里填。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早已散尽,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落落的,他也空落落的,就像丢了魂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忽然,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夏樵捂着后脑勺转脸看过去,就见闻时从他身边经过,左手拇指和食指很轻地捻着,不知道在捻什么。

    “还有剩的香么?”闻时四下扫了一眼。

    夏樵愣了愣:“有,你要吗?”

    “去抽一根点上。”闻时说。

    他总给人一种“一不顺心就翻脸”的感觉,夏樵很想亲近他,又有点怕他,接了指令忙不迭就去弄了。

    等到捏着一根香回来,夏樵才问道:“点香干嘛啊哥?”

    “过来。”闻时朝后院偏了偏头,示意他开门。

    沈家别墅的后院很大,也很空。以前夏樵总想买点花花草草来摆着,但沈桥总说“留点地方”,也不知道留来干嘛。

    闻时看到这么块空地,也不觉得奇怪,反倒一脸了然。

    以至于夏樵怀疑,之前沈桥说的“留”,就是留给他的。

    “香给我。”闻时空着的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夏樵把东西递给他。

    夏樵乖乖照做。

    闻时蹲了下去,让香灰抖落在轻捻的手指间。

    夏樵忽然就像开了眼一样,看到了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那些丝丝绕绕缠在沈桥身上,又被闻时消融的黑色烟气。

    “这不是……”夏樵睁大了眼睛。

    闻时还在捻着手指,烟气所剩不多,被他捻成了长长一条,像木枝。

    他伸手拢了一下,那东西便立在了泥土上。

    不知哪里起了一阵风,香火只扑夏樵而来,熏得他两眼泛泪,掩着脸咳了半天。

    等他缓过火辣辣的劲,再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土里多了一株树苗,枝丫瘦长俊秀。

    夏樵吓了一跳,避让不及一屁股坐在了泥里:“这什么啊?”

    “白梅。”闻时说。

    夏樵心说我不是问品种:“这哪来的?”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闻时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智障。

    “我知道,我……我是看到了,你从爷爷身上吸走的黑气,刚刚又弄出来了,然后就多了这棵树。”

    闻时:“嗯。”

    夏樵忽然词穷。

    过了半天,他才缓慢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所以它是……”

    闻时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意义上的沈桥,也可以当成沈桥留给你的东西。”

    夏樵定定地看着树苗,恍然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小片白梅林,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长起来了。

    他现在似乎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来历——沈桥也是判官,也送走过很多人,应该也做过这样的事。

    “每个人……”夏樵咽下“去世”两个字,说:“都会变成这样么?”

    闻时说:“我喜欢这样。”

    夏樵想说我也喜欢,好像忽然间就没那么难过了,好像沈桥还在某一处温和慈爱地看着他。

    闻时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指骨。

    夏樵也爬起来,绕着树苗转了好几圈,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这树要施肥么?”夏樵问。

    闻时:“它自己会长。”

    夏樵“哦”了一声,又问:“那我能浇水么?”

    闻时:“我没浇过,你可以试试。”

    夏樵又不敢动了。

    闻时没好气道:“外面天天下雨也没见浇死。”

    夏樵这才放下心来,转悠着去找水壶,好像魂又回来了。

    闻时靠在门边,看着他忙前忙后给树苗浇水,忽然觉得当初做傀的人必然骨骼清奇,不然怎么弄出这么个二百五呢。

    ***

    有了这株白梅,夏樵终于活泛回来。

    这栋房子有点大,对两个不善家务的人来说,收拾起来有点费劲。他跟闻时仓鼠搬粮似的,花了两天半,一点点把家里的沙发、桌椅都挪了位置。

    全部整理完的那天下午,夏樵打算好好再打扫一番,于是从柜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闻时正到处找大扫帚呢,就听那圆盘似的玩意儿贴着地,嗡嗡叫着就过来了,好死不死撞他脚上。

    “这什么东西?”闻时垂眸盯着它,表情介于“请它滚”和“踩死它”之间。

    夏樵连忙过来,把那吵闹玩意儿踢走了,哄道:“这是扫地机器人。”

    “那还用扫帚么?”

