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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听不出什么喜怒来:“你刚才说要干什么去来着?”

    池小池站起身来,

    将未提上的右脚软靴拉上脚踝:“嗯,

    我去拿吃的。”

    走出帐篷的响动惊醒在了帐篷外小憩的李邺书,

    不需池小池多言,他便起身去取小菜了。

    池小池面对天空,

    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故意的。

    故意曲解娄影的意思,

    故意激怒他,

    因为知道他就算生气,

    也不会很生气。

    池小池不是迟钝,他只是不愿牵涉进更复杂的情感。

    只是友情就好了。

    池小池想,娄哥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

    但是应该只有一点点。

    娄影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能让他包容骨子里有点清高,迷人,他想象不出任何一个人能和他相配。

    他像是个穷了很久且以为会一直穷下去的人,突然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宝,财报允许他享受、挥霍,他却宁愿将财宝收进箱子里,然后睡在硬邦邦的箱子上。

    非常奇怪的心理。

    池小池笑了一声,接过李邺书递来的小托盘,重新进了帐篷。

    帐篷内若有若无的旖旎气氛被池小池的约炮宣言暴力摧散后,倒是让池小池自在了一些。

    娄影也果如他所料,体贴地没有再说些浪漫得让他心跳又无所适从的话。

    一时间帐篷内只有杯碗碰撞的细响和暖汤流入口中的吞咽声。

    娄影的进食动作很文雅,池小池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们还要睡觉,因此阿书备下的食物分量偏少。

    吃到五分饱,娄影就放了筷:“嗯,好了。”

    池小池撤了放在床上的小桌和碗筷,和娄影重新躺在一起,帮他把被子掖好,随即闭上眼睛,装作准备入睡的样子。

    他想,人吃饱饭就该困了,等娄影睡了,他用一张催眠卡就能睡着……

    在长久的寂静中,池小池以为娄影应该睡着了,便偷偷点亮了显示屏。

    当沉睡中的显示屏亮起来的瞬间,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个毫无睡意的声音:“说起来,我们约好了?”

    池小池一指头戳歪了。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然而池小池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约好什么了。”

    娄影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斟酌用什么词汇来表达会更妥当一些。

    最后,他选择借用了池小池的话:“约。”

    池小池:“…………”

    他觉得情形有点不对劲。

    在池小池原先的设想里,娄影肯定是会拒绝的。

    池小池侧过头去,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沉在黑暗里的眼睛,沉静得像两颗星。

    娄影绅士地征询他的意见:“在回到家里之后?你更喜欢在厨房,浴室,还是床上?”

    池小池:“……先生,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娄影:“我希望你有比较好的体验。”

    池小池试图不要脸:“我没说过。”

    娄影比他更不要脸:“我录音了。”

    池小池:“……先生,你这样有点变态的。”

    娄影:“要我放给你听吗。”

    池小池那边没声音了。

    娄影似有所感,在意识里清点仓库,发现果然又少了一张催眠卡。

    ……明明有失忆卡但是没用,不坏,是个进步。

    他坐起身来,望着陷入熟睡的池小池,微微叹了一声。

    娄影知道池小池的症结在哪里。

    记忆是会美化一个人的。

    池小池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目里,娄影被美化得太过了。

    一个学习优秀、精通机械、脾气不错、没什么架子的少年而已,偶尔会因为自己做错的一道题而苦恼,会因为沉迷做题忘记了锅里的煎鸡蛋,只能对着锅里的一团焦炭望洋兴叹。

    他不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娄影也不是神。

    至少神不会死,也不会被格式化,对系统的秘密一无所觉。

    娄影凝望着池小池,嘴角勾起一丝温柔又无奈的笑意。

    “现在,我想我是什么,我就可以是什么。星星,月亮,冬飞鸿,布鲁,甘彧,甘棠,煤老板,文玉京,于风眠。”

    “但是,我不是你的想象。”

    “我想要的有很多,我有欲望,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坏念头。以后,可能要你慢慢接受,多多包涵了。”

