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清羽颔首:“可以。”林清羽回到蓝风阁,在屋外听见一阵欢声笑语,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冷笑。
一醒来就能和丫鬟们说笑,某人命还挺硬。
他一进屋,便对上了陆晚丞的视线,好像陆晚丞一直在看着门口似的。
陆晚丞咳了两声,喑哑着嗓子,道:“回来了?”
“嗯。你感觉如何?”
“感觉就是,我病了,我活过来了。我又病了,我又活过来了……”
林清羽没了表情:“你这么有精力,便自己把药喝了,别总是让别人喂你。”
陆晚丞调笑道:“又没让你喂,怎么又凶起来了?”
“我……”林清羽眼帘微闭,静了静心。这几天蠢人太多,他或多或少都受了影响,脾气难以克制。“没想凶你,习惯而已,抱歉。”
陆晚丞静了静,玩笑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死成功,林大夫失望了?”
林清羽点头:“有点。”
陆晚丞笑了起来,病容中独有一双眼睛是盈盈亮着的:“对不起啊,我也不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林大夫:我到底该不该希望他早死呢……【迷茫】
第12章
林清羽不知道陆晚丞为何要向他道歉。
——就因为他没死?没努力赶在太医署的考试前死?
离考试还有三月余,陆晚丞若在期间病逝,他是有去考试的机会。他应该希望陆晚丞早点死,就像他初嫁他时那样希望。冲喜一事,陆晚丞并不知情,他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他只要耐心一点,等着陆晚丞油尽灯枯便是。
可他这段日子又是在做什么?从父亲那拿到药方,千辛万苦地改良,配药,制药,这是兴趣使然不假,难道他真的就没动过救人的念头么。
呵,这甚至称不上救人,最多是让陆晚丞再苟延残喘半年罢了。既然陆晚丞如此不在意生死,有没有这半年又有什么区别。
“倘若你真的那么想死,干脆……”林清羽喉头微动,没有说下去。
陆晚丞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半真不假道:“不行啊林大夫,自尽是会下地狱的。不但永世不能轮回,还要天天被鬼差奴役着做苦差,一刻都不能停歇。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不怕死,但我怕累啊。”
林清羽冷哼:“无稽之谈。”
陆晚丞人是醒了过来,但身体极度虚弱,不过说了几句话,脸上就透出惨白来。除了流食,他吃什么吐什么,每日靠清淡的白米粥度日,连口荤腥都碰不了。
欢瞳不久前照他的吩咐从永兴街的书铺里买了不少话本回来。醒着的时候,他就半靠软枕看话本,夜里睡前还要半强迫林清羽听他“说书”,直到自己把自己说睡着。
这日,陆晚丞正看着话本,见蓝风阁里的下人在屋子里翻箱倒柜,问道:“他们在干嘛?”
林清羽道:“找东西。”
“我当然知道他们在找东西,我又不瞎——他们在找什么?”
林清羽道:“‘遗失’的账本。”
养病切忌多思,林清羽本不想告知陆晚丞账本一事。但转念一想,陆晚丞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想来也不会为这点破事忧思熟虑。
他不禁有些好奇,有什么事是能让陆晚丞稍微上心的么。
林清羽简单地叙述了前日一事。陆晚丞的反应竟比他预想中的大不少,眼底甚至透着一丝冷意凉薄:“不作死就不会死,有些人怎么就不明白。”陆晚丞沉思片刻,扬唇浅笑,“林大夫,这可是你争遗产的好时机。”
林清羽一听便知陆晚丞和他的想法一样。“知道。”他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让他们去找不存在的账本。”
陆晚丞佯叹一声:“不是我说,我们也太合得来了吧,不如……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怎么样?”
“……不结。”
陆晚丞震惊大咳:“咳咳——为何?!”
“已经和你结过一次,不想结第二次。”林清羽冷漠道,“而且,我觉得我也没和你很合得来。”
陆晚丞备受打击,小声道:“想听你叫声‘晚丞哥哥’怎么这么难。”
下人们在蓝风阁翻了个遍,也没见到账本的影子。林清羽向梁氏说及此事,王管事顿时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账本是机密之物,账房仅此一份。那一页无账可对,万一日后出了乱子……”
梁氏亦是愁眉不展,再三向林清羽确认:“你确定蓝风阁每一处都找过了么?可是下人找得不仔细?”
