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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除了自己,褚子陵谁都不肯轻信。

    但见李邺书这样讨好逢迎一个异族,还是一个罪人,还是叫褚子陵觉得可悲又卑贱。

    他向来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是以李邺书一无所觉,仍是絮絮叨叨地畅谈他的新任主子:“伺候公子师这半月,我有了许多心得。公子师夜间多思多梦,容易惊厥,喝些热汤才能再睡着。这天下着雨,喝点姜汤最是舒服了。”

    他收了伞,蹲入苫布中,温声细语:“你待公子师当真不错。”

    李邺书道:“这是我们为奴的应该做的。”

    褚子陵不答,面上笑着,像是赞同他,心里却嗤之以鼻。

    ……谁跟你是“我们”呢。

    褚子陵作遗憾状:“我总觉得公子师不大喜欢我。”

    李邺书浑不在意:“还好吧,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改就是了。你没有侍奉过别的主子,不晓得那些小厮是什么样子的。”

    “将军府内不收年幼女眷为奴,这是规矩,你知道的。”李邺书道,“当时阿清年幼,刚刚长到桌子高,是将军做主,将阿清送到祁员外家做祁小姐的小丫鬟。祁小姐脾性温和又安静,是好主子,可我每次探亲,听阿清说起府中事,也总是咋舌。就在上个月,祁二公子院里有个小厮,也是自小随祁二公子一道长大,夹带了主人家的东西出去贩卖,被抓了个现行还不肯认,受了一顿乱鞭,打了个半死,还被拖上官府,判了刺字流放。谁说了半个不是?都说祁家治家严格呢。你再看看咱们家公子……”

    褚子陵想着自己的心事,还能分神听着李邺书的唠叨,并在关键节点上,发出适当的“嗯”、“是吗”的赞同声,是个相当滴水不漏的倾听者。

    若没有这点圆滑的本事和心智,他也不会讨了时停云的喜欢。

    李邺书写了一篇赞美公子的小论文的功夫,他已经做好了几样计划。

    这个姓于的着实不好对付,性子尖酸,为人刻薄,最重要的是,他目光锐利,心思又敏感,是相当难对付的人。

    往日他足不出户,连光也见不得,褚子陵自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可如今情况又不同了。

    偏偏他成日里与公子同进同出,亲近得很,是不能轻易动的。

    既是杀不得,那多多讨好便是。

    打定这个主意后,李邺书也开始了他的总结陈词:“……公子师已经算得上宽厚了,若是在其他的贵人跟前,别说自称其名,‘你’啊‘我’的胡乱称呼,都会受罚的。”

    这提醒本是善意,却在不经意刺痛了褚子陵。

    受罚?

    公子年轻时在外玩过了头,他也要跟着吃藤条,还要认罪说小的知错,以后会管好公子。

    他被小时候的严元昭讥讽“攀的一手好高枝”、“做人当真圆滑”时,还要笑脸以待,说小的不敢。

    以他的血统而言,他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他妥帖地收敛起了心内的不平,不使之流于面上:“我知道了。等姜汤好了,我为公子师送进去吧。”

    闻言,李邺书心内一松。

    他失去父母后,祖父母年迈,幼妹又体弱,他习惯性照顾所有人,因此他有点担心,褚子陵许久不挨别人训斥,心内会对公子师有些计较,引得二人不和,那公子夹在中间,岂不为难。

    他眉开眼笑道:“好啊好啊。待会儿姜汤煮好了……”

    说话间,他一抬眼,忙放下蒲扇,起身行礼:“十三皇子!”

    此时已将近严元衡每日入睡的时间了。他换上便服,洗漱完毕,在榻边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想念时停云。

    以往他在宫中时也会有这种想念,但那时他不能随意出宫,躺着躺着,想着想着,便睡过去了。

    而现在,时停云就在他一抬脚就能到达的距离。

    他便撑着伞出了门,快走到时停云帐前,看到他帐中只留了一盏灯,应是睡下了,才觉出自己此举用“鬼使神差”也解释不出其万分之一的古怪,踌躇几步,正打算离去,却被李邺书出声喊破,一时间心跳乱了一拍。

    他镇定地转身,持伞走近:“嘘。素常已经歇下了?”