    他低头,把池小池前胸有些凌乱的被子整理好,没有任何更亲昵的动作,旋即用胳膊支撑着自己下地,在轮椅上坐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之间,苦笑一声。

    做豹子要自己解决,坐轮椅也要自己解决。

    李邺书守在帐篷外,隐隐听到帐篷内有一两声压抑的闷哼,他竖起耳朵细听,却又感觉没听到什么。

    大概是梦呓吧。

    有了大捷鼓舞,将士们的行军速度快了许多。

    整整半月后,他们抵达了南疆的一条江边。

    因着春日渐深,冰雪消融,江水挟冰裹玉,湍急而下,一如无缰之马。

    “无疆之马”,也是当地原住民对这条河的称呼。

    在队伍中也有不少常年负责押运粮草的老兵,顺着江水,越往前走,队伍内的切切察察声越大,好像大家都在小声讨论一件事。

    严元衡有些奇怪:“他们在说什么?”

    时停云骑在他的白马上,银盔上的白穗被江风吹得刷拉拉作响。

    他答:“回十三皇子,渡口要到了。”

    渡口?

    是了,看此地地形,若他所记不差,前方便是一叶舟渡口。

    严元衡陷入沉默。

    在他尚在幼年时的某个冬日,南疆养精蓄锐,发动了一场战争。

    南疆骑兵军优越,是有备而来,时惊鸿那时也不过是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将军,初领兵权不久,鏖战中与大队伍失散,沿江且战且退,于一叶舟附近发生激战,以时惊鸿一方险胜暂结。

    那一战,血染盈江。

    追兵随时降临,满地尸首实在无法安葬,时惊鸿又恐南疆人会戮尸践尸,只好忍痛下令,将中原士兵尸首推入血红的江水中。

    孤魂沿江而行,终有归家之期。

    次年,天下太平。

    一名在北府军做了多年火头军的老兵,在某日清晨请见时惊鸿,见面便拜,语无伦次地道,多谢时将军,多谢时将军。

    时惊鸿一头雾水,扶起他来,问是何事。

    他举着一封信,泪眼滂沱道,他妻子昨日来信,信中说,她梦见了儿子回家来了,穿着染血的铁甲,浑身透湿,也不说话,只在门前磕了三个响头。

    醒来后,他的老妻蹒跚着来到门前,跪在儿子刚才在他梦中跪拜的地方,抚摸了又抚摸,好似那里还有残留的水迹。

    那火头军泣不成声,说,若无时将军引路,他儿子魂魄难返,多谢时将军厚恩。

    他久久听不到时惊鸿回应,抬头一看,愕然发现,上位的时惊鸿也在饮泣不止。

    自此后,北府军定下规矩。

    凡北府军路过一叶舟,都需得下马,牵马而行。

    主将需得跪在渡口前祭衣,卫江中战士亡魂,披衣回家。

    除此之外,还有三不祭。

    战时不祭,急情不祭,不敬不祭。

    上次严元衡率军驰援时,同样路过此地,因为战况紧急,一路都未曾停歇,直接从一叶舟赶了过去。

    待返回时,他心中挂记受伤的时停云,一路驰过,也没有人提醒他。

    毕竟他不是北府军人,就算是,以他过分翻涌的心绪而言,也算得上“不敬”了。

    严元衡分神想着昔年之事,不到一刻,前军便停了下来。

    他身侧的时停云偏身下马,身上赤色披风一闪,便被江风向一侧掀起。

    一叶舟到了。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渡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顶部的篷布被带着暖意的江风刮起了一角,而因为江水有所加快,木制的渡口甚至有些松动,随着时停云踏步而上微微摇晃着。

    他看着时停云摘下银盔,放在渡头处,旋即撩袍下拜。

    动作干净利落,是少年军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身为军人,他们无需燃香招魂,只需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时停云解下了他那件薄披风。

    红底金纹的披风,仿佛一道红云卷入江中。

    有士兵响应,将头盔、鞭子,甚至老娘临行前缝制的鞋袜投入江中。

    老兵带头喊起话来,新兵们纷纷响应。

    渐渐的,散乱的呼喊,变成了振聋发聩的齐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祭衣完毕,时停云单手夹起银盔,牵马向前,直到后军过了渡口,方才飞身上马。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严元衡问他:“做过多少次了?”