“都找过了,账本的确不在蓝风阁。”
刘嬷嬷总算能扬眉又吐气:“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少君辜负了夫人的信任不说,按照侯府的规矩,这是要去祠堂闭门静思的啊!”
林清羽问:“夫人为何能确定,账本一定是在蓝风阁丢的?”
刘嬷嬷抢话道:“送去蓝风阁的时候是好好的,拿回来就少了!不是在蓝风阁丢的,还能是在哪?”
梁氏以为林清羽还要辩驳,不料他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梁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这是……”
“既然如此,”林清羽不急不缓道,“此事是我疏忽,望夫人恕罪。”
几人目光交错,讶异过后均有些蠢蠢欲动。梁氏抿了抿唇,隐隐觉得不太对,道:“清羽已经很努力地去找了,找不到也没办法。”
俨然一个宽容大度的主母。
刘嬷嬷问:“夫人,此事可要告知老爷?”
林清羽微微抬眸。
丢了一页重要的账本,在后宅或许称得上大事,但放在南安侯眼中就远远不够看了。
南安侯有从龙之功,原配和中宫皇后还是嫡亲的姐妹,堪称百官之首。他甚少过问后宅之事,林清羽嫁进来后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有资格闹到他面前的,必须是梁氏不能掌控的大事。
少君一次疏忽算不得什么,梁氏告诉南安侯,南安侯只会觉得她小题大做。但如果接二连三的出错,梁氏再在南安侯面前提及,令人不悦的源头便是这个犯错之人了。
梁氏想了一想,道:“老爷前朝事多,府中的事就不劳他操心。”
王管事摇头叹道:“少君到底是头一次接触府内庶务,着实是让人不放心啊。还是夫人管家时我等能……”
为了不让林清羽难堪,梁氏“贴心”打断王管事道:“清羽是侯府长媳,他不为我分忧,我还能指望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日后若真出了什么乱子,我替清羽担着。”
林清羽敛目道:“多谢夫人。”
梁氏长叹一声,让婢女又呈上一份账本:“这是侯府整个冬天的账。清羽啊,你拿回去好好理理,这次万万不能再弄丢了。”
这一回,林清羽叮嘱张世全要好生看顾账本。张世全不敢怠慢,人在账本在,人不在就把账本锁在柜中。到了该向梁氏交差的那日,张世全还特意数了数,确认一页不少,才把账本交还给林清羽,
林清羽带着账本来到前堂见梁氏。梁氏命人上了茶,让林清羽稍等,便当着他的面翻阅起账本来。
“奇了怪了,我怎么没看到去岁的炭火钱?王管事,可是你记漏了?”
王管事忙道:“小人记了的,应该是在第二十六页。”
林清羽也道:“确实有这一笔账,我看到过。”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梁氏瞪大眼睛,“这怎么……又少了一页?”
林清羽皱起眉:“不可能。”
梁氏反复确认:“真的没有。”
“请夫人再仔细找找。”
梁氏的脸拉了下来,一把将账本甩到刘嬷嬷身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本账本,她是想甩到林清羽身上的。
梁氏再不复平日的宽厚慈和,冷道:“既然你不信我的话——刘嬷嬷,你帮少君数数。”
刘嬷嬷飞快地翻着账本:“确实没有二十七页……王管事,一本账本一共有多少页?”
王管事道:“一共一百二十页。”
刘嬷嬷从头到尾数了一遍:“这本账本只有一百一十九页。这怎么又丢了一页啊!”
林清羽常年冷淡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他们想看到的不安:“这怎么可能。夫人,账本不是在蓝风阁丢的。”
“你又来了。”梁氏语重心长道,“清羽,我能护你一次,但不能次次护着你啊。”
林清羽默然无语,眼帘半阖。
梁氏嘴角无声地勾了勾,刘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是憋也憋不住。王管事倒是和上次一般焦急:“夫人,管家之事,为了侯府安宁,还请夫人三思啊!夫人!”
