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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水衣弯腰,从竹筐里将草药一点点往外拿。

    “姜姐姐,今日天气好,我就去山上采了些药,你瞧瞧。”

    他说着,将手中的草药摊开给姜轻霄看。

    正值隆冬,能挖到的草药自然不比春夏秋丰富,他手中最多的便是山中常见的防己、钩藤还有威灵仙等。

    虽说常见,但是它们的根大多在地下深处,厚雪一盖,挖起来便更加有难度。

    药材不值钱,但心意值钱。

    姜轻霄迎着少年期待的目光,温柔浅笑,道:“小水来得很是时候,我正缺这几味药材。”

    水衣闻言,羞涩道:“能帮到姜姐姐便好。”

    随即,他又想到什么似的,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用蓝色巾帕仔细包裹着的一个物什,递给了姜轻霄。

    姜轻霄打开一看,少顷抬头欣喜道:“这灵参是你在山上挖到的?”

    少年抿唇点了点头。

    灵参本就罕见,在冬季挖到便更是难得。

    “送给姜姐姐,就当是抵我爹爹的药了。”

    好的灵参价值百金,姜轻霄不想占人便宜。

    她将灵参递给水衣,温声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房拿钱给你。”

    谁知水衣急忙拉住了她,焦声喊道:“姜姐姐,水衣不能要你的钱。”

    “水衣只想报答姐姐的施药之恩,不为别的。”

    他虽是这么说,可姜轻霄仍觉得那灵参太过贵重,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一旁的柳惊绝突然出声言道。

    “唔,这不是灵参,灵参生来六十八小须,而这个只有六十六小须,这是鬼参,不能用药,反而有毒。”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一愣。

    姜轻霄率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他身边,“此话当真?”

    柳惊绝冲她点了点头,“我常在山中,这是灵参还是鬼参,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自他这么一说,姜轻霄顿时来了兴许,她自与师父学医以来,只识灵参竟不知还有鬼参一说。

    随即又想起医书中曾记载的一个案例,灵参对续命吊命有奇效,有时却莫名加速了患者的死亡。

    所以极有可能是鬼参在作祟。

    思及此,姜轻霄随即跑去药柜中取出了一根老灵参,拿与水衣新采的鬼参做对比。

    果真是一个六十八小须,一个六十六小须。

    差异很小,轻易不会被人注意到。

    盘绕在心头的难题因得柳惊绝的一句话,迎刃而解,姜轻霄心中十分欢喜。

    不由得笑着夸赞道:“柳公子,你好生厉害。”

    柳惊绝的心也因得她这一句夸奖而荡起层层涟漪。

    他凑近了些,尾指勾住了姜轻霄的衣摆,几乎依偎在了她肩上。

    弯眼羞涩笑道:“能帮到轻轻便好。”

    一旁站着的水衣神情僵硬地看着二人,面色逐渐泛白。

    少顷,他才滞着声音,表情低落又难堪地言道:“原是水衣搞错了,还差点误了姜姐姐大事。”

    说话间,水衣的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他咬着唇走上前伸手,轻轻拽住了姜轻霄的衣角。

    “对不起姐姐,姐姐不要生水衣的气好不好......”

    闻言,姜轻霄略带惊讶地瞧着他,随即伸手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臂膀,“怎么会?我还要感谢小水,让我知道了还有鬼参的存在呢。”

    听她这样一讲,少年心中的窒闷与酸涩消散了不少。

    手臂又因得她的触碰,而升起无边的欢喜来。

    水衣破涕为笑,瞥了一旁紧挨着姜轻霄站着的青年一眼。

    羞涩甜声,“姐姐对水衣可真好。”

    接着,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姐姐信我,水衣一定会送给姐姐一根灵参的。”

    灵参价值百金,自然难求。

    有的以此为生的采参人,半年都不一定能采到一根。

    姜轻霄只当他随口一说,但仍温柔地接道:“姐姐信你。”

    刚送走了水衣,姜轻霄便听到身侧的青年声音疑惑地问道:“轻轻很需要灵参吗,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

    “就在......”