    褚子陵答:“回十三皇子,是。”

    严元衡随口一问:“怎么这样早?”

    在他印象里,时停云爱笑爱玩,回望城这些时日,常与六皇兄泛舟湖上,听琵琶,赏美人,夜半方归,逍遥得很……

    ……又是六皇兄。

    好在这次不是六皇兄随军赴边,不然停云若是情难自禁,说不准会……

    严元衡正隐隐有些开怀时,便听褚子陵道:“公子师身子不妥,需要早睡,公子便跟着歇下了。”

    严元衡的世界观不由一震:“……”

    褚子陵又补充道:“公子这半月来,日日都与公子师同榻而眠,歇得很早,小的都有些敬佩公子师了,能将公子降服至此。”

    严元衡连受两次暴击,说不出话。

    他握伞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些:“停云尊师重道,也是应当应分的。”

    他说完这句话,四下里一时沉默,只能听见雨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幼年时那个敢于往国子监博士鼻烟壶里倒墨汁儿的时停云。

    这夸得过头了,三个人都有点虚,连李邺书也夸不出口。

    ……请教问题,当真需要睡在一处吗。

    但是,严元衡很快收起了自己那点心思。

    他们二人是师生之谊,自己却想得这般龌龊,实在是污染了这份情谊。

    严元衡转身欲走,心内突然一动。

    他记得,自己曾问过时停云,他的心仪之人是谁。

    时停云当时的回答是:“你没见过。”

    ……说起来,他还当真没见过那位“于风眠”,只在巡营时远远扫到了一台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戴幂篱的人。从搭在轮椅上的手来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白髯老翁。虽然瘦得有些过了,但是那股温润又偏冷的气质着实非凡。

    严元衡已经转身,自是不好转头再问个究竟,只好揣着满腹疑问离去。

    严元衡回帐后,头比离开前还要痛。

    若素常喜欢阿陵,主与仆之间身份相隔太大,无异天堑。

    若他喜欢六皇兄,皇室与将军府之子,又怎有可能?先不谈父王是否会震怒,六皇兄虽无正妻,但本朝从没有明媒正娶男子作为正室的先例。

    若他喜欢那位于风眠,那更是荒诞了,师生相恋,乃是背德,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严元衡做了一圈,发现从选择填空到问答全部是送命题,心内绞成一团,连胃也有点止不住的抽痛。

    他的挚友到底喜欢谁呢。

    每日亥时,严元衡必然入睡,不多时,睡意便定时上涌。

    他脑海中仍迷迷糊糊地想着关于时停云的种种。

    在临睡着前,他脑中种种思维已不大受控制,飘飘忽忽地冒出了个有点荒唐的念头:

    比来比去,似是只有六皇兄的身份能与素常相配。

    若是六皇兄可以,那么……

    他没有来得及抓住那丝缥缈的心绪,便陷入了沉睡。

    严元衡怀着满腹心事睡着了,但他所惦念着的人却还没睡着。

    被子温暖又干燥,外面下着不大的雨,打在地上的声音沙沙的,催人入眠。

    今日安营的时候,娄影便睡过一阵,眼下也不是很困。

    他们听着营帐外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听到严元衡来了又走了,期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和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听起来有股别样的温馨。

    池小池说:“床是真的有点小,不会挤着先生吧。”

    “先生”这个词,经了池小池的口说出,又轻又暖。

    娄影说:“没事儿,我瘦。”

    池小池说:“也太瘦了,该养胖点。”

    娄影说:“胖了两个人躺不下。”

    池小池说:“那我再瘦点儿,守恒。”

    娄影说:“嗯,你和我守恒。”

    说到这里,池小池不说话,娄影也不说话了。

    帐外风雨声皆是轻轻细细,隔了帐篷听不很分明,唯一分明的,便是帐内人的呼吸与心跳。

    娄影离他已是近无可近,隔着被子,能蹭到他曲起来的、绷得紧紧的腿。

    这半个月过来,他还是这样,只要和自己躺在一起,身体总不自然,总叫娄影担心他会把自己憋到抽筋。

    亏得他还能这样故作轻松地同自己讲话。

    外头的风雨声大了一点,雨滴打在篷布上,发出闷闷的砰砰声。

    娄影开始数池小池的心跳。

    一,二,三。

    过了一会儿,池小池问:“你睡了吗?”