梁氏揉着额角:“或许,是我不该对你寄予厚望。晚丞病得那般重,你还是守在他身旁照料他罢。”
林清羽终于在他们面前低了头:“小侯爷自有下人悉心照料,清羽还是想操持府务,望夫人……再予我一次机会。”
梁氏眼中闪过异色。她果然没想错,林清羽是冲着侯府的家产来的。好一个清清冷冷的大美人,内里竟这般世俗阴险。若真的让他掌了家,如何了得。
梁氏琢磨良久,状似妥协道:“账本的事,你就别掺和了。这样,太子的生母——陈贵妃,马上要过四十的生辰。寿礼的事,你去办罢。”
朝中官员互相赠礼之事极有讲究,是礼尚往来,亦是人情世故。这些年什么人送了多少礼给侯府,均有记录在册,备给他们的回礼要根据南安侯和他们的官职和交情仔细揣度,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猜忌。普通官员尚且如此,遑论是当朝太子的母妃。
梁氏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要玩大的了。
林清羽犹豫道:“我和东宫未曾有过交集,更不知陈贵妃喜好。”
“我这有一本册子,记录了这些年太子殿下和陈贵妃给侯爷的赏赐,你且照着备礼罢。”梁氏道,“切记,圣上不喜后妃奢侈,更不喜储君结交权臣,你备给陈贵妃的礼和他们的赏赐价值相当即可。”
蓝风阁内,陆晚丞正自己喂自己喝着药,动作慢慢吞吞的,半碗药喝了半日,看得欢瞳恨不得帮他喝了。
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少君回来了”,陆晚丞看向门口,等林清羽进来,一鼓作气把剩下半碗药干了。
欢瞳迷惑道:“小侯爷怎么一见到我家少爷就喝药喝得这么痛快?”
陆晚丞低笑道:“药太苦了,要看点甜的下药——林大夫,怎么样了?”
林清羽没理他:“欢瞳,去请张管事来。”
张世全听说账本又少了一页,情绪颇为激动:“怎么可能,我分明再三确认过了!”
林清羽道:“很简单,蓝风阁有梁氏的人,在最后一刻拿走了账本。”
“可能是凤芹,”陆晚丞随口道,“她对梁氏还蛮忠心的。”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集到陆晚丞身上。
陆晚丞好笑道:“你们看我作甚。”
林清羽问:“你如何知道?”
“我观察出来的。”
欢瞳大声嚷嚷:“这么重要的事,小侯爷居然不告诉我们?!”
陆晚丞也很意外:“梁氏在南安侯府掌权多年,蓝风阁的下人都是她亲自挑选的。除了花露是外祖送来的婢女,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听梁氏的话。你们竟然都不知道吗?”
几人一时全没有表情。林清羽泠然道:“多谢小侯爷提醒,我们现在知道了。”
欢瞳气势汹汹:“我找她理论去!”
“不用,”林清羽叫住欢瞳,“随她去。”
欢瞳难以置信道:“少爷?为什么啊。”
陆晚丞笑吟吟道:“我猜猜啊,是不是有人想做‘坏事’了?”
林清羽并不否认:“是她先动的手。”
陆晚丞看着林清羽,眼里是藏不住的盈盈笑意:“没事,林大夫做‘坏事’的样子也是美的。”
“小侯爷,觉可以乱睡,话不能乱说啊。”欢瞳认真道,“我们家少爷心地善良,还是个热心肠,他从来不做坏事的!”
林清羽:“……”
陆晚丞微笑:“他是没做过,但肯定没少想,以后说不定也会做。我说对了吗,林大夫?”
林清羽心中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欢瞳自幼和他一起长大,尚不知他心中某些隐秘的念头,以为他是个良善之人。而陆晚丞,和他相识不过数月,却好似能看透他。
他一朝嫁入侯门,本以为会在泥沼中忍辱负重,挣扎地腐烂,却不曾想到,他还能遇到一个……知己?
林清羽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明明病重却悠然自得的某人,眼底晦暗不明。随后,他轻轻一笑,道:“错了。”
陆晚丞咳疾复发,醒着咳,睡着也咳,甚至还能把自己咳醒。是夜醒来后,他下意识地看向屏风,没见着屏风后头的人,强撑着坐起身,才看到立在窗边的林清羽。
茕茕孑立,身影孤寂清冷,像是笼着一层光。
陆晚丞恍惚看了许久,不由出声唤道:“清羽?”