    “四次。这次是第五次。”时停云略有遗憾道,“去边疆探望父亲的时候做过。打仗那次没有拜,回来也没能拜成。”

    严元衡说:“那次你受伤了,又病得昏沉,镇南关百废待兴,一时无药,时伯父托我看护你,特许你不用下拜。”

    严元衡笨拙地试图用一个“时伯父”的称呼拉近与时停云的关系。

    许久没听到了,他有点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元衡。

    果然,时停云道:“那次……多谢元衡了。”

    严元衡低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忍不住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抬起头来,他又是一派冷肃,再接再厉道:“这些日子,时伯父一直未曾来信……”

    说话间,前方忽有马蹄声声。

    看打扮,那是一名北府军中的信使。

    那送信人迎面看见了少将军,飞马至前,似是有急情要报,脸上因为受了些风,肌肉有些僵硬,也看不出是喜是忧。

    时停云俯身:“何事?”

    信使喘息两声,抱拳道:“回少……少将军,镇南关……又有捷报!前几日,邕州白副将截了一个南疆探子,从他口中探问到要紧情报,将裴州拿下了!”

    时停云闻声喝了声彩。

    裴州不算什么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却是分割开定远和邕州的一把利刃,如今裴州拿下,定远与邕州打通,便能构建起新的防线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将军写给您的家信。少将军,小的要赶赴国都报喜,先行告退。”

    在严元衡看来,大捷后,时伯父给停云写信,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严元衡目光偶一转,发现一直骑马跟随在时停云斜后方的褚子陵,虽也有喜色,然而脸上光芒有些黯淡,那喜色看起来也有些勉强,着实奇怪。

    他暗暗记下,并不多提。

    第196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五)

    信使离去,

    时停云满面喜色地拆起信来。

    褚子陵微微低头。

    几日的担忧,

    如今坐实了。

    自己的谋划,

    宣告落空。

    他的面上即使不显,

    口里也难免有些苦涩,违心道:“恭喜公子。”

    他安慰自己,

    本来也不是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不必费心去遗憾。

    若是时惊鸿看过信后净了手再用饭食,或是没有按习惯舔舐手指翻页,那毒也进不了他的口中。

    仅仅是落空而已的话,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怕只怕时惊鸿他察觉到了什么……

    越想,他抓马缰的手指便越见僵硬。

    那信分明不长,时停云为何来来回回看了那么多次……

    在他惊疑间,

    时停云突然开口:“阿陵。”

    褚子陵蓦然一惊:“……公子?”

    时停云把信折好,

    放入怀里:“通知下去,裴城大捷,今夜庆祝!”

    一阵冷风吹过,

    褚子陵打了个激灵,

    才发现自己软甲内的衣服被冷汗沁了个透湿。

    他捏紧了湿滑的马缰,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欣喜:“是。”

    严元衡晓得不能在他人面前驳了时停云的面子,因此等到褚子陵离去,方才问道:“败而不怨,胜而不骄,

    胜了自当欢喜,

    但是不是该收敛些为好?”

    他也非是有意质疑时停云的军令,

    不过是以他个人性情出发,就事论事而已。

    时停云本欲策马前行,闻言驻马回身。

    白马在他胯下喷吐着热气,马蹄铁在地面踏出一道道半月形的灰印。

    时停云笑道:“此地非是战地,此时非是战时。战士们行军日久,难免疲劳,若有喜讯,庆祝一番,于士气有大益。”

    他又道:“元衡,我与你不同。你谦谦君子,我粗人莽夫。你能行圣人道,我做不到。我时停云胜则笑,败则恼,一切听凭心意。世间万事,都抵不过‘我高兴’三字。”

    严元衡看他这般恣肆,一颗心跳得越发失序:“抱歉,是我不晓军中事,唐突了。”

    “元衡,你与我之间莫谈唐突二字。”那白马少年握紧缰绳,坦荡荡道,“我驰骋天地,只愿保你高坐庙堂,做一世圣人。”

    说罢,他一抖缰绳:“驾!”