    “不用不用。”夏樵摆手。

    闻时“哦”了一声,从容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玩意儿的存在。

    夏樵心说闻哥就是闻哥,波澜不惊,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结果刚感慨完,他就发现闻时又从冰箱里翻了一盒百醇,面无表情嘎吱嘎吱了两个小时,就这么盯着扫地机器人工作。

    “闻哥。”夏樵磨磨唧唧挪到他旁边,指着盒子问他:“吃这个能饱吗?”

    闻时眼皮都不抬:“不能。”

    夏樵:“那你现在岂不是很饿?”

    闻时:“你说呢?”

    “那得吃点什么才行呢?”夏樵又问。

    “人。”闻时蹦了一个字。

    “……”夏樵忙不迭跑了。

    托这二百五的福,闻时压了很久的饥饿感又烧起来了。他现在有个毛病,一饿,就想起一个人……

    不行,滚。

    闻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完他又去开了冰箱。

    夏樵跟着蹭过来,瞄了一眼,百醇已经吃完了。闻时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饮料里。

    夏樵这次积极了:“那个,闻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话没说完,闻时从里面拿了一听可乐,“啪”地掰开拉环,凉凉地说:“我95年死的不是65年。”

    夏樵:“……”

    好,听得出来,心情更糟了。

    夏樵没敢多嘴,也没敢跑远,就缩在旁边默默刷手机。

    过了好半天,他听见他闻哥纡尊降贵地问:“谢问有动静么?”

    夏樵:“嗯???”

    闻时皱了一下眉:“他不是说要租房子搬家?”

    谢问从那天下山之后就没了音讯,仿佛人间蒸发,房子的事也再没过问。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主要是闻时觉得奇怪。

    毕竟两天半在夏樵的概念里还挺短的,一晃就过,两天半不联系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但他不敢这么跟闻时说,因为他觉得他闻哥可能饿疯了。

    “那我……联系一下?”夏樵问。

    闻时未置可否。

    就在夏樵翻找号码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西屏园在哪?你认识路么?”

    夏樵眨了眨眼:“昂,认识。”

    干嘛?你要上门吃人啊?

    望泉路

    第14章

    留客

    夏樵发现,他闻哥是个很干脆的人。

    就是有点过于干脆,他上一秒刚说“认识路”,下一秒闻时就往门口走了。

    “等等等等!”夏樵忙不迭往卧室跑,三下五除二换了件连帽卫衣,还拎了件码大的给闻时:“今天降温,我刚刚去院子里浇花,还挺凉的,你穿这个吧。”

    闻时瞥了一眼说:“不用。”

    他皮肤白,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短袖T恤,有事没事还喜欢把右边袖子撸到肩,露出来的手臂线条非常好看。

    帅是很帅,但是……

    “你真的不冷么?”夏樵认真地问。

    “不冷,我热。”闻时把手里喝空的可乐罐捏了,丢进垃圾桶,又去冰箱摸了一盒冻过的牛奶,拆了问:“你究竟走不走?”

    “……”

    看得出来,是很燥了。

    “走走走。”夏樵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抓着手机就出了门。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远处已经滚起了黑云,有要下雨的架势。

    闻时眯起眼,朝那边望了一眼:“走过去要多久?”

    “走???”夏樵吓一跳,连忙举了举手机说:“不用,我叫了车,司机已经往这边来了。”

    又是一个超出范围的知识点。闻时没表露在脸上,假装接受良好。

    夏樵倒是十分自觉,把手机屏幕上供给他——

    闻时看到上面有张地图,一辆小车沿着地图龟速挪动。结果刚挪没两下,就停住不走了。

    闻时正纳闷,屏幕上跳出一句提示,订单已结束。

    夏樵本想让这位大爷感受一下现代社会的方便,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

    闻时指着提示,动了动嘴唇:“什么意思?”

    夏樵:“……放我们鸽子的意思。”

    “这司机也太没谱了吧!说取消就取消。”夏樵咕哝着,“闻哥你等一下,我重叫一辆。”

    谁知这位司机更快,刚接单就直接飞了。

    夏樵:“???”

    他连续叫了四辆,四辆都被取消了订单,然后就迟迟叫不到新车了。

    “有毒吧。”夏樵捧着手机一头雾水,“今天干嘛了,不宜出门?”

    眼看着黑云越滚越近,有小雨点开始往下漏,他们的订单终于被接了。

    这次司机没再取消,离得也不算远。很快,车便停在了名华府大门口。

    闻时把空了的牛奶盒扔进垃圾箱,弓身钻进了车后座。

    司机是个圆脸的中年女人,长得很和善,颊边有颗痣。她从后视镜里看了闻时一眼,调侃说:“嚯,年轻就是体格好,这天穿短袖啊?”