    娄影把头轻轻抵在池小池的圆木枕上,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轮廓:“没呢。”

    两个人都是长发,枕头又相邻,头发散开后,隐有交缠之势,难分你我。

    池小池说:“那怎么不说话了。”

    娄影说:“以为你想睡啊。”

    池小池说:“先生,早睡早起,养生为先,你看十三皇子,那都是奔着古稀那个岁数活的。”

    娄影:“好,遵公子命,我睡了。”

    他笑着,默数到了八十九。

    刚才还是每分钟七十九下。

    那十下心跳,是为自己跳的吗。

    娄影的目光更柔和了些,穿过时停云的肉身,静静注视着内里的池小池,看着他眉尾的小痣,略长的眼尾,直挺的鼻尖。

    他想以目光吻过他,道一声,再入睡。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一开一合的唇,在数数。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

    娄影看着他无声地一张一合的唇畔,愣了很久。

    ……应该不会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开口问:“……多少下?”

    池小池猛地扭头看向他。

    帐内残留的一盏灯是红烛,映得四周都是淡淡的红,因此娄影看不出池小池脸上是否发红。

    幸运的是,池小池也看不到自己的。

    二人唯一能知道的,是对方的心跳都比方才更快了些。

    “刚才是七十三下每分钟,现在……”池小池停顿半晌,竟然说出口了,“不知道了。”

    “刚才是八十九下每分钟。”娄影含了笑,“现在是……”

    他微微闭目,沉吟片刻:“九十,九十一……”

    每一下的心跳,都撩着他的心弦。

    两颗心,各自在对方的胸腔内跳得震耳欲聋。

    池小池试图岔开话题:“先生的心脏活力很好,保持下去,能活九十九。”

    娄影说:“那可以请公子一直在我旁边为我数着吗。”

    池小池没说话。

    娄影便等着。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等不到回应的准备,准备等着等着,就睡过去,在第二日天明后忘记这件事,从头再来。

    没想到,过了数秒后,池小池那边有了声音。

    他说:“……嗯。”

    娄影一直在提醒自己,池小池用的是别人的身体。

    然而,只是一声简简单单的“嗯”,便将娄影的理智轰然一声引爆。

    他腿部无力,但看似孱弱的腰力与臂力早已恢复至正常水准,他握住池小池的手腕,想要将他的魂灵从身体内暂时引渡出来。

    他想与他接吻,很想。

    池小池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抽离感,心尖微动,一时忘了情,竟随了他的意愿,从时停云身中翻身而起,甚至主动动用了一张卡片,化出了实体,骑坐在娄影腰际。

    床榻发出吱呀一声闷响。

    居高临下地看着娄影的脸,池小池喘得厉害,被心跳顶得像是个哮喘病人。

    娄影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轻声安抚:“听我的,深呼吸,深呼吸,别紧张……”

    池小池还真的听了他的话,前胸剧烈起伏几下:“先生,我……”

    娄影伸手扶住他的腰:“慢慢的,我们慢慢的。……好一点了吗。”

    池小池点头,乖得让娄影想亲亲他的眼睛。

    娄影也压住有点失速的心跳:“弯下腰来。我不大方便……”

    话音未落,外间竟然传来了帐帘被撩开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池小池骇然一惊,立即滚回了时停云的身体中,闭目装睡。

    娄影:“…………”

    褚子陵一直惦记着讨好之事,方才在外面听着帐内有床响,便以为是公子师醒了,李邺书盛了一碗姜汤,由他端了进去。

    褚子陵径直而入,看到于风眠果然睁了眼,便恭敬跪下,道:“公子师,这里有些姜汤,请用。”

    榻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阴晴不定:“谁准你进来了?”