    白马受令,扬蹄驰突,激起一团朦胧尘烟、

    严元衡没听过一个人能将“驾”字说得这般潇洒。

    他望着时停云驭马一路疾驰至前军处,扬声说了些什么,远远隔着也听不大分明,但严元衡想,他一定是去通报喜事的。

    果不其然,前军响起一阵欢呼。

    战马亦有所感,数声马嘶和着欢呼而起。

    而在一片喜悦的喧嚷中,严元衡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时停云的白马银盔,与银盔上的一抹耀眼的白缨。

    在一片欢喜声中,褚子陵着实难掩烦躁。

    晚上安营后,他借口替阿书为公子师熬养胃安神的药,蹲在小炉前凝眉沉思。

    裴城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他心中清楚。

    正因为清楚,他才烦躁至此,甚至忍不住想起了过去之事。

    褚子陵十二岁时,拿着靠典当家中杂物换来的盘缠,一路走至望城。

    在路上,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去南疆寻亲,一块玉佩又怎能作得了数,谁知道南疆王还记不记得这块玉佩,谁知道他是不是从死人身上摸金、妄图冒名顶替皇子之尊的小蟊贼。

    倘若想踏上本属于他的青云路,就必须建立有利于南疆的功勋,且得是大功勋。

    彼时,褚子陵虽比一般稚子早熟缜密许多,但论起天真的恶毒,却不输给任何人。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沿路的州县,北府军都设有招兵站,褚子陵打听清楚后,挑了一个偏僻小县的兵站,向招兵的说。自己家里遭了土匪,他逃过一命,父母却都不幸暴亡。他无处可去,想参军剿匪,为父报仇。

    招兵的打量了他一下,有些为难,又有些同情。

    他说:“上头有令,现在非是战时,严禁招收童兵。”

    褚子陵不肯死心,哀求道:“老爷,收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干的,打下手,端茶倒水,洗脚,只愿为我家人复仇……”

    一名十岁的稚童扒着招兵的小桌不放,说着想要复仇的幼稚话,招兵的抵挡不住,心软了些,转身去了营内,看样子是去找本地主官商议了。

    褚子陵等在营外,满以为自己已经成功。

    谁想不多时,一道训斥声便自远而近地传来。

    那招兵的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打扮,也的确是主管招兵的主官。

    那人黑壮得像是一堵塔,他低头看了看褚子陵,粗声道:“是你?要参军入伍?”

    褚子陵忍住心中害怕,点一点头。

    他问:“你爹娘是被哪股土匪杀的?”

    褚子陵来前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向住店的小二打听了附近哪座山头上有土匪。

    他颤颤巍巍地报出大连山的山名,仰头看向那座黑塔,眼中噙泪,试图让他产生一点点同情。

    谁想,下一瞬,他便被一只蒲扇似的大手狠狠推开。

    随着他跌倒在地,一只简陋的小布袋扔在了他身上。

    黑塔似的军官冷冷看着他:“小子,连推一下都站不稳,你还去杀人?滚滚滚,别不自量力,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掺和,你往东走,找个好宅院,去做工,那才是你该干的事儿。”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善意的哄笑。