“在。”
陆晚丞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林清羽静默许久,方道:“你说,我做坏事的样子很好看。”
陆晚丞笑道:“哎,你要说这个,我就不困了。”
林清羽回眸看他,轻声问道:“如果我做的‘坏事’是给人用毒,甚至……取人性命,你还觉得我好看?”
陆晚丞微微一怔,气息似藏着隐隐的兴奋和期待,缓缓笑开:“好看啊,我最喜欢你用毒的样子了。”
第13章
大瑜当朝太子是圣上的长子,入主东宫已有三年。其生母陈贵妃,宠冠六宫多年,位同副后。此次她四十生辰,凡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妇都会进宫向她请安,并献上寿礼。
府里库房的管事送来一份清单,道:“府里的东西全在上头了。夫人吩咐,请少君从中挑选合适的寿礼。”
林清羽大致扫了眼,问:“夫人给我的册本上曾言,东宫去岁赏了侯爷一对羊脂白玉的玉如意。为何库房中没有?”
管事道:“回少君的话,这对玉如意被夫人送去兵部尚书大人府上,贺其子大婚。”
林清羽又问:“陈贵妃赏的千年人参又在何处。”
管事笑道:“那自然是用来给大少爷补身子了。”
林清羽颔首:“知道了,你退下罢。明日夫人入宫之前,我会替她备好礼。”
梁氏对贺礼的唯一要求是等价。既不能失了南安侯府对陈贵妃的尊敬,又不能显出僭越攀附之心。尤其是南安侯府和皇后还有一层姻亲关系,事情就变得越发微妙。
皇后其实育有一嫡子,此子生有智力不足,无法继承大统,又不得圣上欢心,一直被养在行宫。皇后思子心切,自然对陈贵妃母子心存芥蒂。皇后虽远不如陈贵妃得宠,但总归是一国之母。南安侯府给陈贵妃送寿礼,还要顾忌着中宫的尊荣。其中弯弯绕绕,非一言可以蔽之。
林清羽从清单上先选了一批礼,命人搬进蓝风阁让他一一过目挑选。
陆晚丞见屋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问:“这些是什么?”
林清羽道:“陈贵妃寿礼的备选。”
“陈贵妃?”陆晚丞难得皱眉,“太子的母妃?”
“是他。”
陆晚丞脸色微变:“你何时和东宫扯上关系了?”
林清羽将梁氏让他备礼一事告知陆晚丞。陆晚丞似乎还是不放心,追问:“所以你不会进宫,也不会去见太子?”
“不会。”林清羽狐疑道,“旁的事没见你上心,怎么一提到东宫,你反应这么大。”
陆晚丞犹豫一瞬,笑道:“人家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难道不值得我大惊小怪?”
林清羽道:“皇后是你的亲姨母,又是太子的嫡母。论亲,太子还是你的表哥。”
陆晚丞嗤道:“我可不想要他那种油天下之大腻的表哥。”
关于东宫的话题到此为止。陆晚丞有点心不在焉,还不忘提醒林清羽:“梁氏既然敢拿陈贵妃做文章,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林清羽点头:“小侯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次日,梁氏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刘嬷嬷伺候她换上朝服,她问:“昨夜侯爷歇在哪个院子?”
刘嬷嬷道:“潘姨娘的院子。”
梁氏面色一沉:“又是她。”
刘嬷嬷劝道:“潘氏出生低贱,肚子又不争气,夫人犯不着生她的气,给她脸了。”
“也是。”梁氏端详着镜中风韵犹存的妇人,道,“侯爷待会该来用早膳了,去蓝风阁请人罢。”
南安侯无论宿在哪个妾室院中,第二日都会和正妻一道用早膳,听她说一些府中庶务。家事他可以不管,但至少心中要有数。
席间,梁氏提及陈贵妃寿礼一事。南安侯道:“此事看着是小事,实则干系甚大。你预备的寿礼在何处?给我瞧瞧。”
这时,下人进来通传:“老爷夫人,少君来了。”
梁氏笑道:“不瞒侯爷说,府内庶务繁多。我年纪一大,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我想着分一些事交予清羽打理,这不让他管了一段时日的账,陈贵妃的寿礼也吩咐他备下了。他现在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事。离早朝尚有些时辰,侯爷不如多留片刻,看看他备的礼?”