    篱笆院外,还未走远的水衣闻言脚步一顿,待听清楚柳惊绝说的是什么地方后,暗暗将地址记在了心里。

    他又回头深深地望了院内一眼,想起方才看到的二人亲密无间的画面,只觉刺眼无比。

    当即握紧了双手,转身离去。

    因得绚雾草的缘故,姜轻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在草药堆中捡了几个她看起来眼生的干草,拿给了柳惊绝看。

    谁知青年竟全部识得,还说出了它们各自的药性。

    “柳公子,你当真厉害,这些草药有些甚至连医术都没有收录。”

    姜轻霄笑着感叹道。

    被夸奖后的青年心中欢喜,皙白的面颊微微泛着绯红,他眸中泛波,柔柔地望向面前的女子。

    抿唇言道:“这些不算什么的。”

    他未化形前,在山中活了几百年,问晴山上有什么东西,他了如指掌。

    “那柳公子可是杏林世家出身?”姜轻霄颇有些好奇。

    闻言,柳惊绝心中慌乱,不知该作何回复。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高声喊了几声‘姜大夫’。

    姜轻霄听出了陈大娘的声音,她嘱咐柳惊绝先不要出来后,随即开了院门。

    见姜轻霄出来后,赵大娘将扁担搁在了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陈大娘,近日可好?”

    陈大娘笑着回道:“都好,都好!”

    接着她又道:“昨日俺去了山那边一趟,都给小姜大夫打听清楚了,山那头确实有户柳姓的大户人家,就在桐镇街上。”

    闻言,姜轻霄点了点头,回屋端了碗温茶出来递给了陈大娘,温声道了句:“辛苦了。”

    送走陈大娘后回屋,姜轻霄匍一抬头,便见青年微红着双眼站在她面前。

    神情委屈难抑。

    少顷,只听他哽咽着言道:“轻轻这是打算......赶我走吗?”

    第7章

    七个鳏夫

    此话一出,姜轻霄深感青年心思的敏锐。

    沉默片刻后,她决定如实相告。

    “柳公子身体若无大碍的话,轻霄确实是要送你回去的。”

    谁知青年听完,当即回道:“我身子还未恢复,哪哪都痛,我还不能回去。”

    说着,他来到姜轻霄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处。

    神情可怜又委屈,“我现在心口疼得厉害,轻轻可怜可怜我,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

    姜轻霄知他身体已无大碍,说这些话不过是小孩子心性,随即缓缓抽回了手,定声问道。

    “那柳公子能否与在下说说,你家可是桐镇的,又为何不愿回去?”

    青年摇摇头,嗫喏说道:“记不得了。”

    姜轻霄微微一顿,“记不得没关系,我们可以挨个去试,想必你的家人也在找你。”

    少顷,她又问道:“还有,可否解释一下,柳公子因何缘故那样出现在我院中。”

    这些事情不问清楚,终究是一个隐患。

    闻言,柳惊绝心口一悸,随即泛起一股强烈的难过与不舍来。

    他撒不出谎来哄骗姜轻霄,更不能暴露自己是妖的身份,只得握紧了她的手,垂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

    回去了,便轻易无法亲近她了。

    一想到无法与姜轻霄日日相见,柳惊绝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难过,本能地去抗拒。

    情急之下,剔透的眼泪,就这样啪塔啪塔地落了下来,手也越攥越紧,无声地反驳着她的决定。

    见青年竟难过成这般模样,姜轻霄颇感意外的同时难得的有些无措。

    猜想他不肯回去,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

    但若是柳惊绝不肯说,她不会去多嘴问。

    沉默片刻后,她妥协道:“至多五日,五日后我便送你回家。”

    在明确告知要送柳惊绝回家后,姜轻霄发现他变了。

    变得......更加黏人了。

    原本柳惊绝十分的嗜睡,一觉要睡到正午才起,这两日几乎是辰时便醒,纵使哈欠连天,也要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姜轻霄在研磨药粉之余,一抬头便能见到对方可怜巴巴望着她的样子。