    褚子陵满面通红,忍着屈辱起身,攥紧了布袋。

    他摸得出来,这里面是足足三日的干粮,底部硬邦邦的,还有几块碎银两。

    食物和银两混在一起,想也知道有多脏。

    而他还要道谢。

    他屈辱地起身,满身尘灰地提着布袋,往东走去。

    走到无人处,褚子陵压抑的情绪才得以爆发出来。

    他抡起布袋,狠狠砸向一侧的柳树,直到把那干粮砸得四分五裂,才扔下那肮脏的小布袋,恼怒而去。

    半月后,他在一个小面铺里听旁桌的旅人说,大连山的土匪被北府军剿灭了。

    他只觉得这个地名耳熟,听过也便罢了,并未往心里去。

    大约是在两年前。

    他在北府军里,巧遇了那黑塔似的莽汉。

    他总算从那穷乡僻壤调任到了主营,但不过是个在定远城内的小小副官,每日惯常的入帐议事都轮不到他,有的时候还得做执戟郎中的活计。

    而他则能随着公子一同起居,颇受公子与将军重视,甚至有资格旁听议战。

    他早已不认识自己,在自己路过他时,他甚至还要对自己行礼。

    这让褚子陵从心里泛起一股由衷的快意。

    褚子陵很庆幸,当初自己没有从军。

    从军,需得从底层向上爬起。一路不知要打多少硬仗,若没有在将军府中的积淀,刀枪无眼,他许是也有可能死在哪次剿匪的小仗中,一生志愿难平。

    回想起自己走来的一路,褚子陵长出一口气。

    他抚着腰间佩饰,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是有些异样了。

    他褚子陵这半生,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也还算走运。

    这一击未成,反倒让北府军夺了裴城,想必那位文官大人闻讯也必震怒。

    想到这里,褚子陵略有头痛。

    自己蛰伏至今,仍无实绩,好容易以情报博得了南疆人的信任,信誓旦旦、满怀信心地出拳一击,却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褚子陵想也知道,那个名叫艾沙的文官会是怎样一副苛责挑剔的嘴脸。

    自己早在几年前与他结下同盟后,便与他约定,只去信,不回信,以免引起公子怀疑。

    以防万一,今日待公子睡下,他最好还是跟艾沙去信联络一下,说明一下情况为好。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帐子被掀开了一条缝。

    池小池的半张脸在缝隙中一闪而过。

    帐内。

    池小池放了帘子,轻手轻脚地走到软榻前,坐在了脚踏处。

    娄影卧在榻上,手里仍捧着一本书。

    这几天来,两个人总保持着有点微妙的距离。

    他翻了一页书:“愁着呢?”

    娄影一开腔,池小池就悄悄把刚翘起来的二郎腿放下去了:“……愁着呢。”

    一谈起任务,池小池的神态就自然和放松了很多:“一条毒蛇,在地里盘了七八年,忍饥挨饿,为的就是等个时机一口咬死人。结果好容易等到机会,卯足力气一口毒吐出来,半天没见到人倒。一探头,妈的,人呢。”

    娄影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有意吓唬他。明明是一封无字的信,你看了那么久。”

    时惊鸿要告诉时停云的信息,已由信使转达。

    那封信内,实际上空无一字。

    娄影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外头熬药的褚子陵听见:“时将军是担心褚子陵会拆你的信?”

    为了方便说话,池小池坐近了点:“他多虑了。褚子陵太谨慎,还没这样的狗胆。”

    娄影:“在时将军看来,定然是有的了。”

    池小池笑:“差不多。毕竟老人家拆信时,明明看到印章、木筒、字迹都丝毫不差,但顶头明目张胆说是写给那位艾沙大人,怕也是受惊不小。”

    托时停云记忆的福,池小池记得,与褚子陵暗中联系的,是一名叫艾沙的二品文官,甚至记得他府邸的位置。

    在时停云遭囚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有人议论,说艾沙大人买下了南疆主城西街某坊的房子,把原先的府邸规模扩大了一倍,如何煊赫,如何辉煌,云云。

    通过干扰地磁,原本要飞去南疆的鸽子,去了时惊鸿帐中。

    而另一只鸽子,按照时停云记忆中的地点,飞去了南疆主城西街中,那个还郁郁不得志的二品文官的家里。

    池小池在马车里时,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在信纸上写道,艾沙大人,此信所涉之事巨大,子陵用了特制的墨水,用眼睛难以分辨,需得与同寄去的小木筒上的火漆配合,方能显形。

    他又说,只需将火漆泡进热茶里,待火漆融化一些,含水喷在纸面上,等待几分钟,字迹立显。

    ……简直是一封自杀全指导手册。

    而且池小池根本没有顾忌,直接用了时停云的字迹。

    娄影问他:“你就不担心艾沙看了字迹后会生疑?”