南安侯点头:“让他进来罢。”
林清羽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凤芹和欢瞳。两人一人拿着册本,一人端着一精致的礼盒。他依照规矩向两人请了安。南安侯看着礼盒道:“这是你替陈贵妃备的礼?”
“是,请侯爷夫人过目。”林清羽眼神示意,凤芹便将礼盒呈了上去,手上轻轻发着颤。
看礼盒的形状,似是什么长条之物。南安侯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副卷好的画。
南安侯命人将画展开,脸色骤然一变,惊怒起身:“放肆!”
梁氏压下勾起的唇角,跟着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这幅画是五百年前蜀国大家之作,亦是侯爷的传家之宝,你怎么能拿去送礼?!”
“此画有市无价。圣上极其爱画,曾经数次命我携画进宫伴君同赏,又因体恤臣下,即便本侯主动上贡也不曾收下。你倒好,拿去送给陈贵妃——太子的母妃!”南安侯重击桌案,怒不可遏道,“圣上最忌权臣和太子过于亲厚。你可知,你险些酿成多大的祸事!”
林清羽敛目道:“清羽不敢。”
“你不敢?”南安侯已是震怒,“谁人不知太医院院判之子颖悟绝伦,七行俱下。我看你就是存心所为,欲图置南安侯府于险境!”
梁氏后怕道:“还好还好,侯爷事先看了眼,否则来日圣上在陈贵妃那看到此画,不知会如何猜忌侯爷和太子的关系。”
梁氏看了刘嬷嬷一眼,示意她该和往常一样添油加醋了。怎料刘嬷嬷脸色变扭得慌,身形体态极是难看。她压着嗓子问:“你怎么了。”
刘嬷嬷低声道:“想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身上痒得慌。”
紧要关头,这算什么事。梁氏不悦道:“侯爷还在,你注意礼数。”
刘嬷嬷强忍道:“是。”
林清羽冷静道:“侯爷,我既已嫁入侯府,便无退路。南安侯府若遭难,我也难逃干系。我之所以选这幅画,权是夫人吩咐的。”
梁氏睁大眼睛,惊呼:“你胡说些什么!”
“是夫人说,备给陈贵妃的礼和他们的赏赐价值相当。”
南安侯和梁氏虽不是结发夫妻,到底同床共枕多年。而林清羽,不过是鲜少见面的儿媳。此时此刻他自是相信梁氏:“她说的没错,你确实只要备价值相当的礼即可。但你做到了吗?!”
林清羽道:“太子曾赏过侯爷一对羊脂白玉的玉如意,也是前朝遗物,有市无价,足以和此画呼应。”
“什么羊脂白玉?”南安侯厉声道,“太子殿下从未赏过我此物。”
梁氏凝神思索:“我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林清羽蹙眉:“没有?可是夫人给我的册本上记录了这一条——欢瞳。”
欢瞳呈上册本。南安侯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神越发冷厉,将册本狠狠丢向林清羽:“你自己看看,你说的羊脂白玉在何处!”
林清羽偏头躲过,捡起账本翻阅了一遍:“确实……没有。”
南安侯指着林清羽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刘嬷嬷还在和身体的异样作斗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梁氏只好自己出言道:“清羽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缺了两次账本,今日又……唉。”
南安侯道:“账本?什么账本。”
梁氏为难道:“不算什么大事,侯爷不知道也没关系。”
“说!”
梁氏迫于无奈,不得不将账本之事和盘托出。
南安侯闻言更是怒火攻心,心中断定林清羽乃是故意为之:“来人,传家法!”