    俊脸上明晃晃地挂着四个大字:别送我走。

    姜轻霄在对待某些问题上原则十分的清晰,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心软。

    所以只能选择尽力地忽视。

    待最后一幅药粉研磨完毕后,姜轻霄抬头一看,对面的柳惊绝不知何时趴在药台上已然睡着了。

    睡着后的青年,俊逸的面容眉目如画,好似一幅被人精心勾勒过的美人图。

    睫毛纤长而挺翘,山根挺直,唇形饱满而红软。

    眼尾下的那颗朱痣,犹如镶嵌在白玉璧上的红玛瑙,在窗外熙光的照耀下,晶然剔透又熠熠生辉。

    片刻后,姜轻霄移开了目光,她望着日渐西陲的落日,微微拧眉。

    最后站起身,决定叫醒对面的柳惊绝,让他回榻上睡。

    着凉了就不好了。

    谁知刚走近,便听到青年发出了一阵极浅的呓语声。

    姜轻霄停顿一瞬后,轻轻地推了推他,重复几次后见青年实在是困得厉害,片刻后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的身材颀长,人却有些瘦削,抱在怀中,一手便能将他的腰身揽尽。

    几乎是将人抱起的下一瞬,青年的双臂便自动缠上了她的脖颈,紧紧地依偎在了她的怀中。

    甚至还用侧脸在她的脖颈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一股痒麻自被青年脸颊蹭触过的脖颈泛起,姜轻霄浑身僵住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片刻后,青年的呼吸重又变得均匀而绵长,姜轻霄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仿佛想将心口处,那被人无意撩起的痒意吁出去似的。

    清风随意过,撩起万千尘。

    姜轻霄定了定神后,一步并做两步,将人快速抱回了卧房。

    把人放到榻上时,她又遇到了难题。

    青年的双臂如蛇一般紧紧地绕着她的脖颈,使得姜轻霄一时间动弹不得。

    双腿站在塌边,上半身却几乎压在了青年胸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她刚想使些力气挣开时,对方突然又发出了一阵模糊的呓语。

    由于离得极近,这次姜轻霄听得很清。

    青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颊、耳边。

    “呜呜,好轻轻,我听话的,别赶我走。”

    “别赶我走......”

    “别走。”

    一字一句地,虽破碎无章,却裹着莫名的情愫,丝缕缕、潮漉漉的。

    沾湿了某人的心绪。

    原定的五日之期眨眼而过,谁知到了第四日,天上竟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夜过后是漫天盖地的白。

    柳惊绝望着门外篱笆上厚厚的一层的雪,心中欣喜万分,转身对着身后正在简单收拾行李的姜轻霄言道。

    “轻轻,外面雪好多,路上肯定不好走,不如我们改日......”

    不用听完后面的话,姜轻霄便知他心中所想。

    将赶路要用的干粮与水囊妥帖装好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不容商量。

    刹那间,青年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下来。

    可紧接着,他又在二人准备出发时,突然称自己头晕恶心,只能卧床休息。

    姜轻霄把完脉后,看着躺在榻上虽闭眼装虚弱,却仍时不时睁眼偷看她的青年,微微抿唇。

    片刻后,她作势无奈地说道:“既然你身体不适,那便不用去桐镇了。”

    下一刻,躺在榻上的青年便倏然睁眼,惊喜道:“当真?”

    那欣喜劲儿,怎么瞧都像是在装病。

    姜轻霄微微一笑,点头,“那是自然。”

    接着她看着青年,一字一句地言道:“我一人去便可。”

    “届时找到了你的家人,再带她们来接你,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姜轻霄便瞧见青年重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翻身将背对着她,不满地小声哼哼。

    姜轻霄见状,抑不住地扬起了唇角,眉眼间俱是温柔。

    二人一番斗智斗勇后,柳惊绝自愿认输,心中纵有千般万般不愿,还是乖乖跟着姜轻霄走出了家门。

    他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家,轻轻去哪他去哪。

    就在二人拿着准备好的包袱,刚走出院子时,便瞧见不远处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了一个人。

    姜轻霄疑惑望去,待那人走近了才发现是水衣的父亲。

    “水叔,发生什么事了?”

    姜轻霄见他神情焦急万分,当即迎了上去。

    水叔一见到姜轻霄,紧绷了一夜的心弦霎时间便崩断了,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拉着姜轻霄的手臂,口中不住地喊道:“姜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水衣吧!”