    闻时脾气不算好,也不爱搭理陌生人,碰到这种自来熟的,都是听听就过。

    夏樵知道他这性格,生怕冷场。他刚要接司机的话,就听见闻时应了一句:“不算冷。”

    夏樵当即有点惊。

    “干什么?”闻时余光瞥到了夏樵的傻样。

    “没。”夏樵把瞪圆的眼睛收回去,又小声道:“就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不理人家。”

    闻时睨了他一眼,过了片刻答道:“面善。”

    圆脸司机听到了这句,当即笑起来:“是说我么?我长了张大众脸,好多人都说挺眼熟的。”

    闻时灰色的T恤上有深色的雨点,她看见了,便问道:“你们是兄弟俩呀?下雨天出门都不带伞吗?这雨肯定要越下越大的。”

    夏樵委委屈屈地说:“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没下呢。”

    “那么早出来等?”

    “哎,别提了。今天运气不好,叫了四辆车,四辆都被取消订单。”夏樵抱怨。

    “哦。”司机了然,“那还真不是你们运气不好,这几天大家都不想跑那边的单。”

    “为什么啊?”

    “邪门啊。”

    闻时原本看着窗外,听到这句,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邪门?什么意思?”夏樵问。

    “你们最近没看地方论坛么?”

    闻时看向夏樵,夏樵一脸惭愧:“呃……看得少。”

    司机笑起来,解围道:“也是,地方消息看得都不多。我们是因为开车太闷了,没事就听广播,所以知道得多一点。”

    她也没卖关子,趁着路上没事,给闻时他们讲了起来:“往西屏园那边去有条必经的路,叫望泉路。以前有外地的开发商过来,看那边地段还不错,想弄个城中富人区,叫望泉公馆。”

    “哦,这个知道。路过见过,房子挺漂亮的,就是没什么人住,跟我们名华府还挺像。”夏樵说。

    “那不一样。”司机笑说,“名华府是周边规划问题,望泉公馆是没人愿意住,你问问宁州当地的老人就知道了,都说那边房子不好。”

    “听说过。”夏樵一副明白的样子。

    倒是闻时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好?”

    夏樵还没开口,司机就笑了:“帅哥不是本地人吧?我们宁州方言里,王啊、望啊,都和黄是一个读音。”

    望和黄?

    那望泉路不就是?

    闻时:“……”

    他默然片刻,说:“取名的人是个宝。”

    司机哈哈笑起来:“还有更宝的呢。那边地段挺好的,附近还有地铁站,有些投资商就不信邪,非要把那边弄得热闹起来,搞过步行街、洋房店铺、花样挺多的,后来都因为生意太差,不了了之了。然后前两年吧,又来一个冤大头,在那边建了个综合商场,有吃有喝有电影院那种。你猜叫什么?”

    闻时:“什么?”

    司机:“望泉万古城。”

    闻时:“……”

    瑰宝级的,还挺宏大。

    “后来热闹了么?”他问。

    “没有。”司机哎了一声,“断断续续,建到今年年初才正式竣工开业,起初还有人去凑热闹,后来就少了。那边特别邪性,总有人说看见了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商场到现在还没关啊?”夏樵问。

    “没啊,那边租金低,东西卖得便宜,有些现在很难找的手工店在里面,还是有人去。”

    “哦。”

    “这么听着好像也没什么,但说实话,开车从那边过,是有点怵。”司机师傅说,“昨天吧,我们这个微信群里有人在那边被吓到了,说得挺玄乎的,所以今天大家都不太愿意往那边跑。”

    “怪不得。”夏樵想了想说,“那您胆子还挺大的。”

    司机无奈道:“嗨,我是习惯了,我家就住那边附近,整天来来去去的,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不接活呀。”

    ***

    “里面不让停车,我在这边放你们下来。”圆脸司机在路口靠边停下,看着外面变大的雨,又给闻时递了把伞:“得走一小段路呢,你们把伞拿着吧。”

    夏樵默默看闻时:“那个,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跑一下就到了。”

    “拿着吧。”司机笑着说,“用不着不好意思,我这伞多呢。”

    “真不用。”夏樵还是不好意思拿人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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