林清羽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缓声道:“册本上没有羊脂白玉,可我分明记得有此一条,这是为何;两次的账本,我也记得一页不缺,到夫人那,却少了一页,这又是为何。”
梁氏脱口问出:“自是因为你保管不善。”
“我保管不善?”林清羽轻声一笑,“难道就不可能是被人蓄意拿走了一页么。”
“清羽,事到如今,你还想攀扯他人?”梁氏摇着头,“如此品行低劣,你配不上晚丞,更不配当侯府的少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站在一旁的刘嬷嬷忽然倒了下来,疯妇一般地在地上扭动,撕扯着身上的衣裳,嘴里念念叨叨着胡话,极是可怖。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林清羽身后的凤芹也跟着倒下抽搐。她到底是个姑娘,咬着唇极力克制着没扯衣服,却是用头不停地撞着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丧钟。
在场之人均被吓得够呛,几个婢女惊叫出声。离刘嬷嬷最近的梁氏整个人已然僵住,连步子都迈不动,伸出手,惊恐万状道:“候、侯爷……”
林清羽道:“账本和册本是在蓝风阁缺的,那自然是蓝风阁的人所为。为了抓到此人,小侯爷命我在册本记有羊脂白玉的一页熏上一种特制的毒。一旦肌肤接触此毒,便会全身瘙痒,长满浓疮,虽不伤性命,却是生不如死。此前,我曾多次叮嘱下人,切不可动夫人送来的册本。蓝风阁有人中毒在意料之中,”林清羽一顿,淡淡扫了梁氏一眼,“可我没想到,夫人最信任的刘嬷嬷也会中毒。”
南安侯是个聪明人,将之前的“巧合”一串,心里便明白了大半。他回头看向梁氏,梁氏满脸愣然:“侯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急中生智,反咬一口,“会不会是林氏故意给她们两个下了毒,陷害于我!林氏,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竟下这样的狠手!”
林清羽冷笑一声,走至凤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很难受,是不是?”
凤芹嘴唇被咬出血,挣扎道:“少、少君,求……”
“我可以给你们解毒,但我想知道账本和册本的下落,明白吗?”
刘嬷嬷抓破了她的衣袖,露出一大截浓疮满布的手臂,触目惊心,看得一个小丫鬟干呕起来。她听到“解毒”二字,再顾不上其他:“夫人、夫人她让我烧了……”
梁氏摇着头,犹在狡辩:“不是的侯爷!我没有……林氏这、这是屈打成招!您不能相信他们啊侯爷!”
林清羽道:“侯爷若不信,可亲自去审账房的王管事。他还没中毒,人是清醒的。以侯爷公正廉明的手段,定能查出真相。”
南安侯闭了闭眼,道:“来人,将这两个疯妇拖下去。”
凤芹和刘嬷嬷被带走后,屋内一片寂静,下人们是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侯府总管提醒道:“侯爷,您该去上朝了。还有……夫人,也该进宫了。”
这么一闹,梁氏的发髻散落,妆也花了。一家主母狼狈如此,颜面尽失。
南安侯沉声道:“你快去梳洗,选份礼送给陈贵妃。至于其他,回府后再说。”说完,拂袖大步离去。
南安侯从宫中回来后,亲自秘审账房的王管事。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府中人只知道夫人在祠堂内跪了一夜,第二日就病倒了。老爷为了让她安心养病,将府内庶务交予少君林氏和姨娘潘氏一道打理。
此番结果和林清羽预料的相差无几。南安侯注重脸面,梁氏毕竟是他的正妻,他明面上不会对她如何。但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此事过后,陆晚丞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恢复到可以下床的地步,每日喝的药还换了一种。花露将汤药端给他,他一闻便知这不是他常喝的药:“张大夫改方子了?”
花露答道:“不是,这是少君的药。”
陆晚丞闻言,猛地将刚入口的药喷了出来:“噗——”
林清羽进屋恰好看到这一幕,嘲道:“你是连药都不会喝了?”
陆晚丞咳得厉害,花露又在忙手忙脚地收拾。林清羽嘴上没饶人,却还是走到床边坐下,轻抚着陆晚丞的背,替他顺气。
陆晚丞又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宣纸墨砚的味道,混着药香,仿若从书本里走出来的采药仙人。
陆晚丞因为太懒,懒得干这,懒得干那的时候就会发着呆,观察身边的人,因此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如现在,他能感觉倒林清羽心情不虞,周身的清寒之感能让人退避三舍。
他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问:“清羽,你为什么要替我换药啊。”
林清羽淡道:“你觉得为什么。”
陆晚丞挥退花露,而后低笑着问:“是嫌我死得太慢了?”