    “褚子陵这样的人,谁都不信,万事小心,死了都要挖三口坟预备着。”池小池说,“他做时停云小厮多年,会模仿时停云的字迹,不算稀奇。就算这信被发现了,他也可以谎称是替时停云寄信,是时停云私通南疆,有心夺权。——时家军势的确强大,他留了这一手,是想要让时家与皇家离心离德。”

    娄影又把声音压低了些:“如果艾沙不亲自喷水,而是交由他的手下或随从……”

    “管他是谁,毒发一个就够了。”池小池又移近了些,“鸩毒会被水稀释,药死算命差的,药伤算命大。先生认为,若是被南疆人发现他在火漆里下毒,那么,褚子陵这颗棋子,不管是有意背叛南疆,还是被主子察觉、行踪败露,南疆人还敢用他吗?”

    “他现在知道了吗?”

    池小池摇了摇头:“我猜,他的信都是寄单程的。况且,他为了避人耳目,选择的联络对象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区区一个二品文官在自家书房毒发身亡的事情,甚至不会传到战场上,管他是什么艾沙、买买提、哈麦提,还是哈麻批。”

    娄影提醒他:“最后那个不是姓,是骂人的。”

    池小池:“……哦。”

    池小池又说:“我知道啊。”

    娄影忍俊不禁。

    “总之,毒是他下的,戳是他亲手叩上的。”池小池摊手,道,“我只写了一封指导信而已,又没有请他害人。是他褚子陵趁虚而入,自断臂膀,与我时停云何干。”

    娄影失笑。

    他已经了解了池小池的全盘计划,并且成功地用低音不知不觉将池小池勾到了近旁。

    娄影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他不经意放在榻边的食指上。

    这个动作不算旖旎,却惹得池小池老脸一红。

    ……娄影勾住的,恰是他戴戒指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池小池没有收回手来:“先生……”

    娄影浅笑:“总算把你骗过来了。”

    自从经历上次约炮成功的事情,池小池对娄影的心态产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他小吸一口气,道:“先生耍诈。”

    娄影喜欢他这样孩子气的口吻:“抓到你就好。”

    坐在脚踏上的池小池仰着下巴:“抓到我要做什么?”

    娄影说:“也没什么,想看着你。”

    二人一言一语间,并未听到外面轻轻的叩门声。

    前几次,为着不太过显眼,严元衡总在夜深时到访,想找时停云喝茶聊天,却每每都被通知,公子已与公子师睡下了。

    他私心想着,自己今日早些来,总可以了吧。

    门口的褚子陵说,公子在里面与公子师说话,该是还没歇下。

    严元衡拿好自己已经做满笔记的兵书,确认了自己准备好的聊天道具没有问题,略紧张地整理了一番仪容,方才抬手敲门。

    然而数声低唤之后,并无人应。

    ……不在吗?

    但他确实听到内中有低低的人语声。

    严元衡掀了帐帘进去,视线只一转,便僵在了原地。

    时停云正坐在软榻上,和一名一身青衫的病弱文人对视,氛围十分古怪。

    让他勃然变色的,是时停云与那人搭在一起的手,和他泛起了红意的侧脸。

    第197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六)

    气氛一时间是相当尴尬。

    娄影反应最快,

    放下书,

    温和谦恭地一躬身:“参见十三皇子。恕鄙人体弱,不便下拜。”

    ……话虽如此,

    他的手指还压在池小池手上。

    池小池悄悄往回抽了一下手,硬是没抽动。

    他憋着劲儿往回抽,

    谁想劲儿使到一半,娄影突然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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