    褚子陵一怔。

    他以往进帐,公子都默许他可以不打招呼的。

    况且,他以往见阿书晚上进门伺候,为了不打搅同处一室的公子的清梦,也没有敲门。

    他刚刚诧异地抬头,便听得一声训斥:“出去。”

    褚子陵:“……”

    于风眠像是真的生了气:“怎样,要我赶你出去吗?”

    褚子陵羞愤难当。

    这摆明了便是针对于他!

    好在他修为不错,放下姜汤后,礼节十足地致歉:“抱歉,是子……阿陵考虑不周,惊了公子师,阿陵知错了,马上便出去。”

    他后退两步,刚要转身,便听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去雨里跪着。三个时辰再起身。”

    褚子陵难得挟着一身怨气出门来的样子,把在外听到怒声、一头雾水的李邺书吓了一跳。

    见他在满地的泥泞间跪下,李邺书更是不解,问他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触怒公子师。

    褚子陵这回是当真觉得自己冤枉,听他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李邺书也有些疑惑:“许是公子师有起床气吧。”

    褚子陵压住心中翻腾的不满,努力笑道:“没事,不打紧。”

    李邺书打了把伞,站在褚子陵身侧,给他挡雨:“我陪着你。”

    褚子陵轻轻推开了他:“不用了。公子师要我在雨里跪三个时辰,那便是三个时辰,不能少一刻。”

    ……他决不能再给那于风眠任何挑刺的机会。

    李邺书只当他是尊敬公子师,不由有些感动,也不再提遮雨之事,熬了姜汤端给他,又张罗着给他找厚衣裳去。

    热辣的姜汤一路烧进了胃脘,不仅未能平复他丝毫的郁愤,反倒将心火惹得愈盛。

    泥泞透过裤子,沁湿了膝盖,粘腻得很。

    李邺书离开,为他取衣服,而他死盯着被微风拂动的帐帘,眼中看似平静,内里却烧着熊熊的暗火。

    把褚子陵打发走,娄影才缓过一口气,垂头正要同池小池说点什么,就发现他已经睡熟了。

    他以为他是装的,直到他意识到不对,去仓库里看了一眼。

    池小池甩手给自己用了一张催眠卡,梦遁了。

    ……这家伙。

    娄影又气又好笑。

    这人怎么跟兔子似的,一遇到危险就一脑袋扎进坑里,不知道跑到哪个窟里猫着,总害他好找。

    平时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为池小池把被子拉上,实在忍不住,掐了掐他精神体的鼻尖。

    感受到那精神体本能地向后一缩的小动作,娄影才软了心,轻声在他耳边道:“。”

    第194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三)

    娄影选了个非常利己又利人的职业,

    池小池就算天天钻他帐篷和马车,都会被底下的士兵认为是勤勉刻苦,

    日夜不辍。

    此刻,

    两个人在行进的马车里吃。

    是用褚子陵的好感值从仓库里兑换出来的,只要不取出来,

    就是无限时保鲜,

    个头大,味道也甜,

    清洗更是不需费心。

    娄影体寒,吃了两个尝过味道就算了,将蒂摘掉,

    殷红漂亮地摆满了一盘子,一边看书,

    一边时不时抬手,一颗颗地喂池小池吃。

    池小池忙着打他几天没打的“魔神召唤”,

    腾不开手。

    自那日起,已过去了整整七日。

    池小池一觉醒来,

    也不提昨天一卡把自己拍晕之前的事情,仿佛是忘了个彻底,

    让娄影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捎带手把失忆卡也给用了。

    直到娄影不经意瞟了一眼显示屏方向,发现他在“魔神召唤”里的ID偷偷改了。

    不再是“楼台倒影入池塘”,

    而是池小池。

    ……规矩又正经得让娄影想敲他的头。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还是没舍得,

    只好塞了颗偏大的到他嘴里泄愤。

    不久后,

    马车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池小池将收回仓库,

    伸手撩开车帘。

    褚子陵骑马,与马车并行,弯腰道:“公子,将军又遣信使回望城了。官道上遇见后,他说将军有一封信,顺道给您。”

    “信使呢?”