    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姜轻霄扶住了他的手臂,温声劝慰,“水叔你慢些说。”

    男人急得面色涨红,抓紧了她的手,“水衣昨晨起说要给你上山挖草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我真的好怕他出事。”

    “叔腿脚不行爬不动山,你去找找他好不好。”

    闻言,姜轻霄长眉微蹙,看着篱笆上厚厚的雪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随即沉声安慰男人道:“水叔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去山上找水衣,你再去喊些人来一起找。”

    男人连连应声。

    送走水叔后,姜轻霄重又打开家门,转身对着柳惊绝言道:“抱歉,不能送你回家了。”

    说着,她轻轻推了柳惊绝一把,“你先进屋去,关紧门,我找到水衣后就回来。”

    谁知青年下一刻便顺势抱紧了姜轻霄的手臂,“不行,我要和轻轻一起去!”

    姜轻霄蹙眉看着他,“下了雪,山里危险。”

    柳惊绝定定地与她对视,“没关系的轻轻,带我去吧,问晴山我最熟了。”

    见面前的女人仍在犹豫,柳惊绝直接抱紧了她的腰身,声音委屈发闷。

    “我不管,我不要和你分开。”

    山上的路被大雪完全覆住,姜轻霄只能凭借着记忆摸索着上山。

    虽说大雪已停,可压在枯枝上的雪团仍是一个隐患,不时便会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姜轻霄他们只能挑空旷的地方行走。

    山中皆是雪,若是大声喊叫的话,会引起雪崩,姜轻霄只能走一段停下来,站在高处向四周远眺,期待找到水衣的身影。

    待找寻了几处水衣常去的挖草药的地方,却仍不见他的踪迹后,姜轻霄不由得蹙紧了眉。

    心中估算着水衣上山,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若是他没有带干粮,又遭遇了意外,又冷又饿的情况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得赶紧找到人才是。

    可偌大的一个问晴山,该去哪里寻人呢。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松散的雪沙向上抛去,纷纷扬扬好似又开始下起了雪。

    姜轻霄拧紧了眉,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四周,在心中回想水叔说过的话,凝神推算着。

    又一阵雪沙被风吹起,眼看着要落得她满头满身,一旁的柳惊绝见她不为所动,随即侧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面前。

    雪沙中含着细小的冰碎,落在人身上虽不疼,却会随着袄衣的衣领灌入。

    被体温一捂,释放的寒意冰得人打颤。

    蛇妖最惧冷了。

    柳惊绝不敢惊扰正在聚精会神推演水衣走失方位的姜轻霄,只能紧紧地贴着她,无声地为她挡下一波又一波的雪沙。

    终于,女人抬头,眸光自信而坚定。

    “快!我们往北走,去有许多树的地方。”

    话毕,姜轻霄便拉着柳惊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逆着呼啸的北风,姜轻霄四肢冰凉,头却是无比的清醒,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自打记事起,她便格外痴迷妖怪鬼神、周易八卦之说,并坚信万物有灵,可师父每每见到,都会说那些妖怪鬼神之言,不过是天方夜谭。不可信。

    让她少看这些杂书,多读医书。

    而如果今日她利用那些‘杂书’中所记载的方法找到了水衣,那就证明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是对的。

    一想到这天下如此之大,如此奇妙,姜轻霄便兴奋不已。

    在二人一刻不停地奔至北山树林茂密处时,天色已经渐渐黑沉了下来。

    天际处,似有暗雷滚滚,黑云压顶。

    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姜轻霄身上背着干粮与水囊,停在一处坡顶准备休息。

    匍一站定,她便觉得疲乏不已,下半身自小腿关节处一直到鞋袜,已经被雪水给浸湿了。

    此刻正冰凉刺骨。

    姜轻霄回身,看着身旁一直紧随着的青年,蹙眉关切地问道:“柳公子,你怎么样了?”

    闻言,柳惊绝唇色泛白,但仍微微摇头。

    他虽刚化形不久法力低微,但回到问晴山后便似鸟归林,会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滋养他,最差也有妖丹护体。

    反倒是姜轻霄自己。

    恍如鬼魅一般,面色冰白,菱唇更是冷到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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