林清羽冷笑出声:“是。”
陆晚丞“哦”了声,拿起一旁的药碗将药喝了个干净。
林清羽眉间轻蹙:“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陆晚丞舔了舔嘴角,道:“你要是真的想对我下毒,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让花露知道换药一事。你是觉得张大夫的方子不好,所以给我换了一个更好的。”
林清羽蓦地起身:“自作聪明,爱喝不喝。”
陆晚丞拉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你是又又又生气了吗?”
“没有,看你不痛快罢了。”
陆晚丞认真回想了自己近期的所作所为,无辜且迷茫:“我哪里错了?”
林清羽无言以为。
陆晚丞没错,他从未说过他想要多活些时日。他不能参加今年太医署的考试,是因为他自己一时心慈手软,犯了蠢。
可他错过了今年的考试,三年后还可以继续考。而陆晚丞,只剩下最后这么点时间。人一死,什么都没了。
林清羽语气稍缓:“这个方子是我父亲给的,我依着你的情况加以改良。不能救你的命,但能让你多活半年,也能让你最后的日子痛苦少一些,到时候……不至于太狼狈。”
他见过不少因病重濒死之人,无论从前有多体面,到那时都称不上好看。生活不能自理,凡事尽靠他人,骨瘦如柴,面容灰败,直至油尽灯枯。
像陆晚丞这样的人,不应该那么煎熬地渐渐凋零。
然而陆晚丞倒不在意自己死得煎不煎熬:“你说……多活半年?”
林清羽垂下眼帘,不去看他:“是。”
陆晚丞眼眸微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清羽。”
他唤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反让林清羽生出一丝局促来。
“你别误会。”林清羽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我既习医,就不能对无辜之人见死不救。”
陆晚丞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可是,你救不活我的。”
“我知道。但只要我尽力了,来日便能问心无愧。”
陆晚丞笑了起来,笑得唇角微弯,双眸璀璨,甚至好看,只是说出来的话仍是欠扁:“哎呀呀,心狠手辣的大美人是为了我转性了么。”
林清羽难掩嫌弃,死不承认:“小侯爷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陆晚丞直起身,凑到林清羽耳边轻轻道:“清羽,谢谢。”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清羽不太习惯,冷如檐下冰凌的脸色摇摇欲坠,道:“这药,你是喝还是不喝?”
“我若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对了,”陆晚丞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药能让我抱得动你么?”
林清羽不明白陆晚丞为何如此纠结这件事,眉眼微抬:“你很想能抱得动我?”
陆晚丞点头:“超级想。”
林清羽唇挂冷笑:“别想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陆晚丞捧起药碗的同时低声抱怨:“……那我还喝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等下辈子,我不仅要抱起你,还要抱着艹!
出自孙思邈
《千金要方》
第14章
林清羽拿到一半的管家之权后,每日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少君给人下毒的事在府中传开,众人纷纷明白了什么叫“蛇蝎美人”,看少君的目光都透着敬畏。大到府内月例的发放,小到院子里要种什么花,均要向少君禀告,完全不敢乱拿主意。
林清羽不胜其烦,他对府内庶务一向没什么兴趣。像种什么花,各房备什么宵夜一类的小事,交给潘氏定夺即可。至于其他要紧的事,若能拿捏在自己手中,也算是件好事。
林清羽找到躺在摇椅上,闭目听雨的某人,吩咐:“你再寻几个信得过的管事,一并处理府务。”
陆晚丞睁开眼,揶揄道:“哦?我记得你当初似乎不赞同这种做法啊——‘凡事不能总依靠他人。你以后懒得吃饭,懒得睡觉,懒得娶妻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要别人忙你?’”