    “马不停蹄赶回望城了。”褚子陵顿了顿,“看那信使面上神色,该是喜事。”

    时停云一喜,接过信函,还挺俏皮地对他一眨眼:“谢了。”

    褚子陵余光一瞥,只见那公子师坐在阴影处,用手背挡着从帘外射来的光,能看出他眉头微蹙,不很高兴的模样。

    褚子陵心里不由一跳,拿捏得当地露出了三分惧意:“公子师,我马上离开。”

    受时停云荫护多年,褚子陵从未跪过三个时辰之久。

    那一天,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夜,膝盖上的皮肤吸饱了水,被泡得发白,地上的石子异常粗粝,磨得他膝盖钻心地疼。到现在,他膝上的伤还未痊愈。

    伤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从未受过这等直白的侮辱。

    褚子陵自是不能白白受了这侮辱的。

    于风眠既是有意针对于他,他便对于风眠表现出十足的畏惧、退避,既遂了他的意,又叫他找不到其他理由来对自己做些更出格的事情。

    而他若是硬要找茬,那更好。

    他褚子陵在军中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又出身平民,与不少将士都谈得来,而姓于的顶了一个公子师的虚衔,但说白了,不过是曾遭发配的罪人,无半寸军功傍身,平白得了荣华,又因着体弱,只能坐马车前行,军中已隐有不满之声。

    只要自己多多示弱,无需多说什么,自会有人替他不平。

    这声音若是传到公子耳中,要么公子回护,引起底下将士不满,生出芥蒂,要么是日久天长,公子对于风眠产生不满。

    不管酿成了哪一种后果,都与他无干。

    他一不在背后嚼舌,二不显出不满,处处周到,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然而于风眠只是伸手挡了挡光,没有理他,只顾倚在软枕上看书,仿佛褚子陵都不值得他多瞥上一眼。

    时停云放下了车帘。

    回过神后,褚子陵的心却不自禁地狂跳起来:

    这就是他的机会了!

    从镇南关到望城,他们押运着粮草辎重,行军速度缓慢,起码要二十五日。加急的快马需得三日,将军府豢养的一羽好鸽子,快的两日,慢的两日半就能飞抵。

    现下,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等抵达边城,他再想找机会给时惊鸿下毒,那便难了。

    时惊鸿乃是南疆心腹大患,非杀不可,而且,只有他死了,时停云才有上位之机。

    时停云的机会,便等于是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前方,那位脊背笔直的十三皇子正低头,一边驭马,一边单手握着一本兵书看,看被微风拂起的卷册封面,正是昨天闲谈时,时停云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围着火堆大声谈笑,跳舞,划拳。

    堂堂的火光映亮了他们年轻的脸。

    他们可能在未来的某时某刻,会化作战争焦土上的无定骨。

    池小池惟愿他们死去的那一刻,仍做着千秋家国之梦。

    他拧开腰间酒壶,喝了一口,视线微转,在连绵的一片火光中,看见了十三皇子严元衡。

    严元衡像在发呆,与他对视许久,方才略不自然地转开脸去,迈步欲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浮的口哨声。

    严元衡本以为时停云在叫自己,身体稍转,悄悄侧过视线去,却发现并非如此。

    时停云早已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将酒壶扔给了近旁一个酒壶空了的年轻士兵,旋即跳下高台,朝于风眠跑去。

    ……竟是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严元衡心脏一热,又是一酸,也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念头,驱使着他快步向前,站在了那个接了时停云酒壶的青年身前,指一指黑金色的酒壶:“我可以喝你一口酒吗。”

    那士兵张嘴欲饮,见到十三皇子向他讨酒,差点把酒倒在自己脸上。

    他受宠若惊,跳起身来,双手奉上,结结巴巴地请他用。

    严元衡抱着酒壶,在士兵中坐下,破天荒地问了不少话。

    毕竟都是同龄人,士兵们见这十三皇子没有什么臭架子,说话虽然文绉绉的,好在不吊书袋,能听得懂,便也渐渐同他热络起来,还撕了羊腿给他。

    严元衡捏着酒壶嘴儿,抱在怀中一口未饮,也不再提还给士兵的事情。

    当夜。

    褚子陵将“小心于风眠”一事添写于信件末尾,确认自己已将向时惊鸿下毒之事说了个明白,便将事前藏好的小木筒取出,放好信纸,将筒盖扣好,在表面盖上伪造的弧形圆印,便来到了鸽笼前。

    军帐中巡夜的人仍按往常一般行事,丝毫不受那狂欢的影响。

    褚子陵一路避人绕行,来到鸽笼前,取出那只额前有白记的鸽子,在它的足上绑好小木筒。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谁在那里?”

    褚子陵回头:“我。褚子陵。”

    “是少将军的近侍啊。”巡夜的队长不大认识褚子陵,只听过他的名字,闻声便放下了心来,“这么晚出来,有事?”

    褚子陵面不改色:“替少将军办事。”

    巡夜队长叹了一声“少将军辛苦”,便引着小队离开,再无怀疑。

    褚子陵背对几人,冷冷地挑一挑嘴角,放飞了手中的鸽子。

    鸽子扑棱棱扇动翅膀而去。

    在偌大的军营中,放飞鸽子的声响不算很大,至少不可能传到主帐中去。

    他抚着腰间那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玉佩,直到鸽子消失在他目力所及范围之内,方抬步往主帐方向走去。

    ……不过是一场小胜而已。

    镇南关真正的战事,由他褚子陵而始。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主帐中的两个人仍未入睡。

    池小池问娄影:“他放鸽子了?”

    娄影单指轻抵着太阳穴,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只能草草应道:“嗯。”

    池小池便不打扰他了。

    直到娄影的身体往下软了软,垂下手来,长舒一口气。

    池小池忙给他擦汗:“成了?”

    娄影闭上眼睛,微微喘着:“放心。那是地磁定位算法的最优解。”

    鸽子识途的方法与人不同,是靠微妙的磁场力辨别方向。

    娄影能够保证,在他对磁场的干扰下,褚子陵放飞的两只鸽子,都会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事已办成,池小池也放松了不少,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给你拿吃的。”

    送走第一只鸽子,已经耗费了娄影太多的精力,让他连晚饭都没胃口吃。

    他睡前特意交代阿书,让他炖一点汤,准备几碟小菜备着,一定要清淡些。

    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用。我不大想吃东西。”

    池小池忙着穿鞋:“不吃东西不行。我去给你拿。你想要点什么?我让阿书做了几样……”

    他刚刚起身,腰身却被一只手臂从背后圈住,一下没能保持住平衡,跌坐在床上。

    耳畔是娄影的声音。

    明明那声音并无实质,池小池却有了被那声音一下下轻触抚摸着耳朵的实感。

    “现在吗?”娄影含着笑,把头抵在他的后背上,“……我只想要我的最优解。”

    第195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四)

    池小池后背在微微发抖。

    他小声叫娄影:“……先生。”

    那声音有点颤,

    猫挠人似的挠着娄影的耳朵,像是不刻意的撩人。

    池小池说:“我没有卡了。”

    娄影:“……”

    池小池:“那个卡挺贵的,

    所以就只兑了一张玩。”

    他还记得上次的显形卡是用宴金华开始讨饭后第三天的悔意值兑的。

    那天,宴金华因为没有讨饭经验,占了别人的地盘,被当地丐帮小团体揍了一顿,拆了他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窝棚,让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小镇。

    整整80点,

    只能换取5分钟的实体时间,

    是个没什么用的垃圾技能,池小池是为了凑收集才兑了一张。

    池小池说:“等这次任务结束,

    回到主神空间,

    我们再做这个。”

    娄影:“……做什么?”

    池小池故作轻松的调子有点抖:“就,

    约那个。”

    娄影抱着他的手松开了。

    池小池背对着他道:“生理需求嘛,我有的时候也会有,

    很正常。”

    娄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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