林清羽顿了顿,淡定道:“此一时彼一时。
陆晚丞笑道:“这事好办,我再给外祖写封信。”
林清羽点头:“写。”
“那你帮我磨墨。”
陆晚丞随口戏言,本以为又会被林清羽无情拒绝。不料林清羽只是稍作犹豫,便道:“可以。”
陆晚丞登时受宠若惊。
书房,陆晚丞站在窗栏前,手中持笔;林清羽静立在一侧,为他亲自研墨。
墨香浓郁,可陆晚丞还是能捕捉到林清羽身上清淡的药香,不禁纳闷他的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春日多雨,雨下了几日也不见停。窗外春雨潇潇,飘洒迷朦,如同缠绕的情丝。
陆晚丞写得很慢,他似乎不常动笔,但字却是极好。信件乃私密之物,林清羽没有刻意去看,只不经意地一撇。
都说字如其人。陆晚丞的字风风火火,如行云流水,洒脱流利,很难想象是出自久病之人之手。
写了几句话,陆晚丞就开始犯懒:“啊,手好酸,我好累。”
林清羽道:“你可以坐下写。”
“那不行。坐下来写一点都不优雅潇洒。”
林清羽:“……”
欢瞳进来送点心,目睹小侯爷写字,他家少爷“清袖添香”的一幕,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少爷,膳房里送了一盒梅花糕过来。”
林清羽道:“放着罢。”
欢瞳将梅花糕放在桌上,看到陆晚丞的字,惊讶道:“小侯爷人懒成那样,字居然这么好看!”
陆晚丞谦虚道:“过奖过奖,也就一般好看吧。”
林清羽缓声道:“看你的字,像是刻意练过。”
“是啊。”
练字非一日之功,陆晚丞的字少说也练了数年。林清羽不由质疑:“写了几个字就喊手酸,你会有闲情逸致练字?”
“唉,那不是被逼的嘛。我幼时活泼好动过了头,我娘亲听说练字能静心,就花大价钱为我请了书法大家,专门教我写字读古文。”陆晚丞垂着眼睛,脸上怀念和痛苦并存,“我娘亲是个好强的人,自己好强就算了,还要求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要拿第一。可怜我当时小小年纪,不是上这个课,就是上那个课,连个觉都睡不饱……”
欢瞳同情道:“小侯爷也太惨了吧!身体不好还要被这么折腾,比我们当下人的都不如。”
林清羽漠然:“他在胡说。”
欢瞳瞪大眼睛:“啊?”
“你何时见他唤过梁氏‘娘亲’?”
欢瞳挠挠头:“对哦。”
陆晚丞并不反驳,笑道:“啊,被看穿了。”
信写到一半,陆晚丞有一句话拿不准语法,停笔沉思。沉思着沉思着就走了神,目光渐渐涣散,握笔的姿势也变了。但见他漫不经心地拿着笔杆,一个发力,笔便按顺序环绕在他四指之间,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转瞬间,笔墨横飞,站在他身旁的林清羽主仆深受其害。林清羽还算好些,只被甩到了几点墨渍。惨还是欢瞳惨,一条墨痕划过他半张脸。他还因惊吓张开了嘴,有幸品尝了一番墨味,缓过来后立刻“呸呸呸”。
陆晚丞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赶紧放下笔,向两人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这是蘸了墨的毛笔……”
林清羽面无表情道:“你能不能做个正常人?”
陆晚丞有些想笑。但这个时候他再笑,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他忍着笑,道:“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说着,便抬起了手。
那几点墨渍好巧不巧地落在林清羽的眼下,和他那颗泪痣混在一起。手伸过来的时候,林清羽本能地眨了眨眼帘,如蝶翼的长睫微煽,轻轻扫过陆晚丞的指尖。
微痒又柔软。
陆晚丞手上一顿,竟是僵住,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林清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打开他的手,语气凉凉:“墨渍能用手擦?”
“哦,对。”陆晚丞回过神,转头吩咐,“欢瞳,还不快拿帕子来替你家少爷擦干净。”
欢瞳嚷嚷道:“我嘴里还没吐干净呢!”
花露打来温水,林清羽用湿帕将脸擦净。这时,潘氏的贴身婢女含巧找到林清羽,道:“少君,我们姨娘请您去前堂一趟。”
林清羽道:“知道了。”
他和潘氏男女有别,虽一同管家,但甚少见面,有什么事都是让下人传话。潘氏突然来请,应该是有需要面谈的事。
林清羽对陆晚丞道:“我出去一趟,你好生把信写完,尽快差